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結局(中)
結局(中)
宣武三十三年秋, 晉王登基,年號寧清,曉喻九州。
聖旨頒布各地後, 沒多久,被宣武帝偏袒私放的祁安王,打着“進京營救宣武帝”的旗號, 聚衆起兵。
北疆和東南沿海,晉王此前都留足重兵把握。祁安王無法攻占,就選了地勢險要的蜀地。那處信息閉塞, 當地官員還不知祁安王勾結外敵一事,将他的話信以為真,都義憤填膺要讨伐晉王。
京城收到急報,心腹大臣們連夜入宮。
不等他們趕至禦書房,晉王夫妻倆對坐在床榻上, 先商議出了對策。
他們也未料到宣武帝竟偏心至此, 明面上将人處決,實則私下将其貶為庶人, 放歸民間。
魏清寧若有所思:“這般靜谧布局,祁安王自己想不出來,背後定有高人指點。”
“多半是陳昭。”
一想到錫城縣衙前, 陳昭誓死也要搶走魏清寧的架勢, 晉王不由繃緊臉,“重傷未愈就謀劃進攻京城, 果然賊心不死, 這種人必須盡快鏟除。”
語氣恨恨的, 邊說邊悄看對面的反應。
“此前,祁貴妃民間身份撲朔迷離, 一直拿不到确切證據。這次,或能将計就計。”
魏清寧一心思忖破敵之計,并未額外關注陳昭的死活。
晉王陰轉多晴,嘴角翹起一抹心滿意足的小弧度:“夫人說得甚是在理。”
“您這……”
相處多時,魏清寧太熟悉他這幅表情,後知後覺某人暗戳戳的小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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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以為,這事此前已與您說開了的。”
她輕嘆口氣,覺得有必要拿出一個明确的态度來,轉而板臉朝外吩咐:“嬌嬌,今晚你來床上陪我安寝。”
“……”
當晚沒床睡的某位新帝,只好在禦書房內勤勉于政務,連夜将群臣從被窩裏薅出來,入宮作陪。
晉王端坐于龍椅上,徐徐道出兩人的商議結果:“不論祁貴妃真實身份如何,此後她就是前朝公主了。”
“妙啊!”
永安伯拍大腿叫好,“有祁安王勾結外賊的事實在先,再用祁貴妃的身份做由頭,這幫烏合之衆不足為懼。”
“西南離東南不遠,臣可帶兵前往。屆時若有需要,也能及時調遣東南沿海的兵力。”魏朔單膝跪在禦案前,主動請纓。
“準了。”
晉王擡手示意他起身,轉而又進一步未雨綢缪:“西南出兵,正好給了我們讨伐蒙古的理由。”
此前不論是拐賣女子、還是關押蕭山,損傷的都是個別人利益。但此次牽扯兩國交戰,正好晉王這些時日也全權接管朝堂,可借此時機揮師北上。
“以陳昭的狡猾性子,蜀地起兵不過是調虎離山。一旦魏将軍離京,陳昭定然大舉進攻北地,我們得趕在他之前。”周将軍深表贊同,當即跪地請旨:“臣此前曾随皇上出使北地,熟悉地形,願帶兵前往。”
蕭山亦是請命:“老臣如今身子已恢複康健,也願重回北疆,再為大銘效犬馬之力。”
“各位愛卿積極為國,實乃大銘之幸。”最後,晉王一錘定音:“此次帶兵北上,由蕭将軍為主帥,周将軍任前鋒,朕靜候二位佳音。”
他比任何人都懂舅父蕭山的心情,能親自手刃仇人,十數年的期盼早已化作一種執念。
“臣領旨。”
“臣領旨。”
有足夠兵權在手,這次禦書房夜談,遠比此前宣武帝在位時要順利地多。
群臣拜退時,尚未天明。
大夥就加快腳步出宮,準備回家老婆孩子熱炕頭,還能再補個回籠覺。唯獨晉王默然坐在龍椅上,遲遲未起身。
“皇上可另有要事?”
高大人想主動為君分憂,其他人也停下腳步。
晉王掃視過一衆大臣,嘆了口氣:“不必,各位愛卿早些回去歇息吧。”
畢竟大半夜,被自家夫人關在房門外頭的事,別人也幫不上忙啊。
誰能想到,他登基後,這家中地位不僅毫無起色,反而真變成“孤家寡人”了……
***
三日後,兩路大軍以銳不可當的強悍之勢,齊頭并進,讓蠢蠢欲動的周邊小國很快歇了落井下石的心思。
一個月後,東南率先傳來捷報,魏朔一劍斬下祁安王的首級,收複蜀地。
文武百官為之一振,越發對晉王俯首帖耳。
接下來,就只剩北疆了。
陳昭遠比祁安王精明,蕭山和周将軍進攻時着實花費不少心思,但也占盡兵力優勢,終于攻至蒙古都城之下。
眼看勝利在望之際,陳昭派使臣送來一枚翡翠手镯:“此乃大銘皇後的母親之物,若想她平安無恙,速速撤兵蒙古。”
原來,早在晉王秘密将魏氏接往山西時,遺漏在農莊受罰的魏母就被陳昭盯上了。先是被秘密押往蒙古,後被推出來做人質。
她在信中聲淚俱下地哭訴,求魏清寧說動晉王退兵,以保她平安歸家。
禦書房內
魏清寧着一襲暗金鳳紋素色馬面裙,坐在龍椅旁,淡漠垂眼瞧着明黃禦案的求救信,心頭感慨萬t千。
這般自私怯懦之人,如何配得上至死也要精心藏住虎符、保家衛國的父親?
更是與蕭山口中那個識大體的母親相去甚遠,真真物是人非!
“無需為此傷神,朕來解決。”
禦案下方,晉王握住她的手,低聲安慰。
“不必。”
魏清寧擡起眼,眸光已恢複清冷而決絕:“我魏家世代鎮守北疆,每個族人都應當做好為大銘百姓犧牲的準備。今日不論是她,是我,又或是魏家任何一人,都應當如此。”
“娘娘大義。”衆臣膜拜。
但楚為真心憂切:“只是以娘娘如今身份,若大義滅親的消息傳到百姓耳中,容易被敵方利用。”
“這個壞人,老臣替娘娘來做。”
已恢複定北侯身份的魏祖父,聞訊後匆匆入宮,赫然驚現禦書房門口。
風塵仆仆趕來的花甲老人,巍峨而立,擲地有聲:“且不說她早已是魏氏一族的罪人,即便不是,舍小家為大家,也是身為魏氏族人最高的榮耀!”
“祖父……”魏清寧忙起身去攙扶他,“我至多受制于敵方一時謠言,待平定北疆,謠言便可不攻自破。”
“既然只是一時謠言,那就讓他們沖我這老頭子來!”
魏清寧不由酸了鼻頭,“那是您的一世英名啊,絕不能……”
“在大局面前,個人利益不足挂齒。”定北侯緊緊握住她的手,心意堅決。
“定北侯爺深明大義,賜座。”
晉王聽得動容,第一時間給予了他,群臣中獨一份的殊榮。
其餘人亦是肅然起敬,感嘆魏清寧受此家風教養、讓晉王屢屢破例也不足為奇了。
事情到此,似乎柳暗花明。
但晉王隐有憂慮,總覺得陳昭不可能明知魏母是廢子,還苦心積慮地用來要挾。
“命蕭将軍率兵速戰速決,以免夜長夢多。”
果不其然,這邊剛批複完上一份急報,下一份急報已抵達京城。
魏母只是個幌子,陳昭真正目的是令那名使臣接近大銘軍營,傳染劇毒。
急報上顯示,留守在大本營的五萬兵馬安然無恙,包括蕭山和周将軍在內的五萬先鋒部隊,都有可能染上了這種劇毒。
“屬下在大本營收到消息時,已有一萬人接連昏迷,已被緊急隔離,四萬人情況不明。”
信使來報:“這毒無色無味,起初很難察覺,極易通過口鼻傳染性。即便後來發覺,七味毒蟲七味毒花七味毒蛇的複雜配方,也讓随行軍醫在短時間內無法研制出解藥。”
此話一出,滿堂嘩然。
“這個陳昭,心腸當真是歹毒至極!”
“北邊蠻夷,慣是用這種不入流的下作手段!”
“當務之急,還是先讓蕭将軍等人從蒙古撤軍,保住性命……”
“應是不止于此。”
晉王擡手示意群臣噤聲,又看向信使,“對方可曾言明,交換解藥的要求?”
“有。”信使戰戰兢兢看一眼魏清寧的羅裙衣角,為難地張了張嘴,“……是讓魏娘娘作為交換。”
群臣皆倒吸一口涼氣。
龍椅之上,晉王倒是對此毫不意外。然而那份急報,已然被捏得面目全非。若那是陳昭的頭顱,這會頃刻間就得被捏暴!
群臣瞧着清楚,他不可能輕易舍棄魏清寧。
但若能以一己之力,換五萬大軍平安,這筆買賣于整個大銘而言,是穩賺不賠的。
楚為和定北侯都在彼此眼中看見急色,他們深知,有些老臣對魏清寧參政之事始終不滿。
如今魏朔和蕭山兩大支持者均不在京中,且尚未正式冊封為後,加之她才說過“魏家人時刻願意為百姓犧牲”,有些人心中已然開始蠢蠢欲動……
“以毒攻毒。”
忽然這時,禦案前兩道聲音不約而同響起。
魏清寧:“我方亦可尋一名死囚,假裝使臣前去求和,實則傳染劇毒。”
晉王:“屆時便能以解藥換回解藥。”
四目相對,兩人默契一笑。
這番精巧奇思,讓群臣看得嘆為觀止。
剛剛想借此犧牲魏清寧的迂腐老臣,更是汗顏,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只是陳昭生性猜忌,我有必要親自動身抵達北疆,這劇毒才好被‘使臣’順利帶入蒙古軍營。”魏清寧繼而思慮道。
“朕随你一同前往。”晉王脫口而出,“軍營中毒士氣頹迷,朕禦駕親征,重振三軍勢氣。”
“禦駕親征非同小可,還望皇上三思啊。”一聽晉王要涉險,百官的态度瞬間鬥轉。
“朕意已決,衆卿不必再勸。”
對待大臣,他神情肅然而正色。
但禦案下握住她的寬厚手掌,堅實又溫軟。
***
兩日後,晉王将京中政務分攤給心腹大臣,随即陪魏清寧北上。
除了随行護衛,還有太醫院上百名太醫,和上千名擅長解毒的民間大夫。
他們一路逆着凜冽北風,快馬加鞭,耗費半個月抵達北疆。
大夫們去往前線軍營看診。晉王等人則在大本營重新制定作戰方案,又有了主心骨後,三軍氣勢高漲!
“啓禀皇上,經老臣等人多番診斷,前線軍營共有兩萬大軍中毒。”
三日後深夜,太醫院原判蒙着紗巾,隔着兩丈距離,遠遠相報。
“目前通過催促腹瀉之法,加之可解百毒的湯藥,能暫保蕭将軍等人性命無虞。但想徹底根治毒性,還需要獲取毒藥本身配方,方可對症下藥。”
晉王微微颔首,轉而交代幾名副将:“既是如此,按原計劃行事。”
“是!”
次日一早,待喝過預防百毒的湯藥,并以白紗蒙住口鼻後,晉王和魏清寧率領兩萬大軍,繞過染病的前鋒軍營,直達蒙古都城城下。
另外三萬大軍昨晚已接到命令,遠遠跟在後方造勢,但中間隔出十丈的安全地帶。
“陳昭,我母親何在?”
城牆下,魏清寧假意喊話,來掩蓋真正作戰方案。
“沒想到啊,皇後娘娘還真來了。”城門上,陳昭居高臨下死死盯着她,嘴上則對晉王挑釁道:“就是不知,她日後是誰的皇後了。”
晉王雙手攥緊缰繩,但臉上情緒不受波動:“将清寧母親完好無損送回來,朕可還你那幾座城池。”
“那些城池可都是你大銘将士浴血奮戰而得啊,還有那中毒的幾萬将士,你堂堂新皇就全不管了?”陳昭揚高聲調,企圖讓城下士兵全聽到。
“言歸正傳,你還我母親!”
魏清寧打斷他的挑撥離間,冷聲呵斥。
“啧啧,怎麽不見你對我這般心軟?”
陳昭揮手命人将魏母帶上來,語氣酸酸的:“就這老貨那般對你,連我對你的一分關切都不如,你何必為她至此?”
“唔唔唔……清寧,母親知道知錯了,以後定然加倍疼你照顧你,你快些救我離開這鬼地方吧——”
魏母早已被折騰得蓬頭垢面,被人拿掉嘴裏破布,當即撕心裂肺哭嚷。在兩軍對壘之際,絲毫不顧及大銘朝一絲臉面。
魏清寧愈加心寒,但為着大局,仍舊一個勁地催促陳昭還人。
“你們當真只要這老貨,不要那解藥?”陳昭疑慮未消。
“若能同時得到解藥,自然是好。”晉王瞅準機會,“朕這有三份方案,你可任選其一。”
随着他大手一揮,“使臣”随即從馬車下來,緊挨城門而立。
“我只要魏清寧。”
城牆上,陳昭不假思索拒絕。
“你先瞧了方案,再拒絕也不遲。”晉王語氣篤定。
雙方無聲對峙,足足一炷香。
物資和兵力皆落下乘的蒙古,最終輸掉了這場心理之戰。陳昭在數位大臣的再三勸誡下,有所松口,同意那“使臣”入城相談。
晉王明面上給的利益足夠誘惑,不過沒一條涉及讓出魏清寧。
陳昭瞧完,如鲠在喉。但礙于群臣一致反對,只得假意說要考慮幾日。
這正中晉王下懷,自然準允。
為将戲份作全,魏清寧還是堅持用幾座城池,交換魏母。
蒙古大臣見有利可圖,且對自己的毒藥過于自信,竭力勸說陳昭應下。
于傍晚時分,大銘先鋒部隊陸續撤回邊界線附近,魏母随之逃脫虎口。
她起初信以為真,歡喜地要随魏清寧回大本營。但不待她靠近,晉王已先行下令留她為太醫們打下手。
“魏清寧,你好狠的心!”魏母醒過味來,在前鋒軍營裏厲聲唾罵:“竟将親生母親丢進毒人堆裏,你不得好死!”
“若非這些中毒将士打下的城池,你如何能脫困至此?”蕭山拖着虛弱身體走出營帳,失望質問:“你如何變作這幅模樣?”
“你是何人?”魏母這會尚在氣頭上,對着蕭山訓斥:“我乃新皇的岳母,豈是你能管得?”
“你……”
蕭山被氣得連t咳幾聲,吐出大片血污。而後,他又仔細端詳魏母幾眼,“你不是季然?”
“誰說我不是!”魏母面色突變,聲調拔得更高:“我就是季然,當今皇後生母!”
她猛地意識到,面前男人大抵見過真正的季然,戒備盯着他,不敢再多說一個字。
“若你是季然,為何不認識我?”
“若你是季然,為何不暈血了?”
蕭山步步逼近,魏母步步後退。
“人都是會變得,你別在這大驚小怪。”她仍是嘴硬着,但雙腿止不住發軟,最後一個趔趄栽摔在地。
蕭山:“來人,給我将她關押起來。”
***
大本營
“此話當真?”
接到消息,魏清寧罕見地一蹿而起,急匆匆走到帳外,不敢置信地朝兩丈開外的信使核實。
“回娘娘的話,蕭将軍說他有八成把握确認,如今這人并非魏将軍原配。”
信使拱手道:“但想她真正開口,得用些狠手段,特命屬下來向您請示。”
“不必讓她遭受皮肉之苦,夜裏想些法子吓一吓。”
晉王随後跟出來,想到魏母那膽怯畏縮的性子,他尋了個折中法子。
非魏父原配,不代表不是魏清寧生母。在沒弄清真相前,可以任她自生自滅,但總不好真動手殺了她。
“皇上英明。”信使随即回去複命。
随後,晉王将一旁深陷震驚中的人兒,打橫抱入懷裏,回到主帥寬敞的大帳內,“此事,你如何看?”
魏清寧無力靠在他肩上,沉默良久,才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半是分明半是迷。”
剛剛,她想通了為何魏母與蕭山口中的那個相差太多,也自覺素未謀面那位才配得上頂天立地的父親。
但她想不通,魏母如何能偷梁換柱,“莫非也是用的我與清漪這種替寝之法?”
“聽舅父此前意思,祖父見過真正的魏夫人,卻多年未發覺異樣,說明她們多半也是孿生姊妹。”晉王淡聲陳述事實。
“印象中,母親是獨生女,看來這才是問題關鍵。可真正的魏夫人會在何處?誰又是我的生母……”
說到一半,魏清寧的喉頭哽咽。
因為依着魏母這些年的冷淡态度,有極大可能魏夫人季然才是。且多年素未謀面,已然不在人世。
而她這些年,從未見過生身母親一面,亦沒祭拜過一次。
甚至都不知,可有墓碑,可有棺椁栖身。
父親已然屍骨無存,難道母親也……
“不論你生母是誰,朕會永遠陪着你。定北侯府日後會因你為榮,而非你要倚仗這份出身。”
晉王想她所想,心疼地拿起幹整帕子,為她拭去眼淚。
但面對多年的欺瞞與委屈,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怎麽擦也擦不完。
眼見平日最是堅強的姑娘,這會以淚洗面,鼻尖和眼圈都哭得紅通通的,晉王恨不得現在就将魏母碎屍萬段。
“朕答應你,若是魏夫人還在世,無論天涯海角也幫你尋到。”
“若她在世,我定會不惜一切代價尋到。”魏清寧擡起一雙朦胧濕眸,“只怕是……”
“朕也會命人将她與魏将軍的衣冠冢風光厚葬。”晉王滿口應下。
“……好。”
暫時了卻一樁心事,魏清寧漸漸止住淚,但整個人仍是無精打采地窩在晉王懷裏,晚膳怎麽哄,都吃不下。
哭過的一張小臉粉嫩嫩的,“像只急紅眼的小兔子。”
晉王用發稍撓她粉嫩俏鼻,變着法子逗趣。
“可不就是急紅眼了麽。”魏清寧躲開他的手,勉強勾了勾唇:“若非這毒症,我這會已奔到那邊軍營了。不過那邊已無性命之憂,不若我……”
“你可不能冒險。”
晉王打斷她,“眼下舅父和周将軍都身子虛弱,過幾日朕在前頭沖鋒陷陣,這大本營免不得你來坐鎮,随時調派援兵。”
想到父親就因為等不到援兵而亡,魏清寧強行打起精神:“您放心吧,我絕不會讓父親身上的遺憾再度發生。”
“那眼下先用些晚膳,養足體力。”晉王兜兜轉轉,就繞了回來。
魏清寧感動他的良苦用心,勉強喝下小半碗甜粥。
折騰大半晌,外面已是皓月當空。
心裏裝着事,兩人誰也沒睡。魏清寧心不在焉地觀摩着北疆的地形圖,晉王陪在一旁,無聲翻閱着此前與蒙古的戰報。
“報——”
終于,信使再度前來。
魏清寧即刻起身走出大帳,思慮周到地揮退左右守夜侍衛。
晉王緊随其後,威嚴吩咐:“你且據實道來,一句不得有誤。”
“是。”信使令行禁止。
經他轉述,魏母三更半夜,被死而複活的“魏父”逼問出真相。
魏母原名孫思媛,與魏夫人季然乃孿生姐妹。魏夫人在兒時不幸走失,被一位山村阿婆收養,後因與魏父情投意合,一躍成為定北侯府世子夫人。
魏夫人嫁給魏父三年,常随他前往出征北地。一來導致定北侯爺與她不甚熟識,二來讓生活在北地的魏母有機會得見這位姐姐。
孫家那會家道中落,正逼迫魏母嫁給老鳏夫作繼室。她嫉妒魏夫人婚姻幸福,便買通打手綁架,自己取而代之。
她營造出摔傷腦子失憶的假象,魏父雖覺陌生,但也一時無從懷疑。
之後,她一邊逼迫魏夫人道出從前點滴,一邊美滋滋坐起世子夫人。
起初魏夫人三緘其口,但後來發覺自己懷孕了。為母則剛,為着能換取足夠吃食孕育孩子,不得不忍痛道出與魏父的美好回憶。
魏夫人試過說假話,企圖讓魏父察覺。偏偏魏父那會正全力對戰拓拔野,以少戰多,壓力倍增。加之魏母有意用失憶的事插科打诨,事情一瞞再瞞。
豈料沒多久,魏父戰死沙場,連同那些熟識魏夫人的副将們。
魏母自問從此高枕無憂,第一反應是殺人滅口。但魏夫人說定北侯府需要子嗣繼承爵位,魏母為着後半生無憂,便将魏夫人秘密帶回京中。
恰是此前用酒灌醉魏父那一夜,魏母也如願遇喜。只是沒想到,最後兩個都是女孩。
魏母氣急敗壞,不理會魏夫人産後中風,令其不治而亡。随後又富貴險中求,拿魏清寧成了她與魏清漪這些年的墊腳石。
因着魏清寧早出生兩個月,身量更大,于是魏母一邊精心喂養魏清漪,一邊将魏清寧關在房中克扣吃食,對定北侯則解釋為怕女兒身暴露。
這也便有了,定北侯第一次瞧見孫女時,面黃肌瘦模樣……
“啓禀娘娘,蕭将軍已命屬下将這毒婦綁來,交由您處置。”
信使轉述完畢後,便抓起橫在馬背上的魏母,毫無憐惜地扔在地上。
“唔唔唔……”
魏母被捆着手腳,像是一個蟲子般在地上使勁往前蠕動,企圖朝魏清寧求情。
就連她平日再愛惜的面子,這會也不管不顧了。
“世上,怎的有你這般歹毒之人?”魏清寧厭惡地睨着這個禍害,“那可是你的親姐姐啊!你也是我的親姨母啊,你怎麽下得了手?”
她難以想象,母親為着肚子的她,用與父親的記憶換來一口吃的,是何等心痛難忍。
更難以想象,母親産後虛弱中風是何等痛苦,怕是比她每次小日子更疼上千倍萬倍。
而她則認仇人做母,整整十七年……
“唔唔唔……”魏母痛哭流涕地含糊着,極力想說些什麽。
但魏清寧已然不想再瞧見她,“審問出我母親骸骨下落,其他的交由您處置。”
同晉王說出自己訴求後,魏清寧就騎馬前往軍營的練武場。
她這會急需發洩,否則真想殺人,但那樣就太便宜魏母了。
之所以不親自動手懲治,是因為從龍華山下來那日,她曾在別院見識過晉王審訊叛徒的手段,削鼻、剜眼、割舌……絕對比她要解恨百倍。
“小花,你親自來審。”晉王緊接着也翻身上馬,臨走交代:“拿參湯吊着她一口氣,将魏夫人生前受的苦,在她身上一遭遭過百遍。”
王小花稍有遲疑:“那這懷孕……”
“多找幾個老鳏夫,補上她當年的新婚夜。”
說這話時,晉王嘴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但那薄唇吐出的每一個字眼,冰冷而殘酷。
聽得魏母不寒而栗,睜大眼的一瞬,驟然昏死過去。
***
酷刑審問不到一個時辰,魏母撕心裂肺招出:為掩人耳目,魏夫人遺骸早被扔進亂葬崗,野狗分食。
這消息,又給魏清寧沉重一擊。
練武場上,她瘋狂練劍,揮汗如雨,筋疲力盡。
晉王陪在旁邊,陪她過招,陪她發洩,最後像抱一只破碎布偶般,抱她回營t帳梳洗。
接連三日,在大戰将至和身世真相的雙重巨壓下,魏清寧每日往複練武場。幾十個木樁假人,被刺得面目全非,可她的心依舊支離破碎。
期間,晉王嘗試帶她去看過魏母的下場。
偏僻的小帳篷裏,魏母衣不蔽體縮在破被絮裏,皮膚布滿青紫斑駁的手印和鞭傷,雙眼空洞無神。旁邊地上放着兩只破碗,裝着冷水和冷硬的窩頭……
可這,反而将生母當年為生下她而遭受的厄運,“看”得更加清晰。
當晚,接連夢魇。
一會拽着晉王的手喊父親,一會哭喊母親,呓語都是自責。自責沒能早點發現真相,沒能早點為母親報仇……
晉王聽得心都要碎了,命太醫煎好安神藥,親自喂她喝下。
但歷經巨大刺激,心病難醫,藥石罔治。
“寧兒,這不是你的錯。那時你尚未出生,既改變不了命運,也無法代人受過。”
晉王抱着失魂落魄的她,輕吻那緊擰的蛾眉,“我們應當孝順父母,但無法成為改變他們命運的拯救者。”
“今日種種,都是上一代人的諸多選擇。他們做決定時,未征求你同意。那這決定的結果,也不該全由你背負。”
“我們把握好當下,過得幸福,他們在天有靈才能安歇……”
“您說的對。”
魏清寧雙眼呆滞地倚着他,但男人溫潤話語如沐春風,慢慢傳入她耳際。像春雨滋養貧瘠土地,讓幹枯麥田重煥生機。
良久,她微微颔首:“往事不可追憶,我如今能做的就是繼承父母遺志,保護好大銘,為他們報仇。”
“夫人大智若愚,真是讓朕佩服得五體投地、蕩氣回腸啊。”
終于撥開烏雲見曙光,晉王乘勝追擊,語氣三分調侃七分逗趣,博得自家夫人一個淺淺笑靥:“您慣是會拿我打趣。”
“夫人也可打趣回來,朕随時恭候。”
他又将她圈緊幾分,用溫熱鼻尖去蹭那哭得冰涼小臉,“我們還要攜手幾十年,往前看,這輩子才剛開始。”
“嗯,以後我們都好好的,不讓上一輩的遺憾再在我們身上重演。”
臉頰被他蹭得有些癢,魏清寧偏頭躲開,又轉身埋進他明黃衣襟裏,依戀地蹭着。
鼻尖萦繞着玉檀香氣,清新好聞,安神怡人。
“寧兒,朕此前好像說錯一句話。”晉王嗓音生出一絲啞意。
“哪句?”
魏清寧仰頭瞧去,瞧見一雙染上春色的幽深桃眸,在暖黃燭火映照下,燃燒得火熱。
“男人身上的命門,應是有三處。”晉王灼熱視線,往下移了幾寸。
魏清寧順着他視線,親眼目睹那團劇烈反應,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蹭得不是地方,白淨小臉倏地泛起粉意。
這次不是哭的,是臊的。
“……我我下次會記得的。”她手忙腳亂鑽進被子裏,只露出一個烏黑頭頂,上面寫着“心虛”二字。
“堂堂魏青天,居然敢做不敢當。”
被子伸進來兩條健碩的大長腿,然後另一條也緊随而至,抵在她身後。
腿的主人,嗓音暗啞又無助:“那這次怎麽辦呢?”
“……”她睡着了。
“這次先記賬,日後新賬舊賬一起算。”
他将她又擁緊幾分,兀自平複着粗重呼吸。
晉王今晚本來也沒想發生什麽,畢竟算是岳母新喪。不過能借此轉移她注意力,睡得輕松踏實些,也是好的。
事實上,魏清寧不僅沉沉睡去,還做了甜甜的夢。
夢裏,父親沒去世,親自教她練劍。
幼時只能用木劍,長大後可以選一柄玄鐵寶劍。但某一日,後腰處驚現一柄利劍。她走到哪,劍就跟到哪。父親說,她命裏與這劍有緣。魏清寧很是歡喜,于是握住劍柄,用力去拔劍。
古怪的是,這利劍怎麽都拔不動。
但她的意志何其堅韌,單手改為雙手,使勁往上一提——
“砰!”
世間地動山搖,周圍綠水青山,頃刻間過眼煙雲……
夢境醒了。
魏清寧徐徐睜眼,床頭燭臺已燒掉大半,帳篷內視線較先前昏暗了,眼睛也更好适應。
于是,她清楚瞧見躺在身側的晉王,臉上線條緊繃,蹙緊的眉眼間痛苦彌漫。
“皇上,您也夢魇了?”魏清寧此刻還未意識到前因後果,關切打量着男人晦暗不明的神色。
“無礙……讓朕緩緩。”
晉王長長呼出一口氣,但依舊戒備地握緊她雙手,餘光瞥向她,“你做何美夢了,那般……那般興奮?”
“夢見自幼與父親練劍,還遇到一柄命中注定的絕世寶劍。”這回再想想,魏清寧自己也覺得好笑:“偏是寶劍有脾氣,怎麽都拔不出。”
“咳……你那寶劍有劍鞘?”
“唉,貌似沒有。”一雙柳眸露出些許迷茫,“既沒劍鞘,怎麽拔不出來呢?”
“有沒有可能,你拔的不是寶劍。”他帶着她的手,蜻蜓點水地一碰。
……
狹窄床第間,空氣突然安靜。
魏清寧目光慢慢往下移幾寸,又呆滞一瞬,終于意識到自己在睡夢中,做了何等以下犯上的錯事。欺君尚且誅九族,那這……魏氏的祖墳都險些保不住了。
“不如,傳太醫過來瞧瞧?”她羞愧地試圖補救,試圖寬慰他:“……往事不可追,咱們往前看。”
言下之意,即便真出什麽問題,她也會一直陪着他想辦法的。
晉王被氣笑:“你打算同太醫怎麽說?半夜拔劍,準備謀逆弑君?”
“這不是怕您龍體受損麽。”萬幸這劍是沒拔出來。若是真被拔出來,只怕天下大亂。
“還要多謝夫人手下留情,朕去緩緩便是。”
今夜,晉王破天荒地主動讓出了半張床。直到徹底離開這張床後,才堪堪放開她一雙手。
“你好生安睡,不必多想。追根究底,怪朕自己意志力薄弱,一時失算了。”
臨走前,他不忘娴熟幫她掖好被角。她也任由他将自己兩只無法無天的小手,蒙到被子下面。
饒是如此,他之前大多坐在她身側,這回則遠遠站在床邊,俯下身來動手操作的。
可見真被“創”得不輕,偏還一心安慰她,讓魏清寧越發過意不去:“我也要承擔一半責任,日後會注意的。”
總不好她每次的美夢,都建立在他的噩夢之上……
險象環生一夜後,魏清寧的食欲肉眼可見地好轉。次日清早,晉王給她夾什麽,她就吃什麽,格外配合。
随行的太醫瞧了,大為驚奇:“娘娘這是用了何種藥方,竟是一夜之間就能治好心病?”
晉王放下玉箸,支頭側臉看去,語氣三分揶揄七分寵溺:“許是夢到了靈丹妙藥,又或是什麽奇遇吧。”
“……”
看來這位爺是緩過來了。
***
蒙古的藥物和醫術都比不得大銘,疫症爆發,比晉王他們預想地還要早上兩日。
對方派來使臣和談,這次讓他連軍營的大門都沒見着。
雙方冒着呼嘯冷風,在邊界線附近隔空喊話:“我們可汗同意交換解藥,但要貴國魏清寧作為使臣,親自來送。”
這話不用想,定是陳昭的命令。
晉王也定然不同意:“當前我方将士已性命無虞,着急的是蒙古,他們沒資格談條件。”
當日,他清點兵馬,讓自家将士帶足疫症的解藥,蒙住口鼻,向北一路發起猛烈進攻。
不費吹灰之力,就收回此前那幾座城池。
更是以解決疫症為條件,大開蒙古都城城門。
早在上次談判時,晉王他們就注意到,蒙古大臣與陳昭政見不統一。陳昭只在乎魏清寧,但那些大臣更惜命。
占領蒙古都城後,想拿到此前劇毒的解藥,亦是手到擒來之事。
前後僅耗時三日。
只是,一切未免太順利。
晉王預感不妙:“你們可有人抓獲陳昭?”
負責各處布防的副将們,皆是搖頭。
不好!
晉王簡單安排好後續蒙古收編事宜,随即騎馬匆匆往回趕。
此前為避免陳昭打魏清寧的主意,特意安排她留守後方負責援兵事宜。怎料陳昭這個瘋子,竟是不惜以蒙古為誘餌,只為得到魏清寧。
不待晉王返回大本營,已有信使匆匆來報:“啓禀皇上,娘娘、娘娘她失蹤了!”
那一刻,晉王周身的寒風近乎冷凍成冰!
***
魏清寧也沒料到,陳昭竟不惜以身犯險,易容後潛入數萬将士的大銘軍營,将她迷昏帶走。
醒來時,已躺在一處山洞的虎皮軟墊上。
“你真是瘋了!”魏清寧抽出白玉短笛,以劍相指,“一國的百姓,你就全不顧了?”
“就這麽想殺我?”
陳昭也不躲,懶洋洋坐在虎皮墊子上,t任由那劍尖刺穿他玄色衣襟,“不必你動手,我沒幾日活頭了。”
“我這一輩子都在為別人活着,臨死前,總得為自己活幾日。”
說這話時,一雙鷹眼深深凝着她。陰鸷目光,罕見露出一抹柔色。
“此話何意?”魏清寧收回軟劍,目光仍存警惕。
“還記得在玉岚圍場,祁安王丢給我的那瓶解藥麽?”
陳昭自嘲勾了勾唇:“原以為,只要破解那配方,日後就能安然無虞。不曾想,那藥方極其刁鑽,稍微掌握不好火候,解藥就變作毒藥。前幾日發現時,毒已入我肺腑,大限就在這幾日了。”
說着,他扒開胸前衣物。布滿傷疤的心口,幾條黑色血線異常醒目。陳年舊傷與黑血線交織,猙獰且滄桑。
魏清寧怔住一瞬,瞧了眼洞口呼嘯的風雪,“穿好吧。只是,你和祁安王不是盟友麽?”
“解藥是宣武帝給的。”陳昭收攏好衣襟,從炭火上拎起茶壺,為她倒一碗熱茶。
魏清寧接過去暖手,若有所思。若這一世陳昭會中毒身亡,那夢境裏他登基後的最終下場又會如何。
“在想什麽?”
陳昭在她眼前打個清脆的響指,“陪我在這待幾日,想知道的,都告訴你。”
“這是哪?”魏清寧握着茶碗,起身來到洞口打量。确定好位置,才能制定逃離路線。
然而放眼望去,一片茫茫雪山。蒼松翠柏被皚皚積雪壓着,荒無人煙,連一只動物也瞧不見。
“是我十歲前,生活的地方。”陳昭也走過來,将玄色狐裘披到她身上。
魏清寧側頭詫異看去,忘了道謝。身旁男人面無表情,望向下方險峻荒涼的雪山,目光近乎麻木。
“拓拔野會命人按時送來些吃食,餓不死,也沒力氣逃出去。”
“為着争奪蒙古可汗之位。”
魏清寧想到他的蒙古皇族身份,自古為争奪皇位,皆手段殘忍。北邊蠻夷之手段,似乎更超出人的想象。
幼年遠離人群,與養野獸無異。現在再想想陳昭的性子,倒也解釋得通了。
“不是争奪,是搶奪。”陳昭糾正道。
魏清寧了然,原是幼主遭了毒手,“後來呢?”
“後來整日與山鷹為伴,抓着兩只山鷹的爪子進了山林,輾轉遇到獵戶。去城裏賣獵物時,有一日恰巧遇到了父汗的舊部。他偷偷護送我一路南下,進了大銘錦衣衛,隐姓埋名,等待時機。”
魏清寧沒再追問,男人的話輕描淡寫,但那胸前斑駁的舊傷每一道都足以致命,每一階段的經歷都足夠沉重。
人之将死,她又何必再去揭他傷疤?
“怎麽不問了?”陳昭邪魅挑了挑眉梢,“不問問我為何臨死還纏着你……咳咳咳……”
他咳出滿嘴的黑血。
“外面風大,去裏面吧。”魏清寧将玄色狐裘還給他,推着人往裏走。
陳昭任由她指使着坐下來,靜靜看着她倒茶,擰熱帕子,遞過來。
他聽話接過,擦幹嘴邊血漬,再遞給她。
這時,白色海東青叼來一筐熟牛肉和燒刀子酒,一罐糖豆。她用玉笛匕首将牛肉切成小塊,默默遞到他腿邊。酒沒給他,換成熱茶。
他歡喜像個孩子,大口大口吃完。給茶酒喝茶,沒碰一滴酒。
期間,目光始終追逐着她,也不說話,但染着濃濃依戀和不舍。
魏清寧不知該怎麽回應他的情緒,也讀不懂他的想法。這樣的陳昭,很陌生。
“你就沒想過,再去見見其他人?”
“有你就不夠了。”他脫口而出,視線灼灼。
魏清寧垂眸不語,默了默,将白玉短笛放在唇邊徐徐吹響。
空靈的笛音,能緩解兩人沉寂的氛圍。若有可能,也為晉王來尋她時,能提供些指引。
陳昭看破不說破,曲起一條腿靠坐在那,含笑聆聽着。
難得前世今生她主動為他吹一次笛子。可惜這般動聽的笛音,以後就再也聽不到了……
天色漸暗,魏清寧靠坐着炭火旁的山洞內壁,閉眼假寐。
她嘗試用共情蠱的心殇與晉王取得聯系,得到回應後,心裏放踏實許多。
“咳咳咳……”對面傳來悶悶的咳嗽聲,然後是他輕手輕腳靠近,往她身上蓋一張溫軟虎皮,炭盆也多了幾塊炭。
“睡吧,後天傍晚,我讓人送你下山。”
一日夫妻百日恩,三日就是九個月,正是前世她陪他在宮裏的日子。
陳昭規矩地盤坐回原處,望着她白壁無暇的臉蛋,很想捧在手心裏,又怕她反感。難得沒像上一世那般,用匕首劃傷,塗藥大半年才痊愈。
“咳咳咳……”
是夜,咳嗽聲不斷。他都以手掩面,盡量壓低動靜。
次日清早,白色海東青按時叼來早膳,肉包子和粘稠紅豆粥。
魏清寧接過來,遞給陳昭。無聲瞧着他蘸着辣椒油吃光,自己卻無甚食欲。
在這不過一日一夜,已不自在得很。難以想象,他獨身在這過了十年。果然可恨的人,也都是可憐人……
“你還是和前世一樣心軟。”
陳昭迎上她目光,清楚瞧見那一抹憐憫,“明明傷你那麽深,還願意送我最後一程。”
魏清寧:“前世?”
“就是之前同你說的那夢。”
他原以為是場預示之夢,可那日給魏清漪上刑,偶然得知前世今生。
按夢境推算,前世他與她相遇更早,毒發也更遲。這一世太貪心了,本想先發制人煉制出解藥,就能與她長相厮守,反倒弄巧成拙。
陳昭凄涼一笑:“若還有來世,我一定要更早遇見你。寧可不複國報仇,也絕不再進錦衣衛碰那毒藥。”
後來,他語氣染上幾分小心翼翼:“如果來世,我們沒有世仇,我也不是殺人如麻的活閻王,你有可能喜歡上我嗎?”
信息量太大,魏清寧一時沒答話。
她先理順了,此前那麽乖巧的妹妹為何性情突變;而後确定今生定北侯府的命運,不會再按夢境重現;等考慮她和陳昭的關系時……
“清寧!”
一聲熟悉的嗓音,從山下隐隐傳來。
魏清寧起初以為是幻聽,但王小花等人的呼喊接連傳來。她整顆心,剎那間雀躍不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