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if線(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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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真相大白後, 潛逃入蒙古十餘年的孫氏,被帶回大銘接受她應有的懲罰。
在暗無天日的地牢裏,了此殘生,此後茫茫幾十年都将在無盡的悔恨中度過。
直到被關起來的前一個月, 她仍然想不通, 明明她與魏夫人有着相似容貌, 也為魏擎剩下一個女兒,為何卻要經歷這種截然相反的非人折磨。
她第二個月又做起蒙古可汗岳母的美夢,一會幻想清寧會成為蒙古的汗夫人, 風風光光接她出去享福;一會又咒罵清寧忘恩負義:“我養你十幾年, 你這個沒良心的小賤人,你不得好死!”
到最後,她開始瘋瘋癫癫,喜怒無常, 徹底活在自己幻想的虛假世界裏, 令衆人唏噓不已。
她的親生女兒,魏清漪從未去瞧過一眼, 自己處境尚且尴尬。
魏夫人和魏擎将其視作掌上明珠十多年,到最後卻成了仇人的女兒。偏偏這十多年有着無數的美好回憶,培養起來的親情藕斷絲連。
可這些回憶禁不起反複念叨與緬懷, 因為每一個美好故事的背後, 都會放大他們親生女兒遠在北疆的饑寒交迫之苦。
幸運的是, 魏夫人不像孫氏那般睚眦必報的心腸, 深明大義的表示上一代人恩怨不該牽扯到孩子們身上。
回到京城後不久, 魏夫人還是以親生母親的身份出面, 為魏清漪挑選一份還算不錯的親事,由魏擎背她親自送上花轎。
但魏清漪心裏清楚, 以後那座風光無限的定北侯府,于她而言已形同虛設。
以後,她就沒有娘家了。
不過,魏清漪也談不上多仇恨清寧。
清寧後來并沒有回定北侯府認祖歸宗,沒有拿回所謂的魏家千金應享有的一切,而是選擇仗劍走天涯。
讓魏清漪更意難平的,應是晉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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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晉王與祁安王為了奪嫡一事,早已暗中較量多年。但自打從北疆回京後,晉王一改往日作風,忽然以養病的由頭從朝堂撤出。隐姓埋名去體察民情,沒人知道他人去往何處。
但魏清漪憑着女人本能的直覺,料定晉王是去尋清寧了。
***
拓跋沉昭永遠也忘不了,清寧最後一次凝望他的目光——淺淺淡淡,不悲不喜。
他似乎已引不起她的任何情緒。她騎馬縱身離去的最後一刻,看他像是在看一個陌生,“大汗,我們扯平了,後會無期。”
拓跋沉昭站在原處,焦灼的心仿佛已随她飛向萬水千山,可雙腳卻不敢再往前靠近一步。
再糾纏,陌生人将淪為敵人,令她厭惡的人。
他想,她人這會還在氣頭上,過段時日往事會被沖淡。
然而那日一別後,他曾三次向大銘朝的宣武帝表示,想以兩國聯姻的方式迎娶清寧。
怎料,清寧遲遲沒有認祖歸宗,就連魏擎夫婦都不知她人在何處,饒是宣武帝也強求不得。
北疆又是一年大雪紛飛,蒙古皇宮,朵朵紅梅競相淩寒盛放。
可這滿地殘紅,總覺得缺了那麽一縷鮮活的靈魂,就像那位失了魂似的尊貴可汗。
他夜以繼日地處理政務,好似不知累不知痛一般。經過一番勵精圖治,蒙古百姓的生活越來越好。唯獨他自己,日漸蒼老。從前那位貴氣逼人的美男子,一去不複返。
貧民窟裏的人,都搬出來過上了嶄新的生活。但那處破爛的建築,卻是始終沒有拆除。
在無數個鮮為人知的夜,那個高高在上的滄桑男人,會獨自走進去,走進一間熟悉的早已失去人氣的狹窄小屋。
小屋已布置成精致的大紅婚房,漆器屏風上挂着一套刺繡精美的鳳冠霞帔。
可惜,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昨日,撒在大銘的探子來報,留在民間養病的晉王,新春佳節仍是沒有回京露面。
清寧消失多久,晉王就在波谲雲詭的大銘朝堂消失多久。以晉王的能耐,當真找不到她麽?不,他是不願違背她的本心。
狹窄的小屋裏,響起一道幽長的苦笑聲:“清寧,這一次我真的知錯了。”
三生三世,他自以為的喜歡,原來錯得離譜。
***
身世真相揭開後,清寧并沒有太多的歡喜,而是一種前所未有的釋然。
終于弄懂這些年為何孫氏那般厭惡她,并非她不值得被愛,并非她做得不夠好。
對于孫氏,清寧是有恨的。但畢竟喊了十多年的母親,做不到殺之而後快,不過也難以饒恕,不會救她走出牢籠。
對于拓跋沉昭,清寧談不上恨。相比于孫氏,他對自己的照拂多到數不清。但欺騙與算計都是事實,多年的恩澤一夕之間煙消雲散,自此一別兩寬。
對于魏擎夫婦這對親生父母,他們就像遠在京城的鎮北侯府一樣,充滿無限未知的陌生。自小就沒人教會她,該如何與人建立親密關系。現在也一樣,不想索取,也不想強迫自己去迎合給予。
至于晉王,數日多次相處下來,她是感激他的,感激他沒讓自己稀裏糊塗的繼續下去。這份恩情,她會銘記于心。若他日有機會,定當百倍償還。
蒙古不便再待,清寧輾轉一整夜,想起晉王曾提及的名川大山,索性決計去大銘各處轉轉,看看自己真正的祖國。
當然,很現實的一個問題,浪跡江湖是需要銀子作盤纏的,而清寧的荷包窮得叮當響。
不過好在她功夫在身,多番權衡後,加入蜀地的一家龍行镖局。不僅管吃管住,還能随着镖車到處走走看看,簡直是兩全其美。
為了節省不必要的麻煩,清寧仍舊男扮女裝。
加入镖局半年後,她救了三位官家小姐、兩位遺孀少婦、一位患有龍陽之好的纨绔子弟。俊美之人無論男女都受歡迎,麻煩是一點沒少,唉……
後來,清寧戴起黑色帏帽,換到餘杭的“寧清镖局”。
當時趕上寧清镖局換新東家,月錢比旁的镖局多出一倍,加之這名字也投緣,清寧就順勢加入其中。
寧清镖局的新東家很神秘,清寧從沒見過他本人,就是連聲音都不得而知。據說這人身子不大好,常年需要靜居休養。
許是新東家自己久病纏身,故而格外關照镖局的膳房夥食。為着幾十個镖師,雇傭了四位大廚。甜口的杭幫菜地道,蜀地的麻婆豆腐也辛辣入味,京城的涮羊肉信手拈來,北疆的煮羊奶也堪稱一絕。
清寧加入镖局不過半月,身量就長開一圈。之前新作的镖師衣物都不能再穿,管事幫她去請示東家,轉天新衣物就齊齊整整出現在她房內。
大夥私下圍在一起用膳,都忍不住念叨東家的好,說要在寧清镖局幹一輩子。
清寧由衷點頭:“那我們就祝東家長命百歲,這樣我們就一直有差事幹。”
“對對對,祝東家長命百歲!”大夥舉杯慶祝,圍爐煮酒,歡聲笑語不斷。
不知怎的,這話很快就傳到東家耳朵裏。管事帶人送來一只新鮮的羊腿,“大夥的祝福,東家都收到了,有賞!”
“哈哈哈哈哈,謝過東家,東家萬福……”
于是好酒配烤肉,口齒生香,那晚清寧的嘴角想壓都壓不住。
醉酒朦胧間,她恍然感慨:和這會相比,前十幾年的人生真像是被人偷走了。
酒盡人散,清寧被老管事攙扶回房間。烈酒後勁比較大,她不舒服地躺在火炕上,額頭漲得厲害,怎麽都睡不着。
後來不知過去多久,終于眼皮沉重陷入困倦,她閉眼入眠。
似夢似醒間,額頭好似多了一方溫濕的帕子,沁着安神的玉檀香,絲絲涼涼地鑽進她額頭深入,繃緊的太陽穴不自覺舒緩開來。
好熟悉的玉檀香,像是在哪聞過,一時又想不起了。
待得次日一早,她再行睜開眼,房間空空如也,了無痕跡。
***
再見晉王,是當年的晚冬。
清寧與其他幾個镖師北上送一批貴重瓷器,雇主要求急,他們顧不得大雪變天堅持趕路,最後被困在一座荒廢的廟裏。
大雪封山數日,所帶食物越來越少,懸在衆人頭上的焦慮越來越濃,宛若黑壓壓的烏雲。
就在商量着派誰拿上僅存的幹糧,搏一搏下山求助時,一道馬蹄聲由遠及近。
“太好了,咱們有救了!”
大夥欣喜若狂地打開廟門,翹首以盼。
清寧也行至門口,望着駛過來的人馬,望着隊伍最前面的月白華服貴氣公子,有那麽一瞬,忽而憶起那年與晉王同困山神廟的情形。
當時趕上雪崩,他将她牢牢護在山下,發生了些不可言說的親密觸碰,後來山神廟整晚都不尴不尬的。
後來巧遇大火,也是在那座山神廟,他将她拽出深陷十幾年的困惑謎題,得以喘息做真正的自己。
而如今再遇,他再度如及時雨一般現身,解救她于大雪天寒之地。
見他微服出行,清寧拱手隐晦見禮,“好巧。”
“不巧,我來尋你。”
待衆人進去烤火吃肉,晉王站在門口,一雙含笑桃眸深深望進她的眼。
清寧面露不解,忽見镖局的老管事提着一個包裹走過來,恭恭敬敬遞到晉王面前,“東家。”
晉王順勢打開包裹,裏面是一件嶄新的白色狐裘。
吩咐老管事退下,他随後将狐裘披到她肩上,動作自然,語聲溫潤:“這狐裘是魏将軍去年獵得,經過魏夫人親手縫制。他們說,無論你何時歸家,定北侯府都會備着你的一雙碗筷。”
“你……你們這兩年都好嗎?”
清寧唇瓣微顫,心頭感慨萬千。
原來,寧清镖局是他開的。原來這兩年,她從不是獨自一人飄蕩在外。魏擎夫婦始終在挂牽她,而他更是一直都在。
狐裘是去年到了他手中,而他給予她足夠時間散心,尊重她的一應決定。
“挺好的。”晉王閑散一笑:“都不是小孩子了,能照顧好自己,你無需牽挂。”
“您說得極是,我也不是小孩子了,無需旁人照看的。”
清寧心有不忍,他堂堂親王理應在朝堂指點江山。若單純為着她一介布衣平民,屈尊委身在餘杭一個小小镖局內,着實大材小用。
晉王聞言,擡頭望向門外茫茫白雪,默了默,才輕啓薄唇:“不是旁人。”
“什麽?”她看他。
“初次到高麗城逮捕金韓王的那晚,情況緊急,其實是本王給你心口上的藥。”
他也偏頭看向她,神情鄭重而虔誠,一字一頓:“本王說過,要對你負責到底。”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