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夜裏掠過一道閃電,天地霎時白慘慘一片。
驚雷乍響,讓夜裏的一些東西蠢蠢欲動。
這樣的夜晚,妖最喜歡,特別是活得夠久,見過世面,又喜歡幸災樂禍的妖。
漱丹走在這忽黑忽白的街道上,目光從天空放到了面前忽隐忽現的背影上,他疾步上前拉住那人,笑吟吟看他:“回去吧,都要下雨了。”
清晏将自己的手不動聲色地抽回:“你先回去。”
漱丹道:“這妖是殺不完的,你見別處的妖殺得完麽?平福鎮也是人間,人間和人間又沒有結界,妖想去哪裏就去哪裏,無拘無束。你想要殺完這裏的妖,就得殺了人間所有的妖。”
清晏停了下來,回頭看他一眼,接着又很快直視他眼前的大道:“我并非想殺光所有的妖。”
漱丹趕忙笑道:“我知道,你可不舍得殺我。你是在想,為何沒有規矩的妖都跑到了這裏,從前為何又沒有。你想不通,所以才不肯歇息。”
他這話說到了點子上,清晏一雙眼睛果然又回到了他身上。
漱丹這時的笑才由衷些:“你只要想想,這平福鎮一直以來都無事,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得不對的,這一下就想通了。”
清晏一雙眼陡然明亮起來,又将信将疑看着漱丹。
漱丹對他所想了然在胸,他聳聳肩,朱紅的長發在身後晃了晃:“唉!我不喜歡神仙,所以你懷疑我話裏有話。罷了罷了!我也只是猜測,這天下本就是神仙的,妖怎麽有的,又怎麽來的,難道不該問責他們?你不信我也不管。”
他凡是說信不信自己不管,那就說明對方信不信,他的目的便已經到了。狐貍最懂得動搖和猶疑有多厲害,一點一點的在心頭反複折磨,磨得人痛苦了,總有求饒的一天。
更何況,清晏的心頭早被種下了一點苗頭,他這是煽風點火,可不能煽得太急,把這點苗頭給澆了。
更何況清晏心思敏銳。他道:“你難道沒有一點煽動之意?”
漱丹讪笑道:“只有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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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懷疑時承認一點最好,顯得自己坦蕩,沒有太折損煽風點火的效果。
漱丹看清晏不說話,又側頭看他的眼睛。
清晏正低着頭,閃電在頭頂晃一下,他的影子便現一下。他在盯着自己的影子,眼睛黑幽幽的。
漱丹看到他臉,他的臉蒼白如紙。
他神色一緊,正欲說些什麽,只見清晏清瘦的身子一晃,被風吹散了一般就往前倒。漱丹一時驚訝,他伸出手便扶住他。
漱丹大吃一驚,他的肩瘦得讓人覺得稍微用力一些就能碎,這樣的人是怎麽除妖無數的?
清晏恍惚間側頭看漱丹,他看不清漱丹的神色,下一刻便被漱丹快快攙扶着到了一旁關門的雲吞鋪子下。兩人坐在一張未收的長凳上,漱丹讓他靠在自己身上,又給他把了脈,知他是過于勞累。
等清晏稍微緩過了神,察覺自己的失态,便直起身子,又硬是站起來:“我無事,走吧。”
他要走,漱丹卻不讓他走。有一只手拉着他的衣角。清晏又看向了他。
此時天空又一亮,他看見了他的臉。漱丹不是那副趾高氣昂的神情,他一張臉沉默着,嘴角死死地垂着。他眼裏好似有些愧疚,但一雙眼直直盯着他,顯得執拗和欲淚。
清晏心中忽然一動。
大雨驟落,雨點聲由遠及近,由疏及密。那雲吞鋪子之外,被雨幕所吞沒。
誰也走不了了,清晏在漱丹身邊坐下。
兩人靜靜看了一會兒雨,漱丹忽然道:“你這幾日一邊除妖,心裏是不是想着伏江的事?事分緩急,你對伏江有好感,覺得他暫且安分,先放置不管。我知道的,你心裏只想着這人間的安寧,就不顧着自己。要是可以,你恨不得分出好幾個自己來。”
清晏只淡淡道:“你已經幫了我。”
他這是感謝麽?漱丹瞅他,卻見他又不看自己。
就算他在清晏身邊,清晏的眼睛也是不在他身上的,他的眼睛總是看着這人間,但這人間好似沒有他。
漱丹看着他,又輕聲開了口:“你知道你前前世是怎麽死的麽?”
他也不管清晏愛不愛聽,輕描淡寫道:“活活累死的。你可知道六重關?那裏與平福鎮不同,早就被各色妖魔占據了,你為此奔波操勞,為了找到那妖王的巢穴,都不記得自己只是個凡人。你三天三夜也未睡,輕易就染了重病,我千辛萬苦找來上好的湯藥也留不住你兩天。那的妖王不費一兵一卒,就消滅了一個眼中釘。”
他喋喋不休:“有一世,一戶人家被妖魔買通了,引你入了陷阱,我勸你攔你,你也要去救他們,你還把我縛住了不讓我攔你。你死了,縛在我身上的繩索漸漸失去力氣,你知道我的心情麽?”
漱丹慘然一笑,又道:“也怪我那時不懂你。我是一世比一世聰明,後來知道硬是攔你是不可取的,才練就得如此圓滑。早知道當初,我就讓你去,然後偷偷跟着你······”
清晏閉上了眼睛,好似在充耳不聞。
漱丹道:“但最後悔的還是你與我相見的第一世,那時我尚且是個小狐貍,眼睜睜看着你被個千年的毒蛇咬死的。”
“別說了。”清晏終于開了口,“前塵往事而已,與我無關。”
漱丹一頓,又沉聲道:“當然與你無關,只是與我有關而已。我現在已經無所謂了,反正你就算是老死的,也就對于你而言是好的,對我來說,又有什麽不同。”
清晏啞然,不知如何回答他。
氣氛一旦有些僵持,漱丹便又開始緩和。他最不樂意把兩人相處短暫時光用在争吵上:“算了算了,沒關系,對你好就好了。我已經找到了方法,你這一世下一世,都不會再這樣了。”
清晏看着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漱丹将他的手拉過來,在他的掌心上輕輕描摹着他的掌紋:“但在此之前,你得好好愛護自己。你想,你要死了,更多的妖要誰來教訓。誰又來教訓我?我可幹了許多你不知道的壞事。”
清晏沒有将自己的手從他手中抽回。
漱丹察覺了他的心軟,忽然也有些驚喜,嘴角忍着不翹。兩人相視了半晌。
大雨沖刷着地面,閃電掠過,銀色斜絲連通天地。
大風狂作不止,一陣若有似無的血腥味夾雜其中。
清晏忽然站了起來,他的手也從漱丹手中溜去。這股血腥味,對于常人而言并不靈敏,但他卻不同。
“有妖死了。”他道。
漱丹怔怔看着他,清晏就這麽站着,眼神眺望遠方。
他心有些涼,苦笑了一下,卻沒有生氣。他又溫柔地望着他,輕聲道:“是一個吃人心的狼妖。吃人心的妖,那血也臭得很。”
清晏又皺眉道:“不是道人所殺。”
的确不是道人所殺,因為其他道人都在別處忙着,這裏只有清晏。
漱丹突然笑了,也道:“嗯,不是道人所殺。”
沈長策在雨中四處奔走,衣服已經濕透,緊緊壓迫着五髒六腑。
這樣的深夜,漆黑無光,他只能通過天的震怒看清四周。任憑雨打眼睫,一瞬都不敢眨眼。無數的黑暗和空蕩的街道,一幅一幅掠過眼底。
某一瞬天光亮起,他看到了街的那一邊站着一個人影。他不敢肯定,等那天光又亮一次,他又看見了那個人影。
那是個和他一樣孑然一身、孤伶伶的人影。
即使他那麽遠,大雨把他的影子都揉碎了,沈長策依舊認得出他。
伏江!
他箭步沖了過去,他眼睛盯着那處人影,地上積水和泥沙混得濕滑,沈長策跑得身形踉跄,重重滑倒在地,他也顧不上疼,眼睛只往那處看去。
那個人影沒有消失,他朝自己跑來。
伏江已經撞進他泥濘的懷中。
“你怎麽醒了?”伏江看他盯着自己,一副患得患失的模樣,笑了笑,拉着他便往家裏跑。
沈長策被他拉得歪歪斜斜,腿上的舊傷好似有些被牽扯,陣陣發疼。
兩人一路跑到了家門,門邊的小狗看見他們,本還耷拉着耳朵,現在又立刻站起來朝他們叫個不停。
伏江才把門關上,便被沈長策從身後抱緊了。
“我還以為······”
沈長策欲言又止,好似不好的話,他要說出來便會靈了驗。
伏江轉過身來,對他笑道:“我把它殺了。”
他殺了誰?
伏江道:“那藏在譚郎中屋上的妖。”
他說話時眉眼明媚,好似多麽快活,就如他在那林中反反複複,在他耳邊念着那句“真的”。
想來他又做了讓他如釋重負的事,所以就算在這狂風暴雨的夜裏,也能看出他神采的飛揚。
沈長策不知他這麽做的意義,但心裏也和他一樣雀躍,好似就要跳出胸膛。
“有的妖最愛吃病死之人的心,那些心死前飽經折磨,都一心向死,對死擁有更美的幻想。有的妖覺得那些心髒有超脫生死的靈力,吃了大補。譚郎中救死扶傷,便是他們的眼中釘。我救了譚郎中,他活下來了。”
他喋喋不休,而沈長策忽然心跳得厲害,幾乎震耳欲聾。
小狗在地上又跳又叫,一派活氣。
無論是起死回生還是殺死活物,伏江都做了。這是犯禁,還是愛?
沈長策盯着他的唇,便側着頭要靠近他。
伏江說得不盡興,便抵住他,不滿道:“做什麽?”
兩人親熱已是常事,他哪裏不知道他要做什麽。這讓沈長策怎麽作答?
“我······”
沈長策也不知為何,只覺得伏江此時動人之極,竟然一下昏了腦袋。他眼裏有些窘迫,可伏江瞅着他的眼,卻又笑得更開心。
伏江伸手過去挽住他的脖子,兩人離得很近,他的聲音便只有兩人聽得見:“沈長策,你要做什麽?”
沈長策的目光從他的唇移到了他的眼上,他說那話,好像他想做什麽,伏江都會一一答應。
他最想要做什麽?
他低頭吻了他,這個吻如忽來的春雨,又急又熱,一下子把這被雷雨擊潰的空氣點着了。
他們手忙腳亂,把彼此濕重的衣衫剝去,一件一件,落在去那卧房的路上,旖旎又蜿蜒。
沈長策把伏江扔在床上,便迫不及待爬到了他的身上。窗外忽明忽暗,兩人意亂情迷的模樣,一下從黑暗裏暴露無遺,一下又隐沒不見。
沈長策胸口飽脹得幾乎破膛而出,身下動得沒有章法。為何今夜會如此淋漓盡致,就和這雨一樣把天地攪得一團亂。
伏江喘了幾聲,又依附在他耳邊:“你吻我時,偷偷給我吃了藥。”
他的聲音搔得沈長策心癢,他脫口而出:“沒有。”
“要是沒有,你為什麽這麽兇?我為什麽這麽快活?”他把手伸到兩人交合的身下,告訴他是什麽兇,什麽是快活。
沈長策呼吸一滞,久久才又道:“沒有!”
沈長策狠狠撞了幾次,兩人抖着身子,接着什麽也想不了。
酣暢淋漓後,伏江躺在沈長策懷中:“沒有人會讓神随自己開心做事,也許我是人。”
他好像是喝醉了,喝醉的人會忽然把矛盾不清,颠三倒四、無從下手的事想通。
“我是人。我這輩子是。”他又看着沈長策,樂颠颠道,“你這輩子也是。”
“那我上輩子是什麽?”
“是一塊冥頑不靈的石頭。”
幾個月前,伏江也說他像石頭,但現在他是人。
沈長策竟認真想了想,又怔怔道:“我的這輩子,是從看見你開始的,還是從你把它偷走開始的?”
這問題問得有些傻,伏江突然把臉埋進他的胸膛,嬉笑道:“我喜歡你。”
從那天起,伏江每日的興趣不再在賣東西上。他每日都出去,回來時便和沈長策說今日遇見的新鮮事。
“今天有一只鼠妖,把許多貓都殺了,我本不願收拾它,但他又開始殺狗。我只好把他變回了一只老鼠。”
又一日回來絮絮叨叨:“蛇和狐有靈氣,最容易修成妖,但今天我看到一只麻雀精,她竟然也吃人。她以為吃了人就能長命百歲,長命百歲就能找到死而複生的辦法。殊不知她的丈夫早就投胎轉世了。”
沈長策忽然問:“為什麽人間只有妖,沒有鬼?”
伏江笑道:“地府秩序森嚴,神仙什麽都不管,只管地府。。”
他每日出去,都是去看妖,好似從來沒看見過。沈長策一開始擔心他的安危,也悄悄跟去,卻見他毫發無損又樂在其中,便稍稍放下些心。
他是神仙,這是誰該擔心誰?
伏江日夜不寐在外游玩,就在沈長策快要擔憂他對人失去了興趣時,他一日回來又面色潮紅,氣喘籲籲。
“百花街有一只灰狐妖,每天都混在好看的男人女人中玩樂,我看了幾日,今日他們玩得厲害,我就想和你試一試······”
“噓。”沈長策怕他又口無遮攔,一根手指壓在他唇上。
可伏江已經不是那個什麽都不懂的伏江,他口無遮攔不是因為他不懂,是因為他急。
他把沈長策拉近房間裏,也不管這是大白天,就手忙腳亂把彼此的衣服扯了。
那平福鎮的妖好似少了很多。不知是因為那怪事越來越少,還是人已經漸漸習慣了那妖的存在,大家又開始四處走訪,采購糧食。
人是怕寂寞,不甘心被關在屋子裏的。
淑蓮也穿着先前買的鵝黃輕衫來了,這世道一亂,反而沒人對小事多家口舌,她還有些沾沾自喜:“這街上死氣沉沉,只有我穿得最好看。”
那鬧妖鬧得嚴重的日子,她回了娘家躲避,現在再見時臉色紅潤,又略施粉黛。別人都瘦了一圈,就她好似比鬧妖前還要好看幾分。
她與吳六囑咐讓他送紅薯來,便在這裏等着。她要烤幾個,給那賣菜的少年送去。爹娘終于讓她出了門,她心情便很好,說話時神采飛揚,伏江一直盯着她看。
等吳六送紅薯來,淑蓮引他進屋,沈長策便問伏江:“你盯着她看做什麽?”
伏江故意歪曲他的意思:“我什麽也不做。”
沈長策盯他片刻,又忽然道:“這平福鎮一亂,淑蓮也不必被死去的丈夫困着,她也能與她喜歡的人成婚。”
伏江一雙眼就這麽望着沈長策。
沈長策忽然低下眼睛:“我只是随便說說。”
伏江卻毫不留情要說破:“你不是随便說說,你是不高興了。因為淑蓮變得好看了。”
沈長策悄悄看伏江,試探道:“為何她好看,我會不高興?”
伏江粗着脖子道:“我怎麽知道!”
這兩人都不說話了,也不知沈長策問的是真是假,伏江答得又是真是假。兩人從前好像都不是人,現在都一一變成了人,傻也不知是不是裝的。
這氣氛好似不苦不澀,兩人都安靜地斟酌着。
伏江忽然笑道:“但淑蓮她确實喜歡亂世。”
沈長策詫異:“為何?”
屋內傳來一陣淩亂的聲響,兩人對視一眼,便趕緊往屋裏跑去。
小狗在後院的泥裏打滾玩鬧,那吳六手中的紅薯一一落地,他顫抖地指着那小狗,瞠目結舌,說不出話。
沈長策看到,吳六的眼睛又瞥向了不遠處沈長策家的後院,那裏小狗的墳依舊還在。
吳六離開時還神情恍惚,雖然伏江與他解釋是另一只小狗。
淑蓮看着他的背影,倒是淡定:“大驚小怪的,我還以為是什麽事呢!”
她撿着紅薯去洗的時候又嘟哝了一句:“大驚小怪的人總是那麽多。”
伏江瞅着她背影,又問道:“還有誰?”
“那賣菜的老爹爹有個朋友,是個孤苦伶仃的老頭,他看我不順眼,老是與他們父子說我壞話呢。他叫什麽來着······”淑蓮想了想,“哦,是孫女被黃鼠狼妖殺了的那個。”
伏江問:“他是不是與他們父子說你是妖?”
淑蓮渾身一僵,回頭好好地看了伏江一眼,眼睛黑窟窟的,聲音很低:“他在胡說八道······”
伏江見他如此,又笑道:“他是在胡說八道,他囡兒死後,就愛胡說八道。況且就算是妖又有什麽,上天可沒規定人和妖不能在一塊。”
淑蓮看着他的眼漸漸緩和不少,她朝伏江一笑,又唱着更輕的歌去洗紅薯去了。
沈長策眉頭一皺,他好似想起什麽。
伏江卻搖晃着他,腆着臉要求:“沈長策,我想吃餅了。”
沈長策蹲在地上調弄着火,他手擺弄了幾下柴火,又吹了幾口氣,那火像是被施了仙法,很快就旺了起來。
伏江看了半晌,便道:“我從沒看過,這火吹吹還能旺起來,那蠟燭的火不是吹了就滅麽?”
他是神仙,怎麽對許多東西好似一無所知。沈長策看他,嘴角有些揚起:“看你這口氣,吹的是蠟燭還是烈火。”
伏江看沈長策竟然笑了,便迫不及待蹲了下來,一張嘴胡亂就往他臉上湊,硬是在他嘴角印了一下。
等伏江後退了些,看着沈長策一雙眼火光輝映,正望着自己,只覺得心神蕩漾,實在好看。兩人這麽看了一會兒,沈長策看伏江一雙眼愈發脈脈,竟然覺得不能再看,便一手鉗着柴火撥動,注視着那刺眼的火焰。
他找了話頭:“你今日不去看妖了?”
伏江道:“我看了。”
沈長策一頓,沉聲道:“淑蓮是妖?”
伏江訝異道:“你倒是開竅。”
沈長策:“是你說破了。”
要是從前,伏江才懶得多管閑事,現在做的事又碎又雜,沈長策看不出都難。
伏江道:“我第一次見她,就發現她是妖。像她那樣瘦弱的身子,要是被那人打成那樣,早就死了。可她父母卻不是妖,他們早把她撫養成了‘人’,要是尋常的妖,不說被打時要把那劉砍柴殺了,一開始便不會嫁給她。”
沈長策問道:“劉砍柴是她故意殺的嗎?”
伏江笑道:“她雖然是妖,但愛守着人的破規矩,過得又苦又累。我怎麽知道。”
沈長策道:“她最近好像不守了。”
沈長策從前心中萬般思慮,也憋着不說,現在他倒是願意說兩句。好似那抽去的愛欲讓七情六欲都找到了宣洩口,全部活絡了起來。
伏江道:“人有了欲望,也像妖。”
沈長策道:“那仙有了欲望,也像人?”
兩人相視,伏江笑了,他又去拉沈長策的手:“你別弄了。”
沈長策問:“你不是要吃餅?”
伏江道:“我不想吃了,我想看看我像不像‘人’。”
沈長策不看他,只盯着自己的手。他手因為常年勞作,即使尚且年輕,卻也有青筋淺浮,那晃動的火光打在上面忽明忽暗。
伏江的手放在他的手上,他的手光潔無瑕,就和玉刻的神像的手,燈火在它上面映着的光澤讓人觸目心動。
沈長策怕他太大膽,便道:“這裏是廚房。”
可伏江道:“在廚房就不能做人了?”
伏江湊過來,沈長策看着他的眼底星火閃爍,心狂跳不止。唇上一陣濡濕,兩人閉着眼睛享受這屋中安靜的共處,柴火聲熾熱燃燒,劈啪作響,冒出木頭的煙火氣味。
沈長策被伏江欺得蹲坐在地上,伏江又得寸進尺跨在他腿上,沈長策不得不将他整個人抵開一些,否則他的熱情會把兩人壓到滿地柴灰裏。
“啊!”屋外忽然傳來淑蓮的尖叫,後院好似傳來什麽異響和争鬥。
兩人對視,趕緊把那後院的門打開,便見那只有籬笆相圍的後院裏多了一人。除了那倒在地上的淑蓮,另一個面色猙獰、揚刀而起正要朝淑蓮砍去的,竟是方才所說的崔老漢!
沈長策這才想起,自己去找清晏之時那林中所見的,不就是崔老漢嗎?他當初跟蹤的,是不是淑蓮?
崔老漢手中那刀上貼着一道符,那符上勾勒的朱砂,是專為斬妖所繪!
伏江已經在沈長策身後,倒吸一口涼氣。
千鈞一發之際,只見那崔老漢的刀像是被無形的手擒住,他雙腿呈弓字站立,手上青筋暴起,使出渾身的力卻硬是斬不下去。
這副僵持的模樣看着實在怪異,那老漢汗流浃背,身子好似不為自己所控制,活像是中了邪。只有那黑溜溜的眼珠子劃向了眼角,正看着伏江兩人。
地上的淑蓮抱着頭,發現那刀沒落在自己身上,一雙明眼看向那老漢。
突然之間,那老漢胸部像是被一雙手用力推了一把,整個人便向後栽去!
人砸到地上,落地時已是一動不動。
兩人走到那崔老漢身邊,只見那崔老漢臉色蒼白,雙眸緊閉。他胸前冒出一股股血。沈長策不禁啞然——他的胸前左邊竟被戳出一個個小窟窿,不難想象,他整顆心髒已經和蓮蓬一樣千瘡百孔。
那淑蓮也癡傻傻看着那崔老漢。
就在此時,天空一道破空聲呼嘯而過,沈長策微一側頭,神色陡然僵住,他竟然看到了清晏。他正身着一身素衣,站在那不遠處,眼睛死死盯着伏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