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陶園昌
第36章 陶園昌
回家的路上,車子被看熱鬧的人群堵得寸步難行。馬路最前方鬧哄哄的,好像是有一群人在路口聚衆抗議。
沈滄立馬反應過來,看來昨日北京游行的風已經刮來上海了。
四月三十日,美英法意四國在巴黎和會上将德國在山東的全部特權轉交給了日本,并要求北洋政府在《協約國和參戰各國對德和約》上簽字。此消息一傳回國內便引起了多所高校學生的不滿,并于昨日在北京舉行了大規模的示威游行。
沈滄只能調轉車頭繞了遠路,花了比平常一倍多的時間才回到沈家公園。
本來過年那會兒他對常勝的軍火提議還有些興趣,幸好有汪緣覺在,及時阻攔他道:“二爺,近來巴黎和會上,日方關于山東問題提出的強盜訴求已經激怒了許多國人,而日本又一向靠扶持皖系來擴大他們在我國的勢力範圍。我們與皖系合作,難保不會禍及自身。所以依我看,這渾水還是不趟為妙。”
讓一個生意人放着一塊到手的肥肉不啃,這簡直比殺了他還難受,何況沈滄做生意向來激流勇進,從來沒有畏首畏尾過。在他看來只有沈泓那種廢物才會在面對機會時瞻前顧後、慎之又慎,白白錯失良機。
可傅君佩聽後也在勸他,勸得還怪不誠心的,才說了兩句便生起氣來,責罵沈滄不守信用,才答應過她不碰軍火,轉頭就不做數了。沈滄覺得自己一定是太欠虐了,才會覺得傅君佩罵他才是在關心他,心裏美得不行。
時隔三個月後,汪緣覺預想的最壞結果出現了,中國在巴黎和會上的外交最終還是以失敗告終,沒能要回被德強占的山東半島主權。作為戰勝國之一,卻淪為了被宰割的對象。
今早新申報發出號外,刊載了昨日的示威活動。三千多名學生們高喊着“外争主權,內懲國賊”“廢除二十一條”“抵制日貨”的口號,其中有三十餘人被軍警逮捕。
接下來的局勢可想而知,被皖系控制的北京親日政府一定會成為衆矢之。沈滄慶幸自己誤打誤撞挖來了汪緣覺這個得力助手,也暗喜有傅君佩這樣的賢內助在身旁提點自己。
剛剛在車上沈滿棠問了好幾遍“那些人在幹嘛”,可卻沒人回應他。就在金朝以為他已經忘了這回事時,剛回到房間的沈滿棠又一次锲而不舍地追問道:“元寶,剛剛那些人幹嘛堵在路口啊?還舉着白色旗子。”
金朝想想,讓祖國的花朵早日接觸正道的光,或許能夠一定程度上降低沈滿棠淪為纨绔的概率。于是他讓沈滿棠坐下,正經地和他解釋道:“因為我們國家在國際上遭到了不公平待遇,所以那些人是在為了維護民族權益而鬥争。”
沈滿棠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驚嘆道:“那這些人好勇敢呀。”
“嗯,而且你剛剛看到的基本都是正在讀大學的哥哥姐姐。要是沒有他們的努力,我們國家就很有可能會喪失一部分領土的主權。嗯……就是被割走一塊地,能懂嗎?”金朝盡可能淺顯地解釋道,“所以你也要向他們學習,好好讀書,以後也做個對國家有貢獻的人。”
沈滿棠震驚地睜大雙眼。本來他還對街頭鬧哄哄的聚集場面有些害怕,聽完金朝的解釋後頓時心生崇拜。原來讀過書的人不僅能像二叔一樣掙大錢,還能做這麽偉大的事。
“可我笨呢,我要是讀不好書是不是就不能像他們一樣厲害了?”沈滿棠摳着手指,有些愁苦道。
金朝捏捏拳頭,在心中暗罵道:天殺的別讓我見到沈滿棠之前的英文先生,這簡直就是誤人子弟。
“別說自己笨。”金朝揪揪沈滿棠的鼻子,“更何況一個國家不僅需要青年學生和知識分子,還需要工人和農民,只有将這些人團結在一起,才能成就大事業。所以不管你以後從事哪個行業,都是對國家有貢獻的人。”
沈滿棠被說得一愣一愣的,瞠目結舌道:“元寶,你怎麽這麽厲害啊!懂這麽多?”明明金朝每天都和他形影不離,怎麽他就什麽都不懂呢?
“上輩子沒忘幹淨。”這話說得有些詭異了,但事實就是如此。
沈滿棠捧腹大笑道:“又騙人呢。”
笑完後他又問了:“那你以後開糖果廠,我幫你吃糖,也算是有貢獻嗎?”
金朝捏着下巴思忖道:“如果你吃了糖後給我一些改良意見,讓我的糖變得很好吃,那也算是有很大貢獻了。”
沈滿棠欣喜地“哇”了一聲,片刻後又糾正道:“不對,我吃糖可太容易了,要不是被你看着,我一天能吃一大盒呢。”
他誇張地比劃着,又道:“所以這只能算是有一點小小的貢獻吧。你辦廠肯定比我辛苦,所以你的貢獻才是最大。”
金朝搖搖頭,等他接手糖果廠時,廠子早就捱過了最艱難的時刻,改組為有限公司後也開始能在行業裏叫得上號了。最困難的時候還是他剛進廠那會兒,工人們都得擠在一個大棚裏頭挨着腳地睡覺,那氣味別提有多嗆人了。
不過陶園昌倒是個少見的好老板,廠子才剛掙了點錢便拿去給工人們蓋宿舍,每年的工錢更是一漲再漲。大夥兒心裏別提有多感謝陶老板了,一個個簡直是把工廠當成了家,拼了命地為它工作,這才使得一個小破廠在短短幾年間便取得了這樣輝煌的成績。
金朝自認自己是做不到像陶園昌這般會凝聚人心的,因而他認為廠子的成功完全不能歸功于他。他剛想反駁自己對廠子的貢獻值,思緒卻在此刻突然轉了個彎。一個荒唐的念頭猛地撞入他腦海。
這個糖果廠是陶園昌付出了全部心血一手創辦起來的,可陶園昌卻在一九三零年将廠子草草轉讓給了他後便再無音訊了。之後哪怕是私家偵探都打聽不到他的下落。這種種蹊跷實在不像是他嘴上說的賺夠了錢告老還鄉。最重要的是,他本就不是個會抛下工人一走了之的人。
金朝心中一凜。他早該意識到的,除了經營工廠外,陶園昌似乎還兼任着一份更重要的工作。那是一個讓他不得不抛下責任與成就,和他的親人同事們不告而別的任務。
在金朝進廠的那八年裏,陶園昌格外關注工人們的學習情況,經常組織他們讀書看報,還會時不時向他們提起馬克思主義思想。
難道上輩子陶老板便是革命者中的一員?
金朝似乎知道自己要上哪找陶園昌了。他回憶片刻後,在月份牌上圈出了幾個重要日期。雖然不一定能夠碰上,但金朝還是決定在今後兩個月裏上街碰碰運氣。或許他等了這麽久的老板現在就在抗議群體裏為凡爾賽和約的不公發聲。
一直困惑金朝的那個謎團終于解開了,他痛快地捏了把沈滿棠軟乎乎的臉道:“多謝你,小滿。”
“不客氣。”沈滿棠下意識地應完後才反應過來,不解道,“謝我什麽啊?”
金朝答不上來,沈滿棠便跟在他屁股後面刨根問底地複讀道:“謝我什麽啊?”
金朝終于忍不住了,敷衍地給了個答案:“謝謝你讓我安靜一會兒。快上來睡覺吧,明天還要上學。”
見沈滿棠站在床邊不肯挪步,金朝只好使出了殺手锏:“你再站一會兒我就睡着了。你不想聽故事了?”
沈滿棠“哼”了一聲,不情不願地鑽進了被窩,點了兩個早就聽爛了的寓言。
作者有話說
金朝開始搞事業了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