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與我無關
與我無關
大半夜跑來坐摩天輪的,不是看多了純愛番的熱血少年,就是日劇第十一集被分手的右位或女主,這些人處在一個量子糾纏的狀态裏,哪怕下一集就解開誤會下下集就煙火大會,今天也要憂傷的響亮。
賀知安是挺憂傷,但摩天輪的看門大爺比他表現的更憂傷。
誰能懂後半夜打烊前刷好杯子收好工具忽然來了新單的痛苦,誰就能參透原本打魚曬網的養老崗,突然降臨新官上任亂點火的卷王上司的崩潰。
也就能間接體會披着軍大衣捧着紅枸杞,腰帶裏還別着唱戲機的大爺是如何的憂傷。
唱戲機裏凄慘的唱:再無人過荒涼野——
大爺凄慘地道:“來坐摩天輪?”
賀知安:“啊,是……”
他看着眼前用栅欄圈地似圍起來的摩天輪,巨大的圓形鋼筋網像是朝着天空張開的口子,叮鈴當了吊着一連串風中飄搖的鐵皮盒。
從表面上來看,這座摩天輪位于一座游樂場的中心地帶,但因為周圍的配套設施幾乎全部報廢無人使用,便只剩下了這一架年久失修的龐然大物。
大爺見了鬼似的上下打量着賀知安,實在是想不太明白,這深更半夜怎麽會有小年輕想不開過來坐這個老夥計,難道現在年輕人都樂意複古到這種份兒上了?
他擡眼看了看屋裏挂着的鐘表,離下班還有漫長的半小時,這荒郊野嶺的,過來一趟都費老鼻子勁,攆人走确實是不太地道。
賀知安同樣也有點期期艾艾,只不過他是在思考,待會他要是跳下來,會不會把大爺吓得也跟着厥過去。
一屍兩命——不不不,這可不能一屍兩命。
他讪讪想要開口,大爺卻掀開了胸口挂着的小牌子,指了指泛黃膠皮套裏的收款碼,在袅袅戲音裏扯着大嗓門:“小夥子,20塊錢一次,一次15分鐘,上就掃碼!”
賀知安剛要說的話跟被踩了尾巴似的收了回去,掃碼下單,接着大爺就扭開了栅欄,把他放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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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近了,摩天輪吊着的座艙伴随着吱吱扭扭的音效朝他逼近,像極了死神來了。
賀知安心一橫:我才是死神來了!
他擡腳坐進去,剛踩到鐵皮板,就頓時覺得整個座廂都随之一顫,老化生鏽的內框撲簌簌掉着粉末,賀知安被顫得腿軟,重心不穩得扶着護欄,蹭了一手鐵鏽。
太凄慘了,一想想自己待會從這上邊了此殘生,就覺得明天就會有刑偵劇組走訪,大後就來實地調查,以這種陰氣森森的深夜摩天輪男屍案為藍本,不得在某斯卡上殺個七進七出。
這怎不算一種拿獎呢。
賀知安苦笑了一聲,卻不敢往後靠去。
有點害怕。
害怕座廂來個三百六十度的天旋地轉,在滾筒洗衣機裏悲慘的死去。
他對面空蕩蕩,整個摩天輪都空蕩蕩的,零星的小串彩燈發着微弱的光,像極了攝像機開機時的紅眼。
門框在風中打着哆嗦,氣溫也已經低到了零下,賀知安搓了搓凍得麻木的手掌,已經沒了什麽知覺,連伸開都有些吃力。
手掌交疊,摩擦生熱,勉強恢複了一些抓握能力之後,他把手機的免打擾模式關上。
誠然,賀知安并不是一個有勇氣的人,也并不是一個十分有毅力的人。
饒是在今天以前,或者說在來到這個世界以前,他也同樣過着随遇而安餓不死就行的生活。
他倒不是沒有過成為頂流的想法,只不過想了十年還沒有成功的話,其實也沒有什麽非要不可了。
前三十年人生中,他做過最非要不可的事情,就是成為一名演員,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了現在要解決的事情。
賀知安不可避免地要面對這這些,像是被逼進了死胡同,擺在面前只有兩條路,要麽扳回一城,要麽逃之夭夭。
後一種更輕松,也更有負罪感。
如果一開始就沒有穿越就好了。
賀知安劃開手機,怔怔地,看着推送出來的微博信息。
如果事情還有回轉的餘地呢?
他無法控制自己這麽想,就像他沒辦法控制摩天輪緩緩上升。
可摩天輪的控制器就在大爺褲腰帶上,自己總不能因為這點事去扒岑雲回褲腰帶吧……
聽起來很可行……
是的,我們隐婚了。
賀知安一頭撞在玻璃上,撞得腦瓜子和玻璃窗都嗡嗡作響。
要是能有這種選項,他也不至于你追他逃他插翅難逃兩個月,直接最開始就把岑雲回拖下水,來一個出其不意——必自斃。
其實那個岑雲回的毒唯說得也沒錯,如果不是自己侵占了原主,或許一切就可以在危險的地方懸崖勒馬,不會鬧成現在這個局面。
手機在掌心微微震動,被大數據調教得當的微博非常精準地給賀知安一記窩心腳,将詞條再一次推送到他眼前。
賀知安咬着嘴唇,自己的名字明晃晃地挂在熱搜上,實在是讓他有些哭笑不得。
第一次在文娛榜上挂這麽久,就是因為黑料,真的是人生中濃墨重彩的一筆啊。
鬼使神差的,他還是沒有忍住點了進去,閱讀數量已經高達一億的詞條裏,每一次刷新,都拖泥帶水地卷出無數個聲音。
指責他捆綁岑雲回的罵聲絲滑入場,幾乎成為了每日定番,夾雜在熙熙攘攘的聲援,和密密麻麻的艾特裏,實在是顯得微不足道了。
現在更多的矛頭都指向了他手中的戒指——賀知安小心翼翼地點開每一條有關于戒指的微博,掃蕩評論區,生怕把岑雲回再次牽扯進來。
所幸,大多數人都在朝着女明星使勁,全然沒有想得到,結婚對象是男性。
難道說,大家會覺得我是beta或者是喜歡女A的OMEGA嗎?
賀知安靠在窗邊,一條接着一條往下滑,每滑一下,都覺得自己無藥可救起來。
【如意如意随我心意:圈內人士,爆個料,保真,最近很火的那個hza,确實已經結婚了,之前接觸過,但是不知道對方是誰,但是據傳說是個很牛逼的大佬,和岑雲回炒CP也是大佬的授意,要不然岑影帝怎麽可能和他炒。】
忽然,一條這樣的微博映入眼簾,賀知安差點一下子從座廂裏站起來,倏忽間整個鐵皮箱都震得晃了兩下,在半空中蕩秋千似的打起擺子。
賀知安慌張地點開評論區,只見評論區裏對這半真半假的瓜同樣持着懷疑态度:
【他?真的被包養了?不是我說那張臉到底誰在吃啊……】
【诶其實hza長得還行吧,感覺在霓虹娛樂圈比較吃香,國內嘛,普遍都不吃這一套。】
【那也沒可能釣上給他買三百萬鑽戒的大佬吧,換句話說,都釣上大佬了,他還靠蹭才火起來,業務水平是多不行。】
【哈哈哈你們有沒有看過他早期拍的電視劇,笑死了,露胸露腰的,擦邊擦得毫無星宇,這還有粉絲斯哈,吃點好的吧!】
【別說,我看了,只能評價一聲6啊。】
評論區裏說的電視劇,實際上是賀知安剛出道時的作品,那個時候前公司試圖把他往熱血硬漢路線上推,給他接了不少同類型的片子。
但是顯然,即便賀知安當年尚且還沒有“分化”,但也絕不是傳統意義上的硬漢臉,頂着張過度健身減肥餓出來的消瘦臉頰,說霸氣側漏的臺詞只會讓人覺得他演得尴尬。
而所謂的擦邊戲,也确實存在,導演把賀知安扔澡堂子裏拍了大半天,出來時差點低血糖,兩腿一蹬,告別演繹生涯。
如今被重新翻出來,大刺刺放在外面讓衆人圍觀,所帶來的沖擊,遠遠要比那句“被大佬包養”來得慘烈。
賀知安的嘴唇再一次在無意識的啃咬中咬得出血,舌尖舔過去,又冷又腥,令他一時有些作嘔。
算了,反正要結束了。
與我無關。
他強制着自己擡起頭,卻發現不知何時,摩天輪已經緩緩升到了半空。
隔着一條蜿蜒而過的江水,夜晚的城市燈火通明。
真是十分适合約會時一起欣賞的景色。
賀知安舔幹淨唇瓣上的血絲,伸出手,試圖把摩天輪的窗戶推開。
或許是從來沒有人腦子犯抽,想要在摩天輪上呼吸新鮮空氣,窗戶的推拉滑條就像是焊死了一般,在賀知安的手下紋絲不動。
他把手機放在了椅子上,使着吃奶的勁把窗戶推開了一條勝利在望的小縫。
裂縫半寸寬,迎面就頂進來烈烈的寒風,鑽進的衣領,活像是把他整個人按進了雪堆裏,埋了一脖子雪。
賀知安哆嗦着松開手,玻璃在他右手心壓出道整整齊齊的紅印——但卻不是很痛,只是又酸又麻,還有些灼燒的感覺。
窗口不夠大,怎麽看都不像是可以鑽過去人,賀知安搓了搓凍僵的手指,覺得比起摔下去摔不死,待會往下跳的時候卡住腰,才是更尴尬的事情。
到時候就不是刑偵片藍本了,是面向學生的安全教育片。
老式摩天輪空間窄,座位也很擠,坐着開窗很是費力,他索性打算弓起身子站起來,想要兩只手使勁。
結果還沒等起身,座廂就先他一步向前傾斜,發出陣陣鎖鏈拉扯下墜的聲響。
放在椅子上的手機也随之“哐當”一聲,掉在了地板上,嗡嗡作響。
賀知安一時間不敢亂動,僵直着身子緩緩回頭看了一眼,這種要命的時刻究竟是那尊大佛給他打電話。
鎖屏上,岑雲回的名字随着手機一齊焦急的抖動。
陰魂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