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當淤泥遇見沼澤
當淤泥遇見沼澤
“那天......”
“她命運般的、早有預料似的,坦然的松開了我快要脫力的手,無論我如何嘶吼着用力的去夠、去抓,能觸碰到的,也只是沾上她呼吸過的一場空氣罷了。”
“為什麽偏偏是我呢?”
“你說命運這種東西,為什麽非要扯到我這種人的頭上?”
一名警察一邊低頭做着記錄,一邊說道:“情況我們大致的了解了,如果案件有新的進展我們會及時告知你。當然了,如果你想起來了什麽細節......”
病床上的女人,穿着藍白條紋的病服蜷縮被子裏,烏黑軟塌的頭發淩亂的耷拉在肩頭,兩只潔白卻因為劇烈的摩擦而傷痕累累的手臂,緊緊的摟抱着大片烏紫的膝蓋止不住的顫抖着。
做好記錄的警察擡頭望着她,哪怕是着手過數起刑事案件的自己,也不忍的撇過頭看向窗外。他嘆了口氣,扶了扶警帽起身,輕聲說道:“這幾天你好好休息,我們争取早日緝拿兇手。”
等衆人出門後,祝行舟抓緊了蓋在身上的被子,閉上眼,靜靜地聽着牆外的人們讨論。
“她現在這個情況,再加上醫院剛出的報告,各種數據都表明精神狀态已經很不穩定了,這樣的人說出來的話,還能信嗎?”
“如果她是兇手,就憑這精神病的報告,她完全可以......!”
“行了,注意紀律,一切等回警局再說,在醫院叽叽喳喳的成什麽樣子。”剛剛與她對話的警察小聲呵斥着。
是啊。
如果我是這一切悲劇源頭的兇手呢。
這樣我就可以終結這一切了。
等門外的人散去,她毫不猶豫的撕開手上的輸液管,左右環顧了下四周,揮起從旁邊的工具箱中偷偷藏起來的錘子,用力的打破了病房窗戶的玻璃,毅然決然的跳了下去。
如果她從未認識過我,是不是這一切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我叫祝行舟,今年二十四歲,是一座寫字大樓裏最籍籍無名的員工。
溫竹沛,是我喜歡了十年的女孩。
在那最青澀張揚的學生時代,我将這份愛埋藏在心裏,心照不宣的稱對方是自己生命中不可多得的摯友。
那個時候的我,戴着最爛大街的黑色眼鏡框,留着和男生一樣的寸頭短發,就連眉尾都有一道不淺的疤痕,乍一看還以為是哪條街上的流氓地痞。
不男不女的,這形象,換做是現在的自己也很難入得了眼吧。
大學畢業後,我選擇留在這座大都市裏工作,也早已蓄上了一頭烏黑的長發。
每逢過年,周圍的親戚朋友都誇我女大十八變。
我拖着小小的行李箱,看着家家戶戶貼着對聯,一副其樂融融的模樣,暗自羨慕着。
天氣很冷,我伸出凍紅的手從口袋中掏出生鏽多年的鑰匙,費了半天勁終于打開這小破出租房的房門。
面前的一切和往年一樣,每一處都積滿了厚厚的一層灰和蜘蛛網。
過年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因為這意味着自己又要回到這全是痛苦回憶的地方。
而萬家燈火下,最應該與我待在一塊兒的父母,現在只有被我從抽屜中拿出相框來看的份兒了。
他們要是見到我這副改過自新的模樣,是不是就不會在吵架的時候指着我無辜的腦袋,說家門不幸了?
這兩個人總是沒有自知之明,分明我才是這個家裏最該說家門不幸的人。
幸好,那段時間,我遇到了溫竹沛。
一灘惹人嫌的淤泥終于找到了另一塊深不見底的晦暗沼澤。
不需要爛大街的理解,不需要虛僞的同情,只需要你牽緊我的手,陪着我一起遁入無底深淵。
我們就像戴着一對無形的手铐,寸步不離的共同邁過了高中三年,卻在了大學之後,便再也沒有見過面,漸漸地,甚至出現了長時間的斷聯。
畢業的時候她可是信誓旦旦跟自己保證,每隔一個月就會跨越好幾個省來見面的。
現在可倒好,連消息都不回了。
我看着空白的聊天框,終于忍不住的去發送一句節日快樂的消息。過了一個月,她終于回複了。
也是不知道到底哪裏惹到她了。
還好我不計前嫌的,和突然“詐屍”的她,在社交媒體上斷斷續續的聊着。
在這幾年裏,我本以為彼此都會心照不宣的互相扮演好“網友”的角色,卻沒想到她在我二十四歲的那年,突然來到了我所在的城市,并邀請我一起出去游玩。
好突然。
不過我還是應約去了。
就是緊張的要死。
哪怕現在的樣貌似乎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她還是能在茫茫人海中一下子找到了我,并毫不猶豫的朝我揮手。
那模樣遠遠的望去,居然和高中時沒什麽兩樣,就跟沒上過那幾年班似的。
她自然的牽起我的手,游玩了整個游樂場。
當然了,我也故作矜持的掙紮過,為了我那一文不值的自尊心。
憑什麽她想牽就牽,于是我扭捏着掙脫她的手,別過臉不去看她。
她反倒笑道:“為什麽不讓牽?”
我打着磕絆:“因為你有前科。”
上學的時候她總覺得自己的手過分粗糙,怕被嫌棄所以不愛牽手。久而久之,我也就不再主動牽起她的手了。
“不牽的話,以後可就沒機會了哦。”溫竹沛說道。
是在暗示我這段時間針對她回自己消息很慢的不滿嗎?
我被戳穿了心思,卻故作鎮定的說道:“怎麽可能,牽就牽!”
裝作一臉不情願的如願以償。
她似乎比以前的自己還要開朗幾分,但眼神裏又有說不出來的東西。
我姑且把它認為是少女轉變為女人的憂郁成熟氣質。
于是就像我夢中夢到過無數次的情景一樣,我們相互打鬧、嬉笑着,開車到了一處山頂準備看夕陽。
“舟舟,今天是我這輩子最開心的一天。”
“是嗎?以後的我們肯定會有更開心的一天!”
管他呢,就算是夢,我也更要好好的遵循自己的本心。
她盤腿坐在山頂的邊緣處,我其實有點恐高,但還是擔憂的站在她的身後,伸出一只手說道:“你別坐在這裏,風大很危險,而且過段時間會很冷。”
她沒有回應我說的話,只是雙眼無神的跟随着快要落下的夕陽,嘴裏念叨着:“三,二,一,時間到。”
她身體前傾,半個身子已經懸空,我下意識的去抓住她的手臂,她的眼底卻無絲毫的恐懼,就這樣無視着我的咆哮,微笑着看着我驚恐的眼睛說道:“放手吧,我該走的。”
回憶中斷。
一片空寂後......
嘶......好痛。
好像全身都碎了個遍,又被劊子手當成豬肉放在案板上來回剁了八百次似的。
一陣錐心刺骨的疼痛讓祝行舟睜開了眼,她只覺得渾身濕漉漉的。
朦胧的視線中,祝行舟看到了雪白的天花板,以及呼吸機的檢測聲。
她回想起自己從窗邊毅然決然跳下的身影,混亂了。
?這都沒死,合着白跳了?
“恭喜先生!”
“我,我老婆呢?我老婆還好嗎?”
“母女平安!”
“女,女兒?好......好......”
聽着男人喜極而泣的聲音,祝行舟一下慌了。
啊?母女平安?
誰是母?我是母??我生了???
什麽東西啊!!!
祝行舟風中淩亂了,她慌亂的想要起身看周圍的環境,身體卻突然有了失重感。
她被醫生騰空抱起。
“看,這小家夥還挺有勁的。”
“嗚啊......唔啊啊啊......”
祝行舟看到牆上鏡子裏,渾身打赤條着的自己以及那兩條忍不住掙紮的小腿。
OK,我大抵是神經病了。fine,這個世界好癫狂。
于是祝行舟對着那個鏡子驀然回首了好幾次。
我眨,再眨......還眨!
映入眼簾的還是那白花花的自己。
......莫非我穿越了?
老天還真是不讓我歇着,剛死呢沒準自己屍體還熱乎着,就讓我重新投胎了。
好吧,我能接受,至少穿越的人大部分都家財萬貫,不然那些小說怎麽發展下去的?
嘿嘿,潑天富貴終于降到自己頭上了?
祝行舟莫名興奮,想看看這個能讓自己逆天改命的家庭是何許人也,于是在這具嬰兒配合着的扭動中,回頭望向病床上的女人。
.....這個女人有點似曾相識。
媽?!
好,這輩子又完了。
果然潑天的不是富貴,而是屎盆子。
一想起上輩子自己的親媽沾上賭博夜不歸宿,親爹在她病死後又迅速的找了個三兒回家,沒想到還沒等領結婚證呢,就被三兒的前夫追進來亂刀砍死。
自己卻因為離家出走,等接到醫院的死亡通知趕回來後,屍體都爛得差不多了。
家破人亡,咎由自取。
祝行舟聽到手術室外的疑似親爹,正在歡呼着準備辦幾桌喜宴後,被門外的醫生呵斥小聲些時,連忙彎着腰說抱歉的樣子。
她緩緩閉上了眼睛。
算了,求人不如求己。
“糟糕,嬰兒呼吸暫停,快給氧氣!”
再次醒來,是在一個夏天的下午。
她是被電風扇吱吱呀呀的聲音吵醒的。
祝行舟皺着眉頭用手背揉搓着半睜開眼,鎖定了電風扇的位置後,三下五除二的勾起腳背按了下開關鍵。
世界終于安靜了。
正當祝行舟翻了個身準備繼續睡時,一個熟悉的女人的聲音由遠至近的傳來。
“舟舟,快洗把臉去吃早飯,媽媽今天做了你最愛吃的菜。”
祝行舟睜開眼,在朦胧的視線中,看清楚了面前人的模樣。
“......媽?”
“啊!舟舟......舟舟啊,你肯叫我媽了?”女人激動的捂着嘴,回頭對着門外的人喊道:“老祝,舟舟喊我媽了!”
廚房裏正在不停颠勺的男人喊道:“什麽?大點聲兒沒聽清!”
“舟舟喊我媽了!”
“啥?”
祝行舟聽到鍋鏟掉落到地上的聲音,緊接着就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只見男人小心翼翼的擦了擦手上的油漬在圍裙上,慌張的準備沖進祝行舟的房間。
卻像是想起什麽似的,低下頭用腳尖對準房門下特地貼好的警戒線,一手扒着門把手前傾着上半身,一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前,滿臉期待的問道:“那個,舟舟啊,我,我是爸爸,可以叫我爸爸嗎?”
這都是一些什麽奇奇怪怪的要求?
祝行舟的腦子裏突然回想起自己故意憋氣想重開的畫面。
不是吧,我不會給自己憋成什麽不會喊爹媽的智障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