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她醉酒情傷
她醉酒情傷
“啊!”
剎那間,人群中爆發出尖銳的驚叫。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
魏清寧瞥到衆人驚恐看向她身後,瞬間反應過來。只見她腳尖點地,疾速一個後空翻,整個人穩穩落在那錦衣衛的身後。
緊接着,一個箭步側飛過去,右腳直逼錦衣衛的後腰。
與此同時,撲了空的錦衣衛,迅速回身防禦。
卻在這時,一陣破風聲突現!
他高舉繡春刀的右手,忽然被一個石子大小的不明物體,猛地砸中。
繡春刀“哐當”脫落在地,他本人也被魏清寧一腳踹飛出數米,濺起一片揚塵。
錦衣衛捂住胸口,口吐鮮血,掙紮着要起身。
結果下一瞬,他不可置信看向右臂,用左手發狠似的“邦邦”錘打,但右臂始終似一灘爛泥,耷拉身側。
原本有恃無恐的他,滿臉驚駭。
他咆哮質問着魏清寧,“你對我的右手做了什麽?!”
魏清寧不解其意,回想起剛剛那一陣突現的破風聲,環顧四周,不見任何可疑身形。
最終,她目光落在晉王臉上,“王爺,适才您可有看清?”
晉王步伐閑适地走上前,“本王已多年不習武,眼力退化不少。不過雖未看清,但從這人如今的反應來瞧,世子剛剛那招着實非同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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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他還滿是贊嘆地拍拍她肩,“不錯,後生可畏。”
忽然被扣上一口鍋的魏清寧:“……”
“王爺,微臣剛剛并非……”
“并非有意傷他,完全出于自保。” 晉王搶先她一步說道,“且放寬心,本王保證,你不會因此受到任何為難。”
而後不給她搭話機會,他徑直吩咐晉王府的随從,“将此人綁起來,押解順天府大牢。”
“是!”
兩名王府侍從,聽令上前。
然而這時,“咻咻——”兩道破風聲,猝不及防傳來!
等魏清寧看清時,兩柄六棱形的玄鐵飛镖,已深深紮進倆侍從的膝蓋骨裏,疼得兩人應聲栽倒在地,渾身顫抖,抱着腿哀嚎不止。
六棱形玄鐵飛镖,是錦衣衛指揮使,陳昭的獨門暗器。
一出手就廢人膝蓋骨,如此狠辣手段,也只能是他了。
當朝正三品大員,朝野內外談之色變,能鎮宅驅邪,能止小兒夜啼的陳閻王。
果不其然,圍觀百姓頓時吓得四散奔逃。有的人即便栽倒在地,也不忘連滾帶爬。
場面亂做成團。
甚至那右臂受損的錦衣衛本人,瞧見頂頭上司現身,全無歡喜模樣,反而驚懼萬分,真如見到了閻王爺本人。
因為沒有用的錦衣衛,只有死路一條!
……
魏清寧先招了下手,示意福興和馬夫,将受傷的兩人扶去附近醫館,而後轉身回看陳昭。
卻不知何時,晉王已上前一步,擋在她身前,與陳昭面對面而立。
月白金紋的背影欣長,高出她一個頭,将她幾乎遮得嚴嚴實實。
魏清寧清淡的眸色t,閃過一絲意外。
他這是在,護短?
魏清寧此時看不見晉王神色,但視線穿過他頸窩,恰能瞧見一身绛紫飛魚服的陳昭。
他桀骜坐于白色高頭大馬之上,一手勒緊缰繩,一手握住繡春刀刀柄,目如鷹隼:“王爺這是準備把我的人,帶去哪啊?”
“此人在京城地界縱馬行兇,自然交由順天府處置。”
晉王語氣依舊從容。
“打狗看主人,即便咱們錦衣衛真犯了錯,也自有皇上和祁安王處置。”
陳昭鷹眼微眯,面露勵色,“王爺的手,未免伸得太長了吧!”
晉王輕笑了聲:“若本王一定要帶他走呢?”
“那王爺可就得問問,我這把繡春刀同不同意!”
陳昭似是想到什麽,“哎呀,我怎麽忘了,王爺已經不能提劍過招,好多年了。”
話裏話外,奚落諷刺之意,絲毫不加掩飾。
更別說,面見堂堂親王,該有的下馬禮節都不曾遵循。
“此等小事,何須王爺親自動手?”
魏清寧略略權衡,從晉王身後站了出去。
他既願意主動相護,她自然也得投桃報李。
“這錦衣衛原是害我性命在先,本世子正想找陳指揮使,讨個說法。”
魏清寧昂首而立,語氣沉冷。
陳昭一雙鷹眼似鉗子般,定定銜住她許久,“……你是魏清寧?”
“正是。”
陳昭驅馬上前,又居高臨下睨她片刻,冷聲嗤笑:“就憑你一個六品經歷,也敢動錦衣衛?”
“本世子不才,讀了幾年聖賢書,深知‘食朝廷俸祿,要為君分憂’的道理。”
面對正三品錦衣衛指揮使,魏清寧不卑不亢,“百姓們讀書不多,只知錦衣衛是皇上親衛,會誤以為這人惡行乃是受皇上指使。”
“我等身為下臣,自然要時刻維護皇上清譽。我與晉王殿下同在都察院,監察百官錯行,更是分內之事。”
她字字珠玑,擲地有聲。
“不愧是斷案如神的魏青天,好一口伶牙俐齒啊。但在我這,”陳昭忽然話鋒一轉:“沒用。”
只見他話音未落,一枚六菱形的玄鐵飛镖,驟然從他衣袖射出,直插那錦衣衛的咽喉——
那人怦然倒地,吐血身亡!
魏清寧眸色一振,剛剛即便那人想置她于死地,她劍尖抵住那人咽喉,都是忍住想走正常審查流程。
然而陳昭,想都未想,直接見血封喉。
果然陳閻王的名號,不是白擔的。
“魏清寧,後會有期啊。”
陳昭縱馬離開前,又意外深深看了魏清寧一眼。
恰在這時,原本還有太陽的天幕,沉沉烏雲壓境,漸漸飄起飛雪。
魏清寧目送那紫衣白馬走遠,又擡頭望了望不請自來的飛雪,嘴角抽搐。
這是老天在替她哀悼嗎?
畢竟被閻王爺相約再見,可不是什麽好事。
“清寧,沒事吧?”晉王走上前,來回環顧她幾眼,面露關切:“适才,難為你了。”
魏清寧搖頭,“王爺言重了,微臣不過是……”
“王爺,王爺您沒受傷吧?”
魏清漪突然從鴻福記跑出來,插進兩人中間。她焦灼上下打量晉王,“适才也吓壞妾身了。還好您沒事,否則妾身真是……”
一邊絮叨訴說關切,一邊怯怯啜泣起來。
“本王無事,你先行上馬車吧。”
晉王簡單安撫住她,轉頭要繼續聽,魏清寧沒說完的那後半句話。
可原本立在他面對的少年,已不知何時,默然離開。
待他目光尋遍四周,也才堪堪追上,少年撩袍登上馬車的背影。
在高大馬車跟前,那于飛雪中挺立的竹葉青身影,顯得那麽嬌小,單薄。
晉王負手立于原地,靜靜目送馬車離去,直到徹底消失在轉角。
他諱莫如深地,勾了勾唇。
若是以前有人跟他說,未來會被這麽一個清瘦少年保護,自是不信的。
畢竟絲毫不求回報的幫助,那般純粹美好,已經許久不曾出現在他的世界……
……
“屬下來遲,先前護送不周,還望王爺責罰。”
待魏清漪上車後,親衛驀地單膝跪地,自請責罰。
其實樓下打鬥時,他第一時間察覺。原想立刻下樓幫襯,不料被王妃身側的張婆子攔住,“你可曾想過,對方會拿王妃要挾王爺?你在此護住王妃我等,才是對王爺最大的幫襯。”
“可……”
他憂急看向王妃,王妃卻首肯了張婆子的意思,“樓下有兄長在,不會出岔子的。你暫且留這,靜觀其變。”
“就是。”
其他丫鬟婢女亦是幫襯。
親衛被氣得胸口劇烈起伏,但考慮到王爺先前對王妃的尊重,他只能恨恨留守。
“原本就是要支開你,起來吧。”
晉王擺手,招呼他起身,“傳話錦衣衛那邊,讓我們的人盡快将空缺補上。” 他随意摩挲着右手腕的佛珠,“切記隐蔽,陳昭這條狗,鼻子還是太靈了些。”
今日之事,原本一切都在計劃之中。
魏母喜歡吃鴻福記的點心,魏清漪若不主動去買,晉王也會提及,并支開武功高強的親衛,留給那錦衣衛以可乘之機。
即便沒有遇到魏清寧,也有早就等在李記酒樓的高大人,給晉王下車露面的理由。
可也因為遇到魏清寧,這件事,比原定的更有意思了。
“他”,總是能給他帶來一些意外。
晉王好笑地搖搖頭,随後往馬車走去。
親衛連忙起身跟上,遺憾道:“可惜陳昭來得太及時,要不然我們還能從那人嘴裏,多套些秘密出來。”
“無妨,以後有的是機會。”
臨上車前,晉王又壓低聲音,吩咐道:“命人速去順天府,讓吳大人将今日之事,盡快陳情至禦前。”
“是,王爺英明。”
親衛由衷贊嘆道。
先前早朝,皇上防着他家王爺接觸兵力,以“錦衣衛實力不可小觑”為由,否決了“動用城防營”的提議。
可若是皇上的好兒子,祁安王治下不力,任由錦衣衛當街毀壞皇上清明呢?
當然,此時皇上若再點頭同意“動用城防營”之計,無異于自己打自己的臉面。
而如今京城內,除去城防營、順天府兵,也就只有魏朔的兵力,能旗鼓相當。
親衛越是細想,越是佩服地五體投地,連忙加快腳步趕往順天府。
馬車緩緩駛動。
晉王莫名煩躁于妻子的諄諄慰問,閉眼假寐。
然而剛阖眼,清瘦少年的一言一行,皆浮現眼前。
“王爺英明。”
這話,少年昨夜也曾對他說過。
他當時怎麽回的,“能得魏青天助力,本王自然英姿煥發,日日天明。”
原是随口笑談,不成想,一語成真。
“籲——”
随着馬夫一聲高呼,身旁響起妻子的柔聲提醒:“王爺,侯府到了。”
晉王拉回飄遠思緒,煩悶地錘了錘前額,他竟将魏清寧這麽個大男人,念及一路。
他輕嘆一口氣,起身走下馬車,擡頭望着定北侯府的金字牌匾,打定主意。
不過一次救命之恩,盡快還掉便是。
……
“簡直胡鬧!”
歸雲齋內,定北侯一連串訓斥,劈頭蓋臉砸下。
“錦衣衛乃皇上親兵,何等身份,你怎可與之硬破硬?”
“還有那陸昭,就連兵部尚書見了他都敬而遠之。你竟為着晉王,不惜與陸昭翻臉?”
魏清寧撩袍跪在地上,以全孝道,但并不曾改口:“王爺仁德,不惜性命去救助百姓,這些時日對我和妹妹也關照有佳,清寧實在不忍他被陸昭當衆羞辱。”
祖父最清楚她性格,所以魏清寧沒避重就輕。若錦衣衛單是侮辱侯府,她會選擇日後暗中報仇。
“你不忍?”定北侯爺痛心疾首:“清寧啊,你一言一行代表的是侯府,魏氏九百多條性命!”
“原本那日你及時勸住魏朔,祖父很欣慰。不過去王府暫住幾日,怎就拎不清了?”
“祖父,清漪嫁給晉王,我也……在都察院隸屬晉王管轄,已然分不開。”
魏清寧心平氣和解釋:“我也曾以為,侯府不站隊便可明哲保身。可今日錦衣衛打醒了我,所有人都已将定北侯府劃入晉王黨羽。今日不作為,來日唇亡齒寒。”
“此事,還沒悲觀至唇亡齒寒。”
似想到什麽,定北侯爺蒼老褶皺的臉上,露出哀戚與疲态。
魏清寧觀察着他臉色,難以置信:“祖父的意思,難道是想……在必要時,犧牲掉清漪?”
“若能犧牲一人拯救全族,她也算死得其所。你以為,晉王必要時就不會棄她?”
定北侯目光沉重看着魏清寧,心有無奈:“你這孩子,有時切莫太過赤誠。勿要與皇室之人談論‘唇亡齒寒’,從來都不可能。”
他擺手讓她起身,“定北侯府從前平定北疆,為的是安定天下萬民。至于最上面坐哪位,咱不去摻和。”
“可若讓祁安王那等剛愎自用之人,坐上那位置,只會養出更多錦衣衛這種會咬人的瘋狗,天下百姓又何談幸福?”魏清寧據理力争。
“誰坐上那位置,咱們t說了不算。從前侯府執掌十萬大軍,尚無資格,如今更要明哲保身。”
定北侯爺語重心長道:“更何況,晉王如今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他又如何保得住你?”
“可……”
魏清寧被老管家敲門打斷:“啓禀侯爺,世子,晉王府車架已行至門口。”
“知道了。”
定北侯站起身,将魏清寧打發離去:“我與魏朔前去相迎,你回去靜靜心。多日不見你母親,順道瞧瞧她。”
“……是。”
魏清寧望着祖父斑白兩鬓,終沒再出言辯駁,拱手行禮出門。
……
先前的飛雪,已積少成多,将天地間都鋪起一層銀白。
寒風也冷硬起來,如刀削般,劃割着魏清寧的面頰。
她漫無目的走在漫天雪地裏,身後留下一串零落腳印,最終走進梅園。
梅園裏,臘梅迎風傲雪而開。清冽梅香,滌蕩進魏清寧鼻尖,沉重思緒稍稍得到緩解。
而後叫來遠遠跟着的福興,“将糕點給我,你到前頭去聽聽。”
穿過梅園,魏清寧往母親的院落走去。
還沒走進,遠遠就能聽見一片談笑聲,是母親與妹妹的。
院內粗使婆子丫鬟都被打發走了,這會并無人來迎魏清寧。
她在門前停下腳步,思忖着要不要等會再來。
幼年時,為着不讓外人生疑,母親會刻意回避她。哪怕那時她年紀小,無比渴望母親懷抱,也從來盼不到。
長大後,她懂事了,便不再奢望。母女感情也越來越淡薄。而母親與妹妹,則日漸親近。
考慮到妹妹出嫁後歸家一趟不易,魏清寧不想平白去掃興,決計先回自己院中。
恰是這時,魏母詢問:“王爺待你一切可都好?”
魏清漪壓低了聲音:“母親,清漪愚鈍,還請您教教女兒吧。不只是王爺白日政務繁忙的緣故,鮮少與女兒親近。反倒是晚上,熱情非常……”
“你是說,清寧她有意親近晉王?”魏母詫異問道。
魏清寧頓住腳步,母親和妹妹,竟是這般揣度她的麽?
她垂眸凝着滿地白雪,只覺眼前白茫茫一片。
不料,魏母轉而出聲否認:“不可能,她不是那種人。”
魏清寧意外擡眸。
母親這是……在為她說話麽?
然而,魏母緊接着又道:“她早已習慣世子的養尊處優,性情近乎冷血,又豈會為着兒女情長放棄爵位?你別忘了,大婚那日,她是如何從魏朔手中奪權的。”
“母親說的是,女兒初當新嫁娘,手忙腳亂了。多虧有母親您作軍師,清漪方能心裏踏實。”
魏清漪嗓音甜甜:“您是不知道,這幾日,清漪別提多想您了。這不,早早去鴻福記買了您愛吃的栗子糕。張嬷嬷,快些端上來。”
“是,老奴這就去。”
張婆子誇贊不斷:“這每一塊栗子糕啊,都是咱二姑娘親手挑的,夫人定要多吃幾塊。”
“還是清漪最知道疼人,母親有你這個女兒啊,真真是能多活十年。”魏母滿是欣慰道,“母親也備了你最愛吃的羊奶酪,先喝上一碗墊墊肚子……”
屋子裏,母慈女孝的溫馨笑聲,再度響起,無比歡愉。
可聽在魏清寧耳朵裏,則顯得尤為刺耳。
她拿着栗子糕的手,無意識攥緊,攥得栗子糕稀碎。
随後,漠然走出院落,将栗子糕随手丢掉。
冷血無情之人的物件,反正也不會被稀罕。
哪怕,其實是她先一步,從鴻福記打包的糕點。
雪下得更大了,沉沉墜落着。
行走在呼嘯風雪裏,魏清寧視線幾乎被遮蔽,以至于一時看不清前路的方向……
“小的見過世子。”
晉王的那名親衛,忽然拿着一油紙包走近,“先前小的護主不力,多虧世子保護王爺,白糟蹋了您的燒鵝。小的又重新買了一只,還望世子別嫌棄。”
“……有心了。”
魏清寧怔然一瞬,伸手接過油紙包。
沉甸甸的,還有些燙手。溫度隔着油紙,徐徐溫暖她被凍僵的手掌。
知道她喜歡吃燒鵝的人,并不多。
母親妹妹不知,這個當時不在打鬥現場的晉王親衛,自然更不會知。
魏清寧再度望着這漫天的白,眼前浮現出那道擋在她與陸昭之間的,月白欣長背影。
想起,最後那句沒跟祖父說完的話——
可是适才,晉王他的确在力保她來着。
……
午膳擺在外院飯廳,男女分席。
因着晉王駕臨,席面堪比除夕家宴。珍馐佳肴,各式美酒,一應俱全。
晉王與定北侯同坐主位,魏清寧和魏朔分作兩側,再後面亦有魏氏族內的七八名叔伯相陪。
首先敬的,自然是晉王。
但也不是誰都有資格向敬他酒。
晉王只喝了定北侯、魏清寧、魏朔的三杯,便以不勝酒力為由,回拒一位旁支叔伯的谄媚。
這叔伯讪讪坐回去,老臉通紅。
但他沒膽子去挑戰晉王和定北侯的權威,加之私下與魏朔走得近,就将矛頭對準魏清寧,“世子,三叔伯敬你一杯。”
酒量大小,亦是男人間互相争臉面的手段。
而魏清寧,一向酒量不好。
往常魏清寧都會婉拒,但今日嘛,三叔伯成竹在胸。
只要世子敢拒絕,我就質疑他今日借着晉王的勢,故意擺架子。到時候,他不喝也得喝!
豈料,魏清寧異常配合地端起酒杯,且是仰頭一飲而盡。
今日經歷的太多,她如墜寒潭,整個人已麻木。
恰是這烈酒的辛辣,一仰入喉,不斷刺激着心肺,變相讓她知道,自己還活着。
一旁,晉王注意到她的落寞,眼底笑意一凝,但也沒有阻止她的無聲宣洩。
其餘人見狀,眼仁精芒一閃,立馬抓住時機,紛紛起身灌酒。
魏清寧來者不拒,一杯接着一杯烈酒下肚,于苦澀中強尋一絲回甘。
很快酒意上臉,雪膚染上駝紅。平日裏一雙清冷的柳葉眼,流出幾分霧蒙蒙的迷離。
晉王餘光瞥見這般美色,不自覺側目。
若非在場所有人都管她喊世子,他大抵會将她誤認為自己的妻。
他的妻,晚間被折騰厲害時,亦是會露出這般媚态,惹得人愛不釋手。
“來,清寧,兄長也敬你一杯。”
魏朔沒有落井下石,今日皆是那幾人自發之舉。
但既然輪到他這了,也不能平白放過,自然是有怨報怨有仇報仇。
再者說破天,也不過醉回酒罷了,遠沒有大婚那日的他更丢臉。
怎料,晉王忽然發話:“世子不勝酒力,還是早些回去歇着吧。”
他端起酒杯,對上魏朔,“本王如今與世子同為連襟,且剛才在街上也多虧世子傾力相護,這杯酒,本王代其喝了。”
晉王笑着說的這話,但空氣頓時冷凝下來。
要真論遠近,魏朔這個族兄可比晉王與魏清寧親近的多。他若喝下這杯酒,是打自己的臉若不喝,便是當衆打晉王的臉。
這般尴尬局面,無疑是晉王在向魏朔發難!
衆人小心翼翼看向晉王,都不敢再動筷子。
尤其帶頭起哄的三叔伯,這會雙腳發軟,背後直冒冷汗。
雖然魏清寧與晉王名義上為同襟,但誰又敢于皇家攀親?故而,他此前并未在意。
但誰能想到,短短幾日,這兩人竟已如此……親厚?
定北侯隔岸觀火,卻也看不透晉王心思,不知他真與魏清寧親厚,還是為了兵權故意發難。
當事人魏朔,還端着酒杯,騎虎難下。
他使勁給對面的魏清寧遞眼色,偏偏那人醉意正甚,一雙黑眸迷蒙無辜地盯着他瞧,“你眼睛抽筋了麽?”
魏朔咬牙切齒:“……沒事。”
最後不得以,他還是喝下那杯酒,只覺得腮幫子被灼得生疼。
女桌那邊,魏清漪看完全程,心裏仿佛有一團怒火,要炸裂開來!
但在魏母跟前,她仍表現得很懂事,“母親放心吧,清漪牢記您剛剛的話,不會再多想的。”
“應是就如王爺所言,剛才在街上,清寧于他有救命之恩的緣故吧。”
但其實,瞧着晉王如此袒護,魏母此刻也有些動搖。
要不是深知,以魏清寧的性子不會亂來,她當真會以為晉王被勾了魂。
“你放心,等會母親會再去同她說道說道。我的話,她不敢違逆。”
“多謝母親。”
魏清漪似悲傷垂頭,實則暗暗勾唇。
魏清寧,你不讓我好過,你也休想好過!
……
屋外,雪勢減小了些,但仍錐心刺骨。
瞧着魏清被衆人起哄灌酒,福興早就心疼不矣,得到吩咐後,立馬扶起自家世子走出來,一刻都不願多待。
“魏朔這個忘恩負義的小人!”
以為院中無人,他開始罵罵咧咧:“老子詛咒你等會出門就滑倒,栽成狗吃屎,栽掉兩顆大板牙,以後喝酒漏風,吃肉不香……”
殊不知身後,以出來醒酒為由的晉王,由親衛撐傘,津津有味聽了一路。
直到路過梅園,魏清寧指了指涼亭,“扶我去那吹吹風,酒便醒了。”
福興知道世子每當心情不好時,就喜歡t一個人在梅園坐着。
“那奴才去拿件厚實大氅來,去去就回。”
福興扶魏清寧坐到涼亭,轉身沒走多遠,“王爺?”
“你自去你的。”
晉王擺手命他退下,也讓親衛在原地等候,獨自負手走向涼亭。
涼亭三面被紅梅掩映,一面雪幕紛飛。
視線穿過雪幕,依稀能瞧見向來背脊筆挺的少年,醉卧石桌,罕見地露出一縷頹廢。
“怎得不回房歇着?”
瞧着那被北風吹鼓的竹葉青單衣,晉王站到了少年的北側,溫聲問道。
“……王爺,您怎麽也出來了?”
少年掙紮着想站起身,又頭重腳輕地跌坐回去,只得以手撐頭,勉強擡眼相對。
水眸懵懂純淨,面若桃花顏。
晉王看在眼裏,一時失神。
是啊,他分明沒醉,為何也出來了……
“我知道了,王爺是來找微臣要燒鵝的。”
醉酒的魏世子,少了些家國天下的大道理,多了些調皮的孩子氣,“但這只燒鵝,與先前那只不同,王爺吃不得。”
晉王被她逗笑,索性順着小醉鬼的話茬,“如何吃不得?分明你答應讓本王沾光嘗嘗的。”
“先前那只是答應王爺了,但後來這只是王爺的謝禮。” 小醉鬼言之鑿鑿:“哪有人将謝禮送出去,再去讨要的道理。”
“你倒是沒全醉糊塗。”
聽聞“謝禮”,晉王裝滿小醉鬼的桃眸裏,多了些笑意,也多了些深意。
他徐徐開口,嗓音溫柔:“那你且說說,當時為何要救本王?”
“那王爺,又為何幫微臣擋……擋酒?”
其實魏清寧本想問,他為何幫她擋住陸昭。
可話到嘴邊,又心有戚戚地咽回去……
“嗚嗚——”
一陣北風呼嘯吹過,兩人都沒再說話。
頭頂一簇簇紅梅枝攢動,漫天花瓣,于兩人之間缤紛飄落。
卻沒能隔斷,兩人深望彼此的視線,相護拉鋸的視線。
直到一片梅花瓣,落在魏清寧纖纖長睫上,有些氧。
她拈下那片花瓣,細細摩挲在指尖,輕聲說道:“微臣當時沒想到太多,救人于危難,無需理由。”
不是因為他是晉王,所以她才舍身相救。
也不希望因着莫須有的忠心,讓他的答案,摻雜馭臣功利之言。
她想聽,他的實話。
魏清寧再擡頭時,晉王眼底那叫人看不透的深意,已然退卻。
他轉身背對着她,看向亭外一望無際的白,“為報救命之恩,本王适才說過了。”
“你救本王一命,本王還你三重謝禮。除去燒鵝,和擋酒,你還可再提一個要求。”
“嗯……”
原本這問題就是個幌子,可真得到這樣的答案,她莫名有些傷感。
魏清寧也看向亭外,梅園對面,便是歸雲齋。
或許,祖父觀點是對的。
“微臣不敢居功,效勞殿下是應該的。只求日後微臣不慎犯罪時,您能對侯府網開一面,可以嗎?”
聞言,晉王負在身後的右手,悄然攥緊。
若來日他登基,這個請求無異于是一塊免死金牌,充滿了功利與算計。
偏偏她說這話時,一慣清淡的嗓音裏,流露出絲絲傷感。
晉王倒底是轉過身去,也恰好瞥見那微醺緋紅小臉上,潸然而下的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