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肉香不香
肉香不香
天上已經跑出了星星,地上的青蛙與蟋蟀也鳴叫個不停, 借不到天光的田頭卻仍是一派熱火朝天的場景。
矗立着的打稻機發出噼噼啪啪的響聲, 那是打下來的稻粒碰撞到機身內壁的聲響。
從起天不亮忙到現在的社員并沒有回去休息,而是集體抱着一捧捧割下來的稻子到田頭去打稻。
之所以全民共同行動, 是因為一來天黑了割稻看不見鐮刀容易傷到手, 還是打稻比較安全, 二來白天割下的稻子再吃一夜的露水受潮容易黴壞,得趕緊打稻子。
再沒有什麽比忙碌了一季後, 面前堆滿了豐收的果實更叫人興奮的事了。況且比起頂着大太陽收割稻子,在晚風的吹拂下打稻已經屬于輕省舒服的活計。人們手腳不停,臉上的笑容也不斷。
楊樹灣用的是一種滾筒人力打稻機。
挂在樹梢的馬燈被晚風吹得搖搖晃晃。
昏黃的煤油燈光下, 打稻機差不多到成年女性的大腿高, 矗立在地上看着有點兒像長方體的垃圾桶,只是能前後晃動的桶蓋換成了送稻口。裏頭中間橫向固定着訂滿了鐵釘的圓柱形內軸, 通過杠杆連接筒底的踩踏板。用的時候, 兩個人同時不停蹬踩帶動內軸轉筒, 從而達到了給稻谷脫粒的目的。
不過眼下出現在餘秋面前的打稻機卻沒有人踩腳踏板,因為多了風車。
胡楊改裝農具上瘾,他都能折騰出風力水車,讓水車自己沒日沒夜的自行轉動了, 又怎麽會放過脫粒機。
也虧得楊樹灣地理條件得天獨厚, 依山傍水, 收割完的田野間晚風呼呼地吹。
用胡楊的話來說, 這麽好的風要是不充分利用起來, 實在對不起大自然的饋贈。
何東勝大忙天特地跑了趟供銷社,就是為了買改造打稻機的材料。
胡楊兩只手靈活得很,就着昏暗的煤油燈上下撥動,關心了一句荷香的身體情況:“她怎麽沒跟你一塊兒回來啊?她婆婆還要陪床嗎?”
餘秋言辭含混:“在醫院觀察一晚上比較安全,萬一有遲發型腦損傷,問題才叫大呢。”
胡楊吓得不輕:“這麽可怕啊?難怪東勝哥要親自過去看她了。”
本來他們說随便派個人去就好。送點兒米跟菜,再順帶着去供銷社買東西回來,又不是什麽重體力活。
餘秋下意識地掃了眼正拿着簸箕裝運脫粒好稻子的何東勝,微微皺了下眉頭。她懷疑這人其實已經看出了荷香可以出院,只是出于同情,仍舊讓那對婆媳歇一宿。
這個探病的人,還真只能是他自己。
胡楊還想問什麽,被餘秋岔開了話題:“對了,咱們是不是得想辦法提高效率啊。你看這一趟趟地把稻子運過來,是不是也挺吃勁的。”
雖然割下曬過大太陽的稻谷即使抱滿懷也談不上太重,可耐不住需要一次次地彎腰,再一趟趟地走上幾畝地啊。
原先單純依靠人力打稻還好,打稻機可以每打完一畝就移動次位置。可現在為了充分利用風力,大家就只好山不過來我過去了。
胡楊認真地點點頭:“是這麽個道理,不然反而事情。”
沒有做不到,只有想不打,行動力驚人的胡楊居然直接将主意打到了獨輪車上頭。
這也是楊樹灣百姓的交通運輸工具。過去女子跟丈夫回娘家,就是妻子坐在車上,由丈夫推着走。至于為什麽不坐船?因為坐船要花錢啊。平常家裏頭有個獨輪車還能推着運貨。
只是楊樹灣的獨輪車平常都用在山地上,水田土壤松軟潮濕,車輪陷下去可不容易拔出來。
生産隊的保管員勸胡會計放棄,他忙前忙後倒騰出這麽多東西來,已經省了很多力氣了,大晚上的別再費勁了。
胡楊振振有詞:“早一點省力,咱們社員就能少遭罪。”
況且現在稻田又沒灌水,幹幹的,剛好可以供獨輪車走。
果不其然,裝滿了稻子的獨輪車在田頭暢通無阻,一趟就能運六捧稻子。
田雨放下抱在懷裏頭的稻子,激勵胡楊再接再厲:“你要是在這車上也安裝風車的話,肯定能跑得更快。”
何東勝肩膀上挑着兩個桶往水渠邊走,笑着接話:“這主意不錯,加帆車挺好,能省不少事呢。
餘秋忍不住想翻白眼,這人還真是會使用免費的勞動力。既然知道加了風帆效果好,為什麽他不自己做。
胡楊跟田雨這倆傻孩子居然還興高采烈的,計劃着趕緊裝風車。
天太黑,兩人一邊推車一邊說話,獨輪車直接撞上了田埂,車鬥裝着的稻子差點兒翻了他們一臉。
胡楊這才發現問題之所在,光用獨輪車運稻子不行啊,他忘了還有田埂呢。
要不?還是先造挖土機去,現在就把田埂給挖了?
餘秋一陣頭痛,趕緊拉住人:“放進桶裏頭,你沒看到人家打下來的稻谷都直接走水渠運到大路上去嘛。”
勞動人民真是擅長舉一反三啊,原本用來運肥水的木桶現在通通被用來裝稻粒了,沿着水渠直接直接拖出去,又輕快又省事。
何東勝收回扁擔,笑容滿面:“怎麽樣,胡會計,我們社員同志沒給你丢臉吧?”
胡楊豎起大拇指:“可長臉了,我自己都把這事兒忘得一幹二淨。”
他立刻興沖沖地将獨輪車裏頭的稻草又轉到木桶當中。
木桶裝滿了順着水走的時候,田雨還有些意猶未盡:“要是直接割稻穗就好了,這樣桶就不用裝下面的草了。”
陳媛抱着稻子過來,聞聲疑惑:“那讓稻草爛在田裏頭嗎?大家拿什麽燒火呀?”
田雨也覺得自己想岔了,只忍不住嘆氣:“可惜稻子不是韭菜,不能割了一茬又一茬,不然該多省事啊。”
陳媛撲哧笑出聲:“你怎麽不讓水稻長成桃樹呢?年年開花年年結果。”
餘秋心道水稻長成樹還真不是完全沒可能。
她穿越前刷新聞就看到新型雜交水稻已經長到了兩米高,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年年割穗年年再長。
不過再生稻她倒是聽說過,因為她曾經接診過的一位孕婦是跟丈夫在農村搞稻田複合種養殖的,孕婦家田裏頭種植的水稻就是再生稻。
一年兩收,第一季八月中旬熟了之後只收割上三分之二的稻株,剩下的植株施了肥之後繼續發芽生長,到十月下旬就可以收割第二季。
“你說的是懷胎草吧。那能養胃氣,消虛腫,除濕寬腸。”何東勝又挑了兩桶稻谷過來,将木桶放進水渠,交給隊裏頭的少年人拖着往外運。
他甩了下額頭上的汗,笑着說下去,“這樣的确能長,就是第二回結的稻粒少,産量不高。以前是遭了天災,稻子要結穗的時候被傷到了,老百姓沒辦法,剪掉稻頭子,能挽回點兒損失是點兒。”
“可是這樣長第二季的稻子,花費的時間是不是要少很多?”
餘秋記得清清楚楚,再生稻第二季兩個月就能收割了。而正常情況下,六月份種水稻的話,也要到十月份才能收割,後者需要的時間是前者兩倍。這多出來的兩個月時間,已經足夠再種一季其他什麽農作物了。
胡楊贊同地點點頭:“而且完全免掉了耕田跟育秧、拔秧、插秧的過程,還省了種子錢。綜合算來下,其實應該不吃虧。”
他到底是大隊會計,縱然不會珠心算,腦袋瓜子裏頭的算盤珠子也撥得快的很。
何東勝樂呵的很,居然沒嘲笑幾個小知青的異想天開,還點點頭:“行,我看看能不能找塊地試試。”
餘秋吓了一跳,她就是随口說說罷了。再生稻肯定有專門的稻種吧,應該不是哪種都能長得好。
田雨也憂心忡忡,以糧為綱呢,萬一第二季的稻子長不出來,豈不是耽誤了糧食收成?
胡楊要比他的同伴們灑脫多了,居然不以為意地揮揮手:“先試試再說呗,種個一分地,萬一不成功也好交代。”
田雨直接沖自己的同伴瞪眼:“你說的輕巧,一分地能長四五十斤稻子呢。”
她話音剛落,前頭就傳來郝紅梅的尖叫聲。
倒黴的是小姑娘臉色慘白,指着稻子堆差點兒哭出聲:“老鼠!”
她剛才用叉子直接将稻子叉到獨輪車上時,稻子裏頭蹿出了大老鼠,就從她腳邊爬過去的。
何東勝笑着安慰了句人:“莫慌,是田鼠,別怕。”
胡楊一聽田鼠兩個字就興奮得不行,立刻拿起叉子四處探查:“在哪裏,在哪裏?我跟你們說,田鼠窩可是糧倉,據說一個田鼠窩就有二十斤糧食。我挖兩三個田鼠窩,就把那四五十斤稻子掙回頭了。”
寶珍的父親挑着兩桶新打下的稻粒過來,聞聲笑得直搖頭:“你當人家田鼠傻啊?這多早晚就忙着儲糧了?人家肯定等着秋收一口氣屯下來過冬呢。”
胡楊收回了叉子,讪讪地摸了把腦袋,正色道:“大爹,秋收的時候,你可得提醒我挖田鼠窩啊。”
田雨氣得直跺腳:“田鼠窩裏頭的糧食不還是社員田裏種的,總不可能從天上掉下來吧。還是損失了糧食。”
胡楊不服氣:“那你怎麽不說叫田鼠吃光了,社員照樣吃不到?再說萬一咱們種成了再生稻,說不定還能增産呢!而且還省了買地膜的錢。”
餘秋插了句嘴:“買地膜做什麽?”
原來現在已經有地膜了啊,她還以為起碼要等到八十年代呢。
“育秧苗啊。”胡楊給餘秋算賬,“雙季稻七月份收割,清明節前得種下去,那就地三月初育秧苗。天太冷了,必須得蓋着地膜,秧苗才能長出來。這可是好大一筆支出。”
餘秋點點頭:“那還真得發展再生稻。”
明顯楊樹灣的氣候跟光照條件并沒适合長雙季稻嘛。強扭的瓜不甜,說不定發展再生稻産量反而高。
幾人一邊讨論要怎樣才能讓那一分地的損失盡可能降低到最小,一邊繼續收攏散落在田裏頭的稻子,倒也消除了單調重複性農活的枯燥無聊。
等到月亮升高到頭頂時,白天割下的所有稻子終于都打完了。
生産隊長吹了聲口哨,收工的社員們抓着農具三三兩兩地上了田埂,往大路的方向走。等将農具交給生産隊保管員之後,所有人全迫不及待地朝家裏頭趕。
餘秋等人也加快了腳步。晚風吹在人身上雖然舒爽,可大家都想趕緊先痛痛快快地洗個熱水澡。這一天的忙碌,大家身上的衣服都濕了又幹,幹了又濕,都泛出白白的鹽花了。
他們到知青點的時候,韓曉生跟郝建國還有周衛東三人已經回來了,正坐在門口井邊吃夜宵,老遠就叫人聞到了噴鼻的香氣。
胡楊沖過去,憤怒地指控:“好啊你們,背着我們吃獨食。媽呀,哪兒來的肉,這是煲仔飯啊。這日子真是過成共産主義生活了。”
他摸摸秀秀的腦袋,鼓勵埋頭吃肉的小姑娘,“加油吃,別讓這幾個家夥吃獨食。”
韓曉生笑着給他讓座,立刻招呼同伴們過去一塊兒吃:“我們不是給九隊做風車嘛,他們給的。吃吃吃,煮了一鍋呢。”
餘秋肚子餓得咕咕叫,老實不客氣地接過裝飯的搪瓷缸,呼呼啦啦往嘴裏頭扒飯。她感覺自己穿過來之後,胃口明顯比以前更好了。明明從公社衛生院回來後,她還吃了大缸子沾了辣椒面的烤土豆。
那是禾真嬸嬸悶在燒茶水的炭火中焖熟的。
可惜此刻,她的腸胃已經感覺不到任何食物的存在。
黑燈瞎火的,餘秋也沒瞧出來這鍋煲仔飯到底燒的怎麽樣,只覺得口中的肉分外香。
果然還是肉最好吃。
幾個女知青也紛紛點頭,表達對餘秋觀點的贊同。
吃過飯打水,去廚房扒草木灰洗油晃晃的搪瓷缸時,郝紅梅還稚氣未脫地感慨:“要是咱們能天天吃上肉就好了。”
田雨笑着啐她:“那生産隊多少頭豬才夠殺啊?”
餘秋随口問了句胡奶奶:“今兒哪個生産隊殺的豬啊?怎麽中午不殺晚上殺?”
照理說,應該一早殺了,這樣整個生産隊一天吃完還不怕天熱放壞了豬肉。
秀秀端了盆井水進屋,聞聲搖頭:“沒人殺豬啊?”
餘秋奇怪了:“那剛才的肉哪來的?我感覺應該不是雞肉鴨肉,也不像臘肉。”
“啊,小秋姐你說那個啊。”秀秀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兒,“那是田鼠肉,是不是特別香?”
一聲尖銳的叫聲響徹雲霄,郝紅梅捂着嘴巴沖出屋子外。媽呀,她居然吃了老鼠肉。
陳媛跟田雨也氣得破口大罵:“你們怎麽也不說一聲。”
明明就是故意的。
男知青點響起一陣笑聲,周衛東還沖女同胞們喊:“好吃不?田鼠肉香不香?”
餘秋咬牙切齒,這群熊孩子,簡直欠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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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前一群喵 4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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