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面對面
第50章 面對面
一刻鐘前, 金祥大廈,頂層。
從建成到沒落,過去數十年間, 大廈內不知死了有多少人。屍體被磨成灰鋪地刷牆,若是攤開成一張平面圖,恐怕到處都是撕裂的殘骸。
白蟬衣是第一個走完自動扶梯的人,手中的蛋糕還剩下三分之一。附近遍地濃稠的血水, 她的鞋底也不可避免地沾上一些。副本中,血和墳土兩樣東西都是能避則避。
好在由于上司把煞靈吓得鑽進自動扶梯,頂層近處走道中除了濃密的血腥氣,危險系數大降。
随後上來的玩家心驚膽戰。
一道張牙舞爪的怪物從角落迅速竄來, 玩家躲閃不及, 下一瞬間,白蟬衣閃身在他身前, 怪物脖頸處飚出一道血線。
玩家詫異地朝白蟬衣望去, 發現對方手中不知何時出現一把锃亮的手術刀,蛋糕在空中颠了一下,又穩穩回到盤中。
“小心點, 我們來給女鬼送蛋糕, 必然會受到怪物的針對。”
提示音忽然冷冰冰地降臨,打斷白蟬衣的說話:
“你已來到頂層, 是否向女鬼獻上蛋糕?”
“提示,點燃蠟燭, 即可吸引女鬼前來。”
“女鬼得到蛋糕後, 你将獲得女鬼回禮。”
“若放棄送蛋糕, 你将得到大廈主人的感激和饋贈。”
陸續跑上來的玩家大喜,無論怎麽選, 都有獎勵,不枉費先前的折騰。
白蟬衣突然望着樓下:“周祁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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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人愣了下,這個節骨眼上,怎麽能分心神想別的?
大廈裏打火機一類的物品很常見,一名玩家迫不及待點燃蠟燭,霎時間陰風陣陣,數只怪物統一朝燭光中撲來。
“不用管,繼續點蠟。”白蟬衣當機立斷,“它們快不過女鬼。”
果然,怪物在半空中被一道虛幻鬼影攔下,女鬼撕裂怪物後,朝着燭光飄來。
還存活的玩家按照技能組成方隊,各自看準一個方向,防止被突然襲擊。
“早知道就不把加速藥水給那臨陣脫逃的小子了,”旁邊玩家抱怨了一句,說,“等女鬼一來,大廈主人肯定也會追着來,我們趁機從另一邊繞去辦公室,設法找到屍體。”
正說着,女鬼支離破碎的虛影已經無限靠近蛋糕。
僅有燭光的光線中,鬼影虛虛實實,這種感覺和剛剛穆天白帶給人的觀感差不多,沒有實體,宛若一團霧。
這麽一對比,他們才發現穆天白不知何時也不見了。
但現在衆人哪裏顧得上這個,鬼影飄進的過程中,空氣中血霧凝聚的濕度旺盛,它們無限朝一個空間點壓縮,玩家從皮肉到骨頭,都生出種疼痛難忍的滋味。
空氣濕度增加,蛋糕的味道愈發香甜腥美。
女鬼殺意稍斂。
此消彼長,警告聲從更後方一些的位置傳出,其中有氣急敗壞,還有無比的驚懼:“把火滅了!蛋糕丢了……”
血肉模糊的怪物背着老人,聽從他的命令加快速度。
周圍的怪物也在朝玩家襲來。
白蟬衣迅速把蛋糕放在距離稍遠的地上,低聲對其他人說:“走。”
暗示照原計劃繞路去往辦公室尋找屍體。
率先而至的女鬼伸出猩紅色的長舌,卷起了蛋糕。
光影忽然變得搖曳。
一名玩家忍不住轉過頭看了一眼,原來是蛋糕被吞食後,蠟燭掉落在了地上。
顫顫巍巍的火光中,女鬼的身體開始發生着不可思議的變化。腥濕黏膩的頭發無限瘋長,身體短時間內膨脹了一瞬,如同被泡發的屍體,一層薄薄的皮肉幾乎透明。
她漂浮在半空中,那是原本懸浮植物所在的區域。
上方大廈圓形的穹頂堪堪映照出鬼魅的身影,海藻般蠕動的萬縷發絲讓她看上去像是俯瞰淩駕在大廈頂端。
黑發從血水中鑽過去,怪物背上那位張牙舞爪的老人被拽了下來
玩家:“快,再快點!”
他第一次意識到速度的重要性。
同樣大叫的還有被拉下來的老人,他喉嚨卡着痰,恐懼地指揮怪物:“殺了她……”
說着咬破手指,口中不斷念着複雜的咒語,抽調大樓內的煞氣。
女鬼體內也有黑氣逸散,不過只有零星一些,她被當做人鎮,身體早已融為了大廈的一部分。樓內的陣法,對她的效果寥寥。
大廈主人下了一個極為致命且錯誤的命令。
他應該先讓怪物來保護自己,而不是殺鬼。
血淋淋的畸形種前赴後繼朝女鬼縱身撕咬而去,女鬼放棄浪費時間反擊,顯然要不惜一切先殺金富仁。
前方白蟬衣突然停下腳步。
玩家差點撞在她背上。
“不對。”
什麽不對?
衆人心急如焚,再往前就是辦公室了,沒有時間可浪費。
白蟬衣突然看向大學生,頓時明白先前對方提起顧客的時候,周祁安的欲言又止。
“屍體不在辦公室,在底下!”白蟬衣飛速說道:“即便到了今天,商場依舊有生意,說明人鎮帶來的財氣沒有完全失效。”
四層以上完全沒有生意,而樓下時不時還有顧客,其中一層多是昂貴的珠寶店鋪,反而顧客最多。
女鬼的屍體肯定在大廈底層。
白蟬衣取出【奇門日志】,看着封面上的錦鯉,神情恍然開朗。
她還記得頭天進來時,大廈一層有處單獨圈出來小池塘,裏面也正好零散養着兩條錦鯉。
屍體應該就在那周圍!
返回奔跑的過程中,玩家看到了令人驚悚的一幕。
女鬼從前忌憚護身符不敢出手。護身符被周祁安損壞後,大廈主人沒有可靠之物傍身,鋒利的發絲如入無人之境。
“啊!”
皮膚被割爛後極速感染着,金富仁想要讓怪物回來,極致的痛苦下,嗓子不受控地先發出了殺豬般的叫喊。
女鬼同樣傷痕累累,後背的血肉被怪物撕咬扯爛,血水滴答答地淌下樓,但她神情猙獰,沒有任何喊叫。
滿頭發絲染血後更像是紅絲絨蛋糕的色澤,進一步融化攤開。
白蟬衣手上憑空又多出一大塊蛋糕。
衆人詫異,原來她還有存貨。
白蟬衣稍微分配了一下,立刻使用加速道具。只要速度夠快,運氣好的話現有蛋糕足以支撐跑去一樓。
只是……
她朝了下女鬼的方向,不知道能不能來得及了。
不遠處女鬼渾身是撕裂傷,已經處于殺紅了眼的狀況,
發絲滲入自動扶梯,竟然拉動了扶梯的運行。
一處踏板被掀開,發絲控制着金富仁的身體一點點被運轉的機械攪碎。
煞靈唯恐避之不及,更別提救人。
金富仁受到折磨時的悲鳴和絞肉的聲音相互重疊,回蕩在大廈中。
一雙瘋狂的血目突然和她對上。
“加快速度!”白蟬衣面色一變。
女鬼折磨金富仁的時候,他們還有超度的時間。自動扶梯完全像是一個無底洞,貪婪吞食着玩家手中的蛋糕。
“不夠,我這份撐不到一樓的。”
一名玩家咬牙在八層的時候轉而跑去食堂補貨。
真正抵達食堂的一刻,他忽然猶豫,要不要繼續出去冒險。
如果就藏在食堂躲到結束呢?
蛋糕上屬于滅菌服的裝飾小人忽然動了動,屬于他這邊的蛋糕先前沒人帶走。被周祁安一刀和女版裝飾小人分開,死不瞑目的滅菌服似有複蘇的征兆。
整個八層布滿了不甘的怨氣。
玩家連忙扔掉上面的小人,帶着蛋糕離開,一刻也不敢多待。
每下一層,他都不死心地左右觀望一下。
最終不得不承認,每一層都沒有安全的地方,連續幾次耽擱時間,快到四層時,玩家突然察覺到女鬼氣息的接近。
手腕被冰涼的發絲纏繞住。
“不!”
驚恐中,他滾落摔下了自動扶梯。
腳踝傳來劇痛,這是扭傷的前兆。
死定了!
玩家面若死灰。
狼狽支撐爬起來的剎那,前方一截白色的裙角映入眼簾,本來都做好殒命準備的玩家猛地一怔。
四層舞蹈室打開的窗戶不斷有夜風吹入,那道身影就站在自動扶梯不遠處,黑色的長發飄揚。恐怖的同化作用下喉結弱化,一張素白的臉雌雄莫辨。
鬼?
不是。
玩家看着那雙商标比較獨特的帆布鞋,費勁又不确定地辨認:“周祁安?”
清冷的身影走過來,沒有扶他,只是站在玩家身前,就這麽靜靜等着女鬼。
玩家:“你怎麽在這裏?”
黑框厚重的眼鏡被摘下,周祁安原本過分精致的五官被無形的力量削弱,多出一抹柔和。
摔倒的玩家下意識雙手接住他扔下來的眼鏡。
腥風掃面,玩家面露駭然,是女鬼到了!
周祁安手上依舊空無一物,更別說召喚道具什麽,玩家剛懸着的心瞬間吊死了。
喉結很不舒服,堵塞感使得周祁安說話慢了半拍,就是這短暫的功夫,皮膚已經被發絲割破。
但他沒有召喚白绫,也沒有拿出聖器殊死一搏。
血水滴在地上,一些是他的,還有一些是從高空墜落怪物的,在地面無限暈開。
“對不起。”
青年放棄反擊選擇道歉,和少女的身影錯綜交疊後,他連音色都發生了改變。低柔壓抑,一如此刻他的作态,仿佛靈魂都在怯懦着,不敢直視女鬼。
摔倒的玩家不敢妄動,險些忍不住掏掏耳朵,沒聽錯吧?都快被折磨成一個血人,還在給女鬼道歉?
道歉有用的話,就不會有玩家被殺了。
肌膚因為傷口不自然痙攣着,周祁安終于擡起頭,卻是看向舞蹈室的方向,說着更莫名其妙的話。
“我這次出去招工,很開心,所以你要和我一起……去看看嗎?”
摔倒的玩家聽得一臉懵逼。
鋒利的發絲絞緊皮膚,更多的血液順着割裂的皮膚流淌。女鬼懸空的身體垂下腦袋,一張詭白的臉幾乎要完全貼近周祁安。
·
一層。
抵達一層後,玩家火速在養魚池子開鑿深挖。
能不能完成任務離開這個該死的副本,成敗在此一舉。
期間玩家不時擔憂地擡頭望一眼,又詫異又擔心:“女鬼居然還沒追來,周祁安也沒跟過來。”
有人大膽開麥:“你說他是不是想僞裝成怪物,蒙混女鬼視線,最後靠我們摸魚過了這個副本?”
生日宴時,對方那副樣子一看就是中了替死鬼詛咒。
白蟬衣手上拿着道具【巨力鏟】,專心找屍體,沒有回應。
她其實有個猜測。
所有人都忽略了一個地方,玩家是和一些怪物一起坐車來。這些鬼雖然被困在大廈裏,但每當大廈招工時,女鬼會默認部分大廈鬼短暫離開。
女鬼很喜歡怪物的腦子。蛋糕中的材料除了骨灰,也特意提到了海馬體。
大腦是儲存記憶的地方。
女鬼會不會是在通過食用其他怪物大腦的方式,讀取他們的記憶,以此來看看外面的世界?
既然她不能離開大廈,那離開大廈,很有可能就是女鬼的死亡規則。
給了規則就有破解方式,在幫助女鬼殺死金富仁了卻執念的前提下,肯定存在辦法說服女鬼離開這裏。
“那個替死鬼會是答案嗎?”白蟬衣蹙眉,很快不再多想,相較而言超度的法子還是要更穩妥些。
·
四層。
靠着高級隐匿道具藏在暗處的紅鬥篷,冷眼旁觀着女鬼對周祁安的‘絞殺’。
紅鬥篷比白蟬衣多注意到了一個信息點:大廈裏所有的窗戶都封死,只有舞蹈室的窗戶是開着的。
對于這個懦弱的,唯一的好朋友,女鬼給予了唯一的仁慈。
不但給她留了窗,還縱容對方外出參與招工。
可惜黑長直擔心被報複,每每外出時只想着找替死鬼。
“他難道想……”紅鬥篷心中暗暗一驚,該不會是想暫時盜用黑長直的身份,勸說女鬼?
瘋也不是這麽瘋的。風險太大,正常人都不會嘗試去跟一只鬼溝通。
“人生有時候是要冒點小險的。”青年說這句話時意有所指的眼神仿佛正注視着她。
紅鬥篷手指忍不住屈起。
自己讓折紙少年盯緊對方的一舉一動,但某種程度上,對方一開始就告訴了她要做什麽。
突然,她感覺到什麽,松開拳頭就要拔刀,無形的黑影先一步按住她的手背,順勢借力壓下去。
彎刀重回鞘中,紅鬥篷的喉嚨被一只手掐住,先前被匕首劃傷的地方又開始隐隐作疼。
穆天白修長的食指蹭過傷口處,才結得痂裂開,往外滲着絲絲血跡。
紅鬥篷試圖掙脫。
“噓,別吵。”
輕輕的,猶如鬼魅的低沉聲音響起,像安撫情人的呢喃,卻刺得紅鬥篷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喉嚨上的血管進一步受到擠壓,紅鬥篷強行冷靜下來,她有辦法可以嘗試逃脫,但似乎有第二股力量無形挾持着她,強行掙脫前,很可能喉嚨先一步被掐碎。
穆天白不想驚動那邊的女鬼,破壞他欣賞此刻的周祁安。
他就像是再看一副中世紀的聖畫。
青年從外表看,已經模糊了性別。白裙染血,疼痛的幾乎站不起身子,卻籠罩着一絲可笑又聖潔的仁慈。
“是不是很好奇他為什麽要冒險?”
紅鬥篷停止掙紮,被捏住嗓子啞聲道:“你知道?”
穆天白:“他說過,屍體應該被尊重。”
女鬼屍體被當做斂財的工具長埋地下,現在又要被挖出來強行超度,自始至終她都沒有得到過一次尊重。
同樣在看這一幕的還有雨夜外的牛頭人。它平靜地坐在車中,盯着大廈裏的監控視頻。
那只兔子光是嘴上的功夫,單憑想象中的計劃就試圖将聖器所有者制作成傀儡,卻忘了最重要的事前調研,想要成功,就要先了解獵物的性格,習慣,行動軌跡。
殘忍,冷靜,喜歡借力打力。
這是先前的研究。
牛頭人在面前的本子上又落下了幾個字:限定條件下的仁慈。
末了,它冷漠地合上本子,利用好這些元素,下個副本就是對方的埋骨地。
……
四層,自動扶梯周圍。
女鬼沒有說一句話,怨毒的瞳孔裏倒映着周祁安失血後更為蒼白的面龐。
周祁安胳膊突然用力,發絲刮過,有肉沫直接濺出,大幅度的動作卻不是為了掙紮逃脫。
他從口袋裏拿出舞蹈室裏那張合照:“你說過,外面的世界會很精彩……你說過,會帶我去到大城市的。”
漸漸的,他又輕又沉口吻中帶着哀傷的期盼:“每次都是招工時,都是我獨自出去,這一次……能不能和我一起?”
照片背後,《外面的世界》歌詞被血跡暈染開,每一個字就像插上了血腥的翅膀,幾欲展翅高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