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第 34 章
第34章
之後一段時間, 整個望海的氛圍都顯得有些壓抑。
從表面上看，似乎只是謝總對酒店內部管理的整頓。
然而高層之間的暗潮洶湧，明眼人多少都能察覺一二。
蘭婉婷有幾次在酒店碰到謝骁钰, 雖然他一開口還是那個吊兒郎當的調子，但她總覺得他和從前有些不一樣，眼裏多了很多深沉的東西。
其實也不意外, 也許這才是真實的他。不過談笑間便除掉了謝總的左右膀，就算後面謝總開了他底下兩名銷售經理，但這豪門兄弟間的第一場博弈, 誰勝誰負其實早就有了分曉。
謝骁钰這一舉, 也讓謝氏集團那些根本不把謝董這位私生子當回事的集團股東們再不敢小觑他。
換而言之, 謝骁钰和謝骁盛這對同父異母兄弟的戰争, 正式拉開了帷幕。
一時間，人人自危，大家都怕重蹈采購覆轍，變成豪門繼承戰中的下一個炮灰。
麥克曾有些擔憂地勸蘭婉婷這段時間小心點，盡量不要引火燒身。
蘭婉婷有些好笑，謝骁钰不過戲弄她而已, 真沒把她當什麽。
再說她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員工，還不值當給他們拿來開刷吧。
不過換了采購總監，對于餅房乃至整個酒店而言，确實是好事。
尤其是餅房的食材質量這塊, 和從前比起來有了很大提升。
聽說新來的采購總監是謝骁钰舉薦的，為人做事十分嚴謹, 特別擅長和供應商談價格, 同品牌同個商品，價格要比之前李金榜采購的便宜三分之一, 足以想象采購部原先貪得有多厲害……
餅房的人都覺得大快人心，幹活也更有動力了。
麥克每天也是幹勁滿滿。
一身力氣除了做烘焙，剩下的都用來培養徒弟了。
在他的高壓訓練下，蘭婉婷很快掌握了黃油、戚風、海綿、槽子、蜂蜜等幾種基礎蛋糕的做法。
接下來則是翻糖和裱花。
來餅房一個多月，蘭婉婷第一次遇到瓶頸……
她卡在了翻糖上。
做塑形的時候軟趴趴的，做糖花總是定不了型。
學了一個星期，勉強能塑形了。但包面時又總是出現裂縫，要麽就表面不平整……
張燕娟見小姑娘熬得汗流浃背，努力了大半天最後不僅被麥克打回來回爐重造，還附帶一頓訓斥。
有些不忍心，就提出幫她做，等應付完麥克考核以後再慢慢練習。
蘭婉婷婉拒了她的好意。
技術是學給自己，而不是為了考核，就算一時糊弄過去，以後基本功不過關照樣做不出好的蛋糕。
于這點上，她完全能理解麥克的嚴苛。
所以，學技術沒有任何捷徑，只能咬牙堅持，一邊觀察張姨她們的操作方法，一邊反複練習流程。
為了能做好翻糖，她在操作臺前一站就是幾小時，幾乎一整晚都保持高度集中的精神狀态，時刻繃緊神經，就怕一個手抖就前功盡棄了。
晚上下班回去話都不想多說，累到直接躺平，做夢都在研究怎麽翻糖。
不僅她做蛋糕遇到問題，蘭婉婷發現，這段時間小澤對畫畫的熱情似乎也降了下來。
有幾次她看見他獨自坐在窗臺邊，神情恍惚望着窗外，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一開始，她以為他只是找不到可畫的東西，上班前還特地挑了幾步動漫電影給他看。
也不知道小澤看懂了沒有，好像之後也沒什麽反應。
後面她以為他累了，反正也不是什麽工作任務，想着等過段時間他想畫了再畫吧……
這天早上，蘭婉婷起來喝水，路過客廳時又看見小澤一個人坐在窗邊發呆。
晨光熹微，男孩身上穿着件白色長T，線條分明的側臉被陽光鍍上一層寡淡的光，本就冷白的皮膚近乎透明，顯得有些不真實。
她捧着杯子站在原地，突然想起，這段時間她一門心思學做翻糖，好像已經好久沒有和他好好說過話了……
三月底，大地脫去了料峭的春寒，空氣中多了暖融的氣息。
他就坐在那裏，明明只有幾米，卻好像在離她很遠的地方。
這一刻，他安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任何外界喧嚣的聲音似乎都與他無關。
客廳裏一片靜谧，晚春的風穿堂而過，吹過身上時那種微涼的觸感讓她突然想起初見他的那個雨夜。
他低着頭坐在那棵滴着水的小樹下，不管身邊風吹雨打，他自巍然不動，好像沒有什麽東西能影響到他。
其實蘭婉婷一直不明白為什麽當時他會救自己，明明他看起來對什麽東西都不在意的樣子。
她也曾問過小澤，但他一臉迷茫，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不知不覺，父母和弟弟已經離開了兩個月。
小澤來她家也快兩個月了。
蘭婉婷視線緩緩落在男孩清隽的臉上，近兩個月的時間，他身上傷口終于都愈合了，只剩下一些錯亂的疤痕，他皮膚底子好，以後時間久了，會越來越淡。
最讓她有成就感的一點，是他整個人結實健康了不少，不像剛遇到那會兒瘦的好像一陣風都能把他吹跑。
雖然整體看來依然有些瘦削，不過有身高做支撐，顯得修長又挺拔，跟一棵茁壯成長的小白楊似的。
這身高，加上這張臉，放在大學裏也是妥妥能迷倒一大片女孩的那種……
咳咳咳，想得有些遠了。
蘭婉婷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捧着水杯走了過去。
“小澤？”
男孩沒有回頭，兀自望着遠處出神。
蘭婉婷站在他身後，順着他的方向看去，那是一片正在拆遷的老城區，圍欄把整片區域都圍了起來，裏面的建築基本都拆光了，停着幾臺正在運作的挖掘機……
“小澤？”蘭婉婷又叫了一聲。
男孩終于回過頭來。
俊秀的臉上掠過一絲意外，他看着她，半晌才輕扯了下嘴角。
可惜這個笑實在沒什麽說服力，眼神依然是黯淡的。
“你什麽時候也學會假笑了？”蘭婉婷拍了下他肩膀，“又不是上班，不想笑就別笑。”
小澤嘴角一僵，避開她的視線，慢慢垂下頭去。
蘭婉婷才看見，他手裏雖然捧着畫紙，上面卻什麽都沒畫。
“怎麽不畫了？”
小澤看了眼手裏的紙張，長睫随着他垂眸在眼底落下兩排剪影。
“怎麽了？”蘭婉婷幹脆拉過椅子在他旁邊坐了下來，“最近好像都沒看到你畫畫？”
小澤：“……”
蘭婉婷指了指他的畫紙，“你原來不是每天都畫嗎？”
小澤默然片刻，臉上浮起一絲少見的悵惘。
大拇指輕輕摩挲着紙張，不知道心裏在想什麽。
就在蘭婉婷以為他不會回應時，卻見他突然拿起了筆。
【畫畫沒有用】
蘭婉婷視線掠過那行小字，微愣了下，“怎麽沒有用？”
小澤又寫：【沒人喜歡】
蘭婉婷皺眉，“誰說沒人喜歡？”
小澤想了一下，過了會兒才低頭繼續寫。
【你說大家喜歡才有錢】
【但是沒有錢】
他寫完這些，靜靜擡頭看向她。
迎着那兩束失望又不解的目光，蘭婉婷突然有些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之前她給幾個漫畫網站投的稿都石沉大海。
就算後面陸續又投了些新的畫稿，但是大半個月時間過去，基本沒有任何網站回應，就算有也只是一些系統自動答複件。
到後面她其實都不怎麽抱希望了。
一度懷疑是不是自己給小澤的畫加了濾鏡？
或許只有她這個門外漢一廂情願地認為小澤畫得很好，畫風很有特色。
其實對于專業人士而言，并不算什麽……
也是，這世上哪有那麽多的天才，連她自己做蛋糕不也是屢戰屢敗，屢敗屢戰。加上這段時間忙着學翻糖，連他的畫都沒怎麽看……
小澤那麽敏感，一定是察覺到了她的敷衍。
之前她還誇下海口說如果大家喜歡他的畫稿，肯定能賺不少稿費……
想到這，蘭婉婷只覺一陣懊惱，“誰說大家不喜歡的？”
見他擡頭，她結巴了一下，“大大家只是……還沒發現，可，可能要再過段時間吧……”
小澤：“……”
對上那雙澄澈的瞳仁，蘭婉婷嘴唇動了動，突然說不下去了。
這個世界哪有那麽多的好事，他曾經的經歷不就說明了一切？
明明沒希望卻還要繼續騙他，看起來像是為了他好，其實十分不負責任。
想到這，她輕嘆了口氣，“小澤……”
四目相對，男孩眼底充斥着全然的信任。
蘭婉婷斟酌了下，“不管大家喜不喜歡，畫畫本來就是你喜歡的事。”
她聲音和緩，“有更多的人喜歡你的畫固然好，但是沒有也沒關系，這是屬于你的空間，你可以用畫畫來表達自己的想法。只要這個過程讓你感到開心和滿足，就夠了。”
開心和滿足？
小澤茫然地眨了眨眼，似乎有些沒聽懂。
但他很确定一點：【畫畫沒有錢】
這是他第二次提到錢這個東西了。
蘭婉婷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你要錢幹什麽？”
明明每天看他都一副無欲無求的樣子，對錢也沒什麽概念，怎麽會突然想要錢？
難道，孩子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
對着那雙帶着疑問的眼睛，小澤猶豫了一下，又寫：【你要錢】
【給你】
蘭婉婷眨了眨眼，她要錢？給她？所以并不是他自己想要錢？
這個簡單純真的傻孩子。
只覺得心疼又好笑，“我要錢我自己會賺啊。”
小澤手指摳着鉛筆沒接話。
她每天上那麽久的班，還要給他打飯，每天下班時的疲憊他都看在眼裏。
而他什麽都幫不了……
“你現在就在家裏好好養身體。”見他盯着自己半晌沒反應，蘭婉婷笑着拍了下他肩膀，“等我發工資就有錢了。”
雖然很大一部分依然要貢獻給房貸，不過應該不至于像上個月那麽拮據。
“放心好了，只要我這份工作和兼職能安安穩穩做下去，養活咱倆還是沒問題的。”
小澤應該沒回應，只是再次轉頭望向了窗外。
之後蘭婉婷又安慰了他幾句，也不知小澤有沒有聽進去……
不過第二天早上，他倒是不再坐在窗口發呆了。
歐陽丹前幾天又勸她給小澤找份工作，說這麽大個人多少幫她減輕點負擔。
只是小澤連身份證都沒有，又是這麽個情況，就算做保安，蘭婉婷也有些不放心。
歐陽丹問她難道想養他一輩子？
蘭婉婷其實并沒有想那麽長遠，走一步算一步，将來的事誰也保證不了。
或許哪天，他的家人就找到他了呢？
好在功夫不負有心人，經過不斷練習和操作，蘭婉婷終于成功學會了翻糖。
尤其從麥克嘴裏聽到期待已久的“可以”那兩個字時，她差點沒蹦起來，天知道她都練了快一個月了。
晚上騎車回去，她感覺空氣都是香的。
初夏的夜晚還帶着絲涼意，蘭婉婷遠遠便看見路口那道熟悉身影，于是加快速度開了過去。
“小澤。”
女孩清悅的嗓音自面前傳來。
路燈昏黃，原本還蹲在地上的男孩愣了下，半晌才扶着膝蓋緩緩站起來。
黑色小電驢很快便到了他跟前，蘭婉婷雙腿一蹬穩住車子，語帶歉意，“等我很久了吧？”
小澤搖了搖頭，一天的疲憊在看到這張笑臉時一掃而空。
“今天有事晚了點。”蘭婉婷摸了摸頭。
小澤搖頭表示沒關系。
蘭婉婷擡手點了點他額頭，“真拿你沒辦法，都說了這麽晚就不用出來等我了。”
女孩柔軟的指尖羽毛似的掠過他額角，一陣甜香跟着撲鼻而至。
小澤輕輕彎起了嘴角。
蘭婉婷很快收回手。
這個執拗的傻孩子，雖然她一再強調自己騎電動車上下班，但小澤每天還是和之前一樣，固定時間在路口等她回來。
然後陪着她走過那段幽深小巷，再一起上樓、回家……
刮風下雨，雷打不動。
比路燈還□□，她說了幾次都沒用，最後只能由着他了……
收起思緒，蘭婉婷望了眼前面幽暗的巷子，“上來吧，今天我載你。”
小澤看了她一眼，一時沒動。
蘭婉婷知道他的意思，往常都是他走路陪她過去的，不過她今天想快點回去。
于是又拍了拍後座，“沒事，我開慢點。”
她白天剛發了上個月工資，加上餅房的加班補助，一共發了六千五，她留了五百，剩下六千全存到還貸款那張卡上。
剛才回來路上還特地繞去烘焙店買了個小蛋糕，比平常晚了有二十來分鐘。
想到後備箱的蛋糕，蘭婉婷又催促了聲，“快點，不早啦。”
小澤猶豫了一下，終于乖乖上車。
他一只手輕扶着後備箱，一條腿有些笨拙地往上擡。
“小心底下踏板。”
蘭婉婷剛提醒完，就聽到身後低低抽了口氣。
“怎麽了？”蘭婉婷以為他刮到還是撞到了哪裏，一只手往下面摸了摸。
卻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擋了回來。
“坐好了嗎？”
小澤終于坐上車後座，他輕拍了下她肩膀，示意她好了。
“好的，坐穩了。”蘭婉婷穩住車身，緩緩将小電驢駛入暗巷。
她心情愉快，感覺自己做蛋糕這條路再次充滿希望。
“小澤你知道不？我今天終于學會做翻糖了。”
夜風微涼，前面傳來女孩輕快的聲音，“我學了二十幾天，感覺比蛋糕坯難多了。”
女孩細碎的發絲輕盈撩過臉頰，空氣中似乎都充斥着甜甜的氣息。
小澤輕彎了下唇，他感覺到了她今天的心情。
盡管身體很累，卻還是被她所影響。
他一邊小心腳下路況，一邊安靜聽她說話。
“你不知道這個有多難，上手要快，太幹太濕了都不行，我學了這麽久，今天才成功做了第一個包面，之前做蛋糕胚都沒覺得這麽難……”
“唉，本來還擔心到麥克走的時候我都學不會翻糖，幸好，總算搞定了。”
她一高興，連話都多了起來。
“麥克說等我練熟練了才能接着學裱花，不過我現在也沒那麽怕了。”
“多練多操作，熟能生巧嘛不是？”
“所以其實我也沒那麽糟糕對吧？”
……
停完電車上樓。
進門換好鞋子，蘭婉婷終于把身後的袋子提了出來。
“當當當當，看我給你帶了什麽？”
小澤眼睛一亮，剛才沒認真看，居然是個小蛋糕。
“我很久沒給你帶吃的了。”
蘭婉婷沒有錯過他眼底的渴望，她笑了笑，“順便嘗嘗外面蛋糕和餅房做的有什麽不一樣？”
看着女孩彎成月牙似的眼睛，小澤背在身後的手蜷了蜷，只覺得那一點刺痛更加微不足道了。
他摸索着口袋，慢慢把裏面的東西掏了出來。
蘭婉婷打開袋子，小心翼翼将小蛋糕放到桌上，“別說，還挺香的，雖然用的是植物奶油。”
她笑着擡頭，卻不期然看見幾張毛爺爺遞到眼前。
一二三……
蘭婉婷傻眼了。
“你哪兒來的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