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我們談談
我們談談
其實有很多個瞬間,賀知安都有過這樣一個想法。
不切實際,充滿幻想,比如他滿臉鼻血看着那輛黑色轎車時,又比如這個瞬間。
岑雲回站在門外,像是很多年前站在電影屏幕中那樣,留下一個足夠人品味半晌的畫面。
随着燈光師将他的半張側臉籠罩在昏暗的幻境光下,岑雲回微微擡頭,直視鏡頭,打破自身與觀衆之間的第四面牆。
他被框在矩形的門框中,被獨自留在深黑的長廊裏,随着賀知安關門時,門軸微弱的吱扭,慢慢變窄,變成條細線,最後消失不見。
這或許是場全息游戲呢。
賀知安在徹底關上門的那一瞬間再一次産生了這個念頭。
一個圍繞着自己的NPC,一個設定好的程序,在需要時得到,在想要放棄時仍舊無法脫手,這樣的解釋,遠比“喜愛”容易解釋的太多。
他深深吸了口氣,似乎想要驗證什麽一般,猛得把門拉開——也許這樣能看見虛拟世界的殘影,一點數字化的外在表征——但随着門板重重吸在磁鐵上,岑雲回保持着他關門時同樣的姿勢,只是臉上有些許錯愕。
窗外,傳來幾聲洪亮的鵝叫。
尴尬的事情多了,多個一件兩件屬于在他生平履歷中錦上添花,賀知安保持着開門時的倔強和孤注一擲,冷酷而絕情:
“怎麽還不走,你的呼吸聲影響到我休息了。”
岑雲回錯愕的表情漸漸崩塌,随着賀知安不着邏輯的刁難,重新變回那種可憐的即将被後媽趕去撿豆子的神情。
“好苛刻啊,Sherlock。”
他稍稍往前蹭了兩步,只不過還沒有摸到門框,房間門便再一次被狠狠關上,震落的塵埃在昏暗的光下浮動,遲遲不肯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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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的鬧出的動靜驚醒了隔壁房間的陳牧生,他皺着眉頭推開了門,然後反手将躍躍欲試想要冒頭的樸世賢推了回去。
“抱歉,打擾到你們了。”
陳牧生沒有否認,他稍微攏了一下散開的頭發,走了出來。
岑雲回倒是沒有做好要跟他說話的準備,對于陳牧生,他印象不深,交集頗淺,但賀知安似乎很喜歡他,所以于情于理,自己都沒有拒絕的打算。
民宿二樓算不上很大,但在回廊的另一側,有間半開放式的會客廳,藤編的沙發靠窗放着,陳牧生從冰箱裏拿出罐可樂,看向岑雲回。
L城雖然地理位置靠南,不像B市是個冰窖子,但在深冬半室外的環境下喝冰水,實在不是岑雲回能理解的事情,他開門見山:
“有事?”
陳牧生拉開拉環,壯膽般喝了兩口:“攝像機亮着燈,他們還在拍,會傳出去的。”
岑雲回壓低眉,他并不太清楚攝制組的隐藏機位都架在什麽地方,一時間沒法判斷是真是假。
“前職業習慣,對鏡頭有些敏感,”陳牧生把易拉罐放在膝蓋上,拘束地并着腳,“我沒有別的意思,但是您和賀老師,是情侶來着吧。”
岑雲回掀開眼皮,緩緩掃視着陳牧生,搭在沙發上的指尖有一搭沒一搭的敲着扶手,內心有些許的煩躁:
“安安說的?”
“猜的,但是猜對了。”
話說到這裏,岑雲回已經沒有什麽好耐心,不管這個人是想趁機訛錢,還是趁火打劫,他都沒有功夫再繼續聽下去。
他現在沒有那份聽陌生人聊天的好脾氣。
岑雲回正欲起身,這個忽然而來的念頭卻重新把他按了下去,他狐疑的重新審視着陳牧生,不知怎麽,沒有選擇離開。
他盡量客氣:“謝謝你提醒我,不過這是我和安安之間的私事,目前也沒有公開的打算,希望你能明白。”
陳牧生的臉上依舊沒有什麽波動:“我只是在還賀哥人情,這件事曝光的影響向來對他更大一點吧,所以——”
“所以和你有什麽關系。”
岑雲回蹙着眉心,煩悶燥郁的心情揮之不去,纏繞在字裏行間,他收回搭着的手,環臂冷視四周,确認沒有其他的人,才低聲道:
“你也喜歡賀知安?”
陳牧生木讷的神情終于有了波瀾,他像在看一只護食的狗一般看着渾身散發着戾氣的岑雲回,久違生出一絲想笑的想法。
如果硬要比喻,這位影帝就像個被獵物捕獲的捕食者,還自認為手法高明。
但他的沉默仿佛被岑雲回默認為心虛,幾乎立刻便不假思索的站起來,仿佛再這麽坐下去,家都要被偷沒了。
“所以你現在是什麽意思,要挑戰我們婚姻的合法性嗎?”
陳牧生愣了一下,随即有些愠怒:“既然你們都結婚了,為什麽還要賀哥去接雅羽的廣告,他喝成那個樣子回家,你也不聞不問的嗎。”
岑雲回不明就裏:“什麽?”
雅羽的廣告不是已經很順利的結束了嗎,雖然當時他正在和賀知安——
媽的,岑雲回眉心一跳,當時賀知安正在和自己生悶氣,所以期間并沒有和自己聯系。
陳牧生忍不住也站起來,易拉罐被捏扁的聲音寂靜之中,分外的刺耳。
“那這樣惺惺作态的惱火,是演給我看的?”
“不是,等一等。”岑雲回終于慌了神,那根緊繃的琴弦終于崩斷,發出刺耳切令人膽顫的荒腔走板。
他倉皇擋住了陳牧生離開的路,:
“安安拍完廣告之後一直在酒店沒有聯系我,給他發的消息他也沒有回複,所以當時發生了什麽,能不能請你告訴我?”
岑雲回凝住一口氣:“是有什麽不好的事情嗎?”
陳牧生縮緊眉:“不然呢?”
*
許是昨晚睡得太早,賀知安不規律的生物鐘終于被外界打破,在一連聲的鴨叫中起了個大早。
冬天的清晨,饒是六七點還是黑的,手機的電量已經掉到了百分之二十,讓他在遠離人類文明的路上又進了一步。
賀知安光腳下了床,蹲在攤開的行李箱旁翻找着充電寶。突然,一件疊的整整齊齊的襯衫映入眼簾,他遲疑的把它從兩件羽絨夾克之間抽出來,抖開的瞬間,有些淡淡的想死。
這是岑雲回的衣服。
死去的回憶站起來紮下馬步,左右開弓給了他一巴掌,讓他在這個寒冬的清晨,清醒的更徹底了一些。
更具體一點,這是他以防自己發情期要死要活做得提前準備。
距離上一次發情期已經過去了快一個月,随時都有卷土再來的可能,雖然現在還沒有用上——賀知安耳根發熱,把衣服扔在了床上。
他必須要做好這樣的準備,不然一個已經被标記了的omega,在沒有信息素的發情期裏,可不是一兩針抑制劑就能解決的事情。
還不如當時再要一瓶信息素香水呢,那玩應雖然不是真的,但總比抱着衣服要來的體面。
賀知安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頓感有些牙酸。
他認命地嘆了口氣,覺得自己還是應該正式一點,比如先起草一份離婚協議之類的——在自己目前的記憶裏,原主婚前應該也有一套房子,只不過鑰匙可能在岑雲回手裏。
可這都不是目前的重點,重點是,作為合法夫妻,離婚不像分手,拎包就走,如果自己真的要在法律層面上和岑雲回斷絕關系,絕不是嘴上說說這麽簡單。
雖然昨天嘴上說的言之鑿鑿,可真正實操,卻有些無從下手。
畢竟誰家好人沒經歷過結婚就先操辦離婚啊,這種事情說出去狗都不能信。
賀知安連坐似的瞪了一眼岑雲回的襯衫,把好不容易翻出來的充電寶沖上手機,有些無力的癱坐在了床邊。
直接跑路算了。
他幽幽看了眼窗外,天光沿着地平線慢慢雲層,透出一絲光亮。
樓下的那只鴨子一個就叫出了千軍萬馬的氣勢,也不知道在嘎個什麽勁。
賀知安撩開窗簾往下看了一眼,這一看不要緊,卻見昨天被他關在門外的岑雲回裹着件羽絨服,穿着雙雨靴站在半幹的水泥地面上,全神貫注的,額,喂鴨子。
他手裏端着個白色的塑料小盆,裏面裝着小半碗小米粒,時不時往地上撒一把,喂雞似的。
可撒出去的多,吃進鴨子嘴裏的少,那鴨子氣急敗壞的扯着嗓子叫個不停,大有一種撲上來直接搶食的沖動。
它追,他退,一人一鴨膠着不下,最後幹瞪着眼靜靜雙雙怒目而視,只見岑雲回也不知道在這半分鐘的交流裏得到了什麽,似有仙人開竅,終于明白過來,是要讓他把米放下的意思。
賀知安略有些心虛的一邊偷看,一邊心情複雜的舉起手機,沒關的閃光燈一閃而過,緊接着岑雲回便擡起了頭,在他手機中留下一張沉靜的臉。
不知為何,賀知安覺得,岑雲回并不像看起一般平靜。
他定了定心神,自覺沒有做錯什麽,硬着頭裝作無事發生,将脖子縮了回去。
可不消片刻,便傳來一陣上樓的聲響,緊接着,他房間的門便驟然被敲響,岑雲回幾乎不給他猶豫的機會,徑直開口:
“我們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