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走出黑鴉鴉的樹林,頭頂天色昏昏。
四處失去了顏色,看不真切,眼睛好似變成了妖眼,目之所及全都詭谲怪異。
妖氣橫生。
伏江想起了更多事,比如李宅的大公子,或是那個被自己殺死的崔老漢。卻不是記起他們的死,而是他們的生。
崔老漢生在個貧苦人家裏,幼時父母愛護,過得還算快活,長大娶妻生子,卻很快兵荒馬亂流離失所。媳婦早早去世,便一人沿路乞讨把孩子拉扯大。孩子又生孩子,家裏終于和幼年時一樣熱鬧了一陣,但親人又陸續走失、病死、被妖所殺。
平淡無奇的一生,卻是死得悲烈。
他一生最快活的兩個時段,一個是無憂無慮的幼年,一個是兒孫繞膝的晚年,都是人多活氣足的時候。
人生了人熱鬧,避免獨處便能避免思考。神仙生人也是一個道理。可他這個神仙,從殺了人開始,就是要把自己親自送回遙遠的過去。
伏江很快就到了“家”門口。
五六個道人堆聚在四周,好似天上星辰排布那樣規整、莊嚴。
他們正對兩個不能動彈的“妖”布陣施法。
道法驅邪消穢,滌清人性,死死壓制沈長策身體裏那股熔岩的熱火。他站在那裏,心中的邪祟與那道法糾纏不清,心裏一下子空空蕩蕩,一下子又思念如泉。
淑蓮本就為妖,又年輕天真,不敵這股清氣,早已癱軟在地上,不省人事。
一道人手執縛仙絲,口中念念有詞:“包羅天地,養育群生。斬妖伏邪,惟道獨尊。”他手中的縛仙絲感而應,蛇信子一般朝邪祟之處游去。它的頭起初搖擺不定,好似在淑蓮和沈長策之間不知如何取舍,但不過一瞬,便“嗖”地便沖向了沈長策,要張開利齒咬人死穴!
從天而降的人,将那縛仙絲一截!
那縛仙絲有道法加持,被人一截,又繞着那攔路的手纏繞,好似要嵌入他掌紋之中。那人趁勢捉住它,輕一挑,把它當成路邊随意撷取的野草扔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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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能縛仙殺魂的縛仙絲,立刻乖順地不動了。來去不過片刻之間。
就在那人擋去那縛仙絲,沈長策便醒了,那邪祟而猛烈的火苗又貫徹了全身。他活了過來,仰頭看向那解救他的人。
道人們也盯着那人看。
那人極美,卻身穿粗布衣,好像泥裏燒出了白瓷,泥裏鍛造出白玉,神秘而遙遠。他長發如雪,澄淨無暇,眼睛卻再沒有一絲幹淨。
他的眼裏又是善又是惡,混雜得好似靜水深潭。這雙嵌在漂亮皮相中的老眼,誰看了都不愛,誰看了都要多一些提防。
有道人驚醒,立刻嚴聲叱問:“哪來的妖?”
伏江卻道:“我也不知從哪來的。”
天暗了,道人們依稀認出了他的面龐,他是伏江。清晏說此妖難對付,得等他出門遠去,把那無可救藥的信徒先殺死才行······可他竟然回來得這樣快!
道人們暗裏觸了眼神,一人抽出武器,衆人也紛紛揚起手中降妖的利器,全都朝伏江刺去。
殺意湧動,一觸即發。六柄長劍幾乎同時指向伏江,意欲破空殺敵,斬妖除穢!
可那正氣凜然的烈烈殺意,卻又在一瞬間消失無蹤。那斬妖除魔的兵器全部停了下來!
不光是劍,全身上下都像被嵌入石中,分毫動不得。但若是心裏想要回緩片刻,那石又變成了沙,沙變成了水,水化未無。他們又從那束縛中解放出來。
那劍就是刺不向伏江。
道人們背後冷汗津津,一下便悟到了這“妖”的強大,心中不由得生了畏意,一時不知如何是好,腦中竭力思索着出路。
伏江不理那些無處尋路的劍,身微側,看向沈長策。他的姿态高高在上,眉眼冷漠,好似另一個清晏。
沈長策望着這個陌生而極美的人。不知為何,他雙腿又火辣辣的疼起來,隐約之中有一種被熱油澆灌、皮開肉綻的熟悉痛楚。
“伏江!”
他想要走到伏江身邊,可卻怎麽去不了。伏江就在不遠處看着,好似要帶着這樣陌生的眼,飄到月上去。
稀薄的暮色中傳來陣陣馬蹄!接着沖出來一人——卻沒有騎着馬。
清晏!
無路可尋的道人們看那是清晏,眼睛一亮,心裏萬分驚喜。
清晏人還未至,一把長劍卻先于他在前,從空中刺來。那劍沒有指向伏江,也不會擅自停下來。
它指向沈長策毫無防備的背!
“住手!”
威嚴的呵斥聲從同一個方向傳來,是駕馬而來的是另一個清晏!
另一把劍從空中刺來,将刺向沈長策的劍擊開。兩把劍紛紛落地,放出啷當的聲音。但不過一瞬間,兩把劍又掀起矮塵,飛回各自手中。
前一個“清晏”拿了劍,又往沈長策刺去,而後一個提起了劍,卻刺向他,再次打斷了他的刺襲。
“不可傷人!”清晏話裏有怒氣,眼又掃過那些道人,又低聲對那“清晏”道,“還不快回去!”
那“清晏”卻笑:“殺了那禍害再回去!”一模一樣的兩人纏鬥在一起,一時難分彼此。
那六名道人也呆在一旁,一人喃道:“一個要殺人,一個不準殺,這到底誰是真的,誰是假的?”
無論誰是真誰是假,其中一個一定是妖。
沈長策被這場殺鬥驚醒了幾分,趕緊扶起地上淑蓮,又拉起伏江的手:“走!”
趁着道人糾結于伏江的“妖法”,又被兩個不速之客擾了神,沈長策得以躲入一旁的小道。
“哪裏走!”
道人的劍刺不了伏江,卻也無退縮之意,又變幻陣法,拿出厲害的法器和道法,使出渾身解數要對付三人。
一時場面大亂。
一個道人眼尖手快,往沈長策拉着伏江的手揚起一劍。
中了。那死不松開的手臂皮開肉綻,血流如注。
血熱淋淋流到了沈長策和伏江糾纏的手心裏,伏江微微低頭看着被他拉的手,又回了頭看向那握着長劍的道人。
那道人一下對上伏江的眼睛,措手不及,竟一下被那雙冷眼懾得全身僵硬,呼吸凝滞。
沈長策拉扯伏江,伏江也很快回過了頭,再也沒有看他。
不過只一瞬,那道人卻是冷汗從發間流下,久久不能回神,好似魂還未從地府裏拉回來。
其他人已經繼續追了去,只一個道人看他不對,問道:“怎麽了?他做了什麽?”
那道人只被他看了一眼,此時竟然有些氣喘,他喃喃道:“清晏說得沒錯,那沈長策執迷不悟,伏江又惡因他起,兩人所犯的罪孽已不分彼此,必須一起斬除!”
他緩了緩,又望向兩個纏鬥的清晏:“他們昨夜殺了李大公子,今日還能如此若無其事地在平福鎮過日子。我們若放了沈長策,看似是善待百姓,實際是縱惡之舉。清晏從來明辨是非,道行在我們所有人之上,怎會因人情表象遮蔽雙眼呢?”
漱丹在那邊還頂着清晏的皮相,他餘光看那伏江和沈長策要走,道人們只追了四個過去,有兩個還因他與清晏的動靜止步躊躇,一時有些心急。
他不可能使了全力傷清晏,但清晏竟真仗着他的愛護硬是要降他。
漱丹腦筋一轉,一面應付着漱丹,一面又哄騙那兩個道人:“你們都去追!那殺神仙的法器用來殺人和妖,死了魂飛魄散。那妖太惡,要嚴懲!”
可那兩個道人卻對視一眼,竟然不聽,反而立起長劍,飛步逼急!漱丹心中一驚:難不成自己妖氣洩露,是被發現了?
就在此時,清晏也收斂了劍法,低聲催促:“說了你不聽,他們可不會放過你。快走!”
漱丹聽他話裏急切,暗暗喜道:“你是來救人的,還是來護我的?”
此時迫在眉睫,清晏看他還胡鬧,一時竟也不瞞他,急道:“都是!”
漱丹聽得心花怒放,別說是這一輩子,他好幾輩子起來,都不見得清晏為自己如此急切而坦誠。
他朝清晏一笑,抽身逃走了。
自然不是真的要走,他心裏盤算着,自己得先從清晏視野裏消失,再繞着路,瞞着他去殺了沈長策和伏江。
本來昨夜就要毒死沈長策的,可沒想到他卻躲過一劫。不過也好,那李大公子死了,帳算在伏江頭上,清晏會恨他。清晏的殺心重一分,劍也會更利落,雖然昨夜他還敵不過伏江,卻也還有機會。
而伏江醒了過來,又正是意志薄弱之時,等自己把他愛的人殺了,趁他傷心,便是個讓他好死的機會。如果這還殺不了,他與清晏的未來怕是更無常。
但他把沈長策殺了,清晏肯定要怪罪的,到時候一定得編個謊言向清晏讨個原諒。
那邊的清晏看着漱丹遠去,想起他那一笑,心中稍有不安。也不知他此時的答應是真還是假。
漱丹已經轉身佯裝離開,又習慣性在空氣裏一嗅,自己的妖氣收得好,他心中又不禁疑惑:自己對清晏觀察入微,眉眼如何飛斜嘴角如何低垂,他都了解得一清二楚。光憑外貌,那兩人是如何分得清的?
這分明是一點不值多想的疑慮,可一時不安湧上心頭,漱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天色已經全暗了下來,但妖的眼睛總是很好,細枝末葉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那狡猾的、輕飄飄的眼,一下僵死了。
夜色下,銀閃閃的絲線從塵土裏拔然而起。它循着詭異的軌道,在揚起的驚塵中游動,沖向清晏!
漱丹要喊,可卻哽在喉中喊不出來。
根本來不及喊出口!清晏被那道法所托起的絲線,穿透胸膛!
毫無防備,清晏也來不及多說一句什麽。面上還帶着微訝的神色,不知那伴随自己修行二十年的法器,因何而來索自己的命。
一切事發突然,誰也沒料到。漱丹什麽也不想,飛身返回,沖向那轟然倒下的人。妖氣頓時迸露,染紅了他的頭發,一雙眼被妖氣灌得金黃。
“你!”那兩個道人看了他的模樣,也是又驚又愕。
漱丹抱起清晏癱軟的身子,揚起利爪,要朝那兩個道人揮去!
可他的手卻被人死死抓住了。
漱丹低頭,看清晏口中吐着鮮血,此時連呵斥自己都不能,他頓時心痛如刀割。悲比怒重,他不再想別的事,便把一切抛在後頭,抱着清晏便走。
能走到哪裏去?
走不了多遠,他自己卻走不動了,好似這千年的妖,也無力撐起兩人沉重的肉身。
漱丹怕人追來,便闖進了一間屋子。屋子裏人走樓空,只剩下破舊的桌椅,還有蛛網密閉和滿室塵埃。
漱丹抱着清晏,席地坐在厚重的塵埃上。凄清的月光落在清晏滿是鮮血的臉上。
他每呼吸一下,喉嚨裏就發出艱澀的聲音。漱丹吻着他的頭,輕聲安慰:“不痛不痛,我還會找到你。魂飛魄散也總有辦法。”
他的詭計在他看出伏江喜歡那小子時就想好了,所以要是清晏非怨他殺了人不可,自己就騙他,說他那百般疼愛的小妹妹就是伏江害的。等他恨伏江更多,沒準會原諒自己,因為他對別人心軟,也會對自己心軟。
這早早安排心思,卻終究派不上用場。
漱丹也知道離別拒絕不得。那些生離死別時癡人說夢的傻話,他已經不會再說了。
清晏望着他,喉嚨裏發出竭力的嘶響,好似要開口說話。
漱丹看着他這模樣,只稍微松懈了半口呼吸,眼淚便湧了上來。他呼吸如堵:“你什麽也別說,我都知道。”
清晏卻不甘地盯着他的眼睛,曾經斬妖除魔何等潇灑的道人,此時光是說出幾個字,都要拼盡全力:“你······你······活着······”
漱丹道:“我知道,雖說人一世與一世并無關聯,但只要我活着,我的命便能把你一世一世地連在一起。你就放心,我不會死,我死了,我們怎麽辦?”
清晏卻輕輕搖頭,聲音幾不可聞:“不······”
“你說什麽,我聽不到了。”漱丹傾身下來吻住清晏的唇,他此時不會反抗自己,可唇上卻帶着血的腥苦。
他要告訴他什麽,勸他什麽,漱丹不再想知道。
漱丹看清晏的眼裏流露着痛苦,不知是死亡的痛苦,還是別的痛苦。
這個吻很短。漱丹輕聲道:“你下次再睜開眼時要記得我。”
清晏注視着他,漸漸閉上了眼睛,再也不動了。
漱丹依舊緊緊抱着他,他的身子還暖,像只是疲憊了、睡着了。
他想和他一起這麽睡下去。
可他又決不能去睡,清晏還在将來等他。
伏江胸口猛然錐心刺痛,整個人一趔趄,沈長策趕緊扶住他。
兩人拖着一個昏睡不醒的淑蓮,實在跑不快,一路過來都靠伏江留意身後的動靜。
“伏江。”沈長策将他攙起,依在一旁。
伏江喘着氣:“夠了······”
什麽夠了?
伏江手一揚,下一瞬,他們已身在“家”裏。
“和你在一起,我總以為自己是個人。”
沈長策聽他話裏陌生的冷意,只将淑蓮攙扶至另一房間裏放着。他回來,遠遠地看着伏江,緩緩走近。
他撷起一縷白發:“你的頭發,怎麽白了?”
伏江望着他,漠然道:“它本就是白的。”
沈長策又問:“它還會變黑嗎?”
伏江卻不答,只道:“我要走了。”
沈長策的眼睛一下亂了,他卑微地低聲懇求:“你留下來,過完這一世,我還沒讓你······”
伏江道:“你沒有義務為我做什麽。”
他的話太冷,兩人白日分明還親熱着。
伏江看他的眼睛:“我這樣與你說話,你覺得痛苦?”
沈長策望着他,不知何意。
伏江道:“那也沒有辦法,過去的我和現在的我自然不同。我不可能永遠活在過去。”
沈長策苦澀道:“你留下來,就算用我的命去換也可以。”
“無論什麽,都不可能換我留下來。”
此時沈長策能做什麽?有的福分就是因為争不到,才要虔誠地跪着,低聲下氣地求,一遍又一遍。
伏江看他低着頭,用手指把他的頭擡起。
兩人湊得近,兩雙眼睛互相凝望,呼吸又輕又癢,搔着彼此的面龐。伏江的眼睛已經不似白日那般,更不似初識那般,可沈長策眼眸微垂,那股狂熱的火苗依舊在燒,心無旁骛。
從認識至今,凡是伏江要離開,沈長策用一雙腿追不上,就用一雙眼纏着。無論走多遠,兩人都是藕斷絲連。
伏江去拉他的手,把他拉至床邊。
床是溫柔鄉銷魂地,沈長策好似察覺了他的松動,也不管是真是假,一雙眼戀戀不舍,雙手就要攀上伏江的手臂,要把他的身子拉向自己——
伏江卻道:“不行。”
沈長策癡道:“為何不行?”
伏江又道:“我要走了,我本就不該來。我會害死你,害死你們。”
他要走了,所以不行。
他的話明睿、堅定,絕沒有讓人趁虛而入之處。活了萬年的人,知道如何理智地處理痛苦,一刀兩斷,不會反悔。
沈長策卻迷茫道:“你為何要讓我活着?”
伏江只道:“無論我因何讓你生,但我現在要把你的命還給你。”
沈長策搖頭,失魂落魄:“我不明白。”
伏江看到沈長策衣服上那血痕一道,從深至淺,如影随形。
他的心頭猛地一痛。連清晏都死了,因縛仙絲而死,魂飛魄散,永不複生。天地有自己的規律,不可偏愛幹涉凡人是之一,他求死不得是之一。可他總想逾矩。
伏江的目光如死灰冰涼。
他凝視沈長策的眼,湊近他,好似要獻上曾經那般如蜜的吻。兩人極近,伏江輕聲道:“你記住了,因我而生的人,沒有好下場。”
沈長策眼裏悲痛又急切,搖頭道:“不······”
伏江在說什麽胡話?沈長策又想起了榆丁。如果他是為了伏江的死而生,伏江為何又只字不提?
他為何不提讓自己殺他?又為何說自己沒有好下場?
伏江逼近他的面前,彼此的氣息交疊在一起,好似曾經耳鬓厮磨一般親密無間。他望着伏江的眼,不知是不是他的錯看,伏江如曾經那般沉醉的神色一晃而過。
接着他聽他輕聲道:“睡吧。”
十六七歲的年紀,在人間尚且是漂浮的塵芥一粒,又怎能違抗神的旨意?
沈長策累了,從頭至腳,如麻的疲憊襲來。
冥頑不靈的石子,在短短幾個月裏,血肉受盡傷痛折磨,靈魂沉浸愛欲和痛苦,哪裏不累?
人間走一遭,哪裏不累?
唇上壓着濕熱的唇,沈長策心底竭力的掙紮被溫柔所化,那望着伏江的眼,也漸漸地、緩慢地阖上。
一艘松開所有鐵索的船,開始聽從了長河綿綿的指令,任由自己開始無盡的漂泊。從此刻開始。
伏江攙着沈長策,讓他躺在床上。
他望着他,自己也累了。他也要睡下去,睡足十個月,雖然他睡得并不會安穩。
“為什麽不把他帶走?”身後傳來冰冷的聲音。
伏江回過頭,他看到漱丹站在屋中,人似幽魂一般單薄,手上拿着一根血淋淋的絲線。
縛仙絲。
漱丹啞聲道:“你可以帶他去天外天,沒有禍福,還能與天同壽。”
伏江卻冷眼望他,不做回答。
知曉此人的身份,卻還明目張膽懷着恨意的,這天下恐怕只有漱丹一個。他分明可以狡猾地僞裝,沒準能求得一點念想之物,可他此時也累了。
漱丹盯着那床上的沈長策,又冷笑道:“你走了,不怕我殺了他?”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伏江想起,這裏還有一只妖,認為他能輕易地被殺死。
伏江卻道:“我活了上萬年,所歷大情小愛成千上萬。他死了,不過是在血痕遍布的軀體上多添一道傷。以死擺脫痛苦的權利只有你們有,我也許會因他痛苦,卻不會因他死。”
漱丹恨道:“就算你不會死,讓你痛苦也是值得的。還是說,這點痛苦根本無關緊要?”
伏江只是冷看他,看不出态度。那個伏江有多外露,這個伏江就多內斂。
漱丹恨道:“清晏既然殺不了你,為何你還要他世世輪回從道?”
伏江沉聲道:“他不阻我,我如何像今日這樣止損。若沒有他,這世間早不知被我害成了什麽模樣。”
漱丹一時語塞,又失魂落魄:“可你受不住的東西······卻要他為你承受!”
伏江自知作惡無數,也不駁他。
漱丹眼中早已黯淡:“告訴我找他回來的辦法,我什麽都願意做。”
事到如今,這個趾高氣昂的狐貍也學着人來求神了。
可一個尋生無路,一個尋死無果,就這麽靜靜地相對着。
伏江低頭凝望着沈長策的臉,蒼白的臉,已經沒了半點生氣。伏江卻看着,一遍一遍,好似要把他的容貌記住。今後不知還有沒有遺忘,可現在想,要是真遺忘了這個人,實在是可惜。
“他和清晏一樣,也是因你而生的人?”漱丹方才聽了伏江對沈長策說的話。
伏江沒有回答。
漱丹疑道:“他怎麽可能殺你?”
伏江也低聲喃道:“他怎麽可能殺我?”
沈長策。策以誅仙之命,亂天道而生。
本被天定的命,又被天還回了他自己手中。沒有神仙會因他逾矩,去幹涉他、引誘他、偏愛他。
天高地遠,無拘無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