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靳思延沉默地看着面前的人,目光猶疑,顯然在掂量他話裏的真實性。
“不信可以自己去查。”小栗毛在洗手盆裏撚滅煙蒂,從臺面上跳下來,拍了拍褲子,“只是我覺得,你既然對他這麽有興趣,應該知道某些醜陋的真相,那就是顏格那人根本不如你想的那麽好。”
說到醜陋真相的時候,小栗毛還做了個打引號的手勢,刻意加重了強調語氣,仿佛自己正在做一件十分正直的,勸迷途羔羊知返的好事。
然而——
“你的建議很中肯,我相信也一定是有真實性在裏面的。”靳思延微微皺眉,漫不經心地把指間的煙蒂彈進洗手盆裏,“但你猜怎麽着——我對這些一點興趣都沒有。”
小栗毛一愣,輕訝地望向他。
靳思延眉梢微挑,意味深長地瞥了他一眼,“謝謝你浪費我的時間。”
回了宴會廳,游目四顧,沒找到顏格的人,靳思延眸光微斂,“他先走了”
“啊,是吧。”許悅正在讓別人給他點煙,含糊不清地敷衍,“剛就走了。”
靳思延看了一眼坐在旁邊,低着頭心虛不敢看他的導演,警告地清了清嗓子,“時候也不早了,我也先走了,有空再玩。”
許悅也沒攔他,只靠在沙發上,透過薄霧,盯着靳思延遠去的背影看了一會兒。
從電梯裏下來,靳思延繞到大樓西側,從側門走出去,一邊摸車鑰匙,一邊往車子邊上走。
四處看了看,沒看見顏格的人。
拿出手機給他打電話。
沒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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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打。
還是沒接。
再……
“不用撥了。”
身後傳來一聲低啞的聲音,帶着一點微顫,靳思延轉過身,正看見顏格慢慢從身後的柱子旁走出來。
捏着手機,顏格遲疑地往前走了兩步,又放慢了步伐,不知道是不是應該繼續上前,試探着靳思延的意思。
“你跑挺快,”靳思延上下打量他,“上個廁所的功夫人就沒了。”
顏格沒說話,面無表情地盯着路邊的小石子,連笑的力氣都沒有。
他現在害怕得一批。
“那我們現在是回去還是”靳思延沉默片刻,語氣平常地問。
目光稍怔,顏格有些茫然地擡頭,呆愣地望向面前的人。
他……不打算問點什麽嗎
本來都預測到了一切,靳思延聽了那小栗毛的話,會是什麽反應懷疑,反感,還是排斥
……亦或是更壞一點,對他敬而遠之
顏格都有心理準備的。
他匆匆下樓,卻忘了自己根本不認識這個地方,除了靳思延,這裏他也不認識誰。
更何況,就這樣把人扔下,實在是太不禮貌了。
這種場合,只有靳思延先甩他的份,萬萬不可能是自己先走。
然而顏格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
只好躲在角落裏,盼着靳思延能自己開車先走,不要質問他,不要懷疑他,更不要用那種憐憫又厭惡的眼神望着他。
就安安靜靜地走吧,那樣就好,哪怕以後再也不往來,也不想看見靳思延的輕蔑與不屑,不要……讓他那麽難堪。
顏格心裏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唯獨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雲淡風輕。
“……啊”
“啊,你不想回去”靳思延看了他一會兒,又問,“那你想要什麽”
“……”顏格還沒緩過神來。
“那不如去吃東西吧,”靳思延拍板決定,“正好我也餓了。”
車子行駛在路上,寂靜無聲,顏格呆滞地低着頭,望着絞在一起的手指,看着指尖因為自己一再用力而泛白。
他是坐不住的,連呼吸都越來越艱難。
太煎熬了,這種感覺。
靳思延專注地開車,說是要去吃東西,但其實顏格也不知道他要去哪裏,只能默默跟着。
他很不安心。
總覺得懷裏抱了個定時炸彈似的,不知道什麽時候會爆炸,一路上都在惴惴不安。
靳思延肯定知道了些什麽,那小栗毛後來還說了其他的嗎
他到底是怎麽想的
還是說,這件事聽上去就很離譜所以他沒信
還是……
“你還好吧”
耳邊傳來問詢的聲音,顏格吓了一跳,肩膀都肉眼可見地抖了一下。
“什、什麽……”顏格緊張地咽了咽口水,聲音都帶着顫抖。
“冷嗎”靳思延看他一眼,把空調溫度調高了一點,“你是不是在發抖”
顏格沒說話,手指攥着衣擺,掌心的冷汗都快把布料浸濕了,垂着眼,故作鎮定地望着足尖,心裏祈求他不要發現自己的異常。
靳思延停了車。在山頂的一處小廣場上。這裏可以俯瞰整個啓唐市的夜景。
但他沒下車。
顏格小口喘着氣,總覺得快要呼吸不過來了似的,眼眶幹澀無比,每一次眨眼都擔心會掉下眼淚來。
靳思延解開安全帶,頓了頓,然後湊過來。
打開車內的燈,靳思延偏頭,稍稍俯身,猝不及防湊到他面前,被眼前看見的景象吓了一跳,
“噢……你看上去好像快哭了。”
就像小時候受了委屈的時候,別人的一句“你怎麽了”就能擊潰蓄淚池的最後一道防線,顏格咬牙切齒地忍了這麽久,還是敗在了靳思延的一句話裏。
眼淚幾乎是一瞬間奪眶而出,收都收不住,顏格自覺丢人,連忙用袖子擦,卻怎麽都擦不幹淨,只好側過身去,深深将臉埋進掌心,拼命躲着靳思延的視線,心裏的不甘和害怕卻愈演愈烈,手心感受到溫熱的潮濕,開始順着指縫往外流。
如同開了閘的水壩一般,顏格連呼吸都覺得困難,哭得整個身軀都在顫抖,怎麽都停不下來,甚至有些想要幹嘔。
大腦因為缺氧而漸漸變得模糊,顏格從一開始沉默的掉眼淚漸漸哭出聲音,而後難以抑制地恸哭,手臂的單薄衣料被浸濕成半透明的一層。
竭力遮着自己的臉,不想讓任何人看見,顏格就像縮起來的刺猬一樣,牢牢抓着最後一點脆弱可憐的自尊。
過了好一會兒,肩膀才被人輕輕拍了拍。
靳思延沒說話,只安撫地将手搭到男人的肩膀上,被掌心傳來的微涼溫度吓到,有些怔愣。
顏格縮在角落裏,腦子已經有點不清醒了,朦胧間,感受到肩膀上的重量,并不算用力,卻出人意料地可靠。
而後男人的手輕輕擡起,挪到後心口的地方,緩緩拍了拍。
靳思延一句話都沒說,只無聲地安撫。
雖然也很蒼白。
然而這人現在這個樣子,靳思延做不到就在旁邊看着,他有些于心不忍。
在他的印象裏,顏格很少有這樣失态的時候,好像沒有事能壓倒他。
被導演為難,沒關系,習慣了。
被同行搶戲,沒關系,想要就拿走吧。
被制片從主演劃成替角,沒關系,我演替角經驗還豐富一些。
甚至被他罵了,顏格也一臉無所謂,說以前還聽過更難聽的話。
靳思延甚至一度以為,他一絲一毫都不在意這些,才會這樣難以理喻的灑脫和淡泊。
然而他也是有痛處的,他也會被傷到。
耳邊是男人竭力壓抑的哭聲,沙啞的,崩潰的,帶着無助的絕望,靳思延心裏一時有些難受。
他輕輕撫摸着顏格過分瘦削的脊背,希望能給他一點微不足道的安慰。
靳思延看見,在自己的掌心貼上顏格後心口的剎那,面前的男人肉眼可見地僵硬,連呼吸都停滞一分,像是錯愕。
望着顏格有些佝偻的脊背,靳思延心髒猛地抽了一下,眼神微凜,撐在坐墊上的手緩緩握緊。
如果,那些他曾經見過的男人們,哭起來也有這人這麽讓人心疼,那他真的不會吝啬自己的寬容與疼愛,一定會忍不住上去抱抱他。
如果,顏格跟他們一樣,那他真的會想要伸手,把人抱在懷裏。
至少這一刻,他是這麽想的。
只可惜,
顏格跟那些人,從來都不一樣。
以後也不會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