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都很會講笑話”
第0010章 “都很會講笑話”
謝祈枝下午6:30放學,謝執藍有晚自習,比他遲兩個小時。謝祈枝抱着哥哥的胳膊磨了十分鐘,終于讓他松口,打電話給伍叔讓他晚點過來,兩個人一起回去。
謝祈枝一定要等他,這兩個小時只能和謝執藍一起待在班裏,他要先去辦公室和班主任說一聲,謝祈枝自己在座位上坐下,安靜等他回來。
座位是應淮的。
他下午上完課就走了,謝祈枝過來的時候他不在教室。風從身後灌進來,滿教室黑壓壓的沉默的背影裏,屬于應淮的位置,只有那件藍白色的校服外套被随手搭在了椅背上。
大家都見怪不怪。
他有一種不屬于緊迫時期的高中生、但周圍所有人都習以為常的散漫和自由。為什麽?
哥哥不在,解答他這個疑惑的人是許思淼。
她指了指窗戶,讓謝祈枝往外看——儀州九月,下午六點多天已經黑透了,方形路燈掩在繁茂的枝葉間,燃起一團一團黃暈般的光。更遠處是足球場和校史館,學生公寓樓在後面,只有零星幾個窗戶亮起了燈。
“十年前儀中擴建過一回,你現在能看到的體育場、圖書館都是那時候改造的,還拆了幾棟風雨侵蝕變危房的教學樓。擴建的時候,一個集團給儀中捐款兩千萬,派出精英團隊規劃建設,出了很大力氣。”許思淼也側頭看着窗外,“你如果去校史館看,裏面就有記錄這件事。那個集團當時的董事長叫應思源,就是應淮的爺爺。”
謝祈枝眨了眨眼睛,有些意外。
“前人栽樹後人乘涼就是這樣。”許思淼平靜地說,“像遲到曠課這種小事,頂多罰他練字抄古文,只要不出格,沒人敢管應淮。”
不寫作業,上課睡覺,桌面空蕩蕩,還沒老師敢管他……謝祈枝心想,那應淮的成績能好到哪裏去?
難怪作業都要哥哥幫他寫,大學渣。
後來有一天,謝祈枝如願在牆上看到了高二年級的期中總分榜——應淮排第六,和第一的哥哥相比,确實有那麽點不夠看,但也跟“學渣”這個詞差了十萬八千裏。
一起過來的武小龍啧啧感嘆:“應哥是不是又第六?太穩了吧他!我抄都抄不成這樣。”
那時謝祈枝才知道,從進儀中第一天起,應淮就紮根在第六這個位置,不管大考小考,沒有挪動過一次。
儀中牛人輩出,每次大考前一百的咬分都很緊,謝執藍也做不到次次年級第一,偶爾會掉下來幾次,被人反超過去。
只有應淮,不管前五怎麽輪換,他就在第六巍然不動。
“我問過應哥他是怎麽做到的。”武小龍說,“他說不知道,單純運氣好,一聽就是假話。”
可是謝祈枝不明白,應淮為什麽要這樣?
武小龍豎起一根手指,“我猜啊,一個原因是他喜歡6,他的幸運數字可能是6,運氣也是真的好——這麽會投胎運氣肯定差不到哪裏去。所以不管卷子什麽難度,在哪考,批卷嚴還是松,應淮就是能考第六。”
接着豎起第二根,“另一個原因,儀中有他家設立的思源助學基金會,一人兩千發給每次大考排名前五的學生。這是優秀生獎學金,還有彩虹助學獎學金,科技人文獎學金,進步獎學金等等,項目特別多,我都領過,可是應淮一次也沒拿過。”
“還能為什麽?”武小龍說,“他就是不想拿而已。”
也是在這之後,謝祈枝意識到,謝執藍所在的高二(11)班是尖子班裏的尖子班,許思淼能和哥哥并駕齊驅,武小龍從沒低過前一百。……只有每次考試都在及格線掙紮的自己是真學渣。
謝執藍從辦公室回來的時候,教室裏都是筆摩擦在紙面上的沙沙聲。
謝祈枝坐在最後一排,看上去有點困了。他打了個小小的哈欠,臉頰壓在交疊的手臂上,眼皮慢慢地往下沉。
謝執藍彈了下謝祈枝的額頭,從抽屜裏翻出一個小抱枕給他墊着,免得睡醒的時候壓麻手。
謝祈枝接過,迷迷糊糊拍了下枕頭,是一只玫紅色的小兔子,不像哥哥會買的東西,應該是別人送他的。
謝執藍問他:“你今天有沒有作業?寫完了嗎?”
謝祈枝點頭說:“寫完了。”回身自覺地從書包裏找出來,給他檢查。
謝執藍翻看着,低頭問:“上學第一天,感覺怎麽樣?”
謝祈枝好像又困了,半晌才回答他:“挺好的。”中間斷了很久,謝執藍幾乎以為他睡着了,他又蹦出幾個字,“同學們都……”都什麽?
謝執藍側頭,看到他趴在桌面上,半邊臉壓着玫紅小兔抱枕,襯得面頰尤其稚嫩蒼白。伴随着起伏微弱的呼吸,纖長的眼睫毛低垂着,像蝴蝶銀色的翅膀,輕而緩地忽閃。
等他睡醒,揉着眼睛打哈欠,謝執藍才在他口中聽到“同學們都……”的下文——
“都很會講笑話。”謝祈枝說。
謝執藍愣了一下,不知道什麽笑話這麽好笑,值得他特地提一嘴。他問謝祈枝,謝祈枝搖了搖頭,不肯說。
謝執藍覺得有些奇怪,但沒有深究。
他一向尊重謝祈枝的意願,很少強迫他做不喜歡的事。
而且,本來也沒什麽好說的,謝祈枝手伸向身後,隔着書包摸到裏面的吸管杯。他不想要了,可是哥哥會幫他拎書包,阿姨發現不見了也會告狀,所以還不能直接扔掉。
謝祈枝心裏好煩。
上學很讨厭,他不想上學了,可是又不知道這種小事有沒有必要開口,要怎麽開口。
他仍然記得下午課間時,陳旻講的那些無聊的笑話。
他搶了謝祈枝的吸管杯,非說那是奶嘴,高揚起來給全班人看,笑嘻嘻地問他是不是還是嬰兒小寶貝,至今沒斷奶。
謝祈枝想搶回來,可是他比陳旻矮,搶不過他。
陳旻更加得意了,說他要看看白毛怪到底斷奶沒,喝了一口吸管杯裏的水,當即就吐出來了,龇牙咧嘴地問怎麽這麽鹹。
全班哄堂大笑。
謝祈枝攥緊拳頭,看着他把吸管杯丢回來,擰着眉毛說:“你不是白毛怪而是海怪吧?要喝這麽鹹的水才能活。噫,更惡心了,我要去吐了。”
不是沒有人幫謝祈枝說話,幾個女孩子在班主任來班裏的時候第一時間舉手,說陳旻欺負同學,搶謝祈枝的水喝,還罵人。
黃老師把陳旻叫起來問有沒有這回事,陳旻嬉皮笑臉,說他就是跟謝祈枝開個玩笑,又沒怎麽着他。
黃老師看了眼謝祈枝,轉頭批評了陳旻幾句,要他寫一份六百字的檢讨,這件事就算輕描淡寫地過去了。
黃老師的情緒波動還沒幾個小時前,他聽到陳旻叫他黃狗時,臉登時氣得通紅,那樣鮮活和憤怒。
“哥哥。”謝祈枝叫他一聲。
謝執藍擡頭:“怎麽了?”
“我想換一個水杯。”謝祈枝說。
“這個哪裏不好嗎?”
謝祈枝沉默了一會兒,說:“太重了。”
“好。”謝執藍答應說,“路上我們去挑個小點的,可是小杯子容量也小,你每天要多喝幾杯水。”
謝祈枝點頭說好。
他一向很乖,想要什麽和不想要什麽都表達得很清楚,謝執藍很少去揣摩他的話裏有沒有其他意圖。
但最後新杯子沒有買成,晚自習結束,喬安安下樓來找謝執藍。
他和每一任女朋友在一起時都表現得十足溫柔和耐心,陪吃飯陪聊天輔導功課,事事以她們為先,每晚送她們回家,和喬安安自然也不例外。
她筆直地站在後門,黑發被燈光晃成溫暖的棕黃色,用那雙明亮的小狗眼望着謝執藍時,有一種少女特有的委屈和執着。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謝執藍:“中午你跟我說,以後我可以和我的朋友們一起吃飯了,不用特意過來等你,我答應了。那現在呢,也是我自己回家嗎?”
謝祈枝擡起頭,看清哥哥的表情就知道,他不可能再拒絕她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