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緊急公關
緊急公關
記憶是十分玄妙的東西,消失時覓無影蹤,出現時也如一尾靈活的魚,鑽入溪流,卷起陣陣漣漪。
去年這時候,B市接連下了四場大雪,鏟雪的機器來了又走,每次剛剛化完,接着便有鵝毛般的雪傾盆而下。
到了最後,賀知安索性也不再管它,任由着一院子銀裝素裹,茫茫一片。
這樣一拖,便拖到了除夕夜,萬家燈火通明。
但岑雲回并不在家,他有通告在身,正忙着拍攝新電影,只在劇組發了張年夜飯的照片,妝造十分憔悴。
賀知安把照片點開又放大,随手發過去一條賀七七舔貓條的視頻。
有外人在,他就不太好發語音,只能靜靜敲鍵盤:
“L市冷嗎?”
岑雲回回複的很快:“開着空調還好些,室外挺陰冷,穿着羽絨服都凍透了,你吃過飯沒有?”
飯沒有吃過,但薯片已經吃了兩袋,黃瓜味兒樂事的綠色包裝大刺刺地扔在茶幾上,散發着奇異的清香。
兩人沒頭沒尾的閑談,都絕口不提過年的事情,煙花在不遠處騰空,變成一團五彩斑斓的煙雲,滋啦啦落入夜幕中。
漆黑的塑料袋被扔在玄關,裏面是他一時興起買回來的煙花,鼓鼓囊囊裝在袋子裏,将盡半個月無人問津,已然落了灰。
再之後,賀知安便把它扔進了儲物間,新春已過,便沒有什麽要用煙火慶祝的事情,于是便被徹底的遺忘在了犄角旮旯裏,徹底的打入冷宮。
索幸,B市一年四季的濕度都不算高,所以當岑雲回将煙花從儲物間裏拿出來時,它仍舊保持着去年被塞進去時的姿态。賀知安在樓下掃除一小片幹淨的空地,獅子貓跟着掃帚尖打轉,撲來跳去,很快肚皮便滾得一團灰。
冬日的風從院中吹過去,幹冷地觸手撫摸着枝丫,瑟瑟的冬青樹響成一片,搖晃蒼綠的頸。
賀知安的臉頰埋進馬海毛圍巾裏,拿着煙花棒的手伸的老遠,岑雲回将他有些發抖的手臂扶穩了,“啪嗒”一聲,打火機的火苗舔舐引線,冒出硫磺燃燒的白煙。
“安安。”
在這短暫的瞬間,岑雲回叫他的名字,緊接着,銀白色的焰火如倒懸的瀑布噴湧而出,賀知安幾乎下意識地驚呼了一聲:
“別別別別叫我,幹嘛!”
煙花棒震的掌心發麻,撲簌簌的銀星在灰白的天幕中綻放,霎時間變成斷斷續續的白線,散落在清晨的雲霧當中。
岑雲回仰頭看着天空,看狀若飄雪的煙霧在兩人頭頂騰空又降落,不同于夜晚的瑰麗璀璨,那些煙火被藏在光下,卻仍發出震耳的響聲。
“沒什麽。”他笑起來,将另一只煙火棒點燃,然後握住了賀知安的手。
兩個人的手都很涼,捂住在一塊,像是兩團冰,但又誰都不肯松手,誰也不肯說不,固執牽在一起,十指相扣。
岑雲回其實想問,問賀知安是不是想起來了些什麽,但煙火照亮他眼眸的那瞬間,卻一時失語。
他回憶起更久前,表白的那個晚上,河畔繁星如墜,亦在他眉眼間蕩起春水。
賀知安見縫插針的回頭瞧他,在震耳的爆竹聲中撇了撇嘴,眼底卻帶着幾分笑意:
“才怪呢。”
岑雲回沒有說話,只是牽緊了他的手,交握的掌心終于在冬日裏生出暖意,在指尖彌漫。
*
季岚來時,煙花已經放完了大半,只剩下敦實的盒型煙火沒有點燃,岑雲回和賀知安坐在院中的秋千上,一人撚着一根兒仙女棒,火星微弱,噼啪的動靜卻不小。
賀七七膽子小,不老早就跑回了屋,趴在地暖充裕的客廳,睡了個回籠覺。
氣氛太純愛,搞得像倆背着家裏談戀愛的男高,季岚抱着肩膀在門口瞧了一會,覺得自己在車裏那兩下喇叭白按。
還以為都憂心忡忡嚴陣以待,結果還挺相濡以沫,不像她,就快從頭到腳碎成沫。
她把大門鑰匙揣進兜,十分刻意的咳嗽:“天兒不冷啊列位,愛能止痛,還能當暖寶寶?”
賀知安冷不丁探出腦袋瓜,非常狗仗人勢:“啊,對。”
言之鑿鑿,令人憎恨。
季岚白了他一眼:“那就帶着你的暖寶寶,跟我去趟公司吧。”
藝人談戀愛結婚本就是場公關危機,星河不能裝死不管,更況且是兩個男藝人,一個小老板,一個小老板他對象,鬧得太大,容易從頭撸到腳。
賀知安簽入星河快十年,實際上來公司的次數屈指可數——他的合同雖然在這兒,但充其量是挂名旗下,有自己獨立的工作室,大部分的行程,都由季岚拍板。
今天正值周末,又臨近年節,公司裏人卻不少,行色匆匆,腳下生風,忙得壓根分不清誰是誰,只有貼在會議室門口的福字尴尬的烘托出點節日氣氛,襯得灰色調的裝潢更加暗沉。
賀知安老實的坐在長桌旁,負責會議細則的工作人員将薄薄兩頁會議提綱擺在他面前,正式的有些令人心虛。
他悄悄在桌下戳了戳岑雲回:“空調是不是有點低,你冷不冷?”
大樓空調冬日恒溫27攝氏度,幾乎是穿着毛衣都冒汗的程度,岑雲回回握他的手:“別緊張。”
賀知安默默在嘴裏念叨了兩句我叫不緊張,還沒察覺出不對味,就有位衣着幹練的女性走了進來,沒什麽寒暄,徑直打開了PPT。
季岚叫了她一聲朱老師,她露出個有些疲倦的笑容,很快切入了正題。
“我們團隊從今天早上八點發布官宣聲明開始,便已經在監控着輿情走向,截止到目前為止,只能說情況比想象中還要不理想。”
她點擊鼠标,幾張微博截圖出現,基本囊括了大多數網友對此事的态度,而星河也利用營銷號發起了投票,其中不看好兩人婚姻的藍方,占了投票人數的百分之七十三。
這個數字看上去勉強可觀,往下一滑,卻還有百分之十的人選擇棄票。
“所以讓二位來,并不是說我們商量出了逆風翻盤的策略,而是說,盡量把負面影響壓到最低,目前已經炸過幾波詞條,黑熱搜也在逐個舉報,現在需要二位做的,是更積極的回應,不要讓模棱兩可的言論二次發酵。”
朱老師頓了一下:“以及,別用占用公共資源做聲明開頭和承上啓下。”
容易被狙。
緊急會議持續了半個小時,賀知安生理和心理上都如坐針氈,聽到最後,腦子都像是在外太空游了一圈,缺氧缺到大腿都在抖。
岑雲回倒是尚且還沉得住氣,從茶水間接了兩杯溫水,遞到他手邊:
“畢業之後就沒再被人關屋子裏寫小作文了,還挺懷念。”
賀知安缺了氧的腦子裏全都是半場放煙花和半場開香槟同罪,有些很急迫想找時光機的錯覺。
他象征性把水杯在嘴皮子上沾了沾,把那點潮意卷進嘴裏,擡頭瞥了眼,見四下無人,才敢道:
“說句實在話,我要說我現在其實不緊張你信不信。”
岑雲回打量着他還在抖的大腿根,很親切的把手放了上去:“你說什麽我都信。”
賀知安轉過臉來,呆滞的神情中有點詭異的興奮,哆哆嗦嗦把水杯攥在手裏:“這種搬了石頭真砸腳上的言行如一,人心裏暖洋洋的,感覺晚上火化都會有人給我唱生日祝福歌了。”
岑雲回沒敢說話,皺眉用力思考,但還是掐了下他大腿以表反駁。
*
第二份聲明發布的時候,正好趕上午飯時間,因為暫時沒法回家,只好點了公司隔壁的海底撈,借了間沒人的會議室,将百葉窗全部拉死,四個人圍坐在桌前,看着酒精爐上的小鍋慢慢煮開。
李成義的電話一個接一個的進來,臉色比辣鍋好不到哪裏去,只有季岚穩坐定軍山,指揮賀知安往鍋子裏下牛肉丸。
但她的手機仍舊亮着屏,不斷有新微博在廣場上湧出來,撲通一聲,濺起熱辣的猩紅。
“這段時間就當放假吧,風頭過去之前,估計也沒有通告指标了,我也清閑清閑,回家過年。”
賀知安乖乖點頭,剛把煮好的蝦滑從鍋裏撈出來,便見李成義挂斷了電話,面色沉沉的盯了岑雲回一眼。
“天梭的商務黃了,意思是不想承擔風險,然後韓導打電話問,電影的路演你還參不參加。”
從規避利害的邏輯上講,現在他倆越少露面,就越能減少事情的讨論度,從而達到一個“互聯網沒有記憶”的目的,雖然過程不齒,但也算一種方法手段,盡量避免正面沖突。
在場所有人都深知其中的道理,也明白這樣做無可厚非。
岑雲回卻欣欣然點了頭:“去,總歸是要在觀衆面前露面的,要是把對我的情緒發洩在電影上,那就是我對工作的不負責任了。”
李成義沉沉看了他一眼,又看賀知安,只覺得場景似曾相識。
賀知安顯得比岑雲回還要緊張一些,裹滿蘸料的蝦滑在咬開的瞬間燙得他舌面刺痛,火星似的燎起一個泡,剛想開口,卻扯得舌尖生疼。
接着,一杯冰鎮酸梅汁遞過來,他就着手喝了一口,見岑雲回展露出個安慰似的笑容。
“這下我們是真的可以一起過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