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周老爺就在住南州城了, 周府占地面積不小,被沖毀了一半,這段時間周老爺帶着家族子弟忙着重建周府, 又和南州幾位豪紳組建了一支隊伍, 忙得不見影子。
今日突然上門倒是有些奇怪,并且還帶着南州幾位豪紳。
燕鳴青到南州那天,周老爺就讓管家送來口信, 讓燕鳴青把心思都放在赈災上,等事情忙完了, 周老爺再上門拜訪。
這是怕落人口實, 南州本就是四殿下母妃家族,要是四皇子剛到南州就見了周家人,被有心人知道了,不知道又要在今上那裏說什麽。
本就有人看不慣燕鳴青, 巴不得将他碾入塵埃,周老爺可不想因為周家, 給燕鳴青惹了一身腥。
琴貴妃名周鳶, 是周老爺子第二個孩子, 今上還是王爺的時候,上一任皇帝為周鳶和今上賜婚。成為當時還是王爺的今上的側妃, 後來今上成了皇上, 她也就成了貴妃。
四皇子讓人去請周老爺和幾位豪紳。
周老爺六十幾歲, 頭發花白, 胡須飄飄, 面容上镌刻着嚴肅的紋路, 一身素色長袍,看着仙風道骨的。跟着他進來三位就富态許多, 身體圓潤,面上帶着健康的紅,只是現在幾人眼下都有帶着青黑,像是許久沒睡覺了。
“殿下,各位大人,”
四人拱手作揖,四皇子連忙起身虛虛擡手,讓他們不要多禮,随意坐。
“這三位是老夫多年好友,這幾日跟着我四處奔波,老夫想着殿下最忙的幾日過去了,和幾位家主過來拜見殿下。”
“多謝大舅舅,也多謝各位叔伯,若無各位協助,南州也不知道是何種慘烈局面,待吾回去後,定把各位對南州的貢獻上報朝廷。”
四皇子從書案後走出來,實實在在朝幾位老人深深鞠了一躬,
幾位老人連忙讓開。
南州水患發生一個多月,全靠知州府難以支撐這麽久,南州大族和豪紳員外幫忙不少,尤其是和周家有點關系的,都盡心盡力,合該是四皇子上門感謝他們,原想等找個日子專門宴請,周老爺子已經帶着人上門了。
而且望着不是來閑聊的,像是發現什麽,卻不好與知州府官員說。
“知州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從半月前南州就支撐不住了,不少官員豪紳都請求他上報朝廷,他就敷衍搪塞着,後來陸陸續續死了不少人,許多流民沿着江河往上去,他知道瞞不住了,才上報。”
果不其然,剛坐下茶都沒上,周老爺就說起水患發生這一個多月南州境況。
“我們這幾日往下面縣城去送糧,發現縣鄉裏剩下的都是一些老弱婦孺,青壯年都離開家鄉,卻查不到去了何處,”
“下面齊雲縣聚集了一幫亂民,皆拿着刀劍,訓練有素,不像是普通流民。”
周老爺子說起怪異之處,謝翊和謝惓在輿圖上将他說起的每個縣鄉标出來。
“我們順着下來,沿途各州縣有流民進入,卻沒有多少,遠達不到失蹤的這些數量。”
謝翊在心裏換算着失蹤人數,和沿途流民作對比,沿途各州縣最多有兩三千流民,而失蹤的多達兩萬餘人。
而且失蹤的都是有勞動力的青壯年,這事怎麽看怎麽怪異。
謝惓也陷入沉思,
上一世,南州水患,他陷入爹娘去世,科考不順的愁緒裏,沒怎麽關注,
但是水患發生第三年,上京城就發生了兩件大事,連謝惓這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人都聽說了。
那就是琴貴妃薨逝,不久,四皇子在府中自缢。
而那時已經過去三年的南州水患又被拉出來議論。
三皇子之所以被流民打死,是因為四皇子琴貴妃母家稱霸南州,很不配合赈災,聯合流民一起欺瞞赈災官員,導致最後流民爆發,影響頗大。
證據确鑿,琴貴妃和南州周家都無話可說,周家滅九族,琴貴妃和四皇子也先後去世。
如今身在南州,謝惓才發現,這裏面的水遠比傳出去的更深。
南州水患成了一場局。
在這場為期三年的局裏,死了兩個皇子,無數家族被廢棄抄斬流放,
死了兩個皇子看似對皇上剩下的幾個兒子最有利,但當時皇上雖然病重,卻沒有傳出什麽冊封消息,
沒到最後一刻,不能确定真正的贏家是誰。
謝翊和四皇子還在和周老爺還有幾位豪紳說話,謝惓腦子卻一片淩亂,
南州水患到底隐藏着什麽,天災成了人禍,無數人都摻進來。
謝惓像是站在一團打亂的麻線的中心,想把麻線理清,卻始終找不到線頭,線尾倒是好找,就是不知道那條線牽在誰手裏。
謝惓不是沒有懷疑謝致遠和冶王。
但是四皇子是兩人選中的下一任繼任者,謝惓死的時候乾平帝也還活着,如果是他們,那中途發生什麽,導致他們要讓四皇子死。
如果不是他們,那後面的人是誰,提前三年就在布局。
今上現在有五個兒子,後面三年間還有兩個兒子出生,但後面兩個被謝惓直接排除了,燕鳴青死的時候他們才出生,就算是母妃家族算計,他不值當,畢竟前面還有上年齡正适合的頂着呢。
三皇子也不可能。
剩下三個皇子,大皇子,二十五歲,是今上還是王爺時的側妃生的,當時的王妃,也就是現在的皇後多年無子,他從出生就被抱到皇後那養,相當于嫡長子,但是皇後本身不得今上喜歡,所以連帶着大皇子也不太招待見。
五皇子二十三歲,母妃身份平庸,他早早開府出宮,平日裏很低調,存在感不足,但是自從進入朝中做事後,憑借着獻言獻策策,慢慢進入皇上眼裏,多次得到皇上贊揚。
七皇子十八歲,母妃出生于山東大族,頗得皇上重視,也已經進入朝中開始做事,聽說頗具賢能。
一旁的四皇子和周老爺他們商談完畢,讓人送他們回去。時間不早,大家也就散了。
夜色深沉,一輪彎彎的明月格外耀眼,墨色天幕綴着幾顆不甚明亮的星星,屋舍外樹影搖曳。
謝惓站在窗邊,雙手負于身後,外面窸窸窣窣的聲音從他進屋就不間斷,謝惓探出身去,
“你要在牆根藏多久?”
聲音驟然消失,謝惓卻不急,在心裏細數幾個數,
“沒藏多久,剛過來就被你發現了,你耳朵真好。”
程慈從沉沉夜色中走入橘黃燭光裏,他側倚在窗框上,謝惓立于窗內,方形的木框将兩人的身影裝進一幅畫裏。
“大半夜不歇息,跑我這裏來幹什麽?”
自從那天在碼頭抓到程慈後,之後幾日兩人都沒什麽時間好好聊聊。謝惓一天跟着東奔西跑,程慈神神秘秘也不知道在忙什麽,整天也不見他身影。
“沒事,随便閑逛就走過來了。”
程慈才不會說,他專門來找謝惓的。
自從撒的謊被揭穿後,程慈就避着謝惓,畢竟一晚上撒兩個謊,程慈越想越心虛,正好謝惓忙,他也不去他面前讨嫌了。
“你怎麽樣?”
程慈趴在窗戶上問,臉湊到謝惓跟前,細細觀察他的表情。
程慈傍晚回來,就見四皇子和謝翊正在後院院子裏商讨什麽,很是苦惱。
他不是赈災人員,沒有人拘着他,他這幾日帶着護衛将南州摸了一遍,畢竟這沒遭遇水患前,可是一個富庶之地,本就讓不少外地商賈眼紅,如今遭此災禍,程慈四處研究,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麽機遇。
就算沒有機遇,多了解一些風俗習慣,對他以後行商沒什麽壞處。
程慈自己能做的都做了,能幫的也幫了,獻言獻策這種事他也不擅長,就躲着點離開後院,本想直接回房,但轉念一想,提腳就往謝惓這裏來了。
不枉費他在外面蹲了小半個時辰,謝惓心緒很雜亂,或者說壓在他背上的事太多,雖然沒什麽嘆息聲,但那沉沉的呼吸還是暴露了他的煩躁。
“什麽怎麽樣?”
兩人挨得太近,說話時呼吸都混合在一起,謝惓不着痕跡往後退了一步,目光落在程慈耳朵上。
“心情,我剛才回來的時候碰到四皇子他們了,你們的事進展不順利嗎?海大人唉聲嘆氣的。”
倒沒有唉聲嘆氣,只不過是神情略為沉重,程慈這樣說只是為了讓謝惓更加坦然地說出煩心事。
“一半順利,一半不順吧,”
謝惓沒有多說什麽,他憂慮的事和四皇子他們憂愁的事暫時還不太一樣,說出來沒什麽用,反倒徒增一個人煩惱罷了。
“我這兩天在外面轉,看到南州泥淖慢慢減少,坍塌的屋舍在慢慢重建,百姓臉上笑容都多了,你們已經盡力了,別那麽苛責自己。”
程慈說不出什麽深奧的大道理,只會擺事實,別扭地安慰謝惓。
謝惓望着他,今晚月亮是月牙狀的,很亮,程慈的臉一半在月光下,一半在橘黃燭光中,睜大的眼睛很亮,說話時刻意放輕語氣,像在撒嬌。
謝惓側過頭,指尖摩挲窗棱。
兩個人都不說話,安靜下來,過了一會,程慈又說了幾句,都是一些安慰的話,
“我先回去了,要是有什麽事就告訴我,我雖然不能提供什麽有用建議,但身邊有幾個可以用的人,幫你們跑跑腿還是夠格的。”
程慈又恢複之前的傲然,揚着下巴說完話,拍拍衣袍,轉身就要走了。
“等等,”
謝惓喊住他。
“嗯?”
程慈轉身,神情疑惑,
“等一下。”
謝惓轉身從書案上拿起個檀木盒,走到窗邊,遞到程慈面前,
“什麽?”
程慈接過盒子打開,檀木盒子裏,巴掌大的翡翠算盤在月光下閃着瑩潤的光,一顆一顆晶瑩剔透的珠子串在算盤檔上,程慈小心拿起算盤,算珠滑動,發出小小的噠噠聲。
“珠玉算盤!”
巴掌大的算盤是用一整塊翡翠雕琢的,翠綠翠綠的,很漂亮,
程慈神情雀躍,“好漂亮,我很喜歡,謝謝!”
程慈臉上堆滿笑意,眼神發亮望着謝惓,小心翼翼将算盤放回盒子。
“算你有心,不是送什麽筆墨紙硯,要不然我再也不理你了。”
程慈小心撥弄算珠,聽着清脆的噠噠聲,身體不由自主晃動,開心得情緒感染謝惓,謝惓也不由自主跟着笑了。
“我先回去了,你早點歇息。”
程慈太想回去親自試試小算盤了,朝謝惓擺擺手,不等他回答,一溜煙就跑了。
不過,沒跑到拐角,他又轉身跑回去,
“別難過,也不要傷心,你是最棒的!”
又不等謝惓回答,程慈哼着小曲步伐輕快地跑了,
謝惓目送他離開,轉身回房。
問心無愧就好,他只想為爹娘報仇而已。
現今連入朝為官的資格都沒有,何必杞人憂天,走一步算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