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疑慮
疑慮
把賬對完後, 賀宵就按之前說的,給蔣中明分了一半。
“剛開始,你吃點虧, 明年錢怎麽分,咱森*晚*整*理們再從長計議。”
蔣中明笑嘻嘻的把錢放進自己兜裏:“你這樣說就太跟兄弟見外了, 我又沒出什麽力, 吃什麽虧?”
黑市被搗毀後,蔣中明一直都愁得不行。
要不是賀宵拉了他一把,恐怕他現在早就聽從父母的安排進廠了。
也不是說進廠不好,主要他這個人就不是那種循規蹈矩的,別人都想進廠求穩定, 他卻是個喜歡刺激的, 那種按部就班的生活不适合他。
忙活幾天,就掙了幾百塊錢, 蔣中明整個人又活了起來。
賀宵又額外拿了二十塊給他:“運輸費我不知道你花了多少,就當咱倆一人出一半。”
蔣中明不要,賀宵态度強硬的讓他收下了。
賀宵就出了點材料費,花銷很少,相當于是淨賺了幾百塊。
其實最辛苦的人是他, 可是對他們這樣的人來說, 體力是最不值錢的。
沒有蔣中明各種跑路, 他上哪掙這麽多錢去。
蔣中明本來就佩服賀宵,合夥之後, 見他一點也不計較這些蠅頭小利, 更是被他的人格魅力折服。
心裏默默想着, 就算以後賀宵讓他上刀山,下火海, 他也一定眼睛都不眨一下往前沖。
馬上就到臘月三十了,蔣中明又問:“你倆今年在哪過年,回村裏還是就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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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宵跟楚唯默契道:“回村吧。”
城裏再好,這裏也不是他們的歸屬,過年還是要回家才行。
蔣中明說:“那我幫忙把東西給你們送回去。”
賀宵本來想說不用的,轉而一想,自己手臂酸得厲害,恐怕沒法騎車載人了。
關系都這麽鐵了,他也不怕麻煩蔣中明。
“好,我跟楚唯先去供銷社買點年貨,等會你把車騎過來。”
這幾天太忙,都沒來得及買年貨。
他倆在村裏住不了多久,這回就沒買多少東西回去。
下午些時候,楚唯把行李和年貨綁在了自行車上,他負責載貨,蔣中明則是幫忙把賀宵捎回去。
臨近年關,家裏事也多得不行,到了村裏,蔣中明都沒怎麽歇就要走。
離開之前,他跟賀宵說:“我哥要回來過年,火車大概今晚七八點到。等初三那天,我們兄弟倆上來給你們拜年,到時候你們應該在家吧?”
賀宵回答:“我們過年不走親戚,随時都在家,想來你們就來吧。”
他跟蔣中華也快有一年沒見了,各地的知青都在陸續回城,這小子也不知道是怎麽安排的。
賀宵進城的時候,把家裏都打掃得幹幹淨淨的,這次回來也不用做大掃除。
就是房門長時間緊閉,屋裏有股木頭的黴味,打開門窗透透氣就好。
每次回來他們都給孫紅兵家裏送了東西,這次兩人回來過年,林秀娥就把自家種的青菜和曬的幹貨送了一些過來。
賀宵之前還想着家裏沒什麽蔬菜吃,她送的菜一下就解了兩人的燃眉之急。
今年除夕和去年沒什麽區別,賀宵弄了好吃的菜,楚唯喝不來白酒,兩人就在供銷社買了點甜酒,吃飯的時候一人倒了一杯。
杯子碰在一起時發出了清脆的響聲,賀宵看着楚唯道:“寶寶新年快樂。”
楚唯也甜滋滋的說了聲新年快樂,一口喝掉了杯裏的酒。
甜酒味道清甜,一點不辣嘴,楚唯喜歡這個味道,一連喝了好幾杯。
這種酒的酒精濃度不高,喝起來不醉人,除了臉有點紅,其他沒什麽影響。
晚上守歲的時候,賀宵又給楚唯發了紅包。
紅包厚厚的,比去年那個還要大,楚唯滿心歡喜的收下,又聽賀宵道:“我還有禮物要送給你。”
“還有禮物?是什麽呀?”楚唯好奇道。
賀宵把自己買的鋼筆拿出來送給了他,楚唯接過來,驚喜道:“你天天都這麽忙,什麽時候準備的?”
鋼筆顏色是黑金的,看起來就很貴。
“買了有幾天了,本來是想在臘月二十四那天送給你的,可那兩天太忙了,也就忘了這事,今天給你補上,就當是結婚紀念日的禮物了,喜不喜歡?”
楚唯捧着鋼筆愛不釋手,湊過去在他臉上親了一口:“特別喜歡。”
賀宵淺笑道:“你平時要備課寫教案,我就尋思着送你一只鋼筆。賣筆的人說這筆用起來舒适流暢,寫出來的字很好看,你可以找張紙試試。”
聽了賀宵的話,楚唯從屋裏翻了個用過的本子出來,沾上墨水,在紙上随意的寫下了他跟賀宵的名字。
售貨員說得沒錯,這筆确實好用,寫起來非常順滑,墨水也不會積到一塊。
楚唯把蓋子旋緊,又狠狠地親了賀宵兩口。
“謝謝老公。”
守完歲,兩人就去睡覺了。
這段時間忙着掙錢,都沒時間親熱,一上床楚唯就往賀宵身上撲,在賀宵伸手抱他的時候,楚唯突然遲疑道:“你不是手疼嗎,沒影響吧?”
賀宵大力捏了捏他,調笑道:“跟你睡覺用的又不是手,能有什麽影響?”
“去你的。”楚唯笑着錘了他一下,不一會兒兩人就滾到了一塊。
……
初二那天,楚唯跟賀宵去了牛棚那邊。
鐘老師和劉老師走了後,這上邊就清淨了很多,這次去,兩人得到了一個消息,牛棚裏面那兩個唱戲的和王半仙也要平反了。
這對他們來說是天大的好消息,只是王半仙不知為什麽看起來不大高興。
每回賀宵上去,他都要說一些氣人的話,這次他倒是成了最安靜的那個人。
一個人躲在角落裏,悶悶不樂的,不管楚唯他們說什麽,都不搭腔。
賀宵很久沒上來過了,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直接了當開口詢問:“你這是在鬧什麽?”
王半仙一言不發緊抿着唇,臉上的神色有些委屈。
沈先生道:“他能鬧什麽,還不是為了平反的事。”
楚唯很不解:“平反是好事啊,王叔怎麽看起來一點不開心?”
沈先生嘆了嘆氣:“對我們來說是好事,對他可就未必了。”
王半仙孤家寡人一個,妻子兒女,他是一概沒有。
當年他被當成牛鬼蛇神打倒的時候,家裏都被人抄了,十多年的風吹雨打,他在村裏的房子早就垮了。
在牛棚的日子清苦,又不自由,好歹還有個安身之處,平反之後,他們這些城裏的人都能得到賠償和家人團聚。
王半仙這種沒正當職業,搞封建迷信的農村人,恐怕就不會有這麽好的待遇了。
他這種被時代抛棄的人,平反後也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沈老師說完,又看了坐在角落的王半仙一眼。
這小老頭平時鬧騰得不行,看起來瘦,精氣神卻好得很。
牛棚裏難得有他這麽個活躍氣氛的人,如今看他這麽沉默,沈老師心裏也有些難受。
王半仙垂頭喪氣的樣子,仿佛讓他回到了十年前,他們剛被送進來的時候。
那時大家都是死氣沉沉,失了生活的鬥志,如今他們迎來了曙光,王半仙卻看不到未來的路。
換成誰,心裏也不會好受。
平時大家吵歸吵,一起住了十年,感情肯定是深厚的。
沈老師為難的看了賀宵一眼,有些話終究是說不出口。
楚唯也覺得這事很難辦,沈先生話裏的意思他明白,可王半仙可憐歸可憐,總不能讓他倆替他養老送終吧?
大家關系的确不錯,可家裏要是住進個不相幹的老人,那也太別扭了。
何況他跟賀宵以後都要進城,村裏這邊頂多過年回來一下,根本就沒空照顧人,說什麽也不可能把王半仙帶回自己家裏。
賀宵像是沒看到他糾結的眼神,和善道:“家裏邊就我跟楚唯兩個人,按照我的意思,王叔要是願意,可以跟我們回家去。”
王半仙沒有這樣的打算,聽了他的話拒絕道:“我哪能到你那去,他們給我平反還不給我地方住,實在不行我就到公社去賴着,這些當官的,自然會想辦法幫解決。”
抓人的是他們,放人的也是他們。
總要給他拿個說法出來。
見他語氣激動,賀宵又道:“現在不是我們想不想的問題,你是馬家溝那邊的人,到楊柳村這邊居住根本就不現實,也不符合流程。上面既然已經跟你們平反,自然會妥善安排你們。等年後,我去趟公社,找領導反應一下你的問題,不會讓你居無定所的。”
王半仙聽了神色緩和很多,嗫嚅道:“那就拜托你了。”
兩個唱戲的也松了口氣,有賀宵在,總不至于讓王半仙睡大馬路上。
下山的時候,楚唯有點不高興。
平時話很多的人,回家的路上卻一言不發。
賀宵想跟他牽手,也被躲開了。
回到家裏,才聽他氣呼呼道:“我很生氣。”
他是那種心裏不痛快就要發洩出來的人,才不會跟賀宵生悶氣,內耗自己。
瞧他那模樣,賀宵哪能不知道他在氣什麽,伸手輕輕彈了彈他的額頭:“真以為我想把他接回家呢?我又不是瘋了,兩個人住着多舒坦,怎麽可能帶其他人進來住。”
短期還行,長期的話,不知道多煩。
楚唯哼了哼:“話是你自己說的,現在倒是不承認了。”
賀宵道:“說是說,做是做,反正都是信口開河,把話說得漂亮點,也不會掉塊肉。”
牛棚裏那幾個人不就是想聽他說這些話嗎,反正都是哄人的,他們想聽,那他就說呗。
王半仙戶籍都在馬家溝,哪能随随便便弄到他們村來,真是異想天開。
而且就算手續能辦下來,賀宵心裏也不願意。
他對王半仙的感情也很複雜,這人和阿婆師出同門,阿婆收養自己的時候,王半仙就一直不太同意。
在賀宵面前他也經常口無遮攔,說一些神神叨叨的話,小時候的賀宵可以說非常讨厭他。
後來落了難,王半仙脾氣收斂了很多,賀宵跟他仍是不太對付,但是也能心平氣和的坐在一起吃飯聊天了。
有了楚唯,賀宵脾氣也變了不少,人也柔和了很多,過去的事情他不想計較太多,只要王半仙不給他找不痛快,賀宵也會跟他好好相處。
但這絕對不代表賀宵願意把人接到自己家裏來。
生育他的父母沒受過他一天孝敬,撫養他的阿婆也早早撒手人寰,沒過過一天好日子。
現在條件好了,卻把一個外人接回家去伺候,賀宵真是瘋了才會做這種事。
他可以拿王半仙當親戚走動,把他接回自己家裏照顧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楚唯表情有點一言難盡:“你以前挺老實的一個人,怎麽現在心眼這麽多了?”
老實談不上,就是性格比較剛強,以前賀宵在外面很少說那些假大空的漂亮話。
賀宵靜默片刻,想了想道:“都是我媳婦教得好。”
楚唯本來就不怎麽生氣了,聽到這話更是沒繃住。
“亂說,我什麽時候教你這些了。”
賀宵瞧他露出了笑臉,把人擁進懷裏道:“以後不要為這些小事生氣了,這個家是由我們兩個人組成的,我做任何決定都會事先跟你商量,要是說了什麽讓你不高興的話,不用懷疑,一定都是假的。”
仔細想想,賀宵一直以來都很在意自己的感受,他确實不該為這點小事就跟他鬧脾氣。
楚唯在他懷裏蹭了蹭,笑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好一會兒才仰起頭親了親賀宵的嘴角,乖乖道:“知道啦。”
蔣中明提前說了要來,初三那天,賀宵就跟楚唯在家裏等他們。
上午十點左右,蔣中明兄弟倆就提着東西來了。
蔣中華跟賀宵一年沒見了,剛見面就給了賀宵一個大大的擁抱。
兩人敘了會兒舊,賀宵又跟他和楚唯做了介紹。
來之前,蔣中明怕他跟自己一樣犯蠢,簡單的跟他說了幾句。
也不知道他們兄弟倆是怎麽說的,反正蔣中華知道楚唯跟賀宵的關系後,自己默默消化了很久。
當着兩人的面,完全沒表現出什麽異常來。
跟蔣中明比起來,蔣中華性子還是要沉穩一些,不過他人外向開朗,喜歡聊天。
拉了幾句家常就跟賀宵大吐苦水。
“唉,今年終于能回家了,我下鄉那地方比你們這還窮,交通特別不方便,放假的時候,隊裏還要安排我們出去打短工,我都有好幾年沒在家裏過年了。”
賀宵問他:“明年還去插隊嗎?”
蔣中華搖了搖頭:“不去了,今年返城名單裏有我,以後再也不用去插隊了。”
楚唯感嘆道:“也算苦盡甘來了。”
蔣中華随對他這話十分贊同:“誰說不是呢,我到那邊插隊幾年了,中間一次沒回過家,就每年過年時候去縣裏跟家裏打個電話,聽聽聲音都算好的。要是再不回來,恐怕我都忘了回家的路,也忘了父母長啥樣了,你下鄉時間短,可能還理解不到那種痛苦。”
楚唯聽得心裏有些酸:“都是一樣的。”
他怎麽不能理解,他的情況比其他知青還要慘多了。
返城人員一波接一波,後面高考會恢複,市場也會放開,下鄉知青終歸有跟家人團聚的一天。
不像他,這輩子恐怕再也見不到自己的父母了。
楚唯有點難過,不好意思在外人面前表現出來,找了個給他們泡茶的借口,轉身回了屋。
在場的都是人精,哪看不來他想家了。
等人沒了影,蔣中華才壓着聲音跟賀宵道:“你倆的事,中明都跟我說了,其他的暫時不提,但我得提醒你一句,看他這樣,也是舍棄不了城裏的生活和自己父母的,說不定哪天回城的名額就輪到他了……”
蔣中華一個大男人,不想在背後說人是非,也不願意去假設那些問題。
頓了頓繼續道:“你稍微替自己考慮一下,城裏男人跟鄉下女人在一起都不好收場,何況你倆還是男人,沒有哪個做父母的會同意這種事,到時候他夾在中間左右為難,恐怕你倆都得傷透心。”
賀宵沉默着,表情卻有些凝重。
蔣中華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也不是在挑撥離間,這些現實的問題早發現早解決,私下你再跟他好好聊聊,事情來了,也好應對。”
蔣中華說的都是肺腑之言,同是知青,他看過太多悲劇,當然不希望賀宵也經歷那些。
賀宵點了點頭:“我會跟他好好聊聊的。”
話是這麽說,到了晚上,賀宵卻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楚唯是鐵了心要回城的,但他也堅定地說過要帶上自己,看起來心中像是早有謀算。
賀宵倒不擔心楚唯回城兩人關系會鬧崩,他在意的是楚唯明明跟他說過,父母對他不好,他們之間沒什麽感情,以後他也不會回蘇市。
既然這樣,白天蔣中華說那些話的時候,他怎麽會這麽難過?
賀宵本身就是個敏銳多疑的人,他在楚唯身上發現了很多不對勁的地方,只是從來沒有開誠布公的跟楚唯談過。
他隐隐感覺楚唯的來頭不是那麽簡單,又怕自己知道後會承受不住。
向來無所畏懼的人,在這種時候,心裏卻有些恐慌。
失眠了大半夜,最後他還是決定不再糾結這個問題。
楚唯願意說的話,自然會主動告訴他,要是他覺得不方便,自己開口詢問只會讓他為難。
現在這樣就挺好的。
以後……
賀宵沉沉地吐了口氣,不管以後怎麽樣,反正他都不會放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