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發言
第036章 發言
第二天一早照常去上班。
唐書蔚剛進辦公室, 就覺得大家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她一直忍着沒說，但耐不住大家老是往她身上瞄。
就在她忍無可忍, 準備張口問發生了什麽時, 錢主任突然出現在了辦公室門口。
她敲了下門，笑着走到唐書蔚面前：“小唐, 來，出來一下。”
錢主任為人和善, 但自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感覺, 讓人頗感嚴厲。
唐書蔚雲裏霧裏的跟着走了出去。
出去後，錢主任沒有停下，而是帶她去了校長辦公室, 辦公室裏不光只有校長，還有其他的幾個主任。
一進去，大家都笑着看向她, 眼睛裏有打量有探究，還有一絲絲說不出來的敬佩？唐書蔚被看得心裏發毛，勉強維持面上的鎮定，笑着跟大家問好。
顧校長笑呵呵地沖着她招手：“小唐來了？來，別站着了, 坐下坐下。”眼神裏都是滿意。
唐書蔚微笑着走過去坐下。
等大家都落座後，顧校長才開口道：“這昨天發生的事情, 想必大家都聽說了，咱們學校能有像小唐老師這樣的人才, 大家可要好好珍惜啊。”
顧校長是一名很和藹的男人, 大約五十多歲，頭發花白茂盛, 個子不算高，但身材很勻稱，很有儒雅的文化人的感覺。
唐書蔚進了這所學校後，對這位校長很有好感，他對任何人都彬彬有禮，哪怕只是一年級的小孩子，都會笑着跟其問好聽他們說話。
但在處理學校事情上，他也很果決，自有自己的堅持和倔強，之前羅言心被其他班級的學生欺負時，就是他最後拍板讓那幾名學生轉學。
他說，自己的學校不能有這種不友愛同學，肆意嘲笑同學，戳同學痛處的學生，那幾名學生背後走關系找到他，他也沒有留情。
就只憑着這一件事，唐書蔚就永遠都認同這名校長。
各位主任聽校長說完後，也都很認同的點頭，連一向嚴格的許主任都說：“小唐老師身上很有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見義勇為，值得大家學習。”
唐書蔚聽大家誇贊自己，心裏隐約也知道他們把自己叫過來是為了什麽了，謙虛擺手說：“沒有沒有，這都是我應該做的，我想，當時那種場面，不管換成了在座的哪一位，都會義不容辭的去幫助她的。”
不管怎麽樣，把領導誇一頓總是沒錯的，這不叫拍馬屁，而是學會職場上同事間的相處。
果然，大家都笑起來，氣氛也不像一開始那麽拘謹。
顧校長又說：“我有一個提議啊，不知道各位贊不贊同。”
一個主任适時接話道：“校長您說。”
“我是這樣想的，小唐老師的這次事件，是值得宣傳的，也是宣揚了咱們附小老師的優秀品德，拿出去和其他小學放在一起，也能讓咱們附小的名頭更加響亮。”
主任們都點頭認同。
顧校長對着唐書蔚繼續道：“所以小唐，我想讓你發表一次講話，把你當時的心裏感想對着全校師生表達出來，到時候發表在咱們校報上。”
滬大是滬市的老牌學校，很是出名，唐書蔚又住在家屬院，昨天事情發生後，幾乎所有人都聽說了，沒有人不崇拜英雄，尤其是救了兩條人命的英雄，大家都對她很好奇，想要一睹真容。
唐書蔚不是喜歡出風頭的人，開口想要拒絕，顧校長看出她想說什麽，笑道：“小唐老師先別忙着推卻，大家都知道，小唐老師是真心為學生着想的好老師，你想，把這件事情宣傳出去，咱們學校的學生也都會以你為榜樣，這是一次不可多得的教育機會啊。”
他突然說到學生，這就讓唐書蔚有些猶豫了，她糾結一會兒後答應說：“我願意試試。”
顧校長滿意地笑出來，道：“那小唐老師就回去準備準備吧，咱們學校下周一舉辦一次開學典禮，你就在典禮上發表一下你的想法。”
在這件事情上，顧校長也有他自己的私心，這學期剛開學，他想要改善一下學生們的學習環境，想要再添置一些教具，給教室裏安裝上風扇，省得夏天到了還要一堆人坐在悶熱的教室裏聽課，但是學校的經費又不太夠，若是能借着唐老師打出名聲，他也好去教育局磨一磨。
這樣就能趁着暑假時改善一下學校。
唐書蔚回到辦公室後，就見大家都笑着看她，顯然是在她走後讨論了一番。
丁老師摸着自己的孕肚問：“你接生的事情都是真的啊，我還以為是他們瞎說的呢。”本來她對這件事情是持懷疑态度的，畢竟唐書蔚沒有懷過孕，也沒有學過醫學，但在剛剛錢主任把她叫出去後，她才相信事情是真的。
唐書蔚點點頭，笑說：“我說怎麽我一來你們就老是看我，搞得我還以為自己臉上粘米粒了呢，原來是這件事情啊。”
常老師畢竟是老教師了，見多識廣，雖然也覺得驚訝，但并不像其他人那樣不可置信：“平時瞧着你溫溫柔柔的，沒想到還有這份本事在身上呢。面對那麽危急的情況，還能鎮定自若，這種處事不驚的态度，很好。”
大家都對這件事情的細節很感興趣，圍到她身邊追問，聽的津津有味，誰能想到現在聞名全滬大的英雄就是他們一個辦公室的同事呢？這件事情光是說出去都很有面子，當然要了解的更多，以便他們在和別人吹噓時更加有信服力。
衆人都很好奇，唐書蔚只好一遍又一遍的把當時的細節講出來，滿足大家的好奇心。
不光是唐書蔚這邊的同事好奇，邢忘辦公室裏的大家更加好奇，畢竟另一個當事人也是他們同事。
只是邢忘一向比較寡言，他們不太好意思直接問他而已。
而趙教授在聽說這件事的第一反應是沉默，畢竟當初就是他派任偉才去出差的，在他心中，陳茵會難産，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為他，若是當時他沒有派任偉才出去，那陳茵也就不會經歷這麽危急的情況……
他沉沉嘆一口氣，眼眶濕潤，對着邢忘說：“是我錯了啊。”
但這種事情誰也不想發生，又有誰能一開始就預料得到呢？邢忘并不去評判在這件事情中，趙教授是否真的有錯，他安慰道：“任哥不會怪您的，陳嫂子現在也沒有大礙。”
趙教授是有師德的好老師，對他們這些學生向來很給機會，這次出差對任偉才來說同樣也是機會，可以和其他學校的優秀人員進行交流，拓展人脈，所以邢忘想，任偉才必不會因此而遷怒趙教授。
理是這個理，但對于自我道德要求很高的趙教授而言，他不能容忍因為自己的考慮不周導致一名将要臨盆的孕婦遭受劫難。
邢忘提議說：“老師，那個孩子現在很健康，被取名叫天樂，下了班後我陪您去探望一下吧。”他想，也許趙教授親眼看到他們的情況後才能放下心。
其實趙教授在事情發生的第一時間就想要過去，但他害怕，他覺得自己于陳茵母子來說也許是一個罪人，是她難産的罪魁禍首，他不敢到她面前去刺激她的情緒。
聽到邢忘的話後，趙教授有些忐忑問道：“真的可以嗎？”
邢忘臉上帶了點安慰的笑，說：“當然，我下班後也要過去，老師和我一起去吧。”
到醫院的時候，陳茵正在給天樂喂奶，表情平和，眼神中充滿着對孩子的愛意。
見到趙教授過來時，還有些驚訝，連忙喚忙前忙後的任偉才給老師搬椅子。
趙教授坐下後，臉上帶着歉意，關心問道：“你感覺怎麽樣？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嗎？”
任偉才也沒想到教授會過來，站在後面悄悄問邢忘：“趙老師怎麽來了？”
邢忘答：“老師覺得嫂子會遭受這些都是因為他派你出差導致，心裏覺得愧疚，我覺得他昨天一天肯定是寝食難安，我就帶他過來瞧瞧嫂子的情況，好讓他放心。”
任偉才瞪大眼睛，有些震驚，他沒有想到趙老師會把這種事情攬到自己身上，畢竟意外之所以叫意外，就是因為不可預知不可控，它并不是由某一個人導致的。
而且在這件事情中，他覺得自己才應該是負最大責任的人，畢竟他才是陳茵的愛人，孩子身上流淌着他一般的血。
夫妻二人都沒有怪罪趙教授的想法，倒讓趙教授更加惶恐，态度也就更加誠懇。
他也向剛剛做父母的二人分享了很多自己當父親的經驗，他一生中有好幾個孩子，有初為人父的驚喜忐忑、毛手毛腳，連怎麽抱孩子都不知道，也有後來迎接新生命的坦然珍惜，他也在不停地學習如何做一名父親，如何與自己的孩子相處。
經過一晚上的談話，趙教授心中的愧疚終于被任陳夫妻撫平，而任陳也從他身上學習了很多，不止是如何做一名父親，更是如何做一名擁有良知、懂得敬畏的人。
——
邢忘回到家的時候，唐書蔚正趴在書桌上奮筆疾書，微蹙着眉。
他笑着問道：“寫什麽呢？這麽苦惱。”
唐書蔚這才發現他回來了，剛剛埋頭太專注，竟然沒有聽到開門聲。
“我在寫發言稿。”
“發言稿？”
說起這個，唐書蔚有些小得意，臉上勾着笑，明顯雀躍起來：“今天我一到學校，我們主任就把我叫到了校長辦公室，我一開始還不知道怎麽回事，心裏直害怕，後來校長說想讓我在下周一做一個講話，分享救人的精神和感想。”
沒有人不喜歡被誇贊肯定，雖然發言這件事很讓人苦惱就是了。而且說是下周一，好像時間很長的樣子，但今天已經是周六了，也就是說，後天就要發言。
邢忘走到她身旁彎下腰看她寫的稿子，說：“寫得很好。”
唐書蔚看着他的側臉，臉上細小的絨毛看得一清二楚，她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快速湊過去在上面輕輕點了點，說：“看在你這麽會說話的份上，獎勵你一個吻。”
邢忘轉過頭和她對視，眼神暗沉，兩人離得很近，幾乎是鼻尖碰着鼻尖，他說：“只是臉頰嗎？或許……”更深一點會更好。
話沒說完，被吞沒在雙唇之間。
兩個人玩鬧過後，臉頰一陣潮熱，唐書蔚坐在他懷裏說：“我才寫了一點，顧校長說準備登在校報上，我一個數學老師，實在是不知道怎麽寫才好。”
邢忘環着她，雙手不老實地游走，臉上卻還一本正經：“我幫你寫，寫完你再改改。”
“就等你這句話了。”唐書蔚利落地從他懷裏起來，将桌子上的東西攏了攏，說，“我餓了。”
邢忘失笑，但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神，有些無奈：“我去做飯，你想吃什麽？”
“家裏還有什麽？”
“昨天買的南瓜還沒吃完。”
“那喝南瓜粥吧，再炒兩個菜。”
三言兩語間決定了晚飯內容。
吃完飯後，邢忘坐到唐書蔚的位置上幫她寫稿，但幹活是要收報酬的，他瞥了眼前前後後獻殷勤的唐書蔚道：“一百字一個吻。”
唐書蔚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低聲嘟囔：“真是黑心。”
她聲音不算小，邢忘和她離得那麽近，當然聽到她說了什麽，對此，他不置可否，要讓馬兒跑，當然要給馬兒吃草。
格子紙，數起字數來非常方便。
唐書蔚還想掙紮一下：“标點符號不能算。”
邢忘不可自抑地笑起來：“好，不算。”
兩個人肩碰肩地坐着，臺燈照亮着桌面，邢忘握着鋼筆在紙上一個字一個字地寫，行雲流水、力透紙背。
唐書蔚起先是規規矩矩地坐着，坐了一會兒後就覺得有些累，側着臉趴在桌面上看他寫。
燈影晃動，她盯着他的面容，從眉眼到鼻骨再到唇瓣，百無聊賴中分析起他的長相來。
他眉目深邃，但以前眉宇間總是帶着一股郁氣，拒人于千裏之外，讓人不敢靠近，現在那股郁氣消失，眉眼舒展開。
目光灼灼，邢忘展顏笑開，唐書蔚一時看呆了神。
邢忘：“第一個。”
什麽第一個？唐書蔚眼神木楞楞的，半晌才反應過來。
——
周日，二人去醫院探望陳茵，唐書蔚要跟陳茵說一下自己發言的事情，因為按照顧校長的安排，她猜測，最後可能不只是校報而已。
而陳茵是另外一位當事人，當然要知道這件事。
陳茵一向是個大方豪爽的性子，對這種事情只有贊同沒有反對的，而且還表現得很興奮：“那到時候我也會上報紙嗎？”
唐書蔚笑：“如果你想的話。”
“那到時候我可得好好地保存那張報紙，等天樂長大了拿給他看。”陳茵伸手撥了撥小天樂的手。
1985年3月11日，周一，附小開學典禮。
唐書蔚站在後臺拿着自己的稿子有些緊張，邢忘為了不錯過她的發言，專門請了兩個小時的假。
臺下坐了附小全校師生，烏泱泱一大片。
三年級1班的位置上，學生們叽叽喳喳地讨論。
“唐老師也要講話的。”
“唐老師要講什麽？”
“我知道我知道。”有知道的學生連忙接話，“唐老師救了人，做了好事，所以校長讓她講話。”
“那我做了好事，我能不能講話？”
對于自己的老師要上臺發言，小朋友們是很感到自豪的。
一個個新奇地盯着臺上，等着老師的登場。
錢主任走到唐書蔚旁邊笑道：“小唐老師，馬上就到你了，準備好了嗎？”
本來上半年的開學是沒有典禮的，這次典禮可以說是專門為了唐書蔚而辦，辦的聲勢浩大，倒不是說現場布置有多隆重，而是校長請了很多人過來，有其他學校的校長老師，也有教育局的領導，她預料的沒錯，報社的确有人過來。
其目的不言而喻。
唐書蔚在萬衆矚目下上臺，相機的燈光閃着，為了附小的形象，她拿着稿紙，挺直腰背，端得是從容淡定。
“……我想大家都很好奇當晚的情況，也很好奇我的心理變化，說實話，當時我也很害怕，我也害怕會造成不可逆轉的後果，可在當時，并沒有多長時間讓我去猶豫、去糾結……但在這件事情中，我雖然勇敢，但不可否認的是，我也很莽撞，我希望大家學習我的勇敢，但要摒棄我的莽撞……”
“……在最後，我想說，任何時候，幫助別人都是沒有錯的，但我并不會勸大家像我一樣盲目地做一件好事，我甚至想要勸誡大家，在去幫助別人時也要顧及自身的安全，尤其是在場的所有小朋友們。”
“比如，夏天将要來臨，河裏游泳的人會變多，難免會有溺水的情況發生，在這種時候，我們應該怎麽做？”
“救人！”學生們大喊。
唐書蔚笑了笑：“當然要救人，可是我們要怎麽救呢？直接跳下水嗎？當然不能這樣，因為我們無法保證是否能把人救上來，如果貿然下水，可能人沒救上來，我們的生命也被牽連進去，這種‘英雄主義’是要不得的。”
底下學生們若有所思。
邢忘笑着看臺上仿若在發光的人，不，她就是在發光，燈光打到她身上，無比耀眼。
她的這份發言稿，用的并不是他寫的那份，在他寫完後，她說：“太平常了，我們不能一味教育別人去做好事，我們首先要考慮的應該是自己。”也因此，她一開始答應的一百個字一個吻也全部都不作數。
他笑了笑，她說，首先要考慮自己，可在行動上，先考慮的卻是他人的安危。
邢忘想：“她将永遠赤誠。”
臺上的人還在繼續說：“借此機會，我也想告訴同學們，生育是痛苦、是艱難的，我希望在場的學生能夠理解母親的辛苦，體諒母親的不易，希望大家都能夠尊重女性，敬畏生命……”
發言結束，禮堂內響起雷鳴般的掌聲。
顧校長很是滿意地點着頭，旁邊的人指着周圍的記者朋友們笑道：“你們學校可是招了一個好老師，這下，你們學校真的要在滬市出名了。”
顧校長笑而不語，但誰都能看出他笑中的得意。
旁邊的人搖着頭笑罵他一聲：“老狐貍。”
記者們向來聞風而動，從剛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就想要對當事人進行采訪，是顧校長說他們會舉行一個開學典禮，唐老師會在典禮上進行詳細發言，他們這才等到現在。
這下拍了照片，又親耳聽到了發言，記者們對此都很滿意，當下便表示晚上回去就草拟報刊，當然，也會應顧校長所言，将附小放為前綴。
唐書蔚從臺上下來後，就被三年級1班的學生們圍了起來，各個都崇拜地看着她：“唐老師，你好厲害啊，我要像你學習！”
唐書蔚笑：“老師非常歡迎！”
邢忘等學生們都散去後才上前，眼神柔情地看着她，總覺得在她的光芒下，他心底最陰暗的地方也都被照亮。
唐書蔚笑着問：“我的發言怎麽樣？”
“很好。”邢忘毫無保留地誇贊，“很振奮人心，也很有教育意義，我想，在場的所有學生都會以是你的學生這個身份而感到驕傲的。”
他敢誇，唐書蔚都不敢聽，反正在他眼裏，她怎麽樣都是優秀的。
典禮上，顧校長親自頒發了一張獎狀，金燦燦的，唐書蔚把它拿回家，邢忘跟聖旨似的捧着，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會把它弄皺了。
唐書蔚覺得好笑：“就是一張紙，你這麽小心幹什麽？”他從小到大拿過不少獎狀，都沒見他這麽上心過。
邢忘對她的話不贊同：“這可是你的表彰，不僅要小心，我還要找人裱起來挂在牆上呢。”
他在房間裏踱步，尋找着最佳觀賞處，随後停在一面牆前，滿意點頭：“我看這面牆就很好，很顯眼，一進來就能看到。”
這種被人重視的感覺很好，唐書蔚表揚道：“表現不錯。”
邢忘順杆往上爬：“那昨天說的交易還能作數嗎？”
“看在你表現這麽好的份上，我就大發慈悲一次。”唐書蔚憋着笑點頭，“作數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