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頂替
頂替
于歲華把自己了解到的情況跟他們說了一遍。
在她們家後面, 有棟兩室一廳的房子一直空着,之前裏面住的人也是學校的老師。
大革命的時候這家老師被人舉報,寫大字報批鬥, 還被自學生弄去游街,孩子也被下放到了其他偏遠地區, 沒多久, 兩個老師就在這座房子裏相繼去世了。
學校本來是打算把房子分給其他老師居住的,只不過發生了那樣的事,也就沒人願意搬進去。
那幾間屋子一直空着,如果賀宵跟楚唯想租,有學校的老師做擔保, 學校那邊肯定會同意。
楚唯聽完這番話, 臉色不知為何有些蒼白。
于歲華還以為自己冒犯到了他,忙道:“我只是覺得那屋子條件還不錯, 要是你們介意的話,等我爸回來,我再讓他幫你們打聽打聽,看看有沒有其他合适的房子。”
楚唯笑得勉強:“謝謝你,我們再考慮考慮。”
賀宵倒是不在意那些, 只是瞧着楚唯有些介意, 也就不再打那套房子的主意。
兩人坐了一會兒就打算離開, 拎來的東西也沒帶走,給于歲華和鐘老師一人分了一半, 順便讓于歲華給鐘老師帶個話, 就說他們過幾天再來拜訪。
于歲華點了點頭, 心裏暗暗記下了給他們找房子的事。
除了學校這邊,上班的時候, 她也可以問問紡織廠的同事。
離開學校家屬院後,楚唯有些難過,他對賀宵道:“如果不是地點不一樣,我還以為歲華姐口中的那兩個老師是我爺爺奶奶。”
被學生舉報批鬥自盡,兒子被下放,這些都跟楚唯爺爺奶奶經歷的事情一模一樣。
要是住進去,他恐怕會觸景生情,天天都想起那些事。
盡管這些事情對他來說很遙遠,可那畢竟是自己的家人,心裏難免會不舒服。
挖煤的時候,楚之洲簡單介紹過他的家庭情況,那時候賀宵心裏還在想他肯定遇到過什麽不好的事情。
卻沒想到會這麽慘痛。
伸手拍了拍楚唯的肩膀安慰道:“不喜歡咱們不住就是,還有這麽多時間,一定能找到合适的房子。”
他們倆心裏也不着急,大不了楚唯先去住校,賀宵随便租個筒子樓住着,私下再打聽打聽,就不信租不到房子。
臨近開學那兩天,賀宵他們再次去拜訪了鐘老師。
鐘老師和愛人從老家回來之後,于歲華已經提前跟他說過賀宵想買房的事。
等賀宵他們上門的時候,鐘老師不僅熱情的款待了他們,還給他們帶來了一個好消息,他手上正好有一棟小洋樓要出售。
吃過午飯,鐘老師就帶着兩人去看了房子。
小洋樓跟楚唯想象中一模一樣,是那種獨棟的二層別墅,外面圍了一層很高的圍牆,和隔壁的樓房隔了點距離,環境清幽安靜,就适合他跟賀宵這樣關起門過日子的人。
這一片都是這種洋房,好多門上都貼了封條。
據鐘老師描述,這裏之前住的都是那種比較有錢的人,後來國家對他們出手,這些人不是逃到了國外就是人沒了。
他給賀宵介紹的這棟房子,之前是他的學生在住。
他那個學生的家庭比較複雜,海外和香港那邊都有親戚關系。
鐘老師當時被關到牛棚,除了寫的文章被人挑刺,也有這個學生的關系。
目前這個學生一家都搬遷到了海外,對于連累鐘老師的事情他深感內疚,于是他們就把這房子送給鐘老師作為補償。
鐘老師重返校園後,學校給他分配了住房,他兩個孩子一個在支援大西北,一個在搞研究,也不缺房子住。
倒不如做個順水人情,賣給賀宵他們。
這些年在牛棚那邊,要不是有賀宵照顧着,他們這些老頭還不知道能不能熬過來。賀宵有困難,他也會力所能及的幫助他。
鐘老師拿着鑰匙打開了門,讓楚唯他倆進去看了看,小洋房院子也很寬敞,樓上樓下都有不少房間,家具那些也都齊全,打掃一下衛生,再買點私人用品就能直接拎包入住。
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這裏離楚唯的學校比較遠,坐公交車至少都得一個小時,并且不是直達,中途還要轉一趟車。
凡事沒有十全十美,好不容易能買到一套中意的房子,楚唯是不會在雞蛋裏挑骨頭的。
當即就在鐘老師手上把房子定了下來。
鐘老師是沒打算收他倆錢的,只是楚唯覺得不給錢心裏不踏實,總感覺住的還是別人的房子,就怕他們哪天會收回去。
鐘老師知道兩人的擔憂,一番商量後,收了他倆五百塊錢,手寫了一份轉讓書,又拿着房産證去房管所那邊辦了手續。
跑了幾天後,房産證上果然換上了楚唯的名字。
這下兩人終于在省城也能有個家了。
去辦房産證的時候,楚唯偷偷問了房管所的工作人員,那些貼了封條的小洋樓現在都沒有歸屬,如果有合适的買主,政府那邊也會處理掉的。
他讓賀宵沒事的時候多去房管所問問,如果上邊有買賣的意向,他們一定要趁價格不貴的時候多買兩套。
以後這邊會不會拆遷先不說,萬一楚爸楚媽也用得上呢。
房子的事情剛剛敲定,學校那邊就開了學。
一想到馬上就能跟楚爸見面,楚唯就特別興奮。
楚爸楚媽生他的時候上了年紀,楚唯只在照片上看過他們年輕時候的樣子,而且還是那種黑白的照片。
真想看看他們現在是個什麽樣。
開學那兩天,來了很多學生的親友,學校人員特別雜,楚唯跟賀宵在學校轉了好幾圈都沒見到楚之洲的身影。
也不知道是錯過了,還是楚爸沒來報名。
楚爸曾說他高考的時候報考的是理科,專業是數學,楚唯打算等過幾天正式上課後,再去找他。
能考上本科的在這個時代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楚唯想攢點人脈,跟賀宵商量後,第一學期他還是決定先住校。
周末放假再回小洋樓去。
剛到這邊賀宵也忙,楚唯住宿他心裏也放心些。
幫着把宿舍的床鋪好,賀宵就先離開了。
高考剛恢複這兩年,文學和數理化專業都很吃香,宿舍是六人寝,除了楚唯這個英語系的,他們宿舍數理化專業的大佬都有。
數學系的室友是個戴眼鏡的老大哥,名叫孟陽,除了在專業知識上比較愛鑽牛角尖外,日常還是挺好說話的。
沒兩天楚唯就跟他混熟了,借機跟他打聽了一下楚爸的情況。
“孟大哥,你們數學系有沒有一個叫楚之洲的人?”
數學系人很多,楚唯也不能保證孟陽就跟楚爸認識。
聽到這個名字,孟陽推了推自己的眼鏡道:“是有一個。”
看來楚爸真的來了,楚唯高興道:“你認識他嗎?他住哪個宿舍你知道嗎?”
孟陽哼了哼:“怎麽不認識,人家可是以全系第一的分數考進來的,在系裏出名得很,他在外頭租了房子,沒在宿舍住。”
楚爸以前老是在楚唯面前吹噓他有多厲害,若不是随大流下海經了商,他肯定能成為數學界的科研大佬。
楚唯還以為楚爸在他面前吹牛逼,沒想到他真這麽厲害。
臉上揚起了一抹自豪的笑容,還想再多問幾句,孟陽臉上卻露出幾分不屑的神色。
“提起這人我就一肚子火,不就是高考比大家考得好一點嗎,有什麽可拽的。每回叫他的名字,他就跟耳聾一樣,從來不搭理人,一下課人就往外面跑,誰都不帶搭理的,說真的,我活這麽多年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人。”
孟陽成績比楚之洲差了那麽一點,對于這個壓了自己一頭的人,他一直都很好奇,遇到難題想跟楚之洲一起分析分析,這人卻很直接的拒絕了他。
要是他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就罷了,偏偏對班裏那些女人倒是和顏悅色的。
他也不跟女同學講題,整天就說那些二不挂五的事。
知道的說他是來上學的,不知道還以為他是來選妃呢。
聽到孟陽這一通吐槽,楚唯臉色很難看。
“你是不是記錯人了?”
楚爸這個人風趣幽默,沒什麽架子,永遠都是笑臉迎人,絕不會高傲不理人。
何況他在信裏說了自己結婚的事情,他跟楚媽關系那麽好,到了中年都是遠近聞名的模範夫妻,怎麽可能會背着楚媽在大學亂來。
物理系的丁小天是個人精,見楚唯臉色不對,又想到兩人都姓楚,心裏猜測他跟那個叫楚之洲的是什麽親戚,怕孟陽再說什麽難聽的話得罪人,打了個圓場道:“老孟你可真是小心眼,你瞧你長得五大三粗一臉兇相,人家不搭理你多正常啊,我也喜歡跟班上的女同學玩,照你這麽說,我也是十惡不赦了。”
化學系的王一凡跟着點頭:“你沒聽過那句話嗎,天才都是孤獨的精神病患者,全系第一脾氣古怪點也正常,放寬心,人家肯定不是針對你。”
說完就給他遞了個眼色,孟陽漸漸回過味來,正尴尬得不知說什麽好時,楚唯坦蕩道:“我确實認識一個楚之洲的人,但我敢保證,他跟你嘴裏說的那個人完全不一樣。”
孟陽聽到這話眉頭下意識皺起:“我們系那個叫楚之洲的人是從山西來的,口音跟丁小天一模一樣,你認識的那個人是不是從山西來的?”
丁小天也是山西來的,不過他在太原,跟楚之洲插隊的地方隔了十萬八千裏,壓根就不知道這號人。
楚唯心裏又沉了幾分,楚爸是省城這邊的人,怎麽可能是山西口音。
他道:“沒見到人之前,我也不敢下定論,明天我跟你一起去你們系,你偷偷給我指指他。”
在場的人都不是傻子,楚唯這麽一說,他們就感覺這其中必有貓膩。
丁小天和王一凡愛湊熱鬧,第二天非要跟着他倆一起去瞧瞧。
他們去得早,教室裏沒什麽人來,幾個人站在走廊上等了一陣,丁小天着急道:“都快上課了,怎麽還沒來,再不來我得走了。”
孟陽道:“別急,馬上就來了,他一直都這樣,來得最晚,走得最早,想找他說兩句話都困難。”
剛說完,樓梯轉角的地方就出來一個人,孟陽沖着他喊了聲:“楚之洲!”
喊第一遍的時候沒人應,孟陽又喊了第二聲,那人才将目光望向他。
孟陽小聲道:“嚯,這回有進步了,以往要叫他好多聲他才答應呢。”
被孟陽叫住的人警惕又多疑的看了他一眼:“什麽事?”
孟陽拿着手裏的高數題沖他笑了笑:“沒什麽,就是想問你幾道題。”
“楚之洲”頓了頓,不耐煩道:“我沒空,你問別人去。”說完就進了教室。
楚唯牢牢的凝視着他的背影,仿佛要在他身上盯出一個洞來。
孟陽翻了個白眼:“你們看見了吧,我可一句都沒誇大其詞。”
丁小天壓着聲道:“小楚咋樣,他是你認識的那個人不?”
楚唯肯定道:“不是。”
單從楚唯的面貌來看,就知道他的父母顏值一定很高,楚爸到了中年都保養得很好,身姿挺拔,相貌英俊,氣質非凡。
現在的他可能還沒有那種商界大佬的氣質,但五官一定是極其優越的。
剛才那人長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身材長相不及楚爸萬分之一。
楚唯跟賀宵确認過楚之洲的長相,他敢确定這人絕對不是跟他們兩個通信的人。
王一凡撓了撓頭:“那是咋回事,難道他倆同名同姓,還是有其他內情?”
同名同姓,還都在山西插隊,這世上哪有這麽巧的事。
楚唯雙手握拳,直到手心傳來明顯的痛感,他才慢慢把手松開。
“這事我也說不準,等周末我再想辦法跟我那朋友聯系聯系,事關重大,在我沒弄清楚前,哥幾個一定不要去外面說。”
幾個室友嚴肅保證:“放心,我們一定保密。”
周五的時候,賀宵過來接他,一看到他楚唯那根緊繃着的弦就松了下來。
不等賀宵開口詢問,楚唯便一臉憤怒地說道:“我爸上學的名額被人頂替了。”
賀宵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
“怎麽回事?”
楚唯言簡意赅道:“數學系那邊來了個跟他同名同姓的人,長相卻完全不一樣……”
正說着話,那個叫“楚之洲”的就從校園裏出來了。
楚唯這幾天都在觀察他,這個人在學校不交朋友,幹什麽都是獨來獨往的,偶爾會跟女同學說說話。
像是害怕有人會謀害他,這人随時都保持着一副警惕的模樣。
出校門的時候,他還左右看了看,确定沒有人注意到他,才大搖大擺的離開了。
楚唯背過身跟賀宵說道:“就是校門口那個人,你認識他嗎?”
賀宵緊緊盯着那人的背影:“不認識,他不是跟我一起挖煤的那個人。”
這人鬼鬼祟祟的,看起來極其不自然,确實像那種幹了虧心事的人。
從賀宵這裏得了驗證,楚唯更加肯定楚爸的大學名額被人頂替了。
此時的他心裏除了有對冒名頂替人的怨恨,還有對楚爸的擔憂。
別人拿着他的身份信息上了學,自然不會再有學校錄取楚爸,對于一個想要回城的知青來說這種打擊無疑是巨大的。
之前以為能在省城這邊和他們見面,楚唯就沒有繼續寫信給他們,他心裏有很多疑惑,楚爸知不知道自己被人頂替了?現在還在不在寧平村?
賀宵心裏也在憂慮這些問題,兩邊信息不對等,又不能及時溝通,找不到苦主,拿不出證據,就算他們跟學校舉報也沒用。
楚唯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我媽媽考的是師範大學,她跟爸爸一定保持着聯系,我們先去找她了解一下情況。”
賀宵點頭說好。
楚唯就讀的大學離師範大學有半個小時的車程,他們就這樣去學校找人肯定十分困難,去的路上楚唯都想好了。
到了學校,他就找個同學去廣播室幫他帶個話,讓楚媽來校門口找他。
這無疑是最簡單便捷又不會出錯的方式。
剛到師範大學門口,就見一個穿着邋遢帶着包裹的男人,抓着一個男同學的手央求道:“同學,拜托你幫我給你們學校的廣播員帶個話,讓她在廣播裏幫我喊喊,就說沈叢茵同學的愛人在校門口等她,謝謝。”
這時候的人都很熱心腸,男同學聽到這話便道:“行,你等等,我這就去。”
楚之洲松了口氣,轉身想到旁邊等人時,突然被人叫了一聲:“楚之洲?”
楚之洲頹廢的擡起頭,看到眼前人的面容,疲憊的眼裏亮起了一束光。
“賀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