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好詭異的人啊
好詭異的人啊
“如此貴重的禮貌,我也不好裝聾作啞,春杏和月織錦倒是其次,只這水靈玉,哪有可與其匹敵之物,讓我還禮呢?”焦侃雲支頤,壽王妃一個銅板不出,人情送到位了,還要她來還禮,實在不知是哪門子歪理。
同僚猜到她在想什麽,并不認可,“壽王妃定不是要你還人情,沒準是想給你牽段好姻緣。想來送得起水靈玉的,人家也不缺這三瓜倆棗,既是年輕男女往來,你不如送些別出心裁的,不求價值,只求心意。”
焦侃雲大呼算了,“心意?心意可比價值還難想。我不過是陪太子跑腿,又不是真去相親。”
同僚說,“不相也得回禮啊。水靈玉價值千金,且有錢都難買,不送心意,你還得起?”
焦侃雲誠實道:“還不起。”隐笑賺的錢倒是可以還得起,但這筆錢不能用得太張揚,一是怕暴.露身份,二是怕讓人以為尚書府受賄。
“所以咯。”同僚點撥她,“你說有錢人能喜歡什麽,那不就是越獵奇,他們越喜歡嗎。前兒個金玉堂發售的《辛官》,寫的都是獵奇的東西,如今已經賣斷貨了,那也是有錢都買不到的玩意。”
焦侃雲幹笑兩聲,大覺離譜:“你意思是,這種場合,讓我送他話本?裏頭淨是些貪官污吏的醜事,他送我水靈玉已讓我懷疑此人也是貪官一枚,我送這個,專程來點他的?”
同僚卻點頭,“點人也未嘗不可啊,送玉者若真是個惡人,你搬出詹事府丞的名頭,送此物便是替太子行事,敲打他,周全得很。
若對方不是惡人,必然與你我一樣,仰慕隐笑揭露官場醜惡的美名,那就送到了心坎上。再不濟,現在這話本多少人巴巴地求着擁有者出手,高價收購的也多了去,他不喜歡,轉手賣了,總不會虧。”
焦侃雲乜他,笑道:“若是他手裏已有一本了,不稀罕我的呢?”
同僚立即說,“送限量版嘛!金玉堂說過,只有賣出的前一百本有隐笑的金玉印記,如此珍貴之物自然多多益善。你不就是珍藏了兩本嗎?”
焦侃雲笑盈盈道:“再如何珍貴,說書匠也不過是五花八門的行當,用來回禮終究上不得臺面啊。”
同僚肅然擡手止住她,振奮道:“住口,我不允許你這麽說隐笑,五花八門怎麽了?英雄不問出處,王侯将相寧有種乎?他可是我們官場正道的光。”
焦侃雲點點頭,“你比我還要瘋魔些。”
同僚說當然,“若有一日他被群起而攻之,我是要替他上戰場的。別說這個了,春尾宴你就聽我的吧,沒有一個好人會不喜歡隐笑寫的話本,因為他是天才,他是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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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侃雲自信心瞬間膨脹,完完全全被說服了,拍案道:“好,就送這個。倘若此人與你我志趣相投,相交結緣也未嘗不可。”
這一茬敲定,再與壽王妃互通完畢,便須得籌備起來。
确定好赴宴女子的名冊,供太子相看便宜,宴席間呈上的瓜果糕點對應食譜,百花圖冊,把控好太子的喜惡,壽王府局觀圖,供太子行路方便等,一式兩份,送進皇宮和太子府過目。
三月廿九雨濯春塵,春尾亦有不俗的光景。
臨宴前,焦侃雲依舊挽了随雲髻,不比那日簡略只能簪銀,今日特意綴珠玉,垂朱絲流蘇,發間繞系紅帶,同樣穿了紅衣銀衫,只是裙角的海棠花變成了大簇的朱纓,花瓣絲縧如銀槍上的紅纓一般。
“小姐要插上那枝春杏嗎?”畫彩取來玉匣打開,“與發髻很搭呢。”
焦侃雲看了眼旁邊用精致匣盒裝起的話本,高興地說,“簪上吧。”
春尾宴差不多從未時開始,用完午膳後片刻不能耽擱,得抓緊地去。
以前阮氏貪懶,自焦侃雲得了詹事府丞的職位能獨當一面開始,她就不愛領着姑娘赴宴,但今日心底也報着能給焦侃雲看出個良配的想法,早早地拉着她上了馬車。
壽王府和焦府相隔不遠,不消多時便停在門口,但有比她們來得還要早的,馬卸了車,侍從們一茬接着一茬地往廄棚裏牽。
管家親迎上來向兩人見禮,焦侃雲站定後環視了一圈,增派來迎接樓庭玉的護衛還在,便問道:“太子殿下還沒來嗎?他一向是最早的。”
管家急忙說:“尚未,王妃也正奇呢,想派人前往太子府上相問,又怕您帶了信兒來,再去就唐突了。”
焦侃雲指了指幾個侍衛,“讓他們去吧,快馬加鞭,若是他自己不想來了,也不必糾纏多勸,早些回來禀報。”
管家先将兩人迎過儀門,才喚了侍從引路,穿過合抱成群的院落,一路帶到觀園的正門前。
這不是焦侃雲頭一回來壽王府了,觀園蔥郁成林,懸瀑綠池邊奇花閃灼,只是遠遠瞧着便覺心曠神怡,她阖眼深吸了一口氣,被阮氏一把拽住。
“哎哎,風景何時不能看,你好好看看,有沒有中意的公子哥,婚配不想提,先說上兩句話處處感情也是好的。”阮氏眼波流轉,遙遙瞧見一個人。
焦侃雲說大實話,“我日日陪着阿玉見公侯王孫,接觸的公子哥還不多麽?要看得上早看上了。”剩下半句沒說透,沒看上那就是看不上。
阮氏乜她一眼,“癫子,不許人家新長起來了一批?”說着,挽起焦侃雲走進人群,尋了個美男環伺的坐處,“哎呀,這地兒好。”
焦侃雲簡直要求爺爺告奶奶了,美男是美男,瞧着年齡左不過十歲,正被各家姐姐攜在身側,教訓說不許去爬那棵新栽的石榴樹。
“我一時竟拎不清阿娘你是要我去挑揀嫩白菜,還是要讓我少走十年彎路直接給人當續弦帶孩子。”焦侃雲直言不諱:“你于心何忍?”
阮氏挑眉,“下手要趁早,押寶要押好。你爹小我六歲,我頭回與他說話時,他還在穿開裆褲呢,後來不也照樣成了探花郎,栽給我了嗎?”
焦侃雲說:“像您這樣獵奇的倒也不多,女兒沒有意願成為其中的一個。”
小輩們見到阮氏,紛紛過來行禮,尚未變聲的稚氣音色齊整喊道:“福康郡主姨姨好。”
“你們好啊。”阮氏捏起嗓子,笑吟吟問,“多大啦?從文從武啊?父母在哪裏高就?家中可有婚配了?”
蒼天,阿娘厚顏至此,比她還癫,難怪能拐來正經的阿爹,她是真心不嫌丢人,焦侃雲掏出絹帕抖開,迅速遮住臉,“我這就主動去找個能看得過眼的兒郎說說話還不行嗎?”
阮氏立即收起這幅面孔,拿着絹帕的手遙遙一指,“快去吧,池對岸杏樹旁,光是背影瞧着,就十分英武。你娘的眼光錯不了半點,說他容貌傾國,少傾一座城池都算我輸,去處處。”
“您是早就看好了吧?”圖窮匕見,這才是阿娘真正的目的,到底是多吃了幾十年的鹽,焦侃雲甘拜下風。
“快去啊。”阮氏一邊握着四歲奶娃的手晃來晃去,一邊催促她,“你看,又有小娘子先過去了,你再不去沒機會了。”
誰要這機會,她這分明是挾幼子以令閨女。
算了,池塘對岸不遠,從折橋走過去,左不過數十步路,去一趟全當應付,比在這裏丢臉強,等應付完,她也要去找一找那位送春杏的公子了。
焦侃雲迅速捋了一遍衣袖,掂了掂手中的話本匣盒,昂首闊步朝折橋走去。
由遠及近,男子飄在空中的衣袂與發絲都變得清晰了,筆挺的身姿倒映在水面,垂下的柳條撥弄漣漪,擾亂了紫衣華服的長影。
走到折橋盡處時,方才過來與他談話的小娘子已滿臉晦氣地離開,與她正面撞上,認出了她,還提點道:“侃雲別去了,人家說是有要等的人,等到了,聊完了,不合适才輪到下一個呢。”
什麽?世上還有這麽遵守相看規則的遠古人?
不會是在等互贈花枝之人吧?那不過是個聊天借口,有容色好看的便互相先聊起來才是正經流程吧!她簡直要笑出聲了,安撫了小娘子兩句,她倒要看看此人是誰,便說去去就來。
小娘子走遠,焦侃雲過橋,清了清嗓子:“這位公子,怎的來相看還要躲清閑、避交談?若是對宴席有何不滿,可以對我說,我是詹事府丞,也是這場春尾宴的……”
話未落盡,傾國兄微側身一頓,只輪廓便已有一半的俊挺顯山露水,待全然轉過身來,斑駁的杏影天光為他滿身添彩,熟悉的面容直接把焦侃雲沒說完的話噎了回去。
好家夥,阿娘還信誓旦旦說眼光錯不了半點,簡直大錯特錯,這不是虞斯那個大貪官又是哪個。
他撩起眼簾,立即挑起了一邊眉毛,“是你?”
焦侃雲心底頻頻倒嘶涼氣,面上卻不動聲色,甚至報以淺笑,“是我,真是湊巧啊,失敬兄。”
失敬兄?虞斯微蹙眉,立刻便想起那日……
“我在武堂要穿衣服的。”
“原來如此,失敬。”
當即倒吸了一口氣,移開話題,“詹事府丞,你是太子的人?那日并非休沐,這麽說,是太子吩咐你到金玉堂聽堂記筆?”
點她逃工呢,焦侃雲面不改色,“當然了。”
虞斯便挪回視線看向她,還待要說些什麽,略擡眸,看到了她頭上那枝春杏,微微一怔,又慢慢調轉開視線,不知在想什麽,許久後,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甚至有點硬着頭皮的意思了。
他不接話,兩人便沒了話題,原地杵着有點尴尬,焦侃雲悄悄轉過頭看向對岸,阿娘伸得老長的脖子暗中窺探。她要是曉得這人是虞斯,纖美的脖子怕是要扭斷。
回過頭來,恰與虞斯重又對上視線,她心頭一跳,他過于銳利的眼神,搞得她心虛了一瞬,這窘境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遂立刻穩住心神,準備告辭。
沒想到虞斯先開了口,依舊是橫平豎直的語氣,“我姓虞,名斯,字朝琅,今年方滿十八。”
焦侃雲皺着眉、擡起臉、望着他,發出了肺腑之言:“啊?”
啊,好詭異的人啊。他該不會是在跟她一板一眼地相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