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雙星伴月
雙星伴月
自從燕雲山莊之後幾年,瓦而身體并不太好,常常流鼻血,她也并未放在心上,多是因為“畫地為牢”的效果。
只是這效果讓人哭笑不得,或許只适合內心真善美的玩家使用,像瓦而這種,大半夜的夢裏醒來,常常得被迫起床,然後把屋內的毒蛇拍死。
于是她只能常常搜羅一些宣揚善惡因果的書籍,哪怕不愛看書,天天也捏着鼻子勸導自己向善。
慎不道照舊提着重劍,扛着枷鎖,在門派之內行動越來越自如。
曹君欽裝上了小指,非常妥帖,懲奸除惡也無甚影響。
兩個孩子都很親伏宓,玩得又好,俱拜在了伏宓門下。
最小的師妹反而是最先收了弟子的,拜師宴上,大家都笑嘻嘻地給了兩個孩子一堆禮物。
女孩生下八歲就被父親抱了去,折了個價,用八吊錢換了買酒。雖說為母則剛,但她生母在生父面前是只唯唯諾諾的軟腳蝦,攔也沒攔一下。只是奶着懷中來之不易的小兒子,偷偷抹眼淚,喊着命苦。
女孩不言不語地從家裏被抱走了,并未掙紮分毫。
面對父母遠去的背影,她只覺得自己已經用六吊錢還了父母恩情。自此她便是個天生地養的,肇始就是無父無母,無名無姓。死後見了閻王爺,生死簿上也無從勾銷她的姓名。
男孩則是不知道從哪裏流浪來這個村的,說好聽點他自小就吃百家飯,可哪裏有那麽多飯讓他吃?故而人生的第一個記憶就是和惡狗争食,村裏人都不待見他,成日裏東躲西藏,跟個老鼠也差不了多少,艱難長到了七歲。
稍微大點後,他被個老實的人家收養了,剛穿上整齊的衣服,還沒慶幸幾月,那家人反手就把他迷暈,随後就被賣了。
兩個小孩都沒有名字,大家只用“阿花阿草”來稱呼。
伏宓苦思冥想了許久,在出入疊嘉真人居室之時,見到“翠袖佳人依竹下,白衣宰相在山中”一聯,突然福至心靈。
于是一徒兒以“梅”為姓,一弟子以“竹”為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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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思及“瓊姿只合在瑤臺”一句,便讓弟子們從玉字旁中挑一個字。
一個選了“玢”,體味了人情冷暖,勘破了聚散離合,禀賦喜散不喜聚。
一個擇了“琮”,嘗盡了炎涼世态,驚惶于孤苦無依,天性喜合不喜分。
女童名為“梅玢”,也取了沒病沒災的諧音,伏宓甚是滿意。
男童名為“竹間琮”,疊嘉真人覺得兩人不必過于對仗,不像弟子,倒像丫鬟小厮,于是補上個“間”字。
時間過得很快,一轉眼五年就過去了。
梅玢與竹間琮早就升成了內門弟子,再等三年,劍冢開放,便可獲取資格進入其中。
在梅竹二人的心中,伏宓的形象雖然已早從那個親切的大姐姐,變成了不茍言笑的師尊,但二者依然十分親近她。
師尊在教授課業之餘,空閑時常常帶二人下山游歷,磨煉道心,嘔心瀝血處處都被兩人看在眼裏,記在心中。
伏宓也很喜歡這兩個努力上進的小弟子,珠玉不吝,傾囊相授。
這天瓦而和伏宓師徒順路一起下山。
伏宓下山游歷,沒幾月打不住,于是幾人多說了幾句,多行走了一段。
然而瓦而在折返途中,突然眼前一花,心髒咚咚跳如擂鼓。
周圍景色突變,瓦而打起精神來:這是遭了鬼蜮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心髒和鼻子——鼻子有血,都快流到嘴裏、流到脖子上了,但是自己也沒想過這種場景啊?
綠水青山突然改頭換面,變得風沙四起,周圍草木凋敝,黃沙漫天。
細小砂礫湧入鼻腔,大顆土石擊打眼眶。
瓦而睜不開眼睛,眼皮瘋狂眨着,睫毛上都糊住了沙子,她被風沙嗆得直咳嗽,鼻腔中又燥又熱,混着滿鼻子的血,實在不好過,于是急忙用胳膊擋臉,掩住口鼻。
遠處飛沙迷蒙,漸漸走出兩道身影,由遠及近,不甚分明。
那兩道身影竟是一對曼妙女子,一女子身着青衣,一女子身着藍裳。一個赤足而行,卻步履輕盈;一個足履紅鞋,卻腳不沾地。
她們走得越近,瓦而越感覺炎熱。
兩女子每走出一步,瓦而都感覺一陣熱浪拍打在臉上,連地面的景物都在扭動。
如今她額頭熱汗涔涔,汗水像小溪流一樣彙進了頸口,另有些汗流入了眉毛,劃過眼尾,滴在了眼裏,蜇得眼睛生疼。
她一把扯下額上的抹額,一看,竟是裏裏外外全都濕透了。
心裏不由大駭。
兩女子走得近了,瓦而才在飛沙亂石之中窺得兩人面容。
青衣女子身材高挑,面容清冷溫婉,神色略帶悲苦。
藍裳女子五官嬌俏,神色卻堅韌,眉目英姿勃發,有勢不可擋之意。
瓦而仔細看去,才發現青衣女子臉上、頸上,似有鞭痕。而那藍裳女子手臂不擺不動,袖管居然空空,卻也未随風飄舞。她背後背了一對墨藍的翅膀,此刻正在緩緩扇動着。
這不是女子!竟是一只修煉成了的鳥精!
走到瓦而跟前,瓦而幾乎要被這熱度吞沒。
她提起全身的靈力,運功防住,鼓起勇氣,伸出手抓向那兩名女子!
融化從指尖開始,皮肉都沒反應過來,還沒有焦黑,就先融化成泥水,滴在地上。
指甲也早就脫落了,森森的白骨上面裹着經脈,顯露出來。
瓦而還是不放棄,手繼續向前抓。
血液瞬間被蒸幹了,傷口根本來不及流出血液,都早已被熱度烘幹,在滿鼻子的沙土味中,她聞到一股惡心的焦香。
這是很熟悉的味道,似乎在哪聞過。
繼續向前伸手,痛覺在神經中傳遞得太慢,她無暇顧及,只想知道眼前到底是什何方神聖。她整條手臂的骨骼被烤得酥軟也只是一瞬間的事。
抓到了青色的衣袖!她剛要一喜,沒想到剛一用力,手指、手掌、腕關節、小臂,連帶肘部、大臂,連筋帶骨,須臾間都帶脫了軀體,轉眼全部化為比像素點還小的齑粉,随風而去!
走脫了!瓦而手一滑,擡眼一看,誰料晃神間那一青一藍早已行出數百步之外!
是縮地成寸!
而自己的手臂此刻卻神奇地全部複原,只不過右臂與左臂不同,肌膚上空蕩蕩的,緊窄的長衣袖如今卻變為了幾層短袖,截斷面是一片整齊的焦黑。
瓦而心如擂鼓,腦中嗡鳴不止。只覺得自己身處在一個陷坑之前,而身後是足以将她掄碎的巨型擺錘。
喃喃道:......系統?我又死過了嗎?
她愣愣地看新生的手掌,無意識地進行幾次握緊放松:全被燒焦了!但這不是幻覺!
今時不同往日,瓦而已經學會了禦空而飛,她來不及多想,趕忙追去!
不知行了幾天幾夜,也不知輾轉到了多少個地方。
瓦而靈力幾乎耗盡,又渴又熱,她就像追逐太陽的誇父那般,怎麽喝水都不夠。
但喝水就能補充水分,可靈氣的枯竭、身體的疲憊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填補、消弭的。
如今眼前是一條通天的巨河,河水洶湧發赤,河寬幾乎比天上的星河還要遼闊。
瓦而知道,自己再也追不了了。
她扶着老樹,大口喘息着,看着兩女度過赤河。
藍裳女子搖身一變,化為一只紅足巨鳥,翺翔于水天之間。
但就連那巨鳥也抵擋不住東流的河水,她龐大的身軀飛在洶湧的河面之上,竟像一葉扁舟般,飄飄搖搖,轉眼就要被吞沒似的,看得人提心吊膽。
那鳥從口中不斷嘔出巨石、大樹,積少成多,居然逐漸填上了一小塊。
青衣女子踏上新生的地面,河水仿佛生出靈智,紛紛繞過她而流開。
瓦而呆呆看着,見青衣女子已行到水中央,才如夢初醒般追趕。
跑到河邊,才發現新生的地面早已被洪水淹沒,無處落腳。
這時狂風吹過,暑氣盡數消弭。
而幾只老鴉的窩被吹落在老樹叢中,它們落在荊棘叢裏,哀哀鳴叫,又很突然地高飛,沖向了昏沉的天空。
瓦而聞聲看去,內心頓生悲涼之感: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
可憐,巢傾卵覆,家破人亡了。
轉頭看到青衣女子仍站在水中央,仿佛正在等着自己,等着要作最後的告別一般,朝她投來了一個清清冷冷的笑。
下一刻,巨浪滔天!
浪一拍,什麽女子、什麽巨鳥,通通消失不見了。
瓦而幾天未阖眼,精疲力盡,又被巨浪蓋頭一拍,這浪力道極大,她直接被拍倒在地,濕漉漉地倒頭就睡,昏迷在了岸邊。
岸上有一巨石,上面刻着幾個大字并一行小字,曾經也是用朱筆描着的,現在紅漆也都脫落殆盡了。
上書:赤水河——女魃所居,生人、熟人、活人、死人,勿要靠近。
......
瓦而和伏宓不在門內已有幾月,轉眼一歲已經過去,又到了一年夏季。
曹君欽和慎不道忙得團團轉。
雙星門并不是沒規矩的門派,可是如今的氣氛卻十分緊張,緊張到壓抑。
掌門幾十年前就已經閉關,門內幾個長老也向來都是來去自由,見不着人影是十分尋常的事,要時時刻刻能見到才是令人吃驚。
素來如同閑雲野鶴一般的疊嘉真人,是門內上下最常見到的長老了,有新來的弟子不認識人,甚至會将她錯認為掌門。
幾天前,掌門、長老都一齊出現在了門派之中,雖然并無什麽通知下達,只說是有客上門,讓大家清掃時多點仔細,但不由得人人多思、人人自危。
陸陸續續來了大大小小十多餘門派,神色無一不整肅。
這就更讓弟子們發慌了,怕是大禍臨頭。慎不道多月不見瓦而,怕她出事,尋人未果,又兼事多煩心,根本沒好臉色。大家想到大師兄素來好說話,于是紛紛去問大師兄。
曹君欽剛閑了一會,見有人來,只得放下手中的《砥行胼胝》,無奈安慰道:“我也不知是怎麽回事,想來并無大事,不必慌張。”
見衆人不放心,他又補了幾句:“天塌下來,有掌門、長老頂着。大師兄也會站在你們身前。各位只需吃好睡好,只管修行、操練劍法便可,其餘不必擔心。”
衆人這才散去。
曹君欽又拿起書,還沒翻看幾頁。
這時門外弟子慌慌張張跑來,又報:“大師兄,氐月門已至。”
曹君欽長嘆一口氣,放下書本,起身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