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番外(一)
番外(一)
大婚後, 不過濃情蜜意三日,晉王就被無情抛棄了。
他家可親可敬的皇後娘娘,開始一門心思着手遴選,內務府女官和太醫院女醫。
有時他半夜從禦書房處理完政務, 回到建章宮, 魏清寧披星戴月地還未歸來。
有時他清早睜開眼, 身旁的被褥早已沒了溫度。
當值的小太監,有意在禦前表現表現:“不到五更就起身去內務府了,皇後娘娘可真是勤政又愛民!”
結果, 尚且躺在床上的晉王, 只對他冷冷一撇。
承蒙有幸,得賢妻如此,晉王夫複何求。
于是他命人在建章宮的書房,也安置一張禦案, 與魏清寧的書案臨窗毗鄰而對。
二月倒春寒, 書房內紅羅炭燒得暖意融融,窗棂被支開一條縫。伴随着輕凜寒風, 清幽梅香一縷縷傳入,沁人心脾。
晉王放下朱批禦筆,擡手攏了攏酸脹眉心, 而後不自覺望向對面。
他的妻, 正聚精會神埋頭在兩摞白紙黑字的考卷中。
一襲素色暗金鳳紋華服, 烏黑發髻上只別着他親手雕刻的梅花簪, 不施粉黛的白淨小臉, 在剪剪燭光掩映下, 依舊美不勝收。
這般模樣,讓他回憶起初見時, 她曾有言:“喜歡臘梅的氣節,血虐風饕愈凜然,花中氣節最高堅。”
驀然回首,兩人相伴走過的一年多時光裏,她始終在踐行着這句話。
不論是先前定北侯府世子,還是如今的大銘皇後,都被她活出比梅花更淩寒怒放的姿态。
Advertisement
思及此,晉王既清醒也後怕,早早識清夜裏的人是她。
否則此生餘歲,她将何等委屈辛勞,他又将何等孤寂無依。
“皇上如何一直瞧我?”
魏清寧擡頭蘸墨時,注意到晉王投過來的出神眸光,笑問:“可是我臉上沾到墨漬了?”
晉王回神後,略略轉睛,鄭重點頭:“嗯!是沾着了些。”
“在哪邊?”
魏清寧剛剛批閱考卷太過投入,頭埋得較低,故而這會信以為真,擡起纖纖玉手,用手背在臉頰兩側都蹭了蹭。
自然,空空如也。
她遂朝外吩咐了聲:“嬌嬌,你拿面銅鏡過來。”
“不必喚她們,朕來幫你。”
體貼寵妻的皇帝陛下,屈尊降貴地主動站起身,來到對面書案旁。
魏清寧也依着禮數,随之站起身,将貼身的淡青色幹整帕子遞到他面前。
他伸出雙手,越過帕子,捧起她臉頰,低頭印下一枚溫涼的吻。好看的桃眸,閃爍出如星辰的碎笑:“好了。”
熱吻來得及猝不及防,魏清寧拎在半空的帕子悠悠墜地,她不由耳根一熱,又氣又笑:“還金口玉言呢,您慣會捉弄我。”
“唉……”
晉王悵然一嘆:“那還不是因為,朕當和尚太久,都快忘記自己身份了。”
說完後,某人低眉垂眼,黯然神傷了片刻。
待目光掃過那兩摞考卷時,轉而又為她打抱不平:“怎得一個個都寫得這麽滿,都不能讓朕的皇後早些歇息。”
“您這……”
這位爺将話都暗示到這份,魏清寧還有什麽不懂的?
白淨的小臉頓時就紅雲朵朵,心跳也紊亂開來。
她別過身去,揚手不自在地摩挲着發燙的脖頸,蚊聲應承道:“那……那您先去沐浴吧。我将手頭這份考卷瞧完,随後就過去。”
“夫人與朕,當真是心有靈犀啊。”
晉王展顏輕笑,又湊過去吻了吻她耳畔的指尖,随後出門吩咐宮女:“皇後娘娘有令,今晚浴池要多放些花瓣。”
宮女們也一個個人精似的:“是,奴婢遵命!”
剎那間,整個建章宮忽然就熱鬧起來,好似在過節一般隆重。
魏清寧坐在書案前,聽着某人這假傳皇後懿旨的作亂行徑,真真是哭笑不得。
不過她倒也體諒他,正是精力旺盛的年紀,加之新婚燕爾,總會貪歡些。
算起來,歷朝歷代的一國天子,哪個不是三宮六院,嫔妃們眼巴巴地盼着皇上寵幸。
如今到他這,卻變成眼巴巴盼着她大半個月,可不就真快成吃不得葷腥的和尚了麽,沒來由地讓人感動又心疼。
于是,魏清寧加快批閱速度,繼而往香湯盈盈的浴池而去。
略作梳洗後,跨過椒房寝殿的門檻,伴着一陣淡淡花香,行至寬大的拔布床前。
床邊,兩面天青色羅帳已被放下來。
她伸手去撥,怎料,裏面的炙熱大手搶先一步攥住小手,輕輕一扯,她整個人就朝前栽去,栽進男人衣襟半敞的懷裏。
她的手,好巧不巧地就按在他心口處。
那雙俯視而來的黑眸,驀地一暗:“夫人一來就按住朕的命門,可是要好生切磋一番?”
她慌忙收回發燙的手,“……點到為止就好。”
“唉,朕怎可敷衍夫人?”
男人高大欣長的身軀,轉瞬傾壓下來。微啞的嗓音循循誘惑,又帶有一股把控全場的閑情自若:“你一向做事認真,來而不往非禮也。”
結果:“啓禀皇上,吏部尚書有要務急報!”
殿門外,這時突然傳來王小花铿锵有力的禀告。
晉王動作一僵,幾乎是瞬間就黑了臉。
魏清寧捂着泛起潮紅的臉頰,翻身鑽進旁邊被子裏,只露出一雙霧蒙蒙的烏黑眼珠在被子外,無辜眨了眨:“國家大事,皇上可不能敷衍。”
“……”
***
四月中旬,經過晉王首肯,魏清寧正式敲定大銘朝的第一批女官。
其中內務府女官十人,太醫院女醫五人。全是各地優中取優的聰慧勤勉姑娘,不分世家寒門,按照任人唯賢的統一标準。
這批人當值不久,約莫才熟悉了新環境,就迎來端午佳節。
因着後宮空閑,加之新帝初登基要多與朝臣親近,魏清寧和太皇太後商定,将京中功勳世家的大臣及家眷也邀入宮中赴宴。
于是原本剛得空閑的魏清寧,再度指導女官們,操辦起這場宴席。
大到宮殿選址、出席名單,小到每人的忌口病症,都要從頭細細推演。
這麽一忙活,夫妻倆自然又是聚少離多。
不過在這期間,晉王都給魏清寧留足了空間,讓她放開手腳去做。
他理解他的妻,心裏在憋着一股勁,要打響漂亮的第一仗,為更長遠的計劃、為大銘百姓的美好将來奠定基石。
置辦宴席,自然要向戶部申請大筆開支。
戶部尚書一瞧,此次主要是女官操辦,随即引發根深蒂固的偏見。
“皇上,這可是千萬兩白花花的銀子啊。老臣不是不相信皇後娘娘的辦事才幹,只是這銀子總要落到底下人手裏去花銷。一群才及笄的黃毛丫頭,頭回拿着這麽多銀錢,免不得要被人坑騙。”
禦書房內,晉王端坐在龍椅上,含笑聽着戶部尚書說完,好性地沒有打斷他,還決定聽取其他朝臣的意見。
他點了點禮部尚書,“蘇愛卿如何看吶?”
“回皇上的話,老臣不敢保證別人,但自家的姑娘從十三歲起就和內人學習持家。別說五千兩,就是春節上萬兩的開銷,小女分配起來都不帶眨下眼的。”
說到最後,禮部尚書特意朝身旁,挺了挺胸膛。
戶部尚書讪讪一笑,竟把這茬給忘了。
上首,晉王又看向了從前的永安伯,“安國公呢?”
安國公更是傲然昂起下巴,“小女自幼就養在家裏老太君身邊,多次獲得太皇太後誇獎。就這五千兩,讓我家閨女調度,那就是大材小用!”
戶部尚書笑意一涼,這咋還牽扯到太皇太後了呢?
但這還沒完,另有兩門內務府女官的父親,亦是跟着附和:“對!咱家閨女自幼在京城,什麽世面沒瞧過?還會貪了你那五千兩不成?”
突然以一敵四,戶部尚書倍感壓力山大,汗流浃背:“老臣這段日子一直待在戶部,竟不知內務府女官都如此才智優良,一時失言,失言了……”
“既是如此,愛卿就抓緊批複吧。端午佳節在即,朕與愛卿們靜候佳音。”
晉王仍是言笑晏晏,不費吹灰之力,就特批給內務府五千兩的預支。
午間回到建章宮,他輕手輕腳來到書房,将伏案睡熟的佳人打橫抱起,徐徐放到寝殿的床榻上。
“皇上,您回來了。”
魏清寧惺忪睜眼,掩唇打個哈欠,第一反應就是詢問:“戶部尚書可有應承?”
晉王簡短轉述禦書房的經過,順手幫她掖好被角,“該采買的物件都選最上乘的,別因為用料不當出岔子。若是花銷超了,用朕的私庫再補齊便是。”
“好一招禍水東引,好一位睿智明君。”
魏清寧被他的小心思,逗得莞爾一笑,眉眼彎彎:“我替大銘的女子們,先行謝過您了。”
“不是早說過了,你我夫妻間不必言謝。非要謝的話……唔……”
嬌妻忽然主動送過來一枚香吻,讓晉王始料未及。
然而待他反應過來時,魏清寧已顧不得午歇,精力充沛地前往內務府,張羅接下來的采買事宜。
再度獨守空房的晉王:“……”
“小花,走,咱也去內務府瞧瞧。”
獨守空房,那是不可能的。山不過來,他自去見山。
最後整場宴席置辦下來,頗為成功。
在魏清寧提點下,加之女官們的蕙質蘭心,創造性地将此次宴席分為四個地點,分別冠之春夏秋冬四個主題。
春乃一年之首,碧綠生機,擇定西南角竹林處。翠綠竹竿上系着一道道謎語,衆人呼朋引伴,過程清新雅致。
晌午陽光正好,與驕陽似火的夏相得益彰。午膳就擺在正陽宮,宴席上紅衣舞女們載歌載舞,氣氛熱烈而奔放。
午後日頭西斜,衆人前往禦花園散步消食。伴着天高雲淡的秋意,在泉池附近曲水流觞。以宮中精心培育的早開菊花加以點綴,詩情畫意,不請自來。
晚間為迎合冬的主題,所用餐具皆用白玉碗盞,膳食中配以焦香炭烤牛肉、羊肉涮鍋子等冬季美食。為了解膩,另備梅花所釀造的美酒,口感清凜且不醉人。
在座男女老少。參加大小宴席無數。但這般別開生面的場合,生平都是第一次有幸得見,無不交口稱贊。
魏清寧和一衆女官,身子雖有疲倦,但臉上無不洋溢着燦爛的笑靥。
其中,有個女官雖然出身不高,但心思細膩。
她考慮到以後內務府開支還要有求于戶部尚書,于是特意提前打聽他的喜好,發現這位尚書大人不愛喝酒,不愛美妾,平日就好貪嘴。
故而,她準備了多種鹹味的桃酥糕點,被戶部尚書連連追問在何處購得。
那女官說是自己親自下廚做的,制作方法密不外傳。
戶部尚書心有不舍,壓低聲音:“那下次宮宴時,你記得再多準備些啊。”
那女官也悄聲回應:“那下次宮宴時,您也多批複些銀子。下官手頭寬裕了,還能再置辦些其他點心。”
戶部尚書滿口答應:“好說,好說。”
回到內務府後,大夥說起這未雨綢缪之事,皆是樂不可支。
***
晚膳後,慈寧宮
東配殿的地板正中央,一尊麒麟瑞獸的紫檀香爐,沉水香袅袅。
一張張方幾上,擺滿五顏六色的精致點心和香甜瓜果,另有江南最新進宮的雨前龍井。
魏清寧陪太皇太後坐在窗前羅漢床上,下手太師椅兩側和蘇繡矮墩上,則依次坐滿了出身不俗的當朝诰命夫人。
尤其是安國公府的老太君,太皇太後的表姊妹,平日裏都不怎麽出門應酬。
但這次,為着給當選內務府女官的自家孫女撐腰,亦是穿戴起規制繁瑣的正二品诰命服侍,顫顫巍巍地扶着貼身婆子,前來宮中小坐。
老姐倆許久不見,甚是思念,相談甚歡。
正好魏清寧也不是個喜歡聊家長裏短的人,故而靜靜坐在旁邊聽着,正好躲清閑。
只是女人們聚到一起,話題少不得牽扯家庭孩子。
一說到孩子,新婚大半年、夜夜被獨寵的皇後娘娘,自然成為全場最亮的焦點。
眼瞧着滿屋子的女人,目光齊刷刷落到自己身上,魏清寧頓時暗覺不妙。
她淺淺觀摩一番局勢,自覺不是能以理服人的場合,決計還是要借力打力。
于是集中精力,開始思念與晉王這一波坎坷點滴,慢慢醞釀起一股悲涼情緒,成功驅動共情蠱……
“說起來,皇上和娘娘大婚已有三個多月了吧。”
這邊,已有人主動挑起話茬。
其餘人紛紛響應:
“早就有了,如今後宮空懸,娘娘可得抓點緊吶,堵住外面的悠悠衆口。”
“以前呢,這天下女子只能嫁人生子,眼巴巴盼着入宮為妃。現在承蒙娘娘豁達,開辟出一條新路。現在宮外的姑娘們都不想入宮為妃,只想入朝為官。若因此影響皇室開枝散葉,這條路怕是走不長遠。所以,娘娘您可得抓點緊了。”
“對啊,娘娘早日誕下三五位皇子,朝臣們也就不急着操持選秀。屆時,姑娘們入朝為官的事,自然好商量。”
“您不是還往太醫院選拔五位女醫了嘛,正好令她們多幫您調理調理身子。遇喜懷孕的事,指日可待。”
“臣婦母族皆是多子,祖上留下一些好方子。您若有需要,臣婦随時全部奉上。”
……
聽着衆為命婦的苦口婆心,魏清寧清淡的神色微變。
這怎麽和她預想的不太一樣?
前兩日,奶娘和她提起這茬,還在擔心她久無子嗣,會被文武百官和太皇太後逼着為晉王充盈後宮,會被分走寵愛。
畢竟自古以來,都是如此。
然而現在,大銘朝的風向變了。
貌似她比德高望重的皇帝陛下,更受女子們的青睐了。
就是這“早日誕下三五位皇子……”聽得魏清寧眼皮突突直跳,不免扶額。
總有種她将萬千少女解決出水火,反手将自己埋進深坑的錯覺。
“諸位夫人所言,皆是誠心誠意,本宮甚感歡喜。”
魏清寧微微一笑,反客為主:“只是女子入朝為官、自立自強這件事,全由本宮牽頭而起,大業尚未成。若此時本宮退回內宅一門心思生兒育女,豈非打擊衆人積極性?”
怎知,這些深宅婦人已變得思想開明,個個都頗有主見:
“話雖如此,但娘娘您此前已然聲名在外,自是天下女子當之無愧的表率。”
“對,偶然回歸內宅幾個月,衆人也都能理解。”
“待誕下龍裔,您再外出處理政務,豈不是更能心無旁骛?”
……
相勸良言紛至沓來,再度将魏清寧淹沒。
可她們能有什麽壞心思呢?
她們不僅認可她這人,還十分支持她倡導女性獨立的家國大業,讓魏清寧一時都不忍說重話打擊她們積極性。
就在局面僵持不下之際,她視線不經意掃向門口,對上晉王含笑的桃眸,倏地眼睛一亮。
終于盼星星盼月亮,盼來這位救兵,“皇……”
“皇後身子無礙,朕就放心了。”晉王擺擺手,示意衆人不必拘禮,“難得有機會這般歇歇,不必急着回宮處理宮務。”
說完,甚是體恤發妻的皇帝陛下,就轉身大步款款而去,獨留皇後娘娘一人“舌戰群孺”。
魏清寧柳眸微眯,不禁起了幾分疑思。
這盤棋路……怎麽感覺莫名地熟悉呢?
作為此局最大的收益人,晉王這會走在宮道上,頭頂星辰,滿面春風。
這招借力打力的效果,甚是不錯。
***
轉眼來到六月末,盛夏也是洪水的高發季。
這日,魏清寧正陪晉王在禦書房處理奏折,忽然順天府尹高大人匆匆進宮通禀:“啓禀皇上,河北連日暴雨,黃河決堤,沖垮多處村落。天氣潮濕炎熱,又造成鼠疫肆虐橫行,難民無處栖身,哀鴻遍野!”
聞言,魏清寧不由嘆息:“洪水加鼠疫,這災情可謂雙重打擊呀。”
晉王亦是蹙眉:“受災範圍有多廣?”
“黃河兩岸的村落皆是受損,保守估計得有十多個鄉鎮,上千戶人家。”高大人忙道。
“按照一倍半的受災程度,去向戶部申請赈災款。”晉王手指摩挲着禦筆,思忖安排道:“先下發六成,解決當下難民的溫飽問題。剩餘四成,用于災後重建。”
“皇上英明,老臣這就向戶部尚書大人商議,一定讓赈災款物盡其用。”說罷,高大人躬身退至門外,匆匆而去。
“剩下五成赈災銀,皇上準備如何下撥?”魏清寧順着晉王的思路,不難預料到他定然還有其餘安排。
“果然還是寧兒最懂朕。”晉王淺淺一笑,轉而鄭重相問:“依你之見,這剩下的赈災銀用在何處,最為穩妥?”
“每逢天災,首先要安定民心。以防難民暴亂,上升至人禍。而百姓所憂心的,無外乎性命,另加衣食住行。”
情況緊急,魏清寧并不謙虛,悉數說出心中所想。
“此次洪災另有鼠疫,那麽性命這點要素,就要格外關注。”她正色道:“解決鼠疫,可從兩端抓起。一方面,要設法滅絕鼠蟲蛇蟻;另一方面,要及時隔離根治已染鼠疫的難民。”
“不錯。”
晉王颔首:“滅殺鼠蟲只需要用些低廉毒藥,花費不會太高,底下的官員也沒機會貪腐。”
“但應對治療染病的難民,無論從大夫資質還是藥材選取上,變數極大。朕預備從太醫院調派人手過去,自行帶足赈災銀兩,親自坐鎮。”
“确實。”
魏清寧深深點頭,深表贊同:“将赈災銀,分門別類下發到各自負責官員手中,各自為自己衙署的赈災效果負責,能極大減少濫竽充數者,讓赈災銀效用最大化。”
思及此,她忽然想到:“皇上,讓那五名女太醫一同跟随前往如何?”
她解釋:“這難民中不乏婦孺,而洪災也易引起風濕之症,拔火罐針灸效果最好,但男大夫行醫難免有忌諱。”
“你思慮在理,但只有五人還是不夠。” 晉王補充道:“你等會再命人去重金懸賞,緊急征調些民間醫術精湛的女大夫,一同前往。”
雖身為男子,但在他心中,大銘百姓一向不分男女貴賤。
這是他先前廣受百姓們愛戴的重要原因,也是魏清寧最欣賞他的優點之一。
相比于高高在上、剛愎自用的祁安王,“大銘能有皇上這位仁君,實乃百姓之福。”
如此這般,夫妻倆一拍即合。
接下來兩日,魏清寧緊急遴選一批新的民間女神醫,晉王也命朝臣們帶頭籌集善款,可謂有錢出錢沒錢出力。
于是僅用不到三日的時限,大批赈災銀和赈災物資,以及大夫們就迅速上路,快馬加鞭趕往河北洪澇災區。
高大人得晉王點撥,又将這批人馬分為兩部分:小波人打前鋒,緊急前往重災區;大部隊緊趕慢趕,最終覆蓋所有受災鄉鎮。
至于京城這邊,晉王等人也仍在持續關注災情。
不僅局限于河北,但凡在黃河沿路的鄉鎮,甚至是所有容易發生洪澇災害之地,通過查閱近些年的卷宗收集好地名,接連下發旨意,勒令當地官員重點關注,防患于未然。
這般緊密布防,成功将當年洪澇災害的損失減掉五成,成為大銘開國以來洪澇損失最少的一年!
民間百姓們無不逢人歌頌,新皇和皇後娘娘愛民如子、治國有方。
然而就在河北洪災收尾階段,還是出了意外——有位女太醫秦虞,醫死人了!
此事一經傳來,朝野內外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轉移到魏清寧身上。
畢竟若非她推行新政,似乎就不會發生這等禍事。
“既然秦虞本人并未認罪,那就不能單憑這副院判一面之詞定罪。”
朝堂之上,魏清寧看完河北巡撫遞上來的折子後,随即跪地向晉王請旨:“還請皇上恩準,臣妾要親自前往調查。若是真為秦虞之過,絕不姑息。若非她的錯,罪魁禍首也勢必要嚴加懲處。”
她相信自己親自選拔出來的人,更相信自己的眼光。
她們每個人都知道自己肩負着無數大銘女子未來的命運,從不是魯莽行事之人,也都不是貪生怕死之輩!
“皇後請起。”
晉王親自伸手,和顏悅色扶起她。
轉而将那奏折,突然擲到河北巡撫的身上,聲量陡然拔高:“案情經過都未查明,就敢将奏折遞上來,朕看你這巡撫不做也罷!”
他左手猛地一拍禦案,不過用上一成內功,禦案“嘭”得一聲巨響,頃刻間盡數炸裂。
吓得衆臣當即一抖。
不僅是河北巡撫,所有文武百官皆是跪地高呼。
“皇上息怒!”
“皇上息怒!”
晉王性情一向親和,鮮少在人前發怒。一旦龍顏大怒,令人更是百倍畏懼。
別說無上皇權,單憑這深厚內功,就能要了所有人性命。
雙重威壓之下,在場無人不戰戰兢兢,冷汗直冒。
“朕只問你,這案情若發生在尋常男太醫身上,你當如何?”
晉王巋然站于臺階最上首,俯視掃過匍匐跪地的文武百官,最後冰冷目光定格在河北巡撫身上。
一字一頓,擲地有聲。
這話一出,聽得河北巡撫頓時頭皮發麻,後脊發寒。
這問話,他怎麽答都是錯啊!
若答也會如此,是失職。若答會竭力查清,那就是區別對待新政,是針對皇後。不論哪個罪名,他都開罪不起啊!
“皇上恕罪,皇上息怒!老臣這就回去,連夜徹查此案。”他連連叩首道。
“你開罪的是皇後。”晉王面無表情。
“是是是,娘娘恕罪,娘娘息怒。”河北巡撫恍然反應過來,連連朝魏清寧磕頭:“還請娘娘恩準,老臣這就回去徹查此事。”
“身為百姓父母官,查案對事不對人,力求的無非‘公道’二字。”
魏清寧站在晉王身側,淡漠望着下手,以理服人:“你不必因秦虞乃本宮提拔,就特殊眷顧。但若歧視她身為女子、屈打成招,本宮此前查案多年,你那作假的供詞也休想蒙混過關。”
她頓了頓:“你只有這一次機會,懂?”
“懂,懂!”
若是再查不清,這烏紗帽怕是別想要了。
河北巡撫用衣袖擦了擦額頭豆大冷汗,趕忙應承:“娘娘仁德,老臣自然謹遵娘娘懿旨,秉公調查此案。”
“如此甚好,本宮靜候佳音。”
魏清寧的語氣輕快了些:“衆卿家請起,皇上向來獎懲分明。此事與諸位無關,自然不會遷怒他人。”
她感激晉王給自己撐腰,但斷然不能恃寵生嬌。水可載舟亦可覆舟,宣武帝被迫禪位就最好的例子。皇帝淩駕于百官之上,但平日裏也需要這些人忠心做事。
故而,她适可而止,給了文武百官一個臺階下,“相反,此次能赈災順利,多虧諸位齊心協力。皇上都看在眼裏,一早就提及,後續要論功行賞。”
“不錯。”
晉王很給魏清寧面子,神色和緩少許。
“此次赈災,諸位群策群力,實乃大銘百姓之幸。更湧現出多位官員家眷,主動帶頭籌集善款,更是令朕心甚慰。”
“昨日皇後還在向朕請奏,朝臣夫人們的诰命,也是時候提一提了。下朝回去後,衆愛卿可将此事轉達家眷,及時遞折子呈禀于皇後,後續亦是會論功行賞。”
“皇上英明!娘娘英明!”
大臣們一聽,不由轉驚為喜。
其實,早就有朝臣家眷代為施粥、籌集善款等習俗。但這等小事,通常會忽略不計,或直接歸功于丈夫的政績。但又是芝麻大點,對政績聊勝于無。于是大夥的積極性都不高,完全就是圖個好名聲,應付了事。
沒想到有朝一日,此事不僅會被單獨拿出來,更有機會獲得诰命之殊榮!
善事不分大小,利國利民就應當推崇,這是新皇在向所有人傳達一個信號。
“臣等定會多相督促親朋,廣結善緣,以民為本。”衆人了然于心,再次齊刷刷叩拜後,方站起身。
自此對新政、對魏清寧的态度,愈發尊重。
對晉王的治國手腕,愈發又敬又畏!
***
那日之後五天,河北巡撫再度遞上折子,澄清案情原委。
原來是那太醫院的副院判,垂涎于女醫秦虞年輕貌美,有意以權謀私,逼迫她做他的外室。
但這五位女太醫都是經過魏清寧千挑萬選的,一心以治病救人為重,并不在乎兒女情長。對于副院判的幾次示好,都加以婉拒。
副院判惱羞成怒,就買通難民作僞證,将藥石罔治的親人之死,誣陷成是被秦虞醫死的。後來,這副院判更是想買通河北巡撫,将她屈打成招。
幸好魏清寧有言在先,借給河北巡撫十個膽子,他也不敢再接那有命拿沒命花的銀子……
“真是豈有此理。”
晉王身為男子,瞧見這證詞都頗為不齒:“傳朕口谕,即日摘除其官職,流放北疆,永世不得回京。日後膽敢再有朝臣效仿,不論官職,同罪論處!”
“是。”內室監随即去刑部傳旨。
之後,晉王在河北巡撫的折子時,重點提及要将多位女大夫們照顧周全。人齊齊整整送過去的,就要完好無損地送回來。
此案的判決結果,一經傳至民間,就引起廣泛轟動。
各地官衙無論主動還是被迫,都對逼良為娼的惡行嚴抓嚴打,讓無數孤苦受難的女子都重獲新生,更讓大銘女子對未來生活充滿新的向往。
約莫半月後,河北洪災徹底落下帷幕,大夫們皆是平安折返。
其中女大夫們尤為激動,皆是想當面答謝晉王和魏清寧的恩德。
可惜除了那五名女太醫,其餘民間大夫并無資格入宮觐見。
魏清寧得知後,索性命內務府女官再度舉止一場小規模的宴席,将她們所有人,以及此次所有出過力的朝臣家眷,召集在一處綠水青山的皇家別院,盡情暢言,廣察民情,廣納民意。
“此次下官能順利脫險,多虧皇上和皇後娘娘的仁善。下官日後定然潛心研究疑難雜症,為百姓謀福祉,以報答皇上和娘娘的救命之恩。”
受難的女太醫秦虞,率先站出來,激動謝恩。
沒有人知道,她被關在陰暗潮濕的大牢時,心中何等絕望。明明滿懷鬥志前去救人,最後反倒身陷囹圄。而那副院判位高權重,又比她行醫經驗豐富,當時根本沒人在乎她一介小女子的說辭。
可皇後娘娘在乎啊!
就是因為她緊咬牙關沒開口認罪,皇後娘娘就願意信她,更是不惜萬金鳳體親自前往災區去查案。這猶如一縷曙光,溫暖照亮了她的前路,怎能不令人感激,怎能不令人動容?
“好志氣!本宮與皇上都将深感欣慰。”
魏清寧擡手示意秦虞起身,柳眸含笑。
其實這姑娘的心境,她能體會一二分。畢竟她也曾被關入那暗無天日的死牢,當時是晉王猶如一縷曙光,溫暖照亮了她的前路。
故而,她日後也定要助他守好這大銘江山,守好朱家先祖的百年基業。
“臣婦也要叩謝娘娘的清正廉明,為咱們內宅女子指點迷津,日後不再渾渾噩噩度日。”
“民女鬥膽代表所有大銘的貧民女子,向娘娘和皇上虔誠致謝。讓她們能夠有法可依,有處伸冤,能踏踏實實生活于世。”
其餘幾十位女子也不約而同起身,齊聲行禮:“吾等叩謝皇上!叩謝皇後娘娘!”
“今日這宴席是為諸位所辦,如何都反過來謝本宮?”
魏清寧亦是落落大方起身,招呼衆人:“諸位快些免禮,今日……”
怎料,她話音未落,就忽然眼前一黑,暈倒過去。
“娘娘!”
一旁,嬌嬌眼疾手快地接住她,将人扶回軟塌上,不免大驚失色。
其餘人亦是擔憂至極,關心則亂:“快快快,快去請太醫!”
“太醫在,太醫就在這呢!”
一人呼,八方應。
所有人都憂心忡忡圍上前,焦灼地等着秦虞的診脈結果。
誰知,“是喜脈!”
“皇後娘娘有喜啦!”
突然的反轉,讓衆人先是一怔,轉而皆是喜上眉梢,似乎比自己遇喜還高興。
“菩薩保佑,皇後娘娘福澤綿長,定能一舉得男!”
“公主也好啊!”
“誰說不是?以後的大銘朝啊,女人也能頂起半邊天哩!”
“對對對,以後生男生女都好,都能前程似錦,都能為大銘戰功立業!”
“哈哈哈……”
那一日,于綠水青山之旁,于蔚藍天空之下,女子們開懷爽朗的笑聲,經久不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