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你是惡霸嗎?”
第0009章 “你是惡霸嗎?”
303路開在距離儀州中學兩條街的拐角,餐廳門頭由一輛廢棄巴士改造而成,塗裝是蒙德裏安風格的紅黃藍黑配色,室內空間不大,十來個客人就将一層坐滿了。
店長是個留狼尾的男人,印花襯衫工裝褲,看起來吊兒郎當的,見到應淮時一揚眉:“喲,大外甥。”
謝祈枝好奇地多看了他兩眼,因為應淮對這個稱呼全無反應,他居然沒有像嫌棄自己一樣對他說一句“誰是你外甥”。
狼尾男從收銀臺走出來,很記仇地問:“上回請你來試菜,你不是說難吃嗎?”
應淮糾正:“我說的是,能吃。”
“有什麽區別,能吃和好吃差別可大了。”狼尾男掃過應淮一行人,“你們6個人?這個點沒位置了,用你小姨的包廂吧,你對這兒熟,自己領過去。”
應淮“嗯”了一聲。
“想吃什麽菜?随廚師安排還是照你的口味來?”
應淮想找謝執藍,回頭卻與武小龍和許思淼對上視線。
一個目光渴切,傳達着“吃什麽都行快點吧我真餓了”,另一個則小聲問:“應淮小姨是誰?我們學校的老師?”
狼尾男聽到便笑了,回答她:“他小姨是林霆,你們都是儀中的學生,或多或少都聽說過她吧?”
許思淼一愣,反應兩秒後想起來是誰,登時傻在原地。
“林霆是誰啊?”喬安安問。
她是今年才入學的高一新生,對這個名字十分陌生。
武小龍給她科普:“林霆,前五屆的理科狀元,16歲代表國家隊出征丹麥拿了奧賽金牌,她是那年的世界第一,名字和照片至今挂在學校紅榜上,臉都給人摸花了。”
他頓了頓,補上這一串頭銜裏最無關緊要的一條,“噢,還是我們淼姐的精神偶像,此生追求的目标。”
因為多嘴,許思淼在身後用力踹他一腳。
應淮雙手插進校服衣兜,半垂着眼,有些乏味地聽他們和狼尾男打聽小姨學生時代的豐功偉績傳奇人生。
狼尾男愉快地揭起林霆的短,說她高一剛入學因為嘗過食堂的飯而夢碎儀中,對這所百年名校徹底失望,叫嚣着天才美少女怎麽可以吃這種豬食。她旁邊就是陪教體局領導考察的校長,當時聽得臉都綠了。
沒過多久,林霆異想天開開了這家店,幫她注冊的還是剛成年不久的狼尾男本人。
叫303路的原因很簡單,天才美少女因為坐反公交車,順理成章地錯過開學典禮的新生代表發言環節,很快,全年級都知道有個叫“林霆”的家夥雖然成績好但是個刺頭,膽大包天十分敢于挑釁權威。自此,她就對303路公交車深惡痛絕記憶猶新……
應淮沒聽完就走開了,在幾簇綠植後面找到謝執藍的身影。他居然沒和喬安安站在一塊,半蹲着陪謝祈枝觀察水族箱裏的一只老鼈,兩個腦袋湊在一起嘀嘀咕咕,全然無視了那邊的“哇”聲一片。
應淮過去,聽到謝祈枝指着水族箱問:“這也是備選菜?烏龜要怎麽吃?”
“那是鼈,不能吃。”應淮開口。
謝執藍回頭,神色怔愣了一瞬。
對上他的目光,應淮說:“林霆釣的,她說是鎮店之寶。”
謝祈枝也回頭,眨巴着眼睛認真問:“因為長得很老嗎?養在這裏假裝是一家老店。”
謝執藍好笑地按了一下他的腦袋,謝祈枝才意識到自己的話聽起來似乎不太禮貌,下意識偷瞄應淮的表情。
應淮臉上沒什麽表情,既不感到冒犯,也不像謝執藍一樣覺得好笑。他垂眼望着趴在箱底一動不動的老鼈,居然認同地點了下頭:“有可能。”
狼尾男和武小龍聊了半天,發現應淮還沒做決定,喊他:“大外甥,到底吃不吃啊你?這麽多人就數你最挑剔!”
應淮沒回頭,站在謝執藍身側,随口說:“問謝執藍,聽他的。”
謝執藍側眸,琥珀色的眼瞳裏漾出星點笑意:“行啊,應哥買單好不好?”
應淮說:“你少得寸進尺。”
謝祈枝抓着哥哥溫熱的手指,敏銳地察覺出,他們間的氣氛又變了。在剛才某在誰都沒有察覺到的時刻,哥哥和應淮心照不宣地和好了。
謝祈枝心裏湧出一股很難形容的沮喪,和第一次見到喬安安時一樣。
他一點也不希望哥哥和應淮和好。
這種心情好像不僅因為應淮是個壓榨哥哥的壞蛋,要哥哥給他做卷子整理文具連點菜這種小事都要代勞,小氣摳門不給哥哥買單,還有其他更深層的原因。
就像哥哥是他最喜歡的哥哥一樣,謝祈枝不允許任何人越過自己,成為哥哥心裏更喜歡、更重要的存在。
喬安安不行,應淮也不行。
不高興自己被忽視的不只是謝祈枝,還有喬安安。
餐桌上有道白灼明蝦,家常菜的做法,味道不錯但算不上什麽珍馐。可從上這道菜起,謝執藍全程都在幫謝祈枝剝殼,晶瑩的蝦肉在單獨的空碗裏摞出一個尖。
謝祈枝挑挑揀揀地吃了幾只,顯然對此習以為常。
喬安安和謝執藍在一起的時間不長,但經常聽班裏女生讨論起他——他性格開朗,對誰都很和善,也沒什麽心防,從不會對自己的事情諱莫如深,可是竟然沒有一個人知道他有這樣一個弟弟。
“藍哥,”她叫謝執藍一聲,看了眼他面前那盤所剩無幾的明蝦,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也要,幫我剝一只好不好?”
謝執藍在幫謝祈枝盛青螺炖鴨湯,聞言擡眼,好像才意識到自己疏忽她了,放下湯碗說:“夠不到是嗎?我幫你。”
許思淼就坐喬安安旁邊,看自己離得也挺遠的,跟着叫了謝執藍一聲,大喇喇道:“請客還有這種服務?那我也要。”
謝執藍:“……”
武小龍瞥她一眼,頓時頭大,心說姐姐啊,他們小情侶秀個恩愛你湊什麽熱鬧,沒看人家安安臉色都變了嗎?為了餐桌上的和平,勇于獻身道:“藍哥,還有我,我也要。”
謝執藍坐回座位上,看着他們,蝦也不剝了,扔回去問:“一個個的都沒長手是吧?”
喬安安和許思淼不說話,武小龍只能硬着頭皮答:“藍哥你離得近嘛。”
“就我近?你們都遠?”謝執藍捏着筷子,把身旁躍躍欲試想把蝦碗推過來的爪子敲了回去,“那應淮怎麽不要?”
應淮擡頭,有些狀況外地問:“我要什麽?”
武小龍小聲說:“蝦。”
謝祈枝又悄悄把自己的蝦碗往他那邊推了推。
“哦。”
應淮就近拿了雙公筷伸進謝祈枝碗裏,在他亮晶晶的凝視下夾走了最頂上那只蝦,還說了聲“謝謝”。
謝祈枝慷慨道:“不客氣。”
謝執藍差點被他們氣笑:“你是惡霸嗎?小孩子碗裏的都搶。能不能對我弟弟好點?”
“能啊。”應淮說。
他朝謝祈枝伸出左手。
謝祈枝愣了一下,不懂應淮的意思,試探性地把右手搭上去,問他:“幹嘛?”
應淮沒說話,合攏手心抓着謝祈枝軟綿綿的爪子晃一晃,不到兩秒就松開了,右手探過去,在謝祈枝茫然的注目下揉亂了他的額發。
袖口一股清冽的海鹽香味撲到謝祈枝臉上,他下意外往後仰了仰頭,被應淮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腦袋發懵。
在場所有人裏,只有謝執藍一眼看出應淮在幹什麽,額角一跳,對謝祈枝說:“祺祺,揍他。”
謝祈枝應了聲“哦”,雖然不明白為什麽,依然聽話地踢了應淮一下。
應淮收腿,漫不經心的模樣像只被小動物挑釁的吊睛白額大貓,只是撩開眼皮看一看,甩了甩并不存在的尾巴,随口道:“你讓他學點好的。”
謝祈枝得意地說:“我學的挺好的。”然後回頭問哥哥,“為什麽要揍他?”
謝執藍總不能當着這麽多人說因為這家夥拿你當狗摸,只能警告般掃應淮一眼,玩笑道:“你的腦袋是我親手抹的護發精油,我親手吹幹的,不是誰都能摸,知不知道?”
謝祈枝十分認同地點點頭。
被這插曲打斷,武小龍心驚膽戰的淼姐先挑釁後發飙彼此撕破臉事件最終沒有發生。
只有謝祈枝雖然獨占一盤蝦,但他似乎并不愛吃,總想引起旁邊應淮的注意,讓他幫自己分擔一點。
謝執藍就會敲一下桌面,微笑着說:“謝祈枝,別在我眼皮底下搞小動作。”
謝祈枝咻地低下頭,腦袋頂的發旋都安靜了,一副“我好乖”的模樣,只有筷子尖在碗裏戳來戳去。
謝執藍又說:“吃不完你別想走。”
謝祈枝擡頭,确認哥哥不是說假話,這才不情不願地夾起來,一口一只蝦,鼓鼓囊囊往下咽。
總的來說,這頓飯吃得風平浪靜。
結賬離開時,謝祈枝掙開哥哥的手,用上衛生間做借口磨蹭在後面,把應淮堵在包廂門口。
應淮打量他一會兒,好笑地問:“盯着我幹嘛?要我陪你上?”
謝祈枝不搭理他的調侃,一臉嚴肅:“應淮,你要怎麽樣能離我哥哥遠一點?”
應淮沉默了幾秒,問:“你叫什麽名字?”
謝祈枝下意識答:“謝祈枝。”
“謝祈枝。”應淮淡聲說,“你管得着嗎?”
謝祈枝輕輕眨了眨眼睛,被他直白的語氣傷到講不出一句反駁的話。
難受之餘,還有點生氣——有必要說得這麽直接嗎?你長得這麽高這麽大,讓着點我會怎麽樣?!
可能是小孩兒眼睛裏的譴責意味實在太濃,直逼應淮為數不多的一點愛心和耐心,他居然沒有直接走人,眸光微垂落在謝祈枝臉上:“為什麽這麽想?你覺得我們走得近讓你不舒服,還是有別的理由?”
謝祈枝擡頭,那雙明淨的藍眼睛眨啊眨,露出一股茫然的清澈:“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
心裏的不舒服是因為什麽?
對哥哥的依賴而生的獨占欲,應淮是他認定的壞蛋,還是自己對于未知環境與未知關系的恐懼?
謝祈枝想不通這些,只能揚起臉,任性地要求他:“你就要答應我。”
應淮耐心告罄了。
可是謝祈枝跟在身後,揪着他的衣擺不放手:“行不行?”
一副不答應就糾纏你到底的架勢。
應淮嘆了口氣,回身,手輕按在謝祈枝發頂,在他眼巴巴的注視下點了頭:“行啊。”
他直起身,随手往自己耳朵旁邊劃一道,給謝祈枝畫了張空頭支票,“等你長到這兒,我就答應你。”
一不小心劃高了,讓謝祈枝看出他的敷衍。
他盯着應淮右手停留的高度,面無表情地過去打他一下,徑直往前走。
不答應就不答應,非要這樣強人所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