第2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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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四張桌已經升起袅袅炊煙。
大清早的,來吃早飯的人就已經稀稀拉拉來了不少。
“喲,你們仨站在這裏幹什麽?列隊歡迎啊?”王津揣着一把錢來買包子,一眼就望見了在門口手舉着水盆的兄妹三人,從低到高,排列整齊。
“沒錯,我們手中的水盆就是給你的意外驚喜。”王香道,“你走近一點。”
王津往後退了好幾步:“這個驚喜你還是留給後面的王滬王京他們吧,他們很疲憊,需要清醒。”
王灣王香王澳互相對視一眼。
“同是天涯淪落人。”王澳不禁感嘆。
王灣也觸景生情:“相逢一定要潑水。”
“你們真的太冷血了!”王津搖搖頭,“他們現在還都處在深深的自責當中呢。”
這種含糊的描述,明顯是告訴你自己得知了大新聞,催促着你趕快問個詳細。
“為什麽為什麽?快告訴我!”王灣果然非常着急,聽八卦的爽感對新鮮度很有要求的,這種心情,死要面子的男人們怎麽會了解呢!
王灣瞪了一眼佯裝淡定的王香王澳兩個。
“每次二叔家捉到怪獸,全村一半的小孩都會在第二天早上開始自責,而另一半則是在被長輩脅迫中被迫自責。但這次有點不一樣。”王津故弄玄虛,以報複這三人意圖謀害自己之心,“具體的我也不懂啦!我只是個打包子的,什麽也不知道。”
說着王津臉上挂着演技拙劣的迷茫表情,以極快的速度從擡水三人組旁掠過,安全無傷進入了四張桌店裏。
“同是天涯淪落人。”王澳悲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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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被罰到天明!”王灣擡着小小的粉色水盆怒吼。
三人一通望向右邊,翹首以盼。
過了好一會兒,王津又從四張桌內扛着一麻袋包子跑掉了以後,才有人從三人前面路過。
“哎!”王灣激動大喊,“王京王滬!”
王京低着頭,瞥了一眼三人,沒理。王滬眼睛紅紅的,偷偷抹着眼淚。
有狀況!王家村的小孩們的“自責”往往沒有那麽深刻,畢竟大家的演技不夠精湛。
“哎別走別走——”
兩人已經走遠,但那邊王黑又來了。
“王黑!發生了什麽?有什麽事不要憋在心裏,我們是你永遠的後盾!”王灣大喊。
王黑看過來,盯了三人好一會兒,忽然“哇”地一聲哭着跑遠了。
......等王雲路過,三人你看我我看你,很有默契一點頭,把手裏的水盆一起砸過去,沖上去就把濕淋淋還沒反應過來的王雲按在了地上。
“幹嘛幹嘛!”禍從天降,王雲十分驚恐。
“發生了什麽大事,馬上快說,不說打飛你。”王香剛說完,三只拳頭同時舉了起來。
“昨晚王二叔家的怪獸惹事了王二叔拿了棍子伸進籠子裏亂打一通結果今早起來看怪獸不見了!”王雲說話飛快得好像在逃命。
三人互相對視,又問:“那你們難過愧疚傷心什麽?”
王雲死死抱住腦袋,露出一點點縫看着三人,小心道:“王京王滬覺得一定是他們昨晚演水漫金山,怪獸不開心了,才會惹事被打的。”
“......那王黑呢?”
“王黑覺得一定是他帶太多小夥伴去圍觀,傷了怪獸的自尊心,才會惹事被打的。”王雲哭了,“但我覺得一定是我的錯,因為昨晚我可憐怪獸沒東西吃,就拿了新鮮的沒見過的野山菌投喂野獸......”
三個小孩對視一眼,王香安慰王雲道,“別争了,我們都覺得是你的錯。”
“......”王雲心裏的悲傷逆流成河。
“王二叔家的那個籠子這麽結實,什麽野獸沒裝過,他怎麽逃出來的?”
王耀悠哉悠哉的聲音從後面飄出來,王香王澳王灣渾身一僵。
“不知道。”王雲感覺到了王耀給整個氣氛帶來的壓力,“王二叔都說見了鬼了,那怪獸居然憑空變了刀子或者別的什麽,把鎖給撬了!”
王香王澳王灣回頭看向王耀,眼神相當詭異。
王耀摸了摸昨晚手腕擦傷的傷痕,心理素質極好,完全沒有一點心虛,“有什麽見鬼的?你問問是不是王渝他們琢磨吃火鍋把刀扔在那了。”
“對哦!”王雲恍然大悟,關于鬼神什麽的想象一下子煙消雲散,心中社會主義信仰更加堅定了。
看王雲得到了教育,王耀犀利的目光又掃了王香幾人幾眼,王香幾人瑟瑟發抖。
“你們幾個,快把人家王小紅放了,讓人家回去換身衣服。”
“我叫王雲......”“王小紅”抗議道。
王耀看着她,嘆氣道:“名字本是人的身外之物,多一點少一點,真真假假又有什麽關系?人活着可不能執着于這種虛無的東西。”
“......”王雲看着王耀,忽然覺得自己四大皆空,“別說了,我就叫王小紅。”
“......”
王家村這幾日被鬧得不得安寧。
王二叔家帶了一夥人,風風火火又在王家村以及周圍搜刮。鬧了幾天,把村裏人吵得大半夜都睡不安穩,可最後卻連那怪獸的半點人影都找不到。
唯一能找到的,就是王四嬸家外的一點滴落的血跡和一把因砍硬物而扭曲的小刀。
這從天而降的血跡和小刀,直接點燃了王二叔家和王四嬸家的的争吵。
“......你們家自己捉了那玩意兒,現在沒關好跑了,會不會把咱村人給害了先不說,你們找的這幾天已經鬧得雞犬不寧,現在還想賴在我頭上?”王四嬸肥肥胖胖,叉着腰當仁不讓。
“可你看看這刀,這口子就是砍我那籠子的栓留下的......就算那怪獸聰明得跟個人精似的,可被捉時身上根本沒刀子。這刀子現在你屋子身後的草垛發現的,還能和你們沒關系?”
王二叔帶着一夥人,看着王四嬸就像看着個賊。
吵鬧的聲音特別響亮,王耀踩着三輪車剛買了菜回來,路過此處也忍不住張望一下,結果一望,就望見了王香王灣王澳三人在圍觀人群中湊着腦袋。
“......”王耀敏捷地翻下車,兩步便躍到了三人背後,一個人敲了一下頭,“不是叫你們去打醬油嗎?去了嗎?”
三人一人舉起了一罐醬油。
“買好了就回家。”王耀往三輪車那邊一點頭,讓三人上車。
王灣戀戀不舍,三步一回頭,好似生離死別。
甚至王灣對未來的夢想,還意外地在此刻萌芽:“我以後長大了,一定要想聽多少八卦,就聽多少八卦!”
“我現在也可以滿足你想挨多少打,就挨多少打。”王耀理解道。
“......”
王香王澳已經爬上了三輪車,王耀剛把王灣扶上去,身後便傳來。
“哎哎哎,王小老板!”
王耀駐步回頭,在許多人的視線下,王二叔朝自己跑過來。
看着王二叔手上坑坑窪窪的小刀,王耀眼神閃動。
“王小老板!”王二叔到了王耀跟前,“王小老板平時接觸的刀子比較多,你幫二叔看看,這種刀子原來是幹什麽用的......是不是王四嬸平時用來削果子的刀子。”
王四嬸罵罵咧咧:“我家可不用這麽秀氣的刀子切果子做果脯,我們家剪指甲用的都是菜刀!”
看了一眼王二叔嚴肅的樣子,王耀卻像是事不關己一般,目光僅僅在刀子上一掃而過,便若無其事翻身跨上了三輪車,“這我怎麽看得出來?建議你給小明看看,沒準他知道。”
“......小明是誰?”王二叔心生敬仰。
“村頭王守門的狗,不記得叫什麽了,代號可能小明。”
“......”王二叔捏着刀子,瞪着眼睛。
“走了走了,我們事情多着,得快點回家。”
王灣王香王澳三只,擠在一團,小臉緊張的看着王二叔,也附和道:“對對對!我們回家還得做作業!”
“洗菜!”
“打掃!”
非常不默契,三人說的事全都不一樣,重疊在一起,旁邊人根本聽不出是在說什麽。
“......回家了。”王耀踩着三輪車,慢悠悠搖回家。
直到了遠處還能聽見王二叔的大嗓門:“這怪獸看着就不太一樣,我也是為了村裏人的安全才要捉起來......要是發現是誰家藏起來出了事,那就不是我一人要與他撕破臉皮了!”
順着王四嬸家的路下去再走一段,就是“四張桌”。
一路沉默着,只有轱辘吱呀聲。
到了家,王耀讓三人下來把菜扛進屋子裏。
沒人敢說話。
王灣看氣氛詭異,忍不住叫了一句:“哥......”
王耀頗有氣勢地掃她一眼,“幹什麽?”
王灣吞了吞口水,卻還是鼓起勇氣,“那個怪獸他會不會來找我們報複......”
“為什麽會找我們報複?”王澳道,“關在籠子裏的時候,村裏這麽多孩子調戲他,要報複還得排着隊呢。”
“沒準會找我們報恩,我們還給了他一把刀逃了出來。”王香道。
“那如果怪獸傷了人,那村裏人找我們報複怎麽辦啊......”王灣擔憂。
“閉嘴。”王耀打斷三人的讨論,“以後我們家不許再讨論這個事。誰再讨論,誰将成為四張桌下一......”
話戛然而止,三個小屁孩忍不住看向王耀。
王耀神色斂了斂,把目光從不遠處慢慢收回到了車上,一副“錯覺,一定是錯覺”的模樣。三人一同朝方才王耀目光所至的方向看去,只看到了風吹草叢。
“看什麽?快搬東西。”
王耀催道,手中抱着裝着十幾顆白菜的麻袋就走進了屋子。
三人這才收回目光,裝模作樣地搬起東西來。
夜裏,店裏都拾掇幹淨了,王香王灣王澳也早就被趕上了床,王耀洗了澡,在腰上圍着條浴巾,懶洋洋拖着步子上了二樓卧室。
外邊月色正好,一片漆黑之中,小路像小河一樣發着光。
王耀累了一天,忍不住把懶散地目光往外看,可這才一放,腳下步子就邁不動了。
這一眼還不如不看。
王耀渾身緊繃起來,一雙琥珀色的眼睛死死盯着樓下的草叢。
白日裏,他還覺得那叢草異樣,現在一道黑影就詭異地站在草叢前的空地上。
它往這裏看來,甚至察覺了自己的視線,也沒有任何躲藏的意思、
地上的影子也靜靜的,看上去有一些人的模樣。
想起自己前幾日見到這怪獸的時候,心裏就覺得他有幾分像人......可王耀忽然想起白天裏王二叔的話,心裏對這怪獸又激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王耀一手提起手邊的一根竹竿,朝那樓下不遠處的怪獸便飛過去,像在野外看到老虎等猛獸一樣,兇悍地恐吓:“操你媽的,滾!”
那竿子砸不到頭上,可那黑影也沒像一般野獸那般,會被突然的動靜吓得竄開。“它”看了眼地上的竹竿,又擡着頭看向王耀,緩緩後退了一步。
似乎“它”心中有精确的掂量,這個距離,王耀傷不到自己,而後退一步已經足夠安全。
明明是黑夜,那黑影也是模模糊糊的,王耀卻好似能看到那家夥詭異的紫色眼睛。
從牆上随手把王香的彈弓拿了下來,正準備撿幾塊石子再給點拿東西顏色看看,一個聲音卻把王耀吓了一跳。
“大哥,你在和誰說話?”一間屋子裏傳來王灣的聲音。
“......沒有,哥今天誤食了一塊英格蘭小餅幹,在夢游。”
值得信服的理由,王灣沒有懷疑。
“哦,那哥早點睡。”
聽着王灣的床吱呀作響,是翻了個身。
王耀又看了一眼樓下的黑影,回房間換了衣服褲子,便下了樓。出門前想了想,還是把手裏防身的棍棒換成了更有安全感的砍柴刀。
下樓打開門,王耀提着刀便朝他走來。
那怪獸遠遠地吓了一跳,目光又落到了王耀手中鋒利的刀上。奇怪的是,那怪獸看着這砍柴刀,似乎能感覺得到危險。
竹竿扔下去的響動無法吓到他,而提着刀走進卻能讓他緊張......不像是普通的野獸,和人的反應倒是相似。
忽然怪獸的一個動作,讓王耀心中猛地一驚,手裏咄咄逼人的刀也在無意識中稍稍垂下。
那怪獸雙手張開,伸在胸前,慢慢後退。那是人遇到危險時,意圖讓對方冷靜下來的動作。
此時是深夜,借着慘淡的月光仔細打量起來,那家夥渾身上下沾滿了污泥,可确實是雙腿站立的直立動物。
......猩猩?猴子?可這高大的怪獸,似乎卻沒有屬于這些野生動物的粗厚毛發。
王耀把砍柴刀橫在面前:“你是......人?”
聽到王耀說了話,一愣,忽然像是急着要證明什麽,嘴裏也嘀嘀咕咕道:“#@#@¥#%¥……%¥。”
這突如其來的怪叫,讓王耀覺得自己是個傻逼,自己怎麽會問一個本該呆在籠子裏的怪獸是不是人!
手上鏽跡斑斑的砍柴刀一立,就防備着向那怪獸慢慢走去。
那怪獸一下又住了嘴,開始慌亂起來。狼狽地往後幾步,慌忙之中一塊石頭就讓他摔了跟頭——
在王耀眼中,這就是相當于一頭獵物自己撞石頭上,等着被獵獲!
聽說這怪獸能一個撂倒幾個成人,又想起了上次這家夥的手勁之大,王耀便時刻警惕着......可沒想到這家夥居然這麽愚蠢,動作敏捷度還不及普通野獸。
看那家夥還在雜草裏狼狽掙紮,王耀提着刀便向着那家夥而來。
可是才走了一半,王耀又呸一聲。“哐當”一聲,把這砍柴刀丢在了地上,撿起了方才從樓上扔下的竹竿,就朝那草叢打去。
“唔!”一棍打在那怪獸身上,那怪獸便口齒不清地發出哼哼聲,在地上滾了幾圈。
王耀龇牙咧嘴,惡狠狠地一腳踩在了那怪獸肩上,豈料小腿一涼,那怪獸竟然又伸手抓住了自己的腳!
手指倒是沒有使勁,王耀從這怪獸身上,也沒有感受到那種屬于從未見過人的森林野獸的極端警惕。
兩方依舊對視着,像是在掂量對方接下來的動作。
王耀盯着這怪獸的眼睛,手中依舊緊握着竹竿,卻緩慢低下身子來。
王耀俯下身子,伸手的動作讓怪獸往後縮了縮。
......這東西,似乎還是緊張了。
“#@¥#%¥#……%¥”奇怪的發音又從怪獸嘴裏鑽出來,虛弱着仿佛喘氣一般,也許是幾天沒吃東西。
王耀冷笑一聲,這樣輕易就能制服的怪獸,也不知道王二叔這麽多人找了幾天,怎麽就沒捉住?
又細細看來,這怪獸身上髒兮兮的,似乎還穿着衣服,這王二叔還挺注重寵物美容。
小腿上的手臂便忽然加大了手勁,腳下被這怪獸一掀,王耀整個人便往後栽倒。
一個不留神,那怪獸随即便往身上撲來,聰明地跨坐在王耀身上,并用手把王耀喉嚨壓住。
“#!#¥#%#%¥¥!”
這奇怪好似咒語一樣的聲音,竟然能聽出兇狠的示威之意。
這東西,和人類一樣陰險狡詐,竟然學會了偷襲!
王耀擡眼看着他,那怪獸居然舉起了拳頭,喘着氣看着自己。可拳頭遲遲沒有落下,似乎并不是真的要打,只是張牙舞爪地要震懾王耀。
沙石硌得背後生疼,王耀手一摸,又抓緊了竹竿,想也沒想就怪獸頭上敲去。
那怪獸慘叫了一聲,接下來憤怒的拳頭便砸到了王耀身上。拳頭倒是使了點勁的,但這可不是喊痛的時候。
“滾!”王耀大吼一聲,一竹竿又狠狠打過去,那怪獸痛苦地呻吟一聲。
“它”開始有所顧慮,起了身似乎是想要丢下王耀逃跑了。
王耀才得到一點松動,人還完全站沒起來,便把竹竿往前一撩,那怪獸逃走的背影便是一踉跄。
王耀窮追猛趕,那邊是雜草叢生的一片林子,漆黑無光,那怪獸竟也跑得飛快,很快就不見蹤影。
跑得倒是快!
“呸!”王耀把竹竿子往地上一插。大半夜的,白費什麽力氣!
要捉,王二叔叫人自己捉去,關自己什麽事!小刀扔在那裏,就算他王二叔自己倒了黴,自己還得賠上命把怪獸捉回來麽......
心裏嘀咕着,王耀把竹竿子拿起來,走了幾步,撿起丢在地上的砍柴刀,心裏又一陣惱火:丢來幹什麽?就應該拽在手上,是時候就直接弄死,也省得被揍了幾拳!
往家裏沒走了幾步,王耀覺得不太對勁,下意識往二樓看去,正好看到三個圓溜溜的腦袋瞬間縮了回去。
“......”王耀一使勁,把手裏的竹竿直接扔上了二樓走廊上。
竹竿落在地上響了幾聲,在深夜裏格外清脆。接下來,是一陣沒命爬上床的聲音,以及像模像樣均勻的呼嚕聲。
“......”看來這三個,白天幹的活還是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