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當淤泥吞沒沼澤
當淤泥吞沒沼澤
“遲......遲言?”
祝行舟不可置信的對着眼前的虛無,有些結巴的問道:“是......是我認識的那個,遲言?遲老師?”
“是的,但她很特殊。”
“作為舊規下誕生的接壤者,出乎意料的,她在每一個時空都保持着高度的重合性,造成的影響也是所有接壤者中最低的。”
“而作為新舊更疊下造就的特殊接壤者,我們沒有辦法徹底的清空她這幾十個時空的記憶。出于她的穩定性,我們被動的讓她在新規則下,選擇是否成為新一代的1506號接壤者。”
“除了擁有記憶這方面,其他方面都和現在的你一樣。”
“我們告知她,如果選擇成為第1506號接壤者,那麽她就可以穿梭在任意的時空,直至下一個接壤者的出現。”
“她選擇的時候,就站在你現在所待着的位置。”
祝行舟頓時覺得這個位置有些滲人,一邊撫摸着胳膊上的雞皮疙瘩一邊問道:“那她怎麽說?”
“她似乎對我們所說的條件都不感興趣。”
“只是問了她的接壤共同體是否存在于她即将穿梭的時空,我給予了肯定的答複,于是她就同意了。”
祝行舟心中早就有了這個接壤共同體的人選,聽完祂說的話,敏銳的找到了一些漏洞,于是問道:“你不是說選擇成為接壤者後,兩個人的個體意識将在兩個不同的時空獨自生存嗎?這下怎麽又存在了?”
祂沉默了半晌,說道:“不,你最後所看到的那個時空,恰巧就是她們原先該有的結局。”
祝行舟徹底淩亂了:“什麽?”
祂解釋道:“先前因為另外兩位接壤共同體的參與和控制,強行改變了她們的命運。”
“我們一致認為,這個時空的她們,回歸了原本正确的軌道,并不達成影響該時空的條件。”
“并且,我們的系統檢測到她的接壤共同體,已經沒有穿越至下個時空的想法。在新規則下,她們在這個時空中的結局,恰好契合最開始未被任何人改變的結局。”
“與此同時,我們也找到了下一位未來接壤者......也就是你。”
“1506號和她的接壤共同體,在穿越了數十個時空之後,回到了原先該有的結局。”
“利他利己,何嘗不可?”
祝行舟聽完冷笑了一聲,鼓了兩下掌,諷刺道:“哈......所以你這實驗有什麽做的必要嗎?什麽變量不變量的,這裏一切的一切都歸咎于命運二字,而命運......只是你們數據庫裏的一串代碼。”
她頓了一下:“無論我們怎麽做,只要你們心情好,命運這東西就能在我們不知情的情況下,想改就改。”
“......”祂沒有接話。
祝行舟嘆了口氣,揉了揉剛剛被摔疼的手腕,說道:“你們冠冕堂皇的站在我們看不到的制高點,既要我們作為一項由你們創造出來的文明,擁有‘情感’這個自變量,又要我們作為‘接壤共同體’這個因變量,去抛卻記憶來抉擇兩個人的未來。”
“你們是不是對自變量和因變量的概念有什麽誤解?不覺得很荒唐嗎?”
“說什麽公平公正,我們都只是你們培養皿中的一個小菌子而已,對吧?”
“某個對照組培養的不好,大不了扔了重做。”
“......”
祝行舟見祂依舊保持沉默的樣子,自讨沒趣,于是擺擺手說道:“算了,小菌子要有小菌子的覺悟,我同意做你們的1507號接壤者。”
祂似乎是被祝行舟剛才那一大段話打動了些,過了良久,才用冰冷的機械聲問道:“即便改變不了結局,也願意嗎?”
一片寂靜後,站在虛無中的祝行舟說道:“‘若接壤者試圖篡改對方的結局,必然因對方死亡’,這是你剛剛說的原話沒錯吧?雖然我确實不記得我的那位接壤共同體是誰,但......”
她回想起剛剛那血淋淋的斷臂,心髒竟猛然間抽搐了起來,她捂着胸口皺起眉頭強忍着不适,繼續說道:“反正,活着總比死了好吧?”
“況且,我還有得選嗎?”
祂說道:“或許會,否則你的代號就不會是1507號。”
“你話好密,好好幹活吧,可別......”祝行舟還是覺得渾身發冷,她哆嗦着雙唇,繼續說道:“可別等我後悔了。”
下一秒,冰冷的聲音傳來。
“已将你錄入接壤者數據庫中。請你選擇回到原時空,或者穿越任意時空。”
“回到原時空吧,頭一遭,保險一點。”
“好的,十秒後,你将回到原時空,接受穿越任意時空的能力。”
一瞬間,祝行舟的眼前不再是一片空洞的黑暗。
她驚訝的擡起頭張望着周圍的閃爍着的星星點點,和遠處若隐若現的星河。
突如其來的劇烈的耳鳴聲後,她身下的原本懸空的地突然間碎裂,一陣暈眩後,她終于感受到身下踏踏實實的柔軟,緩緩睜開了眼。
“呃......”
又是這種感覺。
祝行舟緊皺着眉頭,擡起手揉按着自己因為各個時空的記憶瞬間輸送進自己的腦內,而止不住跳動着的太陽穴。
等等,我為什麽要說“又”?
“诶,張隊,她醒了。”
祝行舟聽到了一聲低沉的男性聲音,對着門外的人說道:“嗯,去叫醫生來檢查一下。沒什麽問題的話,小沈你去把筆錄要用到的資料整理一下送過來。”
她悄悄的睜開了一只眼,只看到門外站着一群穿着黑色制服的警察走動着。
等檢查完後,一名警察拿着手裏的文件走了進來。
他站定在病床旁,對着躺在床上,已經恢複神志的祝行舟敬了個禮,然後坐在了病床旁邊的板凳上,對祝行舟說道:“不用緊張,我叫張岩,是市裏刑偵支隊的隊長,你可以叫我張警官。我們是來向你了解一下情況的。”
“什麽情況?”
這個警官果然也不含糊,開門見山道:“九月二十一日那天,你和死者溫竹沛之間發生了什麽?”
“死......死者?”祝行舟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剛結束的耳鳴聲再度襲來。
她痛苦的用蒼白的手扶着額頭,喘着粗氣冷汗直流。
可她的記憶并沒有像往常一樣,碎片化的游離在自己的腦內。
而是從頭至尾的,分毫不差的,在祝行舟的腦海中源源不斷的流淌着。
她想起了自己穿越回過去重啓人生,想起了自己刻意的躲避溫竹沛的友好。
她想起了自己坐在虛無空洞的地方,與那空靈機械的聲音的一切交流。
不可避免的,也想起了那個日夜折磨她的夢魇。
說了一堆狗屁規則,都是過場罷了,不論如何選擇,都逃離不開祂們口中的命運。
沒準接壤者這種東西,也是祂們為了讓菌子別長到別的培養皿中,瞎編的呢?
祝行舟心想。
張岩看她似乎狀态不太良好的樣子,将筆蓋合上,淡淡的說道:“如果你想不起來了,我們可以等你病情好轉了再來找你。只是時間越長,犯罪痕跡會被沖淡,也就意味着越找不到真兇。”
見她有所動容的樣子,張岩繼續說道:“據調查所知,死者在一張照片的背後,寫了段文字,并将你定義為‘摯友’。”
“這個稱謂從她的過往看來,含金量不低。我相信,你也希望傷害她的兇手能夠早日緝拿歸案吧?”
祝行舟的耳鳴聲也漸漸消失,讀取了那部分記憶後,她的眼角盡是酸澀。
她苦笑了一聲,只覺得有塊石頭堵着胸口,惹得她呼吸不上來:“摯友?”
是了,她從未對自己的感情表過态。
我也從未。
鬧了半天,又是車禍又是墜崖的,結果混了個“摯友”的名頭,是該開心嗎?
到底有多少“摯友”,在無數輾轉的深夜,預測着對方的感情,又下意識的否定着自己的推論呢?
都是悖論罷了。
祝行舟深吸了一口氣,說道:“那天......”
“她命運般的、早有預料似的,坦然的松開了我快要脫力的手,無論我如何嘶吼着用力的去夠、去抓,能觸碰到的,也只是沾上她呼吸過的一場空氣罷了。”
“為什麽偏偏是我呢?”
祝行舟臉龐劃過了一滴淚,回想起自己對着黑暗說出的那句“反正活着總比死了好吧”。
這就是她本該經歷命運嗎?
無法逃離、無法揣測、無法預判、無法挽救......
她看着警察認真寫着記錄的樣子,突然嗤笑了一聲:“你說命運這種東西,為什麽非要扯到我這種人的頭上?”
張岩并沒有理會祝行舟的情緒,即便她哭紅了雙眼,一副惹人憐惜的模樣。
可這不能影響他的判斷,他只相信證據。
祝行舟,是他極度懷疑的犯罪嫌疑人。
他并不想對這樣的人有什麽過多的情感。
更何況,他也沒打算從一個被醫院診斷為精神病患者的口中,得出什麽有價值的話。
聽師父的話,走個流程罷了。
張岩一邊低頭做着記錄,一邊冷着臉說道:“情況我們大致的了解了,如果案件有新的進展我們會及時告知你。當然了,如果你想起來了什麽細節......”
他看着眼前的女人穿着藍白條紋的病服蜷縮在病床上,烏黑軟塌的頭發淩亂的耷拉在肩頭,兩只潔白卻因為劇烈的摩擦而傷痕累累的手臂,緊緊的摟抱着大片烏紫的膝蓋止不住的顫抖着。
哪怕是着手過數起刑事案件的自己,也不忍的撇過頭看向窗外。他扶了扶警帽起身,輕聲說道:“這幾天你好好休息,我們争取早日緝拿兇手。”
聽到門關上的聲音,祝行舟抓緊了蓋在身上的被子,閉上眼,靜靜地聽着牆外的人們讨論。
“她這個情況再加上醫院給的報告,各種數據都表明精神狀态已經很不穩定了,這樣的人說出來的話,還能信嗎?”
“如果她是兇手,就憑這精神病的報告,她完全可以......!”
“行了,回警局再說,在醫院叽叽喳喳的成什麽樣子。”
張岩斥責着那些初出茅廬的警察的想法,卻沒有加以反駁。
是啊。
我就是這一切悲劇的源頭。
我就是兇手。
我就是親手斬斷她命運的劊子手。
如果我不故意松開她的手,我還能獲得這樣的能力嗎?
我還能在無數個時空中,與她日複一日的驗證着摯友悖論嗎?
等門外的人散去,祝行舟環顧了四周,揮起錘子用力的打破了病房窗戶的玻璃,毅然決然的跳了下去。
接壤者嗎......
從同一個時空,穿越至另一個時空,稱之為接壤者。
原來,在那個時空,你就是你啊。
這樣的話,一切都能解釋通了。
或許我們是有機會相認的。
可如果她認出了我,是不是這一切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只可惜,這是悖論。
而我,甘願成為待宰的羔羊,被名為“命運”的代碼編排着。
也貪戀般沉溺在這數個輪回中,成為祂們的第1507號實驗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