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第 37 章
第37章
工地上一片熱火朝天的忙碌景象。
挖掘機和起重機發出鈍重的聲響, 幾個工人馱着石材堆到邊上，其中一道年輕高瘦的身影顯得尤為惹眼。
“啞巴，那邊幾塊木頭一起搬過來。”
被叫做“啞巴”的男孩一張臉早已曬得通紅, 上身那件破舊的T恤衫幾乎濕透了，皺巴巴地貼在身上，和出清隽的外貌十分不匹配。
他剛卸下身上的石材, 對工頭的話一時還沒反應過來。
“我讓你去那邊搬木頭。”工頭有些粗魯地拍了下他後背。
“……”
男孩身體一僵，條件反射避開了。
“聽到沒有，那邊！”
工地上沙土漫天, 男孩飄忽的眸光朝不遠處瞟了眼, 過了會兒才擦了把汗, 擡腳走過去。
又長又粗的木頭十分重, 他脊背幾乎都快被壓彎，來回跑了好幾趟，終于氣喘籲籲搬完了。
不等他搬完木頭，工頭又分配任務，“啞巴，這堆砂石挑過去。”
“……”
“那幾包水泥搬過來。”
“……”
“來卸貨了。”
“……”
男孩一聲不吭, 高瘦的身影在工地上來回奔波，忙前忙後，幾乎沒有停下來過。
“老劉，你上哪兒招的小工這麽聽話？”
一旁看了半天的貨車司機忍不住調侃, “細皮嫩肉的，看不出力氣還挺大。”
“哎, 就一個啞巴。”工頭撇嘴, “你不知道，跟他溝通有多難？”
“能幹活不就行了？”司機打量着男孩忙碌的身影, “年紀輕輕的不上學卻跑來幹體力活，真不懂現在孩子怎麽想的？”
“我一開始也以為是哪裏的大學生，估計是家裏條件不好吧。”
工頭搖頭嘆氣，“他跟了我兩天，要不是看他力氣大，我還真不想要個啞巴。”
“別得了便宜還賣乖。”司機笑道，“他這一個頂倆，工錢還和其他人一樣，你就偷着樂吧。”
工頭被他拆穿，也忍不住笑道，“行了，馬上卸完了，你該幹啥幹啥去。”
說着又沖後面催了聲，“啞巴你快點。”
男孩正馱着兩袋水泥，不知是不是體力到了極限，突然踉跄了一下，背上的水泥差點滑下來。
他連忙扶着水泥袋穩住身體，卻因動作弧度太大，差點撞到了旁邊的人。
“臭啞巴，會不會幹活啊？”
旁邊的老工人脾氣不大好，本來這兩天被他搶了活已經不爽了，見狀更是火大，“要是砸到腳了你賠得起嗎？”
他的語氣十分兇狠，男孩卻仿佛沒聽見他的話似的，兀自穩住身體馱着水泥繼續往前走。
那老工人還想再罵，一旁工頭喝了聲，“幹活就幹活，吵啥吵？”
老工人這才恨恨瞪了男孩一眼，罵罵咧咧走了。
工頭轉頭看向悶聲幹活的男孩，來了幾天了他還是那個樣，不管旁邊人說了什麽都沒有太大反應，就連他和他說話也要費好大勁，他都懷疑他是不是耳朵也不好使？
他暗自搖了搖頭，沖男孩方向喊了聲，“行了，搬完這些先去吃飯，下午再來吧。”
也不知男孩聽進去了沒有？
他将水泥袋往肩上騰了騰，肩背因為用力而繃緊，額頭和脖頸上的青筋暴起，豆大的汗水沿着頰畔不住滴落下來，但他無瑕顧及，馱着水泥袋緩慢而堅定地朝卸貨點走去……
不遠處的蘭婉婷早已看得眼眶發紅。
這個傻孩子……
她咬了咬唇，正想上前，卻不知又想起什麽，最後望了眼還在幹活的男孩，轉身悄然離開了。
而忙碌的工地，一切還在繼續……
中午快十二點的時候，大家終于卸完了那車水泥。
累了一早上，也到了飯點時間，工人們紛紛找陰涼的地方休息喝水。
小澤從不參與其中，就像他從來沒和其他人交流一樣。
他胡亂收拾了下，便離開工地匆匆往家裏趕。她每天十二點十分左右回家，他必須在她之前回到家……
一路急趕慢趕終于在十二點到家。
望着依然關着的房門，小澤松了口氣，還好，她還沒回。
他蹲下身，和往常一樣翻地墊下的鑰匙。
上次吃飯時她朋友把備用鑰匙還回來了，之後就一直放在那兒，他怕幹活的時候把鑰匙弄丢，每次出門都不帶鑰匙。
他摸索了一遍，有些疑惑地挑了挑眉。
怎麽不見了？他記得昨天開完門之後明明放回去了的。
掀起地墊，又仔細找了一遍。
可惜任憑他把地墊底下掀了個底朝天，還是沒有看到那把鑰匙。
跑哪兒去了？
他擡頭狐疑望向面前緊閉的防盜門……
仿佛為了驗證他心裏的猜測，下一秒，門突然從裏面打開了，緊接着，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
男孩瞳孔微微放大。
蘭婉婷身上并沒有如往常一樣穿着制服，而是一身家居服，頭發紮成馬尾辮，神色顯得很平常。
“回來了？”
小澤愣愣望着門口的人，一時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平常十二點多才回來的人今天提前回家了，還看到了這個樣子的自己……
他低頭掃了眼身上又髒又皺的衣服，臉上閃過一絲慌亂。
兩人一站一蹲，蘭婉婷将他的反應盡收眼底。
其實剛才在廚房煮飯的時候她已經看到樓下的人了，看着他從小區大門口一路跑進來，匆匆忙忙上了樓……
他身上灰撲撲的一層，有泥巴、有水泥粉，肩膀那邊還被不知麻繩還是什麽東西勒出了一道痕跡……
怪不得總覺得他最近似乎黑了點，整個人的狀态也顯得有些疲憊，晾衣架上每天都挂着他新換洗的衣服……
這個單純又固執的臭小子。
目光對上地上那雙小心翼翼的眼睛，蘭婉婷勉強壓下鼻頭酸澀。
“餓了吧？先去吃飯。”
小澤：“……”
就這樣？
怔怔望着她轉身，他心裏只有一個疑問，她不生氣嗎？
仿佛察覺到他的遲疑，蘭婉婷轉頭掃他一眼，只覺得好氣又好笑，“看你身上髒的，趕緊去洗下，吃飯了。”
“……”
小澤打量着那張熟悉的俏臉，終于确定她并沒有生氣，他面上一喜，連忙快步進門。
蘭婉婷關好門，剛要轉身，一道肌理分明的身影映入眼簾，她愣了下，才發現小澤在脫衣服。
她臉頰一燙，不自覺咬住下唇。
不知是不是經過這段時間的體力勞動，男孩的身板比原先更結實了些，赤裸的胸膛厚實挺拔，腹部緊致、腰線流暢……衣服下的膚色依然白皙地出奇，而覆在上面的那些疤痕，竟然看着也沒有之前那麽猙獰醜陋，甚至增添了絲破碎的病态美……
眼見他的手覆上褲腰，蘭婉婷心裏一慌，忙不疊轉過身，“你你你幹嘛……”
小澤的手還掐着褲頭，聞言頓了下，有些疑惑地看向背對着他的女孩。
“你，你怎麽不去衛生間脫……”蘭婉婷連話都說不利索了，整張臉都漲紅了。
“……”
小澤低頭掃了眼扔在一旁的衣服，上面覆着一層灰。
蘭婉婷這才反應過來，他是怕把身上的灰塵帶進屋裏。
“好吧好吧你脫吧。”
蘭婉婷放下手，不大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我去看下湯好了沒？”
也不等他回應，說完幾乎逃也似的朝廚房走去。
留下原地的小澤愣愣低頭看了眼自己赤/裸的上身，目光在那幾道早已變灰的傷疤上面頓了頓。
像是意識了什麽，他擡頭再次朝女孩離開的方向望去，原本澄澈的眸光黯了黯，像覆上一層陰影似的。
他沒有脫褲子，只是彎腰撿起地上的衣服，光着上身盡量放緩動作走向衛生間……
“嘭。”
聽見關門的聲音，蘭婉婷不自覺松了口氣。
心裏暗罵自己沒出息，之前給他洗澡都不帶眨眼的，現在看他光着個上身居然這麽大驚小怪的……剛才好像看他手臂好像都曬紅了，不知道有沒有脫皮……
不行不行，不能心軟，她還沒好好教育他呢。
想到這，她定了定神，從架子上拿下湯匙。
—
小澤洗完澡，換了身幹淨的衣服出來。
剛推開洗手間門，蘭婉婷已經在沙發那邊等着了。
“過來。”
他手裏還端着剛洗完的衣服，猶豫了一下，還是放下洗衣盆老實走了過去。
結果剛靠近就被蘭婉婷按着坐在了沙發上。
小澤暗自抽了口氣，強忍着看向面前女孩。
“沒看出來啊，每天神不知鬼不覺的。”
蘭婉婷旋開瓶蓋，捺了點藥膏一邊往他手臂上塗一邊沒好氣道，“還知道衣服脫在門口再進去洗澡，之前怎麽不知道你有這麽多心眼子？”
小澤目光在那張帶着薄怒的俏臉上頓了頓，才意識到：秋後算賬來了。
長睫輕顫，他垂眸不敢看她的眼睛。
“什麽苦活累活都給你幹，你以為幾百塊錢那麽好賺啊？”
蘭婉婷摸着他曬紅的手臂，心疼又無奈，“都說了讓你待在家裏，我去賺錢——”
她卡頓了一下，突然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她失業了！
被辭退了！兩份工作都沒了！沒收入了……
她的手僵了僵，眼眶不知不覺紅了。
小澤呆呆看着她，胸口莫名一刺。
“打工本來就不容易。”她喉頭有些發堵，聲音不覺帶了點哽咽，“人家想讓你幹嘛就幹嘛，想讓你走就讓你走……”
直到一只粗粝大手拂過她眼睑，蘭婉婷才發現自己又很沒出息地哭了。
吸了吸鼻子，感覺更難過了。
“我失業了，沒工作了……沒錢了……”
積攢了大半天的憋屈、難過、無助驟然湧上心頭，她再也克制不住，眼淚像斷了線似的珍珠一樣往下掉。
小澤被她哭得一臉無措，粗糙的大手笨拙地擦去她眼角溢出的淚水。
卻怎麽也擦不完似的，總是有新的淚水溢出來，最後索性放棄，他無聲嘆了口氣，幹脆大手一探，将人攬入懷中，任由她哭個夠。
蘭婉婷也不知道為什麽，不同于在酒店時什麽都能硬扛的自己，她似乎在他面前特別不設防，不管開心也好，傷心也罷，總是毫無顧忌地展現自己最真實的一面……
男孩的懷抱幹淨、溫涼，讓她莫名有種安心的感覺，她靠在他懷裏，感覺肩膀被一雙大手擁住，壓抑了大半天的情緒終于如同洪水傾瀉而出……
滾燙的淚水不斷落在胸前，燙得他一顆心都快碎掉了。
小澤胸口陣陣發緊，只能用力抱住她，希望能給她帶來一點力量。
“……真的好難過，本來有兩份工作，現在一份都沒有了……”
不知道哭了多久，當蘭婉婷打着哭嗝擡起頭，只望見男孩那雙幹淨而又無限包容的眼睛。
大哭一場過後，她吸了吸鼻子，窘迫後知後覺湧了上來。
“接，接下來的日子，可能會有點難……”
她紅着臉離開男孩的懷抱，抽過紙巾一邊擦眼淚一邊哽咽道，“但是，我會盡快，找到新工作……”
小澤緩緩收回手，視線掠過面前那張哭得梨花帶雨的臉。
“你，放，放心，不用你那麽辛苦……我是姐姐，我會，養你的。”蘭婉婷肩膀抖了抖，又打了個哭嗝。
小澤并沒有回答。
他目光微閃，突然站起來快步朝房間走去。
蘭婉婷愣愣望着他離開的身影，“你，幹嘛去……”
小澤很快出來了，他手裏捏着堆紅色鈔票，匆匆走回沙發前，然後一股腦兒塞進蘭婉婷手裏。
蘭婉婷：“……”
她的表情有些呆愣，低頭看了眼手裏那一疊毛爺爺，“這，這麽多……”
粗略數了下，居然有一千三！！！
她愕然望向面前男孩，連眼淚都忘了擦。
“都是你這段時間掙的……”
小澤點了下頭，被曬紅的臉浮上一絲極淡的笑意。
他拿過一旁桌上紙筆，又加了一句：【今天二百，下午給】
居然還有兩百？！
蘭婉婷瞪了瞪眼，“所以你在那邊幹了幾天？”
【加今天，八天】
小澤彎了彎唇，顯得心情不錯。
他長這麽大，第一次用自己勞動換來的酬勞，也是第一次看到這麽多錢……雖然過程累了點，但拿到日結工資時也十分有成就感。
更重要的是，這樣她以後就不用那麽辛苦了！
想到這，他再次拿起紙筆，【有錢，都給你】
迎着男孩晶亮的眸光，蘭婉婷卻皺起眉頭。一天兩百，他得幹多少活？
之前攝像頭剛買回來時她還偶爾打開手機APP看看他在家裏的情形，後面發現小澤都是乖乖待在家裏畫畫或者幹家務加上工作忙漸漸也就沒怎麽看了，沒想他居然趁她不注意偷偷跑出去找活幹……
怪不得他剛進門脫衣服的動作都那麽一氣呵成……敢情早有準備？
“臭小澤！”她拿起那疊鈔票狠狠甩了下他肩膀，“居然敢糊弄我！”
小澤驚了一下，還未反應，她的拳頭就落了下來。
“氣死我了，虧我那麽信任你，騙我很有成就感是吧……”
蘭婉婷一邊打他一邊罵，雨點似的拳頭胡亂落在他後背上。
小澤一開始還躲着，後面才發現根本一點兒也不疼，女孩的手又軟又香，那點力道于他而言就跟捶背似的，恰到好處地砸在他肩膀上，連早上幹活的酸爽都緩解了不少。
“可惡，都來欺負我……”
蘭婉婷打着打着突然感覺不對啊，臭小子居然開始享受起來了。
那雙烏黑瞳仁還染着笑意，顯然不把她這點威脅放在眼裏。
“老虎不發威，你當我是病貓是吧？”
蘭婉婷惱大了，在酒店被老總拿捏也就算了，這小屁孩比她小四歲也不把她放在眼裏。
“看招！”
她陰冷一笑，伸出九陰白骨爪就往他胳肢窩鬧去，“我讓你騙我，讓你騙，你再騙一個試試看……”
“……”
小澤毫無防備被撓了個正着，他癢得不行，一邊笑一邊躲開她那兩只爪子。
別撓，別撓！
可惜蘭婉婷并沒有聽見他心裏的求饒，她越想越來氣，“臭小子，讓你不聽姐姐的話，你再糊弄我試試看……”
小澤蜷縮着身體，幾乎整個人倒在了沙發上。
鈔票灑了一地，然而兩人都無瑕去管。
蘭婉婷乘勢而上，爬到他身上繼續進攻——
“哈哈……”
略顯粗嘎的笑聲自耳畔傳來，蘭婉婷動作一頓，有些難以置信地看着身下男孩，“小澤，你的聲音……”
小澤還保持着防守的姿勢，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壓根兒沒弄明白發生了什麽。
蘭婉婷臉上浮起一絲欣喜，“你能說話！”
顧不得兩人纏在一起的四肢，她拍了拍他肩膀，一臉興奮，“你再說說看。”
小澤目光閃了閃，卻沒有任何反應。
“說呀，随便發個音就可以。”蘭婉婷指了指自己的喉嚨，示意地張了下嘴，“你就說——啊！”
小澤：“……”
“或者你叫我的名字。”蘭婉婷想了想，“就叫我蘭蘭好了。”
說完期待地注視着他，“叫我……蘭蘭？”
“……”
“姐姐？”
“……”
……
可惜不管蘭婉婷怎麽引導，小澤始終一聲不吭，清澈的瞳仁怔怔望着她，仿佛剛才那一聲只是她的錯覺而已。
蘭婉婷有些失望，如項主任所說，他不願意開口，誰也拿他沒辦法。
“算了，先吃飯吧。”
她說着就要起身，卻忘了兩人還纏在一塊，被小澤的腿絆了一下，整個人直直往他身上撲去……
天！
一陣天旋地轉。
小澤悶哼了一聲，一雙大手下意識扶住了她腰肢。
兩人一上一下，四目相對，呼吸可聞。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停滞了。
蘭婉婷怔愣望着近在咫尺的俊臉，他的睫毛又長又密，羽扇似的覆在眼睑，一雙明澈的眸子若隐若現。
而她在那雙眸子裏，看見了一臉緋紅的自己。
“撲通撲通……”
擂鼓般的心跳聲不知道是誰的，連空氣溫度都上漲了幾度。
身下男孩也在看她，他的耳尖紅得幾乎能滴血。
瞳仁沉靜而純粹，像磁石一樣……
再往下，是兩瓣輕啓的薄唇，形狀優美，顏色寡淡，仿佛在誘惑她，近一點，再靠近一點……
蘭婉婷目光緊緊鎖在他唇上，她眨了眨眼，一顆心髒幾乎要躍出胸腔……
就在這時，一旁手機突然大煞風景地響了起來。
“期待着你的回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