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兩個問號
第24章 兩個問號
荀富翁的死帶動了整座莊園的變化, 彌漫的黑夜中,別墅成為最恐怖的核心。它像是一個巨大的畸形肉瘤,歪斜蠕動着。
衆人腳步停在別墅外, 到底有一些發憷。
喂了次魚後,大學生膽子稍微大了些:“要放火嗎?”
周祁安看了他一眼,就像是在看一個智障。
大學生悻悻然撓了撓頭。
周祁安如今是他們中最人模人樣的,也是最不像人的, 別人都是趨近怪物,只有他像個男妖精似的。
随手扯下一截衣料綁住長發,周祁安淡淡說:“火能克制npc,但也僅僅是克制。”
他的頭發實在太過引人注目, 走動間偶爾還會甩出漂亮的弧度, 其他人不住多看了兩眼。
并未在意這些目光,周祁安心思始終專注在如何殺死npc上。
荀富翁活着的時候都沒能把他炸死, 更何況現在。他幾乎可以篤定, 想要殺死對方,只有依靠五星級+的神級寶藏。
別墅門大敞開着,內裏完全淪為黑暗的巢穴。
“進去吧。”他沉聲道。
對比之前逃命時的慌不擇路, 玩家現在至少是挺直了腰板。
大學生甚至覺得自己走出了一種趾高氣揚的感覺,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嘴巴呈現出張開的狀态, 貪婪呼吸着空氣……空氣裏的腥臭腐爛氣息。
他覺得自己指不定出什麽毛病了,竟然覺得這味道好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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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祁安餘光将這一幕盡收眼底, 頗有一種四面楚歌的感覺。
一樓地面的血泥不算太深厚, 對比二層和三層, 這裏受到的影響比較小。
“食物……”韓麗吃過生魚片,異化後受到的影響更為深刻, 臉上的鱗片随着咽口水的動作大幅度張開着,表達着進食的渴望。
短短兩分鐘,她便徹底無法抑制住食欲,本能喃喃着:
“大魚吃小魚,吃掉更弱勢的攝取營養,才能掌握更強大的力量。”
周祁安就站在她旁邊,汗流浃背卻面不改色,努力把他們往正事上帶:“樓梯上多了一部分血跡,我們離開後,荀二可能下來過。”
陳緘垂涎着說:“只要不吃人就行。分食一個荀二罷了,不至于徹底淪為怪物。”
韓天生‘魚嘴裏吐不出人話’,忽然看着周祁安:“為什麽覺得你好香?”
“!”帶不動啊。
野獸永遠比人類的直覺要厲害,韓天生的大魚頭讓他保留了這種直覺。他不斷地舔着嘴唇,光照下,仿佛時刻都會沖上來。
其他人聞言也重點朝周祁安看來,這一看,真的體會到一種聞到唐僧肉的感覺。
“香。”
“好香啊。”
他們無意識環繞着周祁安,周圍不斷響起吐咽口水的聲音。
和空氣那股難聞至極的味道不同,周祁安身上若有若無的氣息也在深深吸引着他們。
湖裏小魚挑食不吃周祁安,不代表怪物不食用。
避免淪為和荀二被擺在一張餐桌上的結局,周祁安高高揚起手中的照明工具,回首冷冷道:“你們是真不怕變成怪物。”
這句話多少還能發揮些作用。
趁衆人微微回神之際,他話鋒一轉:“既然都這麽餓,那就先找到荀二,大快朵頤一番。”
語畢,猝不及防踢開近處的櫃門:“在這裏嗎?”
櫃子裏空空如也。
周祁安又彎下腰:“還是在這裏?”
聲音空靈又帶着一絲詭異的頑皮,像極了恐怖片裏純真殘忍的小孩子。
沉浸式演繹周祁安很在行,表面上是在尋找荀二,實際正在腦補周末晚上被老板要求加班的樣子。
稍稍代入一下,周身怨氣便比厲鬼還沉重。
他成了!
周祁安終于有了種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感覺。
足以載入史冊的演技成功短暫迷惑住衆人,他們也開始尋找荀二。
兄妹連心,韓麗幾次盯着周祁安的背影咽口水,佯裝無意地詢問:“五星級+神級寶藏的在哪裏?荀富翁的房間?”
東西肯定是在三樓,可惜先前荀二擋道,時間不夠。
周祁安裝作看不見她裸露牙縫裏隐藏的食欲,敷衍說:“一會兒我帶你們去。”
他眯了眯眼,到底老玩家還是起了疑心。
随着時間流逝,他們的食欲會逐步增強。現在這些克制,不過是擔心徹底異化成怪物,一旦知道寶物所在,自己便沒了利用價值……
遲早成為盤中餐。
地面的肉泥限制了活動速度,周祁安微微皺眉:“這樣下去不行。”
等上異化樓梯的時候,他速度遠遠落後于衆人,會被徹底發現異常。
伸手招來大學生:“過來。”
蠢有蠢的好處,那一雙魚目沒有多少殺氣,大學生盯人的眼睛更像是傻狗。
“背我。”周祁安:“我鞋底差不多融化了。”
劣質膠狀鞋底确實都已經要看不見。
沒有等對方開口,周祁安直接跳上去,大學生反射性背着人。
不知道是不是和他那善良過頭的三觀有關,大學生受到的影響相對較低,這個副本對這類型的人,似乎有一定的偏愛。
周祁安選擇讓他背自己,還有一個原因,背部無論對任何生物來說都是特殊的。
哪怕是怪物,在被食物騎着時,也會産生種危機和不适感,這種感覺可以抵消一部分食欲。
比起大學生,周祁安此刻表現得更加不像是一個人。
“看看沙發……”
“再看看盆栽裏……”
冰涼的語氣從背上傳來,大學生耳朵上細小的絨毛都立了起來。
周祁安渾然不覺似的,用第一次殺死荀二後的腔調說:“我的好哥哥,出來找我玩啊。”
荀二被炸地只剩下半截殘軀,另外半截還在緩慢複蘇當中。所以潛意識裏,哪怕周祁安都優先在低處找尋。
——出來找我玩啊。
周祁安并不知道自己的一句話,實時傳到了當事人耳中。
頭頂奢華的水晶吊燈上,半個身軀的男人正趴在上面,披散的亂發遮住大部分面孔,荀二的頭顱從燈泡縫隙間伸了出去,靜靜看着下方。
別墅吊頂很高,俯視下,每個人都呈現出縮影狀态。
周祁安尤其出衆。
他在荀二面前摘下過頭套,摘下過眼鏡,卻都抵不過剛從湖中出來一刻的感覺。當他跪趴在沙發周圍尋找,整個人的倒影都在荀二瞳孔當中。
死活找不到荀二的影子,韓天生有些焦躁:“他能跑去哪裏?”
邊說看着周祁安魚目縮了縮:“總感覺是被你的香味遮住了。”
周祁安直接無視這句話,倏地,他目光一動,似乎發現了什麽。
沒有第一時間挑明,周祁安略作沉吟後,反而微笑說:“反正荀二也跑不出去,先去找寶物吧。”
一番搜索無果,提起寶物,衆人的興致又上來了。
大學生背着周祁安上樓,覺得他的體重比自己想象中要輕不少。
期間韓天生又不死心地打聽起寶藏位置:“神像周圍?”
周祁安一言不發。
快到三樓的時候,樓梯間的陰風不斷鑽入,即便有了一副怪物的身軀,玩家仍舊不免有種打退堂鼓的沖動。
走在最前面的陳緘腳步突然停下,韓麗猝不及防撞在他的背部,現在的樓梯就是一灘灘爛泥組成,韓麗險些摔下去,沒好氣道:“你幹什……”
後面的話變成了吸氣聲。
最後一階樓梯處,瘦弱的老頭正在那裏,冷冷看着他們。
佝偻的脊背讓荀富翁死後也顯得十分矮小,他才死了沒多久,屍斑便密集地覆蓋在臉上,神情冰冷而麻木。
玩家猝不及防和他對上,直觀感受到那一雙棗核似的眼睛中,掩藏着的深深怨毒。
韓麗很想轉頭就跑,硬生生止住這股子沖動。
“小偷該死……”荀富翁幹癟的嘴唇不斷重複着:“小偷該死……”
韓麗後退了一小步。
厲鬼撲面而來的寒意,衆人下意識生出退走的想法。
這時,周祁安的聲音忽然從後面傳來:“所有人……”
他聲音壓得極低,帶着一種刻不容緩的迫切:“寶藏就在三層的一扇門後,掩護我,我去用鑰匙開門。”
“……”這話聽得讓人膽寒心寒。
韓麗臉上的鱗片随着嘴角的抽動同時輕輕顫動着,她終于知道這個副本最憋屈的地方在哪裏了,和所有副本一樣,玩家互相算計,從一開始害人的心思就沒停止過,但每一次的結局,無一例外是他們在為了某人沖鋒陷陣。
明明一分鐘前還在想着怎麽吃了對方。
被耍怕了,韓麗現在甚至有些懷疑寶物究竟在不在三樓。
一步之遙,陳緘臉色也不怎麽好。
他們沒有鑰匙,也不知道地點,只有指望周祁安帶路。原本的計劃是趁着通往寶藏的門一開,合力先圍攻最大的競争者。
容不得多想,荀富翁以一種無法形容的扭曲姿勢和速度俯沖了過來,他張牙舞爪,語速飛快地重複着騙子一詞,聽上去如同烏七八糟的咒語。
曾經友善度最高的周祁安成了他的第一攻擊目标。
韓麗下意識說:“保護好他!”
話一喊出口,心更涼了。
“我恨你。”韓麗掏出一個高級道具,如是說。
周祁安從大學生背上跳下來,躲在韓天生結實的肩膀後,利用對方的大魚頭擋住自己。保險起見,他沒有用白绫去攻擊荀富翁。
仇恨值已經拉得夠高了,當務之急是盡可能縮小存在感。
“我直接沖過去。”周祁安壓低聲音,終于說出一個大致的寶藏方位:“等我靠近神像時,荀富翁必然會追來,給我争取一分鐘的時間。”
一分鐘,聽着很短,但和厲鬼硬抗,說是一個世紀都不為過。
韓天生幾乎咬碎一口魚牙:“你最好成功。”
不成功便成仁用在這裏不是虛言,周祁安也不敢有絲毫放松,瞅準荀富翁被高級道具攔下的空隙,召喚出白绫鋪地,以減緩地面血肉的吸附力,他本人則拼命朝神像沖去。
沖刺,搬移爐鼎……所有的動作一氣呵成,不敢有半點耽誤。
為了節約時間,與其說是搬移,周祁安幾乎是連推帶踹。
巨大的香爐從供桌上摔落,發出通天的巨響。
神像似乎被吵醒了,微微動了下,外面的漆變濃稠了一些。
周祁安看到了它的眼睛,遠比荀富翁恐怖許多。那雙傳說中該有的慧眼幾乎看不見任何眼白,神像從“微睜”的狀态變大了一些,眼角周圍起了層血霧。
“老媽保佑,千萬別在這個時候醒來。”
萬一神像碰巧過了休眠期,他哭都來不及。
周祁安一系列的動作引得荀富翁勃然大怒,地面的血泥凝聚成一雙大手,朝周祁安細頸扼來。
“天生哥,救我。”
這聲哥喊得那叫一個從心。
韓天生:“!”
不救也得救,別墅裏的蟲子早就被吞噬地差不多,召喚的能力算是暫時廢了,韓天生召喚出道具,一根繩索憑空冒出,牢牢捆綁住血手。
血手畢竟不是荀富翁的本體,被稍微攔了一下,轉而改變方向,朝韓天生而去。
韓天生被血手扇到幾米外,猛吐一口血。
那大手五指成爪,繼續朝周祁安抓去。
背後血腥味道的逼近,讓正在摸索尋找門的周祁安毛骨悚然。
“韓麗姐,救我!”
韓麗:“……閉嘴吧。”
一小簇電流朝血手而去,幫他争取了幾秒鐘。
“在哪裏……”周祁安自始至終沒有回頭,忍不住一擰眉,難道被多目蜘蛛騙了?
香爐下方平坦得像是水泥地一樣,根本看不到什麽門。他遲疑一瞬後,索性直接拿出鑰匙,用掌心蓋着在周圍移動。
幾乎病急亂投醫的操作居然起了作用,卡在某個節點時,供臺微微凹陷,一道金光忽而迸發。無數銅錢式樣出現在上方,每一個小孔仿佛都在蠕動,其中一個應該是鎖孔。
周祁安笑容尚未來得及徹底綻放,荀富翁的暴喝聲傳來:“原來是你偷了鑰匙!”
氣急攻心下,矮小的身形莫名膨脹了很多。
韓麗:“不好,他在變強!”
幾乎就在韓麗話音落下的剎那,牆上的肉塊不斷脫落。
周祁安正在找東西,很大一部分砸在了他的肩膀,肉塊不但臭味熏天,還夾雜着淡淡的酸味,如同裹着幾十倍強度的胃酸。
雙肩的襯衫腐爛後,強酸很快接觸到下方的嫩肉,燃燒出一個個蜂窩似的創口。周祁安雙臂垂下,強忍住痛楚,繼續在金光中尋找門鎖的位置。
疼痛麻痹了神經,影響胳膊的活動,他眉頭幾乎擰成潔,臉色更是慘白如紙。
周祁安:“陳……”
“別喊哥。”陳緘快被荀富翁打死了,滿身鮮血同樣狼狽:“哥快被打死了。”
“陳哥,你可以的!”
尼瑪。
你還加油打氣。
牽制住荀富翁可以讓血塊掉落的速度慢一點,可惜這點速度降緩,對于周祁安來說杯水車薪。
周祁安全靠意志力撐着,金光太過刺眼,大部分時候,他只能看見臺面上出現類似小銅板的金錢豹花紋。
“大學生。”
正抱頭鼠竄的大學生一驚,不是吧,你連我都不放過。
我能幹什麽?
周祁安:“給我加油打氣。”
陳緘:“……”
大學生:“……”
就在他們以為接下來還有什麽離譜言論時,周祁安疼痛的面色中忽然夾帶喜色。
“找到了!”
衆人精神一振。
不再靠說話轉移疼痛的注意力,周祁安手滑到中心偏西的位置時,鑰匙後被其中某一個銅板花紋吸住,正好嚴絲合縫地插了進去。
這座供臺不設抽屜,垂直向下仿佛澆灌了水泥沉重無比。但在插入鑰匙後,周祁安的手被一股吸力包裹着,似乎有什麽東西在吸收着他的鮮血。
身上的創口也在流血,繼續任由這些肉塊淋在身上,早晚得死。
“韓麗姐……”
“混蛋,你已經叫過我一次了!”說話的同時,韓麗被荀富翁拍飛。
差點忘了,該輪到她哥了。
周祁安緩了口氣,開始喊韓天生:“天生……”
“天你妹!”聲音從地面傳出,韓天生魚頭都快被荀富翁踩變形:“你個天殺的!”
周祁安挑了下眉,怪不得險些把他忘了,原來被踩進地裏了。
排火車,周祁安再次叫到火車頭。
“陳緘哥,韓麗姐,大學生……”周祁安額頭全是汗珠,輪流喊了一遍,這是一種無意義地宣洩,只為了幫自己集中精神不要昏過去。
荀富翁冷笑一聲,直接踩過韓天生的身子,朝供臺移動。
他要親手,一點點地撕碎這個玩弄自己信任的騙子。
眼看那張快要畸變的老頭無限靠近自己,周祁安臉色難看。
“怎麽不叫了?”荀富翁笑容擴大的同時一張臉更顯扭曲。
“斯先生……救我!”
荀富翁壓根沒回頭,看他猶如待在的羔羊。
周祁安:“斯……”
“誰在喊我?”
荀富翁一怔,真的在?
他看着周祁安,周祁安比他還驚訝。
兔子人不知何時出現在樓梯間,當看到一衆偏藍紫調的怪物,他微微一怔。
魚頭人身的韓天生就在一米遠的近處,斯先生表情愈發一言難盡。
斯先生的視線轉悠一圈,最後轉移到滿身血跡的妖異青年身上。冰藍色的長發鋪地,完全遮蓋模糊住了面容,極端的疼痛讓肌肉陷入痙攣狀态,讓他和那個至少外表老實本分的年輕人完全聯系不到一起。
沉默半晌,他問:“你哪位?”
此刻斯先生的心情就像是外邊漫長的黑暗,大兔子耳朵幾乎都要彎成問號,左右耳朵各代表一個疑問。
我的車呢?
我的玩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