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別弄出人命
第9章 別弄出人命
施明明坐在床墊上,靠着牆睡了一夜。
早晨起來的時候腰跟斷了一樣,勉強站起來咬着牙按揉了兩下,感覺好一些後才去洗漱。
狹窄的衛生間裏只容得下一個人站立,施明明不敢開燈,怕吵醒睡在客廳沙發上的他爸,豎着耳朵聽那邊的動靜,手裏的牙刷緩緩動着,一個牙刷得跟做賊一樣。
肖鳴許公司離他住的地方很遠,出門的時候天才蒙蒙亮,趕着最早的一班公交車,施明明以為他肯定是第一個來的,未曾想到鳴星大廈的時候大門已經敞開了,擡頭望去,最高那一層燈火通明,他十分懷疑那裏邊的人一晚上沒睡在工作。
精英的日子也不好過啊,施明明有點心疼肖鳴許。
這人打小做起事來就是全情投入,高中的時候早上最後一節延時自習開始寫理綜卷,雖說他人聰明吧,兩個半小時的題量一個多小時就能寫完,但人寫完了還要自批,批完了還要工工整整做好錯題本,那全神貫注的模樣,仿佛他面前的不是折磨死人的“黃岡密卷”,而是什麽值得細細把玩的珍奇異寶。等到美美搞完一套試卷,午休時間都過了。
所以通宵加班肯定有肖鳴許一份。
他的寶貝肖鳴許啊,熬夜傷肝,不按時吃飯傷胃,他真的要心疼死了。
等他進了公司,一定每天按時給肖鳴許送飯。
這麽想着,施明明擡腳往大門口去,準備去大廳等沈黎。昨天沈黎安排得急,只叫他去收發室報到,卻也沒告訴他收發室在哪,更沒說找誰對接…
連醫藥箱也沒給他。
施明明看了看手指上潦草貼好的創口貼,癟了癟嘴。
那可是肖鳴許要送他的東西啊,沈黎憑什麽不給。
施明明正暗忖沈黎不好說話,一只腳剛踏進鳴星大廈就被保安攔了下來。
“銷售人員不得入內。”
銷售?施明明看了看面前西裝革履、五大三粗的保安,又看了看自己身上袖口過大、褲腿快拖到地上的西裝,手上還裝模作樣拎了一個蹩腳的公文包。
确實很像推銷POS機信用卡的。
施明明賠了個笑,默默退出門外。
這種大公司的保安都特不好說話,不是他三言兩語能糊弄的,搞不好還可能和他動手。
先前他給一戶高檔小區的住戶上門送水果時就被攔過,那真是任憑他百般解釋、磨破了嘴皮子都沒放他進去,最後還被推了一把,崴了腳踝,瘸了五天。
進不去就在門外等吧,沒什麽。
施明明也不敢走遠,就在大門前的樓梯那站着,看着太陽一點一點從東邊升起,映亮了半個天空。
八點半的時候,來來往往的人多了起來,他們胸前挂着“鳴星資本”的工牌,大多都是西裝革履的,看着精神得很。
自己也即将是他們中一員了,nice!
十點的時候,還不見沈黎的影子。
施明明挺直的背塌了下去,又過了半個小時,他實在忍不住,找了個保安看不見的位置,一屁股坐到了臺階上。
施明明雙手撐在腿上,環抱着自己,唇角微微咬在齒間,俯身之間,布料粗糙的西裝勒出他細窄的腰跡。
衣上的褶皺微顫着,施明明疼得冒汗。
這腰真是不經折騰了,只是靠着牆睡了一夜而已,從前連着卸幾百件重貨也不會疼得這麽厲害,如今卻仿佛被人捅了腰椎骨,從腰往下連着大腿根後邊一陣一陣的。
快十一點鐘的時候,施明明才等到沈黎。
他的肖鳴許沒在大廈頂樓加班,因為他看看沈黎給肖鳴許打開車門,兩人一同從車上下來。
肖鳴許今天穿了一身銀灰色的西裝服,陽光之下整個人仿佛在發光一般。
施明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肖鳴許的方向,看見他伸了伸手,露出一節有力的手腕,扣上了西服。
邁出去的腳給收了回來,施明明難得躊躇,但咬了咬牙,還是一股腦站起身。
起身的瞬間,電擊一般的刺痛沿着尾椎直沖頭頂,激得他差點原地摔倒,緩了緩才小跑着往肖鳴許他們那邊去
“沈總、沈總”施明明跟着後面叫了兩聲,也不知道是不是沒聽見,總之是沒讓沈黎為他停下步伐,還把保安給招來了。
“閑雜人等不能入內。”穿着一身黑的保安伸手攔在施明明面前,語氣已然沒有剛才客氣。
施明明還想上前:“哥,別攔我,我真認識沈總,不信你等我把他喊過來就知道了。”
說這種話的人,保安一天能見八百回。
大大小小的企業,想上鳴星要投資的可以從這排到立交橋頭去,不過這麽不體面在公司大門口攔人的也是少見。
“你再這樣我可不客氣了。”
“哥,我真的認識沈總,昨天我還來過這呢,不信你去問…”施明明急得上手比劃,然而手才剛揚起來,什麽都沒觸碰到,就感覺肩上一股大力來襲,整個人重心不穩地後仰倒去。
腰結結實實地磕在臺階上,施明明悶哼一聲,人就從臺階上滾了下去。
眼前天旋地轉,他極力想要穩住身子卻是徒勞,好在臺階不高,翻滾了幾圈停住。
保安顯然也沒料到這一推後果這麽嚴重,施明明側躺在地上半天沒起來,伸出去扶人的手半途中還是縮了回去。
真要有什麽好歹訛上他怎麽辦,不行,必須擺出自己在理的模樣,本來就是對方胡攪蠻纏,不然他哪有必要動手。
緩了好一會兒,期間幾次想要撐着身子站起來,然而腰上一使勁就疼,擡眼看着站在不遠處的保安,心道這人真蠢,推都推了還怕扶他這一下。
真是無語了。
“大哥,別站那不動了,過來扶我一下。”
保安還是有點猶豫,施明明嘆了口氣無奈道:“不訛你,也不要你賠錢成嗎?要沒人扶我站不起來,一直躺這也不好看啊。”
人來人往的都往他們這邊瞅上一眼,都給他看尴尬了。
保安顯然也意識到,但仍嘴硬道:“本來就是你先動手的,關我什麽事?”說着拿出手機開始錄像:“說好了啊,你自己摔得,不關我的事,我好心過來扶你啊。”
施明明白眼快要翻到天上去了:“好好好,我自己摔的,和你一丁點關系都沒有,您助人為樂、菩薩心腸,趕緊過來扶我一下,我到時候給您送錦旗。”
保安這才過去扶了施明明一把,撿起他的公文包,将他攙到一邊。
施明明半個身子挂在人身上,腰下都是麻的,雙腳幾乎拖在地上。
一挪到旁邊,保安立刻松了手,仿佛施明明是什麽洪水猛獸。
施明明也沒在意,一只手撐在腰處,手背一大片擦傷,從指根到腕間,不僅褲子上沾了一大片灰,頭發也亂了。
他閉着眼睛,胸口起起伏伏,眉間微蹙,咬着嘴角仿佛在極力忍耐什麽。
人心都是肉做的,看他這個狼狽的樣子,保安心裏也泛上幾分心酸愧疚,勸道:“沈助理是肖總身邊的紅人,他們這種人你攀不上的,真要找人辦事,去求求下面的小主管,請人吃頓飯、送點禮物,興許還能搭上線。”
施明明擡頭瞟了一眼跟前的人,皮膚黝黑,五官粗犷硬朗,五大三粗像個雙開門冰箱似的杵着,胸前別了塊“趙浪”的名牌,西服都要撐爆了,他不禁懷疑,穿成這樣真的好打架嗎?
他知道趙浪心裏估計有點愧疚,也不客氣:“趙浪是吧,我和你說啊,我找沈總…沈助理有點事,昨天就和他約好了的,他貴人多忘事,興許不記得了。”
施明明笑了笑,接着道:“你推我這下摔得可不輕,鬧大了我倆都讨不着好,這樣,我不追究,你也別趕我,就讓我在這等着呢,成不成?”
見趙浪沒立刻答應,施明明又故意“唉喲”了幾聲。
“行行行,你要等就等吧,但到時候別當着我的面攔人,不然我可照樣下手。”
“放心,不會讓你難做的。”
沈黎想要他知難而退,不可能的。
從他走近肖鳴許辦公室的那一刻起,很多事就不可能改變了,他做不到視而不見,做不到轉身釋懷,七年的隐忍回避,終究在見面的那一刻轟然潰塌。
縱然他知道,這輩子都不可能在肖鳴許心裏占上一星半點的位置,但他固執地要給自己昏暗無邊的日子找出一束光。
這七年,他為還債、為他爸、為他媽的遺願負重前行,活着本身成了一件令人疲于應付的事。
肖鳴許的出現讓他感覺到了心中一種沉寂已久的期待與熱切,黑白的世界忽然就有了顏色,沉重壓抑的生活忽然就有了盼頭。
肖鳴許是他的5-羟色胺,是他的救命稻草,他無法放手。
那天施明明哪都沒去,一直坐在鳴星大廈大門邊一個不起眼的位置守沈黎。
趙浪看見他頂着個大太陽,一會站一會兒坐,時不時拿手撐在腿上,埋着頭揉腰,嘴唇抿成一條線,他去吃飯人沒走,他回來時候人也還在,一整天下來也不知道吃了東西沒有。
晚上八點交班,走的時候他沒忍心,又勸了那個瘦瘦小小的男人一回,公司內部電梯直通停車場,沈助理他們不一定會從大門走,他今天估計是逮不到人了。
趙浪看見人曬得通紅的臉上,一閃而過的落寞,但人仍笑着搖了搖頭,說自己再等會兒。
他真是不理解,這是什麽幾百上千萬的大生意,能讓人大夏天的在外邊挨上一天?
這人也太軸了。
說實在的,自己把他從樓梯上推下去,他就是抓着這個不放,要自己等沈助理來了通個風、報個信又能怎樣呢?還非要自個兒在這等。
太老實了,趙浪搖了搖頭。
施明明那天等到晚上十二點,坐在石墩上撐着頭昏昏欲睡,差點迎面栽在水泥地上。
鳴星大廈最上面幾層還是亮着燈的,若不是趙浪說沈黎可能直接從停車場走了,他應該還會再等會兒。
身上黏糊糊的難受,在烈日下頭曬了一整天,身上濕了幹、幹了濕,耳邊轟鳴聲不斷,估計是中暑了。
怕真昏倒在沒人管,施明明決定還是先回去,明天再來這守株待兔。
勇敢明明,不怕困難!
他就不信逮不住沈黎。
回到家的時候,外邊的防盜門沒關,三雙鞋子胡亂地散落在地上,施明明艱難地彎下腰收好,放到鞋架上。
客廳裏沒有開燈,随着電視機裏的光線明明暗暗。他爸正躺在客廳的沙發上昏昏欲睡,電視播放着九十年代香港警匪片,屋子裏盡是煙酒味,桌上散落着花生皮、果殼、空酒瓶,一片狼藉。
李旭和張姨的房門都緊閉着,估計張姨也發了脾氣,但他爸不聽。
唉,張姨拿他爸沒辦法,但拿他有辦法啊,先前就半夜把他從床墊上拉起來給他爸善後,一點情面也不留的。
說實話也怪不了張姨,他爸每次喝酒都把家裏整得和麻将館一樣烏煙瘴氣,碰着心情不好了還亂摔東西,誰能一直忍啊。
要不那是他爸,他都想把人扔出去。
施明明嘆了口氣,認命地脫了外套,卷起寬大的袖口開始收拾茶幾。
途中他爸哼唧了兩下,翻了個身,不像要醒的樣子,怕他爸晚上吹多了空調着涼,還特地去陽臺給人拿了床毯子蓋上。
地上到處都是踩碎的花生殼,施明明怕吵醒他爸,也不敢用掃把,只能跪趴在地上一點一點地用手撿。
快弄完的時候,耳邊傳來沙發裏邊彈簧擠壓發出的“吱呀”聲,施明明心裏咯噔一下,心想趕緊弄完,別把他爸吵醒了。
然而,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施明明看見他剛給他爸蓋上的毯子掉在了地上,接着一只手從他面前伸過,暗綠色的酒瓶一閃而過。
施明明哽在喉頭的那聲“爸”還沒出口,那個酒瓶就高高揚起、重重落下,“磅”地一聲悶響,砸在了施明明腰上。
“啊!”
施明明慘叫出聲,腰當下就塌了下去,連滾帶爬地遠離他爸,渾身發着抖,眼中盡是驚恐。
施龍攥着手裏瓶子,一把拽住施明明的後衣領,将他拖回來。
施明明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衣領深深地勒入頸脖,十來秒間便已留下一到紅痕。
施龍一手按着施明明頭,膝蓋使勁地壓在他後腰,免得他掙紮亂動。
施明明揮舞着手腳,眼裏已經痛出了生理淚水。
整個人仿佛從腰間被人壓成了兩截,下身沒有一點知覺,他亂蹬着,卻感覺不到自己雙腿的存在。
“爸…爸…別動手,我腰…”疼字還沒說出口,又是一聲悶響,瓶底邊緣最厚的地方敲在他後背,心都跟着顫了一下。
施龍揮舞着酒瓶,整個人的重量順着膝蓋壓在施明明腰間,瞪大的眼睛裏一片兇狠,仿佛被他制服在身下的不是和自己血脈相連的兒子,而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他像個劊子手般揮舞着手裏的酒瓶,昏暗的光線将他的影子投在白色的牆面上,像極了黑白色的恐怖片。
施明明眼前一片模糊,眼淚順着山根滑落在地上,他死死地咬住嘴唇,幾顆血珠滾出唇瓣。
一、二、三、四、五…
他在心裏默默數着,偶爾從喉間溢出幾聲低吟,也是轉瞬即逝,淹沒在電視機發出的噪聲中。
石英鐘的時針走到一點的時候,施龍手裏的啤酒瓶“砰”的一聲碎在了施明明滿是淤紫的腰際。
那樣瘦瘦窄窄的一截,不住地顫栗着,暗綠色地碎玻璃紮進去幾片,暗色的鮮血順着腰窩滑落,凄慘又妖冶。
施龍已經完全喪失了理智,酒精催發了他原本就按捺不住的暴戾與仇怨,被他按在地上承受怒氣的,只是害死自己愛人的罪魁禍首。
“爸…”施明明抖着嘴唇求饒,他吃力地扭頭,看見高高揚起的半截碎酒瓶,瞪大的眼睛裏盛滿了痛到極致的淚水。
躲不開了,他似乎已經感受到尖銳的玻璃痛進皮肉的痛楚。
再也張不開口,太多次,無濟于事。
施龍手落在半空,沒有丁點猶疑,卻騰地被人被人握住了手腕,惱怒地看去,卻見一雙隐在細碎的劉海下陰恻恻的眼。
“龍叔,別弄出人命。”
作者有話說
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