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感情的遮羞布
第49章 感情的遮羞布
林憬醒來過三次,三次都在ICU,第四次睜眼在三更半夜的病房,耳邊一點聲音都沒有,林憬懷疑自己是不是因為車禍,導致耳聾了。
當然沒有,他聽到了樓下馬路上車輛帶回響的喇叭聲。
醒來什麽都沒想,林憬第一時間了解自己的身體狀況。頭纏着繃帶,束縛感嚴重,左手打了石膏,死死固定在左側,左腿膝蓋往下一點也被石膏牢牢固定。
他試着動動這條腿的腳趾,發現還能由自己控制才放下心來。
腿沒斷。
不過,正在打點滴的右手動不了,林憬努力了會兒才發現,這只冰涼得沒了知覺的手正被人握在手裏。
林憬慢慢扭頭過來,借床頭夜燈微弱的光看到了郭政辛頭頂的白發。
這個老頭不知在床邊守了多久,竟然睡得這樣沉。林憬于是任他握着自己,重新将腦袋挪正,靜靜地望着天花板,看了許久,直到頭隐隐作痛才肯閉上眼睛醞釀睡意。
第二日大早,林憬迷糊聽到刻意壓低的說話聲。
郭政辛讓翻譯問醫生,為什麽他兒子還沒有醒。他明顯是急了,但又必須得壓住音量,所以又急又克制地發脾氣:“當初說了三天,現在三天又三天,你們老實告訴我,到底什麽時候能醒!”
“先生您別着急,我們——”
“我能不急嗎?這都過去多少天了?我只要你們給我一句準話!”郭政辛顯得煩躁,焦慮。
林憬能夠明白他這種焦慮,郭政辛有過在病床躺十幾年的經歷,如同活死人一般日複一日,應該是比死了還痛苦的。
他害怕他的兒子會重蹈覆轍,會經歷他經歷過的痛。現在所有的急躁,全因過去的經歷留下的心理陰影。
所以林憬一旦超過醫生說的期限沒醒來,郭政辛就怕得發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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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先是安撫他的情緒,接着才講道理,大概意思是,過去幾天的手術非常順利,人真的會醒,大概就在這兩天,別太着急。
郭政辛無可奈何,這話術對他來說和上一次沒有一點差別。
醫生查完房走了,一并出去的還有那個害怕被遷怒的外國翻譯。
等病房完全清靜下來,郭政辛又坐回了老位置,粗糙的手小心翼翼握着林憬的冷得發青的右手,指腹在手背上來回摩挲,像前幾天一樣絮絮叨和他說話。
“爸爸今天吃了中餐廳送來的餃子,味道還不錯,韭菜雞蛋餡,明天想試試白菜豬肉餡的,估計也不錯。羅馬這幾天下雨不斷,哎喲,濕漉漉的好難受。”
“兒子,你別怕啊,金萩這回真蹦跶不起來了,爸爸收集了足夠的犯罪證據,警方已經把她控制起來了。”
“我才知道,她之前還騙過你一千萬的畫?真是太可惡了,你還在念書,遇到這種事該怎麽解決喲……”
“兒子,下個月媽媽祭日,你別錯過了。”
郭政辛想了想,接着說:“我的腿不是才恢複嘛,醫生建議多走動,昨天小孫,就是我那個秘書,他說我這段時間缺乏運動,要我去什麽什麽地方看看畫展,我想着畫展啊,我兒子喜歡,就問了具體時間和地址。兒子,你能不能趕上?爸爸陪你去,我也将就提高一下審美……”
郭政辛百無聊賴說着日常瑣碎,過去的一段日子每天都會說。他記得他住院那幾年,其實挺渴望有人能和他多說說話的,但是沒有,他也抗議不了,每天都度日如年。
“……哪一天,我想去。”
林憬回答完咳嗽好幾聲,通了幹澀的嗓,郭政辛吓得一抖,忙要去按呼叫鈴将醫生喊回來,林憬及時道:“不用,先不用。”
為了拉住郭政辛,他的右手擡了擡,意外聽到叮鈴鈴的脆響,原來是他手腕上戴着銀鎖紅繩。
林憬彎手臂湊近到眼前,這小玩意兒和他在絲絨袋裏看到的長命鎖如出一轍,只不過他現在戴的是成人款。
“戴着不舒服嗎?”郭政辛握着他的手,打算将繩子松一松,林憬卻搖頭,說松緊剛剛好。
“你一歲不到的時候反反複複發燒,一直不好,你媽媽就給你把周歲禮物提前拿出來戴上,說來也神奇,當天晚上燒就退了。”郭政辛頓了頓,“我就是試一試,這個方法還管不管用了。”
“……管用。”林憬明白他話裏的意思,心中備受震撼,莫名有想哭的沖動。
郭政辛這種人,竟然會為了他搞迷信這一套,或許真是被吓着了……
郭政辛最後還是喊醫生過來再給林憬看看,醫生說只要醒來人就沒什麽大礙,但是想轉回中國的醫院,得再住兩天養一養才可以。
郭政辛下意識看林憬,因為醫生說的最後一句他并不想他的小兒子聽到……
他不确定小兒子願不願意和他一起回國,還是拼了命也要繼續執着蕭知衍。他不知道。
林憬面色蒼白,聽了話沒多大的反應,等醫生出去,他閉口不提剛才的事,只說口渴想喝水。
晚飯還只能吃流食,郭政辛就給他聞一聞白菜豬肉餡的餃子什麽味兒。林憬張嘴,他便把餃子收回去,“醫生說還不能吃。”
雖這麽說,郭政辛有點溺愛了,把一個餃子切成十好幾塊,慢慢喂給兒子吃,看着他油亮亮的唇,郭政辛毫無征兆地哭了,擡手摸摸兒子蒼白但是有溫度的臉頰。
“我沒事了爸爸。”林憬才醒來,沒有力氣動,說話的力氣都靠攢。
“嗯,沒事了。”郭政辛應該怕被笑話,忙背身擦了淚,但估計還沒緩過來,收拾完吃食叮囑林憬早點休息。
林憬睡得淺,有人進來他是有感覺的。他以為是郭政辛回來,本想等他過來,和他說不用守着他睡。
但是腳步聲停在了半路,大概距離他三四米的地方停住了。
病房內開着一扇窗,拳頭寬的縫隙,夜風将窗簾吹得蕩蕩漾漾。
林憬額頭滲涼,睜眼看到一個高大男人,風裏有他的味道,吹跑了林憬身上大半地苦藥味,男人身上的木香幾乎将他裹得嚴嚴實實。
來人是蕭知衍。
他看到了林憬睜開的眼睛,邁步過來,坐在郭政辛常坐的那個位置,同樣地握住了林憬的手。
夜風很涼,林憬被他握住的手一點點回溫,在溫熱快融為一體之時,林憬不動聲色将自己的手抽了出來,平靜又帶點好奇的口吻問他:“你是誰?”
蕭知衍一怔,看着病床上腦袋裹着紗布的可憐人,不确定地問:“你不知道我是誰?”
林憬搖頭,嗓音淡淡:“是爸爸的朋友嗎?”
聞言,蕭知衍有一會兒說不出話。
林憬不記得他了。
這是他短暫沉默後,大腦告訴自己的事實。但他不信林憬會失憶,會忘了他,于是若無其事握着林憬的手,低頭親吻他的手背,然後湊上前,想吻一吻他的額頭。
林憬見他逼近,連忙別開臉躲,疏離地拒絕:“不要,這樣很奇怪。”
蕭知衍那些道歉後悔的話還未說出口,就被這句‘奇怪’扼殺在喉中。
林憬眸中真真切切流露出膽怯,仿佛真有點害怕蕭知衍,害怕他猝不及防地靠近,害怕他對自己莫名其妙的肢體觸碰。
于是,林憬下巴縮回被子裏,明亮的眼珠鎖在蕭知衍這個人身上,觀察着他的一舉一動,再不給他一點觸碰自己的機會。
但應該還是害怕的,他求助一般小聲呼喚爸爸。當着蕭知衍的面。
蕭知衍将他所有的小動作納入眼底,沉默許久,問他:“憬憬,我是蕭叔叔。”
“蕭叔叔……我不知道。”林憬不看他了,腦袋偏往另一邊,只給他半個後腦勺。
蕭知衍恍惚一瞬,便快速換了個話題,“憬憬什麽時候醒的?醫生怎麽說,除了骨折的地方,還有沒有其他內傷?”
林憬不說話,他是不肯和蕭知衍說話,悶了好半天,警惕地說了五個字:“我不認識你。”
這五個字是蕭知衍從未想到,卻也是在今晚聽到過最多的。蕭知衍心底疼得麻了,眼睜睜看着抗拒他一切觸碰的昔日愛人,說:“對不起,憬憬,對不起……”
林憬有一會兒沒說話,他聽見蕭知衍用幾乎沙啞的聲音一直道歉。
林憬聽得心如止水。
蕭知衍曾經和他道過好幾次歉,每一次毫不例外的真摯,發自肺腑,但好像道歉和傷害并不沖突。
他可以一邊道歉,一邊決定不要他。
林憬覺得,蕭知衍應該也會滿意這種被忘了的結果,因為再也沒有不依不饒的糾纏,也不用背負誰對誰錯的罪惡感,一切就像沒有發生過一樣。
失憶,是林憬給上一段感情的遮羞布,他打算忘記這個男人。
一輩子。
“很抱歉,我對你沒有印象了,但我覺得我應該和你的關系不算好,因為我的心好像有點排斥你。”林憬說。
蕭知衍不答話,在林憬帶着拒絕的眼神下,捧着他的臉,終于還是吻在了他的額頭上,蕭知衍說:“我們的關系确實不好,我時常欺負你,我在你這兒壞透了,不值得被原諒……”
“我不喜歡。”林憬說的是蕭知衍親吻的這個行為。
蕭知衍好像沒有聽到這句‘不喜歡’,眸光缱绻地看着林憬。
他明知道林憬不喜歡,卻還是要捧着他的臉,唇瓣纏綿相貼,溫柔又小心。
他說,沒事就好。醒來就好。
“不要……我不要。”林憬帶着哭意拒絕,可他實在沒有餘力拒絕蕭知衍略帶強迫的吻,唯一能動的右手擡起來擋在蕭知衍胸口,“我怕,不要這樣……”
林憬嘗到了酒精味兒,蕭知衍來前喝了酒,現在說不定是醉的狀态。
可為什麽身上聞不到酒味兒……
蕭知衍說:“忘了總會想起來,憬憬是我有錯,但你要知道,我說的每一句愛你都不是假話……”
“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林憬想他讓開,蕭知衍不願意,繼續親他,始終沒有太用力。他有不甘,好像不甘被忘了,他認為林憬在騙他,所以用這樣的方式,逼他喊一聲‘蕭知衍’。
只要喊出來,這一切就不是真的。
林憬張嘴咬他,咬出了血,蕭知衍一瞬恢複了理智,這才松開了人。
蕭知衍靜靜看着他,像什麽都沒發生,溫柔地告訴他。
“很晚了,憬憬睡吧。”
“憬憬,我走了。”
林憬偏開臉閉上眼睛,過了許久,耳邊響起輕輕的關門聲。他的眶中滑出一滴滾燙的淚,濕潤了素白靠枕。
作者有話說:
林憬冷哼:男人。
歌曲分享。
寫這章聽的是蔡健雅的《一分鐘追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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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我懂愛不是慈悲,在該放手時我不挽回”
啊啊啊啊,這首歌真适合我們家憬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