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密談
密談
泰合宮。某偏僻院落
“父親,此事該如何是好?”宣德雍容地坐在一張與其身份和氣質都極不搭調的舊木椅子上,語氣飽含擔憂,但神色之間卻并為失去分寸。
倒是在屋子裏來回踱步的老者顯得焦躁得多“無論如何,首要是保住晰兒的命。哪怕就是這麽半死不活地拖着也好。晰兒若是……若是不在了,咱們的好日子也就完了。”今非昔比啊,雖說他顏世軒也算是皇帝身邊的人,但是區區五品的太醫院提點,在這滿是皇親貴胄的皇都裏怎麽也都只是奴才。
如今不同,有個做貴妃的女兒,有個得皇帝喜愛的外孫,這才算是有了點國丈的架勢。他現在已經不用再去巴結誰,如今這京城裏排着隊等着來巴結他的還不知道有多少。
在心裏說句大逆不道的話,若将來皇帝歸天了,登極的是自己的親外孫,那才叫名副其實的國丈。到時候是何等尊貴?是何等榮耀?做官做官,再高的官也都是皇帝的奴才,只有做上了皇帝那一家子裏頭的人,那才是主子!
更何況,随着五皇子元晰日漸受寵,他顏氏一族在朝中的牽扯是越來越廣。如今這景況,可說是牽一發而動全身,若是五皇子倒了,敵人将不會給他們任何機會,倒下的将不是他一個人而是整個派系……永難翻身哪!
這中間是幹系實在是太過重大。
“皇上派來的人,連病因都找不出來。我也派人偷偷尋遍民間名醫,只說是毒,卻至今無人知曉為何毒所致。眼看這孩子的氣息一日日弱下去,怕是撐不過多少時日了。”宣德眼裏的擔憂,不知道是為了兒子還是為了前途。
“讓他服‘合氣散’罷。撐得一日是一日。”
宣德在聽到“合氣散”三個字的時候明顯一驚:“不行!怎能用這藥!父親,您這不是要晰兒的命嗎!”
“命!命!”顏世軒愈顯焦躁,倒也顧不上女兒早已是皇家人、是貴妃之尊,雖也是壓低了嗓門,但那股火藥味卻怎麽也掩蓋不住:“他還要命嗎?平日在皇上面前也不見伶俐,倒居然有本事從這戒備森嚴的皇宮裏偷溜出去。還不知從哪得了這怪病回來……你知道這得牽扯上多少人的身家性命麽?”他指指女兒,已無奈到不知還該怎麽說。
“事已至此,說這些何用。總之,這‘合氣三’是萬萬用不得的。”宣德斷然否決了父親的提議。
這“合氣散”正是民間失傳的禁藥。此藥在初用之時,可使重病之人奇跡般地康複,卻往往只得幾月,服用之人便會暴斃而亡,死狀甚是恐怖凄慘。是故,此藥早在本朝聖祖時期便被下令查禁,有私制私售者并處極刑,九族流放。
當然,人為財死,正是此藥被禁之故,其在黑市上的價格居奇,縱是刑罰嚴酷,依舊有人冒死制售,于黑市之中流傳。
顏世軒自為醫者,有為貴妃之父,弄到此藥不難。只不過竟想将這種藥用于自己親外孫身上,居心未免歹毒。
Advertisement
“蘋兒。”這是宣德的乳名,自她進宮之後,父親再也沒有這樣叫過她。這使得宣德不免有一時的呆滞。
顏世軒此刻的表情既是無奈又是感慨惆悵:“你是否怨為父歹毒?晰兒是我的親外孫,我怎忍害他?只是如今幹系重大,晰兒若是倒下了,那麽早就對我們虎視眈眈的三皇子、七皇子一系勢必反撲而來,就光光是晰兒偷出宮的事就可大做文章,我顏氏一族堪憂啊!”
“父親。這個理,女兒并非不懂。只是這‘合氣散”藥性歹毒兇猛,晰兒縱是撐過一時,卻必死無疑……我們豈可輕易下此賭注……”此時她的眼睛也終于帶上了些許慌亂。這個兒子就是她的依靠、她的憑恃、她的未來,她怎能容許他輕易死去?
顏世軒沉吟了許久,才終于下定決心似地說:“蘋兒,你——還記得那個孩子嗎?”
宣德明顯一震——那個孩子……那個孩子……
她打了個冷顫,一直都尚算鎮定的表情終于出現裂痕。她慌亂地,甚至不顧眼前之人是自己的父親,怒斥道:“提他做甚?不是叮囑過您,永世不提此事的嗎!”
“蘋兒,也許那個孩子還活着。”
“怎會?”宣德大驚:“我不是讓您……”
“我沒殺他。”
“父親!”宣德幾乎是從椅子上跳了起來,表情震驚但更多的是憤怒。
“蘋兒,聽我說,也許那個孩子是我們現在的希望。”
“不是!他是禍害!”
“那晰兒也是禍害!”顏世軒同樣大喝一聲。
宣德被噎住,抖着嘴唇一下子說不出話來,繼而頹然地倒坐回木椅上。舊木椅以此同時發出難聽的摩擦聲。
“蘋兒。”大聲之後,顏世軒又放低了聲音,雖為勸誡但另一種不明的意味更加濃重:“如今我也不知那個孩子的下落。已經派人尋去了。他若死了,只能怪他命不好。晰兒的病,咱們再想辦法。若是他活着,是無論如何也要尋回來的。且不說晰兒的事。怕也怕他萬一是落到有心人手裏——那就比晰兒出事了還糟!”
“父親,你為何如此糊塗?”此時的宣德,幾乎是癱在了木椅上,進出的氣息也微弱而急促,也還想再說什麽,可嚅動着唇,終是一個字也沒再說出來。
“是。是為父糊塗。當年一時心下不忍,于是才命錢田抱了他去逃生。哪知錢田那個奴才,平日裏忠心耿耿的樣子,卻叛了我帶着孩子一去不回從此杳無音訊……”
宣德冷笑:父親怕并不只是一時心軟那麽簡單吧?”
顏世軒眼中閃過不悅,卻待辯解,宣德揮手阻止他開口,自己說道:“罷了,無論您當初懷了什麽心思,總也是不至于害我的。你只說人也許活着,還是等有了下落再同我說罷。”她閉眼揉了揉額頭,舉止間已漸漸恢複皇妃應有的儀态:“今天累了,到這吧。關于晰兒,暫時,我并不打算讓他服‘合氣散’。”
語畢起身,自行去了,也未再看她的父親一眼。
徒留顏世軒一人獨自在這小屋裏,神色複雜,陰晴不定。
** ** **
在巨大的憤怒、震驚、不解、恍然過後,對于現在自己突然變成“人”的事實,元初開始感到興奮。
對于他來說,現在身體的每一個細微變化令他體驗到的感受都是新鮮而前所未有的。
他很想用這手摳下去,親身嘗嘗熱血噴湧出來的感覺,順便他也想知道——當年醫生切開他的身體時,是否也像他如今一樣感覺到對血的渴望和興奮。
很可惜老天似乎不願意給他這樣的機會。
當胖子軟軟地拉聳下來歪倒在一邊的同時,元初也瞧見了從床頂探下來的一顆腦袋。
“你為什麽不幹脆殺了他?只是迷昏很浪費。”悅耳幹淨且帶稍許稚氣的聲音,說出來的卻是這般陰冷的句子。
挂在床頂的人聞言皺了皺眉,從上面翻身落地。
元初總算是不用看他倒挂的臉了。原來是一個三、四十歲的中年男子。
“我來報一飯之恩。帶你離開這裏。”這中年男子似有顧忌,想了一會才說話,且只站在離元初一丈處,沒有靠近。神态也是十分冷漠。
什麽是“一飯之恩”?恕他的知識尚不完善,對這種咬文嚼字的說法一時還真有些理解不能。不過,如果想知道一些事,并非一定要自己問。能讓別人自己全部說出來才是最高境界。
“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故作天真,元初半躺在床上就是不動。
中年男子的眉頭皺得更緊,冷漠的眼睛裏多了一份疑慮,他仔細地打量元初,疑慮漸漸被疑惑取代。
元初只是笑,不着急,任他看。半躺着伸退,将已倒在一旁的胖子又踹了個翻身——腿腳确實比手臂有力量多了。
“你即是他,又不是他。我不明白。不過,便當你是他。我受了恩惠,便還你的情。你曾在月下跪求月神,祈求可以離開這裏。如今我便遂你所願帶你離開。從今往後互不相欠。”中年男子再次思考了一會,才這麽說。
元初心中笑噴。跪求月神?他做了那麽多年的靈都沒見到所謂的神,人類卻近乎頑固地篤信神的存在。再說,月亮不是只是一個滿是窟窿的球體嗎?
“可是你還是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他不是故意刁難,只是想逼出這個看似沉默的中年人更多的話而已。
中年男子果然被氣到。雙目斂神頓時寒意逼人。在稍稍停頓之後,他忽然搶一步上前來到床邊,扯起被單撲頭就給元初蓋過去。手上輕輕一抖,竟就将元初裹了個紮實。
然後一陣天旋地轉,暈得元初想生氣都還沒來得及。
稍稍掙紮,适才緩和了許多的疼痛又一次蔓延全身。
元初怒極。成為人類不到兩天的樣子,卻多次承受二十二年以來再也未受過的痛苦!
是誰的錯?仇人的名單裏,又添一人。
待到重見天日,已置身一個破舊茅草屋,屋裏只有微弱的燭光在一閃一閃,元初只在電視裏見過它。他粗粗計算了一下,從被裹起來到現在,大約過了一個小時的樣子。
此時元初望着中年男子的眼神已經變極冷,渾身上下的戾氣怎麽也掩蓋不住。
縱是中年男子這樣歷盡江湖風雨的人也難免有一絲心驚。這分明就是個十五六歲的孩子,但身上傳來的暴戾之氣卻似沉積了百年之久,令人不敢輕易靠近。
元初本是聚衆怨靈之氣成長,怨戾之氣本就非凡人所能及。現今雖成人,但骨子靈魂卻依舊是他,又逢他極怒之時,氣勢自是驚人。
“你,果真不是他!”中年男子嘆道。絕不是一個人,縱是面貌身形不差毫厘,但一個人的改變絕不會如此之大。
“不要老是他他!他是誰?”元初已沒有開玩笑的興致,雖大致猜到這身體之前似乎還有個主人,但他要的是确切的答案。
“他自是指初兒。寧怡館的人都如此喚他。難道你竟不知道?”中年男子頓了頓又道:“你--是鬼是神?”他神色間充滿了不解、試探和疑惑,倒卻沒有通常人類論及鬼神時的敬畏恐懼。
“哈。”元初冷笑,也是此時才明白,那個白衣男子喊的不是自己,而是原本這身體的主人就叫“初兒”。
其實他本沒有名字,一個嬰靈怎會有名字。只是後來跟着哥哥上學認識了文字之後,在父親的收藏品裏見到某樣東西上書“開元之初”四字,想想自己身世,倒還貼切,于是自名元初。就這樣還同這具身體的原主重了名,不知是巧合還是什麽。
“我若是鬼神,豈會讓你這麽裹一裹扛一扛就輕易被帶到這個破地方?”他極不屑地冷睨中年男子,反正他沒說慌,他現在确實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