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因何而起
因何而起
把岑雲回從車庫背到二樓這段路程,是賀知安最痛恨這棟別墅沒裝電梯的五分鐘。
深胡桃色的實木樓梯平時看上去複古優雅,換個光線就能在這裏演《繼承之戰》,真的負重70多公斤爬上去,只想分分鐘砸了賣廢品。
賀知安頗有些吃力的推開離着樓梯口最近的主卧,把岑雲回扔在床上,他揉着被壓酸的肩膀,覺得自己頸椎都有些伸不直了。
岑雲回睡得沉,饒是賀知安再怎麽折騰,都無動于衷,活像具精致的等身BJD娃娃。
全身可動,造價不菲。
賀知安跪坐在床邊,小心翼翼地把他的外套脫下來。
室內溫度高,穿着衣服睡覺難免不舒服,但給個熟睡的人脫衣服也并不是是件容易的事兒,折騰來折騰去,出了一腦門子汗,袖子拽下來一半,另一半還壓在岑雲回身子底下,紋絲不動。
一時間,兩人靠的很近,一般這樣的距離下,岑雲回總會不老實地講些什麽,又或者做些什麽,鬧得賀知安惱羞成怒。
而這一次,那對眼波似水,總因為深情款款而顯得沒什麽說服力的雙眼緊閉着,殺傷力驟減,疲倦的青黑透過眼下薄薄的皮膚泛出來,讓他平添幾分憔悴。
賀知安心裏不太是滋味,總覺得因由總因他而起。
他們兩個人,折騰來,折騰去的,什麽時候是個頭呢?
這些天,像個戲臺班子演得蹩腳戲,拙劣可笑,雖有可取之處,但總有一天,會唱罷了大軸,收官謝客。
他們畢竟不是真情侶,沒法真的立于矚目之下,迎接衆人“卧槽”的驚呼。
但岑雲回是怎麽想得呢?
賀知安咬着嘴唇,把死皮撕出了血,痛意慢慢發酵,變成一點鮮豔的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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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
也許是覺得自己好玩,又或者是不願意承認,但岑雲回把自己這“喪妻另娶”的人設修飾地太完美了,總會讓賀知安産生一種,無從下手,無所适從的恐慌。
賀知安暗暗罵了一聲,繼而又失笑着松開手,轉而坐在床邊,吐出一口長氣來。
怎麽有一種自己就要完蛋了的既視感啊……
這樣可不行啊……
他回頭看了一眼,平時裏總是在攝像機前衣冠楚楚,從容不迫,輕輕殺死全球最美面孔比賽的岑雲回,正衣衫不整的躺在淩亂的床墊上,沒來得及收拾的充電線和耳機在枕頭下大刺刺的伸出來,另他有些不舒服的翻了個身。
賀知安借勢把另一半外套給他脫下來,從櫃子裏又抱出來一床新的薄被,蓋在了岑雲回身上。
做完這些,他拉上窗簾,滑軌“刺啦”一聲将漫天雪色關在窗外,房間再次陷入了昏暗的寂靜之中。
岑雲回一直睡到傍晚,熬夜帶來的反撲像是持續性的陣痛,比起胃痛來得更加持久。
他抹了一把額頭熱出的汗,掀開被子,陌生的綠色印花讓他遲疑了片刻,目光微移,才發現那床搭在椅背上的,賀知安蓋過的被子。
不由得,岑雲回有些吃味,只是還沒想出個所以然,房間門便從外被推開,賀知安紮着他的粉圍裙,劉海被發箍收到腦後,露出光潔的額角。
賀知安俨然一副這貨怎麽醒了的表情,不太自在的咳了一聲:
“你好點了沒,要不要來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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廚房的竈上還煮着粥,放在料理臺上的手機孜孜不倦的重播着懶人做飯小視頻,賀知安不太好意思的調了靜音,摸了摸鼻子,将火關上。
視頻裏教的是番茄滑蛋牛肉,但外賣來的三樣食材在“圖片僅供參考”的路數上各有千秋,兩個小番茄從主菜變成配菜,倒是雞蛋拔得頭籌。
模樣是有了,味道嘛,岑雲回不在乎這個。
賀知安倒是一股子大姑娘上轎頭一回的扭捏,頗有一種這鍋裏不是菜而是自己下半輩子人生的窘迫,一直低着頭,默默盛碗,暗暗流汗。
兩人一盛一放,倒是沒由來的默契。
待坐定了,賀七七也不知道從那個犄角旮旯裏一路小跑了過來,拖着尾巴坐在賀知安凳子底下,開始專心致志的舔毛。
“其實,咳,我有些事情想跟你說。”
賀知安攪着碗裏的紅棗粥,熱氣撲在他臉上,熏得人眯了眯眼,即便這樣,他也沒有擡起頭,兩枚紅棗繞着湯匙在粘稠的米湯裏打轉,一圈又一圈,陷在旋渦的正中心。
岑雲回嗯了聲:“你說。”
“其實,也不是什麽大問題吧,要是你不想說,也可以不用回答,因為确實還挺冒犯挺直接的。”
賀知安的動作越來越慢,語速卻越發的快,仿佛只要前搖夠長,疊甲夠厚,就能當做反傷技能來用。
“就是我好奇,純粹好奇,我們兩個現在關系是不是有點不正常。”
不正常,當然不正常,岑雲回放下筷子,視線落在賀知安翹起來的頭發絲上,有些無奈的笑了笑。
非但關系不正常,現在,他總覺得連自己也不太正常起來。
“為什麽這麽問?”
“就是,道德底線作祟,岑老師,演三和真當三,還是有一定區別的。”
“……”
岑雲回頭一次這麽接不上話來。
賀知安繼續道:“我承認我還是有私心的,畢竟這種機會不是誰都有,最開始就是打算感受一下近距離私生是什麽體驗,萬一你有個什麽行差踏錯我就直接一個脫粉回踩,但是吧——”
他停下了動作,光線和霧氣凝滞在半空中,将他的神情虛掩其後:“但是吧,你比我想象中好,所以我現在有點害怕了。”
話說出口,賀知安像是終于打通了難關般,如釋重負的呼出口氣,他不太好意思的揉着自己的脖頸,笑着歪頭看向岑雲回。
“雖然不知道之前你和你老婆究竟是什麽狀态,但是讓我一個小糊咖跟你這樣在一起,還挺有負罪感的。”
他說得很輕,甚至有些調笑的意味,顯得沒那麽正經,只是攥着湯匙的掌心微微出着汗,一股熱意從胸腔裏頂出來,帶着灼人的溫度,迫使賀知安對上岑雲回的目光,
而岑雲回一反常态的楞在那裏,嘴唇顫抖了一下,沒有說出話來。
不對,不應該是這樣的。
挂在牆上的鐘表一擦一擦的走過去,震得賀知安心底發麻,他有些尴尬地笑了兩聲,無措地用手摩挲着膝蓋:
“你要不還是當我什麽都沒說吧,吃飯吃飯,菜都涼了,涼了就不太好吃了……”
“安安,我不是這個意思,事情也不是你理解的那個樣子,我們之間不需要那種負罪感,是我一直以來沒有發覺……”
賀知安比了個就此打住的手勢,往自己嘴裏塞了一大口菜。
番茄滑蛋肥牛的味道一般般,可能是糖放得有點多,鹽又放得太少,吃起來沒滋沒味的,他囫囵嚼了兩下咽進去,舔了舔嘴角的湯汁:
“你就當我理解錯了吧,腦子不太好體諒一下,你——”
賀知安飛快地擡頭看了一眼岑雲回,試圖緩解一下尴尬的氛圍:“這不挺好的,我就當不知道你出軌,你也當不知道我當三,我們,就這樣吧。”
“賀知安,”岑雲回鮮少這樣連名帶姓的叫他,語氣不由得有些嚴肅:“我是喜歡你的。”
賀知安笑了一下:“我知道啊,這不是在跟你說,我也喜歡你嗎。”
表白的話說出口,氣氛卻如墜冰窟,可桌上的飯菜還是熱氣騰騰的,一副溫馨和諧的景象。
“安安。”
“嗯?”
賀知安有應有答,筷子也不曾放下,連那點不易察覺的苦澀都被從容地隐藏起來。
但岑雲回愣愣地看着他,想要說的話如一根刺般抵在喉嚨裏,随着他每一次吞咽,都會被埋得更深。
亦如他們之間那些微弱的,不易察覺的瑣事,也随着日複一日的暗流湧動,被推向深海。
他一直以來都忽略了什麽呢,其實就是忽略了這些佯裝成無所謂的情緒吧。
那些無數次出現在他眼前的不安,和話縫中溢出來的惶恐,都被一一忽略。
他終于承認,不管是原來和現在,賀知安都并不信任自己。
這頓飯吃得格外漫長,可誰都沒有提前離席。
賀知安沒事人一般把碗筷久違的扔進洗碗機,岑雲回便跟在他身後把鍋刷幹淨。
水流聲嘩啦作響,洗潔精的泡沫随着漸高的水位線溢滿池子,岑雲回感覺到賀知安的離開,回頭看了一眼,只見他拆了袋貓糧喂給賀七七,又從冰箱裏拿出跟小布丁喂自己。
“剛吃了飯別吃涼的。”岑雲回沒話找話。
賀知安沒理會他,起身往樓上走去。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扶梯拐角,岑雲回轉身把鍋子上的泡沫沖幹淨,沒過了一會,便又聽見樓梯上傳來陣陣腳步聲。
賀知安不知為何下來了,站在樓梯口,抱臂靜靜等着岑雲回發現他。
岑雲回擦幹淨手,接過他吃剩的雪糕棍,找了個垃圾桶丢掉:
“怎麽了。”
“再标記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