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殺魚
第5章 殺魚
周祁安記憶中,母親一共‘發病’過兩次。
一次是大霧後不久,深夜裏,母親站在床頭,問自己要不要結婚。周祁安從睡夢中被叫醒,有些懵了,下意識搖了下頭,下一秒斧頭直劈而來,好在周祁安反應敏捷,才沒被劈死。
翌日他媽卻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還貼心地為他做好早餐。
只是電視機放着沉香劈山救母的動畫。
世風日下,到他這裏就變成了慈母劈兒逼婚。
周祁安只當是夢游,或者災難後的創傷後遺症。當年那場大霧,很多民衆受到未知病毒感染,醫院宛如人間地獄。
但很快,第二次意外來臨。
那次他搞砸了相親,深夜被追着砍了幾裏路,最後是夜校老師收留了他幾日。
“傻孩子,人變成了怪物,當然想殺人,她只是想殺你罷了。”
“什麽相親,只不過是還殘留着一絲人性,為了殺你随便找得借口。”
“她已經沒有理智了。”
周祁安覺得比起生養自己長大的母親,眼前陰晴不定的男人才更加危險。
“那你呢?”他反問:“你為什麽一直纏着我不放?”
“我慕強,祁安,你是強者,我拒絕不了。”
周祁安回憶自己當時是什麽回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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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交醫保。”看起來就病得不輕,以後還能報銷點。
從前周祁安認同異變之說,但不認同怪物的存在。
他覺得這就像反社會人格,只不過母親受大霧感染造成後天基因變化,覺醒了什麽殺人狂基因。
但進入副本後,足以證明怪物一說并非無稽之談。
“餓——”
褲腳傳來拉拽感,烏黑的指甲再次想要抓撓腳踝處的血肉。小孩嘴巴張大,兩頰皮膚被撐開,中間露出密牙。
透過月光,周祁安這才發現,小孩那稀疏毛發無法掩蓋的發頂,兩片薄肉正在一張一合。
嘴。
他的腦袋居然也長着一張嘴。
頸部,胳膊,腳背……這是一個渾身長滿嘴的怪物!
每一張嘴裏,都被牙齒塞滿。當小孩再度張開他滿身的血盆小口時,周祁安猛地一彎腰。
這種羊入虎口式的自殺行為,讓小孩十分費解。不過那雙只有對食物渴望的眼睛很快就被細頸間的嫩肉吸引,它已經準備咬合,享受一口爆漿的好滋味。
疾風打斷了他的動作。
菜刀從頭頂飛過,若非周祁安俯身得早,險些就要被從小腿處削斷。
“!!!”小孩也被吓了一跳。
周母從廚房拿走得顯然不止一把刀。
第二把刀再次飛來時,周祁安仗着速度優勢驚險避過,處在正要進食狀态的小孩就沒那麽幸運了,身上多裂了一個口子,每一個口子都相當于一張嘴,“媽媽——”
他哭喊着。
“媽——”周祁安也在喊娘,試圖喚回一些親媽的理智。
細長的胳膊從半空中垂下,女鬼的身體自由游走在牆體中,真正做到了空手接白刃。
被刀刃傷到的皮膚流出的并非是血,而是帶有腐蝕性的腥臭粘液,鋒利的刀刃邊緣變得卷曲,緊接着像是馬賽克般被一點點溶解。
“我的乖兒子,”後面走來的周母見狀笑得滲人,“你逃婚是為了他們?”
“你怎麽能和已婚有娃……”
她目光落在女人流淌怪液的身軀,“還有皮膚病的女人攪合在一起?”
經他一說,周祁安注意到女鬼滿是裂口的手指上戴着一枚戒指。
婚戒?
這女鬼該不會是荀二的老婆?
其實他還有另外一個更不好的猜想,女鬼是荀富翁的妻子,只不過死得早,所以容貌上還保持着較為年輕的樣子。
斯先生只說了荀富翁妻離子散,但這還真不代表這妻子和孩子依舊存活在世間。
周祁安喉頭一動,倘若如此,自己豈不是從進門起,就在扮演一個死人的身份?
這會兒功夫,周母已經和女鬼打了起來,畫面極其血腥。
女鬼仗着鋒利的指甲,轉瞬間便挖去了周母眼角的一塊皮膚。
周祁安:“媽!”
周母反手一刀刺進女鬼胳膊。
小孩:“媽!”
女鬼吃痛,被刺穿的地方也和小孩一樣長滿了牙齒,一口險些咬斷周母的半根指頭。
“媽!!!”
周母不甘示弱,牙口也很厲害,猛虎一般撕扯掉女鬼虎口處的肉。
小孩:“——嗚嗚嗚,媽!!!嗚嗚嗚嗚嗚——”
二樓。
從聽到追逃動靜開始,所有的玩家基本都保持着清醒和高度警戒。
沒有強制要求單人單間,大學生和韓天生今晚處在一個房間。從聽到動靜開始,韓天生便聳聳肩說:“這新人恐怕會死得很慘。”
那間房陰氣極重,肯定藏了死人,而且是冤魂不散的那種。
大學生縮着脖子,有一種兔死狐悲的感覺。
他纏着韓天生同住一屋,但依舊沒有絲毫安全感。
韓天生冷笑着評價周祁安:“心狠有餘,智商不足,你可別學他……”
正要繼續說下去,樓下忽然傳來媽聲一片。
大學生離門近,側耳貼近:“我沒聽錯吧?”
怎麽都在喊媽?
聽聲音大的小的都在喊。
樓下,周祁安看着一片血腥的現場,不想早早進入父母雙亡的行列。
趁着雙方厮打的功夫,他貓着腰朝着廚房內百米沖刺。
小孩本能性地追逐獵物。
路過‘戰場’,周母注意到了他的異動,周祁安連忙開口:“關于結婚,我有以下三點要說…”
趁着周母注意力被吸引的瞬間,周祁安拼命跑完最後兩米的距離。
視線在廚房環視一圈,最後他伸長胳膊夠到砧板上剩下的臭魚爛蝦,朝身後的小孩甩了過去。
奇怪的一幕發生了。
對比鮮美的活人,這些散發腐臭味道的魚蝦小孩反而更加鐘意。大口大口地吞食下,小孩的肚子很快被塞得鼓囊囊的。
吃飽後,他也從剛才的狂暴陷入了久違的安靜,另一邊女鬼見狀不再戀戰。她被砍得有些害怕了,探出的半個身體重新回到天花板,游離來廚房的位置,抱起小孩離開。
周母沒有再阻止,兩只鬼散去後,她滿臉血地站在距離周祁安幾米的地方:“兒子,你喜歡別人的老婆?”
周祁安猛搖頭。
周母笑了,這一笑比繃着臉還恐怖:“那為什麽要逃婚?”
周祁安勉強憋出了兩個字:“物種。”
物種不同,如何相愛?
“不要緊。”周母步步緊逼:“我想到了一個絕妙的好主意。”
她分享着自己滲人的見解,“電飯煲是死物,如果你也死了,就變成了死物。死物和死物配陰魂,就不存在這個問題了。”
“媽媽買電飯煲時特意卡着個好時間,八字完美相契。”
“……”你怎麽不從出廠時間開始挑?
周祁安現在相信了夜校老師說的話,除了執念放大,背後的本質是殘存人性形成的合理化殺人理由。
母子間的距離無限拉近,千鈞一發之際,周祁安忽道:“死亡也解決不了問題,電飯煲是丁克,我不是。”
周母高舉的胳膊頓在半空中。
周祁安一鼓作氣:“正因如此,我才被剛帶孩子的女人迷惑了。”
他相信母親對自己有殺機,但潛意識裏的愛意還沒有徹底消散,周祁安迂回說:“不然您先回去,把我未婚妻帶來,如果我沒在這裏找到心儀的對象,我就當場殉身,娶了電飯煲。”
周母視線始終沒有從他臉上移開過。
熟悉眉眼間隐隐的哀求讓她心軟了兩分,周母走到菜板旁,十分不講究地用抹布擦了下糊住左眼的血跡。
末了她把沾滿血的抹布随手扔去一邊,仰頭望了圈別墅:“這裏環境比那個小飯莊更适合辦酒席。”
周祁安提醒:“這是別人的地盤。”
周母笑了:“酒店不也是?”
周祁安無話可說。
“最後一次選擇的機會,”周母語氣變淡:“乖兒子,明天我就把你真正該娶的新娘子帶過來。”
明,明天?
周祁安:“……後天也行的。”
周母速度極快,已經要翻窗跳出去,聞言嗯了一聲。
微微上揚的尾音透着股恐怖的陰沉。
周祁安不再反駁,轉移話題問:“您是怎麽找過來的?”
斯先生開車都開了好久。
周母問:“要和媽媽一起回去嗎?”
回去受死嗎?
周祁安面上帶着誠懇的笑意,搖了搖頭拒絕,內心卻道等他真正四肢發達了,就立馬跑路。
在成為一個行動如風的男人前,他總覺得無論跑去哪裏,最終都會被逮回來。
送別了老母親,周祁安正要拖着疲憊的身軀轉身,忽然想到什麽,又站定在原地片刻。直至确定他媽不會去而複返,才迎着窗外呼呼刮進來的風重新走進廚房,把地面小孩吃得殘渣收拾幹淨,同時将散落的刀具收回原位。
後半夜他就在沙發上将就了一下,準備天亮再回屋子裏看看。
迷迷糊糊過了半宿,天快亮的時候,周祁安去洗了把臉。等他回來時,韓天生正好下樓,大學生抱團跟在後面,看見他大為詫異:“你還活着?”
沒用散發着怪味道的毛巾,周祁安厚重的劉海還在滴着水,加上他本來就瘦弱,刻意低頭掩飾神情的時候,總透着一股子陰郁感。
“僥幸。”
大學生好奇問:“昨晚我聽到了你大聲喊了好幾聲媽?”
周祁安:“你被鬼追不喊爹喊娘?”
“……”好像也有道理。
不久韓麗也下樓了。
她注意到周祁安腳腕處褲子爛了,露出傷口還沒有完全結疤,周圍淤青的指印一看就不是正常受傷。
居然沒死?
另外兩名玩家也陸續下樓,看到鮮活的周祁安,各個流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所有人中,屬周祁安和韓麗最為疲憊,其中她昨晚過得也不太好。
韓天生過去詢問情況。
“老不死地讓我守燭,差點沒熬死我,半夜還撞了次鬼。”
說鬼的時候語氣帶着幾分不确定,似乎也不确定那是什麽玩意。
沒過一會兒,荀二下來準備早餐,“怎麽都起這麽早?”
現在還不到七點半。
周祁安語氣聽着很疲憊,主動回應說:“昨晚不知道什麽聲音,我被吵醒了,就再沒睡着過。”
“是嗎?”荀二臉上的驚訝不像是裝出來的:“我沒聽到什麽。”
周祁安嘴角下抑,放屁。
我就差用腳踹你房門了。
荀二朝廚房走去,路過周祁安身邊時,語氣十分輕:“是不是晚上偷吃夜宵做噩夢了?吃生食太多,就容易這樣。”
周祁安平靜把在兜裏的中指豎起。
荀二強調過晚上不能跑去廚房偷吃夜宵,他雖然沒吃,但喂給小孩也是踩線了。就是不知道最後的補救措施有沒有用。
“今天人多,我一個人忙不過來。”
荀二看到被打掃整潔的廚房,再出來看向周祁安時,那種針對似乎稍微和緩了些。
“麻煩大家幫我去湖裏撈點魚,”他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父親以前常常垂釣,最喜歡釣魚技術好的,可惜我在這方面着實沒什麽天分。”
“如果他老人家醒來後看到新鮮的魚,一定會很高興。”
言下之意,釣魚最多的能夠得到荀富翁的青睐。
周祁安正安靜總結着信息量,忽然聽那個集團股東王木小聲問韓天生:“支線任務是必須完成的嗎?”
任務?
再看大學生詢問有沒有釣魚竿之類的,确定每個人都有支線任務。
那為什麽他沒有收到?
“哥。”下一秒,疑問得到解答,荀二張口說:“能不能幫我在廚房打個下手?”
年紀不對等,每次被強行叫哥,周祁安都忍不住起一身雞皮疙瘩。
“行。”周祁安想了想,沒有拒絕。
這裏的垂釣肯定和外界不同,他争不過老玩家的,倒不如試着從荀二身上挖掘點信息。
荀二随後對其他玩家說:“父親的魚竿很寶貴,你們直接去湖裏撈就行,湖水不深。”
垂釣任務有時間限制,此刻這些玩家恨不得離廚房越遠越好,誰也沒逗留。
人一走,陡然冷清下來的屋子溫度都下降了不少。
“早上的時間很寶貴。”荀二說着從冰櫃裏取出一條凍魚。
不同于之前見過的小魚,這一條很大。
周祁安以前聽過一種說法,任何動物一旦長得和人相似,要麽醜要麽吓人。別說普通動物,哪怕嬰兒長着成年人的牙齒,也會相當恐怖。
這條凍魚就長着和人很像的牙齒,甚至還有平整的門牙。
從正面看,能從它身上看到人的既視感,周祁安多瞧了兩眼,越看越像是一張人面。
荀二手起刀落,魚頭被剁掉。
冰櫃的溫度似乎不高,魚沒有完全被凍住,甚至還有些軟塌,一刀下去,腥臭的魚血飛迸。
腦袋分家的瞬間,凍魚竟然發出了人類才有的尖叫。
荀二熟練地撒下鹽。
如現宰殺的魚那般,半截魚的軀幹開始痙攣地抽搐。
周祁安連忙退後,反觀荀二的鏡片上沾了些粘稠的血跡,嘴角平易近人的笑容慢慢變得邪異。
殺魚仿佛給他帶來了巨大的快樂。
“哥,你來。”
荀二仔細交代:“先扒魚鱗,取內髒的時候要小心,不能戳破膽,否則膽汁會污染整條魚。”
周祁安清楚看到,斷裂的截面不但快速長出了肉芽,它還在不斷蠕動,光滑的表面随時都會爆裂開。
周祁安有種稍微碰一下就會感染病毒的錯覺。
因為周圍的肉壁上全是白色的小點,他稍微重新湊近了些研究,這些密密麻麻的白點疑似是牙齒。想起昨天滿臉牙的小孩,周祁安的密集恐懼症快要犯了。
“是不會殺魚嗎?”荀二不知何時貼近他的耳邊說話。
周祁安有些生理性不适,這個陰晴不定的npc倒是和他的夜校老師很像,都很會裝。
不同的是,那個男人喜歡僞裝成風度翩翩的知識分子,而不是日常裝老實人。
周祁安沒有正面回答,問:“殺魚的技巧是什麽?”
荀二耐心教導:“首先,不要讓它髒了自己的貼身物品。其次,更不能讓髒血飛進眼睛,有感染的風險。”
周祁安順着說下去:“感染了會怎麽樣?”
“眼睛會變成魚目。”
“……”
“我開玩笑的。”
荀二直接摘下被污染的眼鏡。
不知從何時起,他的眼白部分變十分得不正常,那種魚肚白不斷壓榨着瞳仁所處的空間:“聽說過魚目混珠的故事嗎?以假亂真,以次充好……”
沒了鏡片的遮擋,眼角的舊傷疤暴露地更加徹底。僅存的一點瞳仁微微泛橙黃,旁邊是銀色的一圈,像極了死魚充血的眼睛。
“父親說哥哥以前最愛吃魚,但昨晚上你的筷子卻碰都沒碰過魚。”
荀二用死魚眼望着周祁安,“所以,你真是的我養父的親生兒子嗎?”
空氣變冷了。
周祁安感覺腳下黏了冰霜,根本邁不動,與此同時,荀二的手指從魚鱗表面輕輕蹭過,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砧板上的死魚。
“真的是嗎?”荀二的語氣微微加重,又問了一遍。
不就是摘眼鏡,誰不會?
周祁安反手也取掉眼鏡,亮出獨屬于自己的瞳色。
他單手掀起劉海,露出光潔的額頭。
沒了厚重過長的劉海遮擋,如同結着淡藍冰晶的瞳仁徹底暴露,看着遠比荀二的更妖,更美,更神秘。
周祁安冷笑:“別以為就你的眼睛會變色。”
荀二:“……”
作者有話說:
周祁安:閃亮一下吧,我的瞳孔!
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