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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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雨渾身一顫,竟然僵住了。
雖然語氣平靜,可他确确實實在說伏江,紅雨向後仰了仰,這樣便能看清沈長策的神情。
她很快,便把自己的意外僞裝成了生氣,還不甘心地裝模作樣:“你是在想他?”
沈長策卻望着她,他肯定道:“伏江。”
“紅雨”面上做作的神情漸漸隐去,她傻傻看着他。
沈長策道:“你如果要玩弄我,又何必扮作別人?”
他望着懷裏的人,竟然有些迷茫:“只是你偷走的東西,是不是可以還回來?”
“紅雨”半晌才問他:“是哪一個東西?”
那雙眼睛他十分熟悉,那是伏江的眼睛。
“她”說着話,不過一低眼,那嬌豔如花的容貌支離瓦解,就連鼻子、嘴唇和頭發絲,也一一變成了沈長策想象中的那個樣子,好似方才那個美貌的女子,只不過是片刻以前的錯覺。
沈長策懷裏坐着的,是一個眼神不羞怯、容貌也不嬌豔、衣着也不奪目的,素素清清的伏江。
伏江又問他:“你,要我還什麽?”
是桃花糕,還是香爐?桃花糕吃了還不了,但香爐還可以還他。
他攬着沈長策的左手抽了回來,翻覆手心,掌上便多了一個小小的香爐。
他把那香爐遞給了沈長策,戀戀不舍:“我還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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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他把香爐拿走了。
他拿走的,為何不是他曾愛不釋手的陀螺,不是與他有三分相似的那個泥人。那些東西都被伏江扔到了櫃子的角落裏,但要找也容易。
可他卻拿了那個當初愛也不愛的香爐。
沈長策應該為此欣喜,可他的心卻不為所動。他為此感到莫名的遺憾和低落,他為何會為一種遺失的感覺而低落?
他神色惶惶,望着伏江:“我不知道是什麽。”
那個東西他從前沒有,所以也從來不知道沒了那個東西,自己便與人不一樣。可自己此時卻像是一個怪物,無法回憶起美和好。
伏江卻似乎懂了,他望着他道:“我不會還給你的。”
七情六欲息息相關,一處折損了八分,處處都要折損兩分。他是發現了。
伏江與他坦誠:“用你們人間的說法,那種東西,有人為之生,有人為之死,為之死而複生,生而複死。我只怕你死了。”
他說得好似很坦白,可卻是讓人聽不明白。
聽不明白的話如何勸服得了人,沈長策頹喪道:“這是我的東西,你還給我便是。我不喜歡現在這樣,每天麻木地看着過去,不知如何前進。”
伏江看着他:“你難道還愛我?”
沈長策與他對視:“原來你拿走的是這個,神仙可以擅自拿走它嗎?只因為你想走。還是說,這是我送了你不愛的東西,你給我的回禮?”
伏江怔愣片刻,道:“拿走它,你就不會為我受傷了。”
沈長策卻道:“你拿走它,我和山石草木有什麽區別?你怎知我寧願做不會流血的山石,也不願流血?”
伏江卻道:“我不願。”他的話裏有神權的至高無上,他又湊到沈長策面前,偏偏問他:“你讨厭神仙嗎?”
沈長策望着他的臉。伏江似乎是變了。他的五官削瘦下去,少年人褪去了那點福潤,整個人便顯得利落成熟。
他的一雙眼睛也像是畫裏的神仙一樣,看似慈憫,那眼珠子裏卻是冷的。
伏江突然看向沈長策的手,它正朝自己伸過來。
沈長策的手托着他的後頸,又湊過來,他在他唇上輕輕親吻了一下。
久違的吻,讓伏江神色怔然。他再看沈長策,沈長策也是神色複雜:“神仙不是不能幹涉人間?你是不是······喜歡我?”
伏江一驚,又道:“我不會喜歡你,永遠不會。我只是想幹涉了。”
伏江離開了那個屋子,他說自己是暫時離開。
這也暫時,那也暫時,這世上就沒有長久的東西,什麽又不是暫時的?
他出了那屋子,便看見了漱丹抱着胸在不遠處等着。
他跑到漱丹跟前,道:“你那一套沒用。”
漱丹等候許久,伏江一出來便指着他鼻子質問,他自然不服:“哪裏沒用,是你自己不像。”
“不像歸不像,沒用就是沒用。”
漱丹盯着他,突然捧腹大笑。他笑得一頭朱紅的長發都淩亂搖墜,等他笑夠了,才扶着一旁的牆壁,支起自己懶散的身子:“這世界上妖怪、鬼神的心都簡單好懂,只有人最麻煩。你還是不要變作別人罷,你既不好好觀察那姑娘,也不好好觀察人世。被賣去青樓裏的女人,臉美才會被挑來,但手一定是不美的,否則也不會被在青樓裏。”
伏江問他:“你是說他是看我的手,才知道我不是我的?”
漱丹斜着眼睛看他一眼,卻不回答這個問題:“你為何不去問他?”
伏江低頭想了想:“我不打算變作他人了,實在太累,反正沈長策不會再信——但我打算在平福鎮買一處屋子。”
這決定下的如此突然,漱丹驚訝:“買屋子?”
伏江思考道:“就在這附近,買一個小屋子。他不用愛我,我也能看見他。”
伏江回到了平福鎮,還出手闊綽地買下了沈長策家旁吳家的屋子。
這一下又讓鄰裏議論紛紛。
伏江是怎麽走的還沒弄清楚,現在又是怎麽回來的?
吳家的房子不算大,但好歹住着一家六口人,比起沈長策那小屋子,已經是寬敞不少。他的錢是哪來的?能讓吳家三日內決定搬走的錢財,那數目還能少?
更要緊的是,為何光是他住進去了,那傳聞裏的“西門慶”呢?既然沒有“西門慶”,那沈長策呢?
伏江進個新家,大張旗鼓。
他不會做菜,便去買了吃的,不會倒酒,便去酒樓裏借了一個小二。在那一小片鄰裏之間熱鬧起來,好似個富商,有揮霍不盡的錢財。
平福鎮裏的人也是人,看伏江一下腰纏萬貫,雖有疑惑,但全都來好臉好色地恭喜了。人高人一等,都會心生一點讨好的心思,如果他也恰好回饋了自己的讨好,心裏便有種占了小便宜的沾沾自喜,好像把對方當做了傻瓜。
沈長策遠遠地望着,看伏江渾然不知這場面的虛僞,還一視同仁地對他們笑,只覺得心裏添堵,不願再看。
伏江餘光瞅到沈長策在看自己,他一逮到,便扔下一堆人跑了過來。沈長策看他來,正要把門掩上,伏江趕緊大聲道:“你不過來吃?”
沈長策望着他:“吃什麽?”
伏江拉住他的手,想要把他從那昏暗的屋子裏拉出來:“你想吃什麽就吃什麽。”
沈長策卻僵持着不動,他垂眸看着兩人的手,不解道:“你為何要買下那座屋子?”
伏江道:“我不想走,又不想你愛我。”
沈長策放開他的手,又別開眼睛,神色複雜:“你是神仙,不要作弄我了。”
伏江盯着他,突然笑了:“說得好像你接下來,就要說句人仙有別。”
兩人對視片刻,人和仙終究思考有異,誰也不能光用看就能看透誰。
“伏江!”喬遷新居,哪有主人跑到別處去的,有人在旁邊叫伏江。
沈長策低頭道:“你快去吧,別讓人等着。”
伏江仰頭問他:“為什麽他不能等着?”
“你都設宴待客了,用的是人間的習俗,那就得好好待着。”
沈長策雖與他不冷不熱,卻也和從前那般好好教他人間規矩。伏江卻望着他:“我知道那規矩,可我不想回去了。方才還覺得有趣,現在我覺得沒意思——除非你也去。”
伏江是鐵定了心要接近他,卻非要讓他的心離得遠遠的。
沈長策心中一滞,突然道:“你讓我和從前一樣,我不想當你人間的玩物。”
他狠了心,在伏江面前把門關上了。明明是這個人做了最不該做的事,讓他失去愛人的能力,好似個怪物。他為何能當做無事發生,還興高采烈地設宴玩樂,若無所事地變着花樣逗弄自己?
伏江隔着門道:“我不把你當玩物。”
但他想了想,又為自己這一哄撲哧一笑:為何從前他不覺得自己是玩物,反而現在覺得?
他道:“算了,玩物就玩物,為何不能你做我的玩物,我做你的玩物?我們一直玩玩樂樂不行?比起從前,這樣不是像尋常人一樣了。”
沈長策聽得到。
可這簡直是強詞奪理,胡攪蠻纏,他沈長策分明是現在更不如人。難道手腳健康,就會更像尋常人?
此話一點也不假,兩人一個說天一個說地,永遠說不到一塊去。
伏江看門固執地不開,心裏也不在意。漱丹這老妖怪說了,今後日子長着,人的意志又是那麽薄弱。這一輩子還有無盡的玩頭,但也可能是無窮的苦頭。
“伏江!伏江!”身後又有人叫他,他回過頭,看自己家外的鄰裏都暗暗地往這邊看,又笑了好一會兒。人可真有趣,通常對自己的事總不上心,對別人的事特別上心。
“伏江,你怎麽還不來?”那喊着自己名字的人朝自己跑來,那是自己花三十個銅板請來的跑腿。
那人指着他屋中問道:“你看看,還差誰沒來?”
伏江看了一眼,便問:“淑蓮來了嗎?”
“淑蓮?”那人聽了反而好是驚訝,“你沒聽說嗎?”
伏江好奇:“聽說什麽?”
那人道:“那劉砍柴的死了,淑蓮現在在守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