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第 19 章
第19章
去往西餅房的路上, 蘭婉婷莫名有種自己就像塊磚哪兒需要往哪兒搬的感覺。
誰讓她需要錢呢。
外面天色早已暗了下來，深藍色的天空零星點綴着一兩顆星星，看起來空曠而遼遠, 可惜西餅房在地下室，這樣的夜景自然看不到。
或許這也是麥克經常上來西餐廳的原因，總待在地下室确實太壓抑了。
蘭婉婷穿過長長的地下員工通道, 還未走近，遠遠已經聞見陣陣蛋糕和面包的甜香。
她之前聽幾個大堂副理聊天的時候說過，星級酒店的西點廚師長每天根據住客率安排底下的面包師和西點師完成當日面包、蛋糕以及各類西點的工作業務, 之後只要負責監督餅房員工按時按量完成當日的工作量就行, 除非遇到非常重要的住店客戶或者大的宴會他們才會親自動手。
不過麥克是個例外, 他很多事都喜歡親力親為, 對工作的要求尤其高，甚至還有點小小的強迫症，在蘭婉婷印象中西餅房已經換了好幾波師傅，更不用說底下那些學徒員工了。
也不知道老麥克怎麽想的，叫她這個啥都不知道的小白去幫忙？
不知不覺到了門口，蘭婉婷推門而入, 一室熱火朝天的景象頓時映入眼簾。
“喲，這不是商務中心的小蘭嗎？”看見她，幾個師傅笑着打起了招呼。
“老麥拉你來幹活呀？”
“小林的活可不輕松，老麥真是會找人。”
一個年紀大點的面包師調侃道, “這麽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哪裏幹得了這麽繁瑣的活, 趕緊回你的商務中心去。”
呃……
蘭婉婷還未開口, 身後便傳來一道嚴肅的洋腔，“活都幹完了？”
她轉過身, 正是一身白色廚師服的麥克。
“剛才一個個叫着忙不過來，現在給你們找到幫手了就開始偷懶？”
幾個人瞬間噤了聲。
這還是蘭婉婷第一次見到工作狀态的麥克，板着一張臉讓她都有些不習慣。
上前扯了個笑，“嗨，麥克，我來了。”
麥克嗯了一聲，“之前你不是和我說過想學做蛋糕嗎？”
“啊？”
蘭婉婷呆了呆，認真回想了下，好像……确實有這麽一回事。不過她當時也只是說說而已，純粹是羨慕他能做出那麽多好吃又好看的甜點蛋糕……
麥克卻當她默認，“剛好接下來小林不在，你先頂他的崗。”
蘭婉婷：呃，她還以為只是晚上臨時過來幫忙打下手……
“看我幹嘛？”麥克不由分說拿過一套廚師服塞過去，“先去換上，記得把手洗幹淨。”
蘭婉婷：……我能說不嗎？
當然不能！
換好廚師服出來，蘭婉婷有些好玩地扯了扯頭頂上那個高高的廚師帽，結果麥克又遞了個口罩給她，“戴上。”
好吧，全副武裝。
“這些設備都認識嗎？”
聽見麥克的話，蘭婉婷擡頭環顧了下四周，随即下意識搖頭。
“真笨，最基礎的都不知道還想學？”麥克往她額頭賞了一記。
蘭婉婷也是無奈，她哪裏想到有一天會讓她來西餅房，還這麽突然，連提前準備時間都沒有。
“算了，跟我來吧。”麥克恨鐵不成鋼地瞥了她一眼，帶着她往裏面走。邊走邊介紹，“這是包房，那是西點房，後面那間是裱花間。”
蘭婉婷以前都不知道西餅房裏面還有這麽大空間，好奇道，“分別都做什麽的？”
麥克睨了她一眼，最後還是很耐心地解釋，“顧名思義，包房就是做面包類的，西點房是做面包類之外的甜品，裱花間給蛋糕熟制加工，包括給烤好的面包裝飾和蛋糕裱花。”
“哦……”蘭婉婷點頭，有點後悔自己沒帶本子和筆。
“還有這些，燃氣烤箱、三層電烤箱、壓面機……醒發箱、打粉機、攪拌機……餅盤車、糖粉車、巧克力融化器、奶油打蛋機……”
一路聽下來，蘭婉婷已經頭暈目眩。
偏偏麥克介紹完了還來了一句，“全部記下來，明天我要考的。”
“哈？”蘭婉婷臉都苦了，這麽多設備她一下子哪裏記得清楚？
“不想學？”麥克将她的反應看在眼底，“想回去接着去西餐廳當迎賓？花瓶？”
蘭婉婷一口血差點沒噴出來。
昨天還和王經理說迎賓那個崗位很适合她，今天就說是花瓶，真是善變的老外！
咬了咬牙，“我學！”
麥克滿意了，“這還差不多。”
而蘭婉婷光是想到那一大堆的設備器材就覺得前途一片黯淡！
一旁經過的面包師笑道，“我們老麥可從來沒親自帶過徒弟，你這運氣啊，我們羨慕都不來。”
是嗎？
蘭婉婷有些驚訝，她還以為這麽多面點師傅，多少有那麽一兩個是麥克帶出來的學生。
至今她都還有些懵逼，總是跟她嘻嘻哈哈開玩笑的麥克怎麽就突然盯上她了？
“麥克……”她摸了摸自己的廚師帽，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咋突然想起要收我為徒了？”
“怎麽？”老麥克自上而下睨了她一眼，表情十分傲嬌，“不樂意？”
“樂意樂意，求知不得呢。”蘭婉婷連忙扯了個谄媚的笑容，“就是覺得有點突然。”
麥克哼了一聲，“當我徒弟可不容易。”
啊？？？
可惜蘭婉婷還沒等到麥克解釋，便有人來找他了。
“廚師長，這是今天的流水，你幫忙簽個字。”
“2805VIP客戶的蛋糕做好了，您幫忙看下。”
“廚師長，這是明早的菜單，您過目下……”
“廚師長……”
一堆人圍在他身旁，最後麥克簡單交代了一聲就徑自忙去了。
留在西點房的蘭婉婷一臉茫然，還來不及喘口氣，接着就被西點師們安排起各式各樣的活。
切水果、打蛋液、攪拌奶油、端盤出餐、去客房送餐、洗烘焙工具，用抹布擦幹後分類歸位，搞衛生……
幾乎馬不停蹄忙到晚上十點半，最後麥克來看她的時候，蘭婉婷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快癱了。
“年紀輕輕的，才幹這麽點活就受不了？”老外調侃她。
“從早上八點半到現在，連上了十四個小時的班……”蘭婉婷坐在角落小矮凳上沒什麽力氣地哼，“換你試試看？”
“行了，你這才到哪兒？我以前當學徒的時候那些面粉、雞蛋、牛奶還都是自己去扛，也是一整天連軸轉。”麥克踢了踢她腳，“振作點，年輕人。”
“幹不動了。”蘭婉婷擺了擺手，“我明天可以接着回西餐廳當花瓶嗎？”
麥克用他煙灰色的眼睛翻了個白眼，“沒出息，花瓶能當一輩子嗎？”
蘭婉婷張了張嘴，好吧，不能。
“小蘭同學。”麥克雙手環胸看她，“難道你對你的未來就沒有任何規劃？”
規劃什麽？蘭婉婷一愣，賺錢還債算不算？
“或者說你未來的奮鬥目标是謝總監？”麥克打量着她神色，“就算嫁給了有錢人，也還是要有自己的事情做吧？”
蘭婉婷搖頭，“我和他不可能的。”
看謝總監的樣子可不像，當然還是得看她自己。
麥克聳了聳肩膀，“我一直覺得，你和酒店其他的女孩有些不大一樣。”
蘭婉婷茫然望着他，“有嗎？”
“當然。”麥克眼角彎起細細的褶皺，“我覺得你身上有種特別頑強的生命力。”
生命力？
蘭婉婷都想笑了。
如果他知道幾天前她還去鎮海橋想要跳河自盡不知道他還會不會這麽認為？
“真的，雖然我感覺最近在你身上可能發生了一些事。”麥克微微一笑，“在我老家有一句話，翻譯成中文的意思就是：頑強能引導人們走向幸福。”
蘭婉婷望着他溫厚的臉，心裏莫名有些酸澀，“是嗎？”
她失去了所有家人，這輩子還能有什麽幸福可言。
“對了，還有件事要告訴你。”
麥克的聲音拉回她的思緒，蘭婉婷錘了錘酸軟的腿站起身來，“什麽？”
“我……下半年就要回國了。”
“啊？”這個消息太突然了，蘭婉婷微微瞪大眼睛。
“所以，好好考慮我說的。”
遞了盒打包好的小蛋糕過去，麥克拍了拍她肩膀，“去吧下班了。”
……
蘭婉婷回去一路都在回想麥克說的那些話。
老實說在今天之前，她确實對自己的職業沒想那麽長遠，只想着多做一份兼職只要能還得起貸款就行，甚至壓根兒沒考慮過三十年的房貸萬一她哪天失業了呢？
她學的是文秘，在望海除非做到董秘的位置才能達到月薪上萬的收入，不然其他崗位的文員秘書撐死一個月五六千的薪酬。并且文秘這個崗位還是吃年輕飯的，她現在二十三歲，等十年後，二十年後呢？如何保證自己能一直幹這個工作到五十幾歲？
社會很現實，三十五歲之後找工作更是難上加難，到那個時候，沒有一技之長、年齡又大又沒有任何依靠可言的她，還拿什麽去保住父母留下的房子？
今天麥克的話給她提了個醒，是時候好好規劃一下自己的未來了。
也是他好心，不然她根本沒有這樣好的機會……
只是，認識了幾年的麥克，也要走了嗎……
“嘎吱”一聲門開了。
角落裏原本昏昏欲睡的男孩倏地睜開眼睛。
長睫輕顫，他眨了眨眼，一眼便望見門口身形嬌小的女孩。
眼底的霧氣瞬間消失了，他眸光亮了亮，難得反應迅速地朝那道身影迎了上去。
“小澤？”
蘭婉婷換好拖鞋才發現屋裏的人還沒睡，男孩高瘦的身體站在她面前，幾乎擋住了所有的光。
“你怎麽還沒睡？”印象中之前他每晚都挺早睡的。
“……”
小澤自然不會回答她，他居高臨下看着她，劍眉輕輕蹙了下。
感覺……晚上的她好像有些不大對勁。
“你，在等我回來嗎？”蘭婉婷望見茶幾上那份完好的果盤，“水果怎麽不吃？”
小澤順着她的視線回頭看了一眼，唇線微微抿直，襯着白皙瘦削的臉，顯得有些倔強。
蘭婉婷想起丹丹和她抱怨小澤不理人，只能無奈一笑，“她其實人挺好的。”
小澤并不說話，他對她嘴裏說的那個人并不感興趣，目光緊緊鎖在她臉上，她這次離開的時間比之前那幾次都要久，他等得都要睡着了。
那雙清冷的眸子好似會說話一樣，蘭婉婷彎唇一笑，“我得上班，可能每天都挺晚，你以後別等我了。”
小澤眸光微閃，臉上浮起一絲茫然，似乎沒有明白她的意思。
一下子也說不清，以後再和他解釋吧。
“我先去洗個手。”蘭婉婷轉身進了衛生間。
洗完手，她順便卸了妝，又放下盤了一天的頭發。
只有這一刻才感覺人是放松的，但與此同時，身體的疲憊感也随之而來。
她對着鏡子裏的自己拍了拍臉，這才轉身走了出去。
出來一眼便望見等在門旁的男孩，一雙眼睛巴巴地随着她移動，像極在家等了很久終于盼到主人回來的寵物。
對上那雙濕漉漉的瞳仁，蘭婉婷為自己這個想法失笑。小澤可不是寵物，他是活生生的人，雖然他不說話，但他有思想有情緒也有自己的個性……
“肚子餓了吧？”從包裏拿出從餅房帶回來的小蛋糕，蘭婉婷打開蓋子遞過去，“嘗嘗看。”
“……”
小澤怔愣了一下，目光流連在她和那盒蛋糕之間，原本飄忽的眼神浮起一絲驚豔。
各種各樣的小蛋糕就在眼前，它們造型精致，光澤細膩，上面還點綴着香軟的奶油、餅幹、水果……
就像他之前隔着面包店的櫥窗所看到的那些，甚至更加誘人。
陣陣甜香撲面而來，他眼底仿佛被什麽光點燃似的，下意識咽了下口水。
半晌，他終于鼓起勇氣，緩緩探出手，努力伸向那些曾經可望而不可即的精美食物——
就在他的手即将觸到打包盒的時候，一陣兇狠的咒罵聲突然從腦海裏蹿了出來。
“滾蛋，臭要飯的。”
……
“看什麽看？你買得起嗎？”
……
“走走走，別在這影響我生意，趕緊滾去別的地方。”
……
他眼裏的光倏地被吹滅了，手也倏地收了回去，手指蜷了蜷落在身側有些無措地揪住了褲管。
“怎麽不拿？”蘭婉婷疑惑擡頭，卻觸到男孩那雙帶着惶恐的眼睛。
她眨了下眼，瞬間明白過來。
将打包盒往他面前遞了些，她彎起嘴角沖他鼓勵一笑，“沒關系，拿吧，這些都是帶回來給你吃的，可以拿。”
想起什麽，她從袋子邊緣撚了根叉子，不由分說塞到他手裏，“這個是叉子，你可以用它來吃。”
“……”小澤怔怔看着她，眸光在那張帶笑的臉上頓了頓，半晌才确定這些東西真的是給自己的。
他垂眸掃了眼手裏的塑料叉子，過了會兒，終于再次擡起手來。
叉子慢慢伸向最靠打包盒邊緣的那塊巧克力蛋糕，小心地戳了進去。
可惜他的手太笨拙了，試了兩次都沒能把蛋糕叉起來。
他眼底掠過一絲急切，偏偏越是着急動作越不利索，眼見那麽漂亮的蛋糕在他的戳弄之下變得又醜又榻，一陣挫敗湧上他俊秀的眉眼……
“沒關系，你用這個盛着。”對面蘭婉婷将打包盒的蓋子遞給他，“慢慢來。”
小澤看了她一眼，伸出另外一只手去接。
又嘗試了兩下，總算把蛋糕叉了起來。
這期間蘭婉婷一直十分耐心地端着打包盒配合他，見狀不由鼓勵道，“挺好的，你嘗——”
不等她說完，那塊蛋糕直直遞到了她面前。
蘭婉婷愣了愣，“……”
擡頭，迎上男孩幹淨明澈的眸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