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一千零一夜(11)
一千零一夜(11)
回到房間,收起繩子,順便用置物架和高腳花瓶遮住了破碎的窗戶一角。
“羅姐她還好麽?”餘一洋膽戰心驚地問。
“還行,命算是保住了。”夏語冰說,“但是她受了傷行動不便,也爬不動繩子,我們只能把她留在那。那裏比較隐蔽,而且有維希爾的授意,應該會有人在暗中照看她,肯定比跟我們呆在一起安全多了。”
衆人沉默了片刻。
坐在原位上的解昭擡起頭,他的面前放着那幾張劇本稿紙,從遲衍他們離開之後就一直在看。
遲衍一邊拂掉衣服上粘着的幾片玻璃渣,一邊向他走過去:“有什麽發現?”
“劇本沒什麽特別的,除了一件事。”解昭說,“從人物出場的頻率和臺詞數來看,主角怎麽都不該是農夫與蛇,更應該是農夫和公爵。”
他站起來,将稿紙遞給遲衍,說:“蛇從頭到尾沒有一句臺詞,只出場了一次,唯一對劇情的推動作用就是它蘇醒後咬死了農夫。”
遲衍皺了下眉:“所以你認為,塔普拉國王編撰故事、确定主角的唯一标準,就是謀殺者和死者?”
“沒錯。”解昭按着眼下的穴位緩解酸痛,停頓片刻後接着說道,“也許對于國王和那些觀看戲劇的貴賓,也就是NPC而言,這場戲唯一重要的環節就在于最後的謀殺。其他的部分都無所謂,不管我們把戲演成什麽鬼樣,臺詞随便念,他們都不會有反應。”
江雲磊站起來附和:“是啊,我因為緊張說錯了兩次臺詞,臺下的人都沒反應的。”
“所以說我們不用在背誦臺詞上較真了?”
扮演公爵的餘一洋松了口氣,這場戲裏他的臺詞最多,遲衍回來之前他還在對着劇本犯愁呢,腦海裏已經腦補了好幾次自己卡殼說不出話,被國王命人拖下去挨打的畫面,吓得他那叫一個草木皆兵。
“臺詞只要知道大致意思,能确保劇情順暢就行。但是真正重要的……”解昭擡起眼,看向遲衍。
“是我被毒蛇咬死。”遲衍攤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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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吧?真的要我……咬人?”丁士超噌的一下站起來,難以置信地上下打量了一遍遲衍,最後視線落在他的突出的喉結上,有點兒犯傻。
丁士超咕咚咽下一口口水,慌慌張張道:“我能咬死人……?真的假的?是不是到時候會給我發一副鋼牙?就像動物園裏那些猛獸似的?”
說着,他張大嘴龇起牙,五官刻意地扭曲猙獰,學着動物世界裏的音效發出一聲自以為是百獸之王的咆哮。
解昭嘴角抽了抽,面無表情。
心說白癡。
遲衍無言扶額:“丁大哥,沒讓您真咬死我。”
“克雷諾夫醫生臨走前說不要紮心髒部位,他用了‘紮’這個詞。我猜測,可能在真正表演的時候,會提供類似于匕首之類的器具,模拟出謀殺的情景就行,而不會讓你真的上嘴去咬人。”夏語冰說。
“哦。”丁士超讪讪地應了聲,還是怕:“不用真的殺人,能行嗎?今天羅曉菁的劍也見了血了,最後還是沒騙過去啊?”
“她演得太假了。”解昭面無表情。
丁士超:“……那我要咋演啊?往哪兒戳?用多少力氣?要出多少血才行?我,我不會啊,我又沒殺過人。”
夏語冰沉吟道:“這就是我們明天排練的主要任務了。設計一場看起來是謀殺的假死,用這個方法騙過國王和臺下其他人的眼睛,演出結束之後,遲衍的‘屍體’會被送到那間林中小屋,維希爾和克雷諾夫醫生會幫我們的。”
“可是你們怎麽能确保假死能騙過他們呢?”江雲磊提出質疑,“如果因為我們沒有按照劇本上要求的演,被那些NPC發現了假死的事情,再加上今天的失敗表演,塔普拉國王會不會更生氣?今天羅曉菁被杖刑,誰知道明天會是什麽懲罰?”
“就是啊。”葛薇附和,“說不定明天是砍頭呢,誰曉得……”
他倆這麽一吓,原本已經稍微安下心的丁士超頓時又緊張起來,一雙綠豆似的小眼睛緊巴巴地盯着夏語冰:“夏醫生,我覺得他倆說的停有道理啊!要是沒騙過去怎麽辦?要是他們發現小遲沒死,逼着我把他殺了,那那我到時候是動手還是不動手啊?”
夏語冰:“确實是這樣,但是我們也沒有別的辦法了,只能試錯。換個角度想,如果這個辦法能行得通,我們就可以把對同伴的互相傷害降到最低,起碼這幾天都不會有人死。”
葛薇皺眉直搖頭:“這也太冒險了吧,而且今天只是五天演出的第一天,演出還失敗了,如果明天接着失敗的話,那神經病一樣的國王會不會遷怒我們所有人?”
解昭嗤了一聲,冷笑道:“那怎麽做才算不冒險?真的殺人?倒是挺會當甩手掌櫃,畢竟抽中殺人犯和死者簽的又不是你們。”
“诶你什麽意思啊?”江雲磊臉垮下來,“我們不也是在想辦法麽?這确實是一種很可能出現的情況啊,你又不能确定明天會發生什麽:假死能不能行得通,被識破了會受到什麽懲罰,其他人會不會被波及……這些目前看來都是未知數。”
“那照你的意思,明天必須實打實上演一場殺人戲碼?”解昭說。
江雲磊看了遲衍一眼,心情有點不痛快,不耐煩道:“我可沒這麽說。”
解昭擡起頭,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帶着幾分涼薄的譏诮:“你确實可以一步步按照劇本來演,國王讓你殺人你就殺人,什麽特殊舉措都不做。但是你能确保自己的運氣一直很好,好到五天五場戲五個人死亡也就是二分之一的概率,既不會輪到你,也不會輪到你女朋友?”
江雲磊臉色微變,這話戳中了他的心事,但還是逞強着嘴硬:“可是如果我的假設成立,系統判定只要人沒死就不算完成演出,且表演失敗的懲罰會随着日期往後越來越重,那麽我們所有人的死亡率就有可能直接飙到百分之一百!”
“這樣吧。”
遲衍站起來,表情看起來還挺輕松。
他看了一眼解昭,又把目光移向正張着個大嘴左右觀望的丁士超臉上,淡淡道:“如果明天他們質疑我沒死透,你就再給我補一刀。”
江雲磊卡殼住了,想說什麽又沒能說出口,在原地發愣:
他沒想到遲衍這麽爽快。
突然就有點後悔剛剛不該說那些話,在臺面上一對比,反倒顯得自己貪生怕死。
解昭看向遲衍,後者向他笑了笑,沒說話。
“讨論完了?”秦淼從桌子上跳下來。
剛剛她一直翹着腳坐在桌邊,手插進新換的睡袍口袋裏,睡袍是均碼而秦淼的體格瘦小,整個人看起來像是陷在裏面。她冷眼瞧着他們議論地熱火朝天,從頭到尾不置一詞。
“讨論完了就回去睡覺。明天還有一整天,夠你們練的。”
秦三水瞟了一眼丁士超:“殺人犯比被殺的還怕,真逗。”
丁士超百口莫辯,心裏窩火又不敢明面上發洩出來,暗自嘀咕:我到底哪兒招惹這娘們了??
衆人散去,眼看已經快到淩晨一點了。
回房間之前,夏語冰叫住了遲衍,大概是為了安慰他,說:“你別擔心,系統不會把任務故意出成死局,從沒有什麽任務裏‘某個隊員是必須死亡’的這種荒誕設定,一定會有解決辦法的。”
遲衍和解昭的房間在左側最靠裏的第四和第五間。
和地下營地一樣,還是鄰居。
解昭扭開門把手,半只腳剛踏進去,就聽見遲衍在旁邊說了句:“多謝。”
“……謝什麽?”
遲衍和他保持同步,人站在門邊手搭在門把手上,半進不進,偏着頭看他,道:“剛剛幫我說話。如果我沒記錯,你抽到的是個非重要角色,如果你願意,完全可以不牽扯進來,和高正輝一樣回房間睡大覺。”
“所以呢?”解昭說。
遲衍:“就說說,沒有所以。順便,其實我有點意外。”
解昭:“意外什麽?”
“你和第一次出任務的時候,不太一樣了。”遲衍說,“可能你自己沒什麽感覺吧。”
頓了頓,又挑眉加上一句:“唔,大概是在本人偉光正的高尚人格影響下,産生一些改變,屬實正常。”
解昭回過頭,面無表情地看向他,一字一頓:“自戀是病,建議早治。”
“這就不厚道了。”遲衍笑,“我這哪是自戀,明明是對自身的定位把握準确。”
解昭:……
他剛想說一句神經病然後直接進門,把這傻逼直接晾在外面,但是話到嘴邊又倏然止住。
這個人,可能明天就會死。
……讓他過過嘴瘾拉倒了。
于是解昭把話咽了回去,頓了頓,說出來變成了:“某些人置身事外的态度過于明顯,我看不慣。僅此而已。”
這是真話。
他在葛薇說第一句話的時候就已經感到了不适。
那種濃厚的,帶着明确目的性,卻又試圖以他人安危作掩飾的論調。
熟悉的讓他想吐。
一晃神,腦海裏閃回一個片段——
矮個子男生扶了一把滑落鼻梁的眼睛框,汗珠沁在額角,眼神裏有抱歉也有慌亂,卻還要裝的若無其事。
“主任那邊不通過,我能有什麽辦法?要不然你再去別的組問問,看還能不能臨時收人……呃……不行,真的不行,總不能讓我們四個都跟着你扣分吧。”
他當時這樣對解昭說。
再回過神的時候,看到葛薇和江雲磊還在振振有詞,解昭聽得心煩,下意識就要開怼。
沉默片刻,解昭:“明天,有把握麽?”
“其實沒有。”遲衍,“但是試一試,總比伸着脖子等死好。”
解昭看了他一眼,說:“秦三水說的沒錯。你看起來倒是不怎麽害怕,反倒是将要殺人的那位,怕得要死。”
遲衍目光一凝,臉上的溫度降下去三分,聳了聳肩:“看過今晚發生的事,你覺得害怕有什麽用嗎?”
頓了頓,他微微牽起嘴角,自嘲似的低聲道:“‘運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大概在系統眼裏,我就是運氣特別不好的那類人吧。也對,不然怎麽那麽多上島的人裏面,就我連自己是誰都不能确定呢?”
解昭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垂下眼想了想,說:“我覺得你思路沒問題,這個方法很大概率是可行的。”
這說法連他自己都覺得蒼白且敷衍,停頓片刻後,又加了一句:“……祝你好運。”
“嗯,謝了。”遲衍擡眼看他,忽然說道:“對了,還有件事。”
”什麽?”
“我倆現在,算是朋友了吧。”
解昭沒由來的心中一悸,垂在身側的手顫了顫。
他垂下眼,說:“嗯。大概吧。”
“怎麽還要加上大概?”遲衍挑眉,“我就當沒聽見。那麽作為朋友,能不能幫一個忙?”
解昭本來想說你又要扯什麽犢子,話到嘴邊再次咽了下去,改成溫和的:“你說。”
遲衍收起笑顏,眼神變得堅定,還帶着些許無可奈何,說道:“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明晚我不幸挂了,将來你回到現實世界,能不能幫忙找找看有沒有什麽叫遲衍的人,或者,跟2218這個數字有關的人。看看那個人是不是失蹤了,還有沒有別的親人……不用跟別人解釋明白,就稍微打聽打聽那是個什麽樣的人,行麽?”
解昭:“……你想找你自己?”
他沒有立刻回答可以或者不行,因為他根本不能确定,遲衍後半句話裏的“将來你回到現實世界”到底能不能實現。
……會回去嗎?
幾乎是不假思索,答案在心頭清晰浮現。
他緩緩垂下眼,有些冷酷地想:可我不想回去。
這邊,遲衍點頭道:“可能比較麻煩,但是這鬼地方也找不到別人可以托付了,只能死乞白賴求你幫忙。”
他看向解昭,笑了笑:“你能回去的。我雖然運氣不好,但預感一向很準。”
解昭沉默片刻,還是點點頭,說好,我會幫你。
……不掃他的興了。
反正,只有這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