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天未亮,沈長策才聽聞雞叫便起了床。
他正要擡起手,卻覺得手上仿佛千斤重,低頭一看,那伏江雙手抱着他,睡眼朦胧地也要跟着起床。
沈長策看他明明困得很,身子卻吊在自己身上,便低聲道:“天還早。”
伏江卻揉着眼睛:“起得晚了,玩得就少。今天有人要找我的,我得起早一些。”
沈長策如往日一樣給他做餅去了,伏江很快只叼着個餅便出門。
沈長策在門口望着他,不知為何竟然想起昨日清晏所說的話,只覺惴惴不安。
他望着伏江在未褪的黑夜下一人越走越遠,腳下輕盈,卻覺得心情孤寂又凄涼。
那通往鎮南的山林的路,也通往無盡頭的天邊。
伏江獨自穿過那無光的樹林,心中卻沒有絲毫的恐慌和畏懼。陌生的花葉之于他就如被上的錦繡,仿佛觸摸過千百次。他走在任何一處地方,覺得新鮮,卻絕不會感到危險。
魚肚白的天空灑下灰暗的光,他借着着那光望着那廟前緊鎖的門。走近了,他伸手輕觸廟門,手便沒入門內。
他像亡靈一樣穿牆而入,進來第一眼便看到地上有一只大黃狗,那黃狗仰頭看他,叫也不叫,乖順地趴在地上搖尾巴。
這狗伏江見了好幾次,他摸了摸那狗的頭,便又往廟後邊大搖大擺走去。
廟裏不知哪裏的雞在打鳴,又聽吱呀一聲,一間房門打開了,一個道人困倦地打着哈欠,抽着褲子便要往茅房走。
那人睡眼朦胧中忽然瞥到一個人影,整個人立刻僵在原地,像是被潑了一盆涼水,徹底醒了。
可他揉了揉眼睛,卻又見那屋前什麽也沒有,好似方才所見不過是錯覺。再多想幾分,又覺得脊背一陣惡寒,人也不敢往那屋子走去。
他抖着身子去了那茅屋,嘴裏還念叨:“榆丁大仙保佑!榆丁大仙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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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江倒是肆無忌憚,一連進了好幾間睡屋。
他進來一間屋子,看一人躺在地上,那腳卻還搭在床上,便也不忌諱,直接走上去把人打醒了,還萬分體貼地告訴那人地上睡不舒服。
未等那人清醒,他又去了下一個房間。那房間裏的人呼呼作響鼾聲如雷,伏江便把他的被子蓋在了頭上,才捂着耳朵跑了出去······
等從那第六個屋子出來,卻不見想要見的人,伏江正心下煩悶,卻忽然見不遠處有幾株未開花的木棉。
那木棉渾身的刺密集尖銳,硬生生地紮入這榆丁廟內。樹下有一間屋子,與其他屋子相隔甚遠,孤伶伶地被木棉掩着門。
伏江正要走過去,那屋子卻被人從裏邊開了。
他所要找的那個清晏,正身着灰色輕衫,清清靜靜站在門前。
時辰尚早,低頭不見路,擡頭不見天。
沈長策在山林中小心摸索,黑暗裏似有妖怪的眼盯着他,他腳下便走得迅疾淩亂,要逃往那個自己不願意去的地方。可即使他追得魯莽,可這一路卻未驚飛什麽夜鳥,山林裏一片死氣沉沉。
從山林裏出來,那天也是黑的。
今日不是喪喜節,漆黑的天色下,榆丁廟門前一人也無,就連那香的味道也透着陰森之氣。
沈長策追來此處,卻不見伏江的身影。他的雙腿像是被根鎖鏈牽引着,一步一步,走到那榆丁廟緊掩的門前。
他眼睛盯着那狹小的細縫,手才放在門上,那門竟然未鎖,輕易被往裏推開了。
黑暗之中,僅有那廟堂燈火通明。巨大的榆丁像正用那只詭異的新眼看着自己。
廟前袅袅爐香盛旺,好似在他到來之前,已有無數人在他來之前便已經上了香。可沈長策踏進廟裏,四周卻連半個人也沒有。
沈長策心下覺得怪異,正要往前再看,卻見那神像之下出現了一人。
那人雖身着素灰道衫,眉眼卻是妖媚橫生,一颦一笑都帶着毫不收斂的妖淫之氣。神像之下,他的妖氣仿似乎還更盛,遠遠地便剝奪着沈長策的呼吸。
爐香氣熱蒸騰,沈長策從這邊望去,只見那人影浮動似虛似幻。等清晏飄飄搖搖走近了,他才發現清晏手中抱着一個人。
那人兩眼緊閉,沉睡不醒,不是伏江是誰?
沈長策看了伏江,腳下卻半點也動不了,仿佛生了根。他低頭一看,腿上的新傷舊傷再次如刀割撕裂,血流如注,甚至從褲子裏滲出來。
清晏朝他詭異一笑:“就這樣,你還要走過來?”
沈長策雙眼緊盯清晏那笑容,卻忍不住問道:“你是妖?”
清晏倒是有些意外,他竟然不怕妖。這世上可是只有極少人不怕妖的。
但随即,他又轉露出譏諷的笑意:“我是不是妖又怎麽樣?仙雖分高低,可人卻連個小仙也留不住。做妖多自在,想搶的至少都能搶到手。”
沈長策望着伏江,目眦欲裂,他想要近他一步,卻是半點也動彈不得。
清晏看他眼神死死盯着伏江,笑道:“可別把我當成了試煉你心意的月老。我來這麽一出,可不是要威脅你,只是多管閑事,來規勸你的。”
沈長策怔怔看着他,卻又低下眼睛道:“不必了,你把他還給我。”
他說不必,可那清晏卻偏偏要說:“人之于仙,便如莊稼之于農,你看那莊稼壽短,永遠體恤不了你的喜怒哀樂,便不把它們當做與自己一般的活物。那仙看人也是如此。你愛他,敬重他,可在他眼裏,你連草芥都不如。你可知道,多少年來,有多少人因為愛他而死嗎?你這條爛命,還不夠他玩弄幾天,不如快離開他。”
沈長策望着他,一張臉在夜裏看去,好似鬼臉一般。可偏偏又是極好看的鬼,他沉默的眉目間總有一股執着的暗流,仿佛能看見他心如磐石。好似他是因為這雙眼睛,一身的生氣才被汲取透盡的。
沈長策盯着他,卻只道:“別說了。”
“我不光是勸你,我也勸過許多人。但我只會勸一句。自尋死路的人,我也會成全他。”
清晏盯着他,忽地心念一轉,心中又不知想些什麽:“只是我向來讨厭這伏江,他好不容易到了我手上,可不能白白還給你。”
看沈長策焦急的神色,清晏又笑了:“不過我接下了李宅那香爐的事,你去自首讓我省點事,我可以考慮還給你。”
沈長策知他是妖,狡猾多變,一心只追問道:“我怎麽能信你?”
清晏發着狠誓:“既然這裏是榆丁廟,那要是我騙了你,當然是要魂飛魄散不得好死了······你還不信?”
他說着又笑嘻嘻地恐吓他:“你若不去,這伏江永遠不還你。”
沈長策腳下開始一步步後退,他轉過身,一路跌跌撞撞離開了榆丁廟。
待他遠了榆丁廟,背後榆丁廟的爐香忽然劇烈蒸騰,整個廟都霧裏看花的朦胧。清晏從水光潋影的榆丁廟裏走出來,雙手上的伏江已然不見。
他抱臂胸前,倚着那門柱,看着沈長策的背影。
身後的榆丁廟漸漸化成了霧氣,消散在山林之中。此時雲破天開,他所倚着的那個門柱,也變成了一棵老樹。
樹上的綠葉,在眨眼間迅速枯萎凋零。落葉歸根,一陣妖風又讓枯葉詭異輕旋。素灰衣衫的道人不見了。
枯葉飄落之處,有一寸未被遮掩的泥土,那裏有一只狐貍腳印。
伏江坐在清晏的屋中,清晏端了茶來,他把鼻子湊上去聞了聞,卻是沒什麽胃口。
伏江埋怨道:“這茶為何不是面做的,這樣放在油裏煎一煎,便能很好吃。”
他說着,又立刻為自己的無理笑了,這茶怎麽可能是面。
清晏在一旁斂衣坐下,一雙眼睛打量着伏江,似乎嗅到了什麽不喜歡的味道。他皺了眉,竟然主動問道:“仙人來這裏,所為何事?”
伏江說話不知委婉,總是開門見山:“我昨日遇見了一個清晏,是只妖怪,你可認識?”
清晏聽了神色一滞,又點頭道:“認識。”
伏江滿肚子好奇:“他一直扮着你在平福鎮生事,你為何要縱容他?鎮上的人都當你們是一人,說你古怪。”
清晏瞥他一眼,淡淡道:“他未生事,只是幫我。”
伏江苦惱道:“他說今日要找我玩,可我不喜歡被狐妖捉弄。所以來問問你,省得惹出大事,弄得我不開心。”
清晏聽了點點頭,像是明白了是怎麽一回事:“那狐妖品行不壞,卻不知為何不喜歡仙。仙人避開他便是。”
伏江奇怪道:“怎麽他也不喜歡神仙?”
清晏端起杯子,飲了一口淡茶,才緩緩道:“那狐妖自我年幼之時便跟在我身邊,可他修行有千年,我認識他不過二十多年,自然不知他憎惡神仙的原因。”
伏江聽了覺得有趣,又道:“原來他跟你這麽久,怪不得。他模仿你的容貌是很像,想必是有機會好好看着你的。可他要扮你,為何言行不扮得再像一些?害得這平福鎮的人把你當做怪人。”
清晏斂眸道:“仙人不該問我,你該去問他。”
伏江見他不願多說,便對他看了半天,卻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他對這清晏像是多年不見的好友,問個不停:“前幾日我來找你,你為何不在廟外?”
清晏只道:“近日官府暗地找我捉妖。”
他說着又思考片刻,還是開口問道:“倒是仙人你才奇怪,我聽聞神仙幾乎不下人間。”
伏江故意道:“誰說神仙不下人間,你那師父不是每一世都得下人間教你怎麽殺我嗎?”
“我師父?”清晏神色一凜,他想到伏江遇見自己時所說的“這一世過得不錯”,那日還當他是仙,所以才無所不知。可此時聽他這麽說,又不由得懷疑起來——難道自己與這仙有什麽緣分不成?
伏江看他上鈎,便露出了嘴臉:“你想知道,便告訴我沈長策的家事。你在這榆丁廟住了那樣久,一定知道他。”
清晏卻垂眸:“我不太想。”
伏江點破:“你分明想。”
清晏擡眼看他:“你分明能讀心,為何還要問我。”
伏江道:“你們人何其複雜,哪能事事都能輕易讀懂?你可知沈長策有一門親事,那姑娘名叫淑蓮,我每次見到她,她心裏也是亂七八糟的看不懂。問其他人,其他人也只知他娘死在佛廟,他爹也死得早。”
清晏沉吟片刻,只道:“師父與我說,神仙其實從不幹涉人間之事。因為仙人無論是救人還是殺人,所做之事再微小,都是一石激起千層浪,可能會波及無數命運。你下人間問人間事,難道不犯禁?”
伏江卻道:“我只是問一問,又沒做什麽,為何會受到責罰?”
清晏道:“既然不會受到責罰,你為何問我,不去問土地爺?”
伏江又道:“因為土地爺插手人事,他會受到上天的責罰。”
這一來一往,竟說得清晏啞口無言。
伏江又慫恿半天,那清晏卻是守口如瓶,半點也不透露:“是官府來問,我尚且要知道原因。如今天下亂世,我不敢保證我一句透露,會給人間帶來什麽。”
這人受過仙人的指點,又知道神仙的規矩,不似沈長策那般好糊弄。
伏江不知疲倦,與他勸了半天,直到有人來找清晏。清晏聽着那人所說之事,奇怪地看了伏江一眼,什麽也不道破,便出門去了。
伏江百無聊賴,在這廟裏又玩了一個時辰,乏味了往外走,卻聽大殿外又是鴨子似的嘈雜一片,好似有出了什麽大事。
“怎麽了?這又怎麽了?”
他興致勃勃往外跑去,一眼便望見那人群裏三層外三層,那陣勢與那日崔老漢跪神時的場面一模一樣。
只是那中間跪着的人,卻不是崔老漢。
那中間低頭跪着的少年,身形瘦長皮膚蒼白,幾縷發絲散落臉頰兩邊。即使渾身是傷,眼睛卻漆黑如墨,堅定不移。他擡起頭,不偏不倚地朝自己望過來。
伏江怔愣,這任人辱罵、傷害卻不動聲色的少年,不是沈長策是誰?
沈長策頭破血流,已經是被壓着磕了幾次頭。
他不是骨瘦嶙峋的老人,平福鎮的人哪裏會同情他,此時磕完了頭也不讓他起來,還都用手裏的東西去砸他。
伏江看着沈長策被扭着磕頭,臉上血和灰混雜在一起,愣道:“那是怎麽了······”
一旁有一啰嗦的道人:“你不知道嗎?那小子竟然去李宅偷香灰······這平福鎮居然還有人敢得罪李宅的,方才送來時渾身就沒一點不帶血的。這李宅當家沒把他打死,還是靠着李老太太慈悲。”
另外一道人是知道伏江的,他趕緊拉住那人使眼色:“哎!你別說了······”
那邊沈長策的臉被死死壓在地上,眼睛卻盯還着伏江,他掙紮着要站起來,卻又被一旁的人狠狠打了一拳,整個人一點力氣也沒有,活像一個被吊挂的紙人。
伏江跑到沈長策面前。
哪有人會在別人跪拜神像時,走到人的面前擋住神道?立刻有人呵斥伏江:“做什麽做什麽?”
那壓着沈長策的兩個漢子也催他離開:“哎你······你現在別搗亂。”
伏江卻像是未聽到,只擅自蹲下來,他看着沈長策,埋怨道:“沈長策,你不聽我的話去了李宅,是不是你今晚也不會帶吃的給我了?”
沈長策吃力地擡起頭來看他,他想要摸伏江的臉,卻渾身使不上勁,手指在泥土裏攥着、抖着,卻沒有下一步。
伏江盯着他的手,那雙手忽然擡了起來,擁住了伏江。
沈長策悶哼一聲。一塊石子飛向方才他所在的地方,好巧不巧便砸到沈長策的身上。
後邊的人吵吵嚷嚷:“臭小子!榆丁大仙面前玩什麽情深意重······磨磨蹭蹭的,還不快多向榆丁大仙磕兩個響頭。”
伏江往他身後那人看去一眼,那扯着嗓子說話的人卻瞬間不說話了。實在奇怪,那并非什麽妖法,可他被這伏江看了一眼,喉嚨像是堵着一塊軟糕,什麽狠話都說不出。
不光是這惡語之人,就連那站在一旁的其他人,都頓時沒了兇惡的底氣。
“結束了。”
不遠處,清晏望着伏江兩人。他說了這麽一句,便領着其餘的道人往廟裏走去。
賠禮結束了,懲罰還沒結束。
圍觀的人再氣勢洶洶望向那伏江和沈長策二人,一腔怒火卻在一瞬間蕩然無存,只剩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疑慮。
至于這變化為何,連自己都拿捏不出個形狀來。事後再想起,都覺得此刻頓止的怒火,讓他們的舉動就像笑話一般。
伏江支撐着沈長策的身子走着,卻不知為何又不想回鎮上。他目光很快被山林的花鳥樹木吸引,也不知腳下走向了何處。
等神智渙散的沈長策發現這路的異樣,眼下已經離平福鎮太遠,他便拉住伏江:“往這邊。”
跟着沈長策所指的方向走,不久山林之中草木漸疏,漸漸能望見屋子黑色屋檐的一角。
此處也是紮根山林中的屋子,可榆丁廟人來人往,香火旺盛,一望便知是靈廟。而此處僻靜無人,卻像是山林之中妖靈的巢穴。
那屋子門鎖鏽跡斑斑,朽爛的木門一推便吱呀打開。木門的尖聲在屋內回蕩,門口透出的白光,正好打在那石像蛛網密布的可怖的臉上。
伏江一眼就望見了那石像。
他讓沈長策坐在地上,自己便跑到那石像面前看。這屋子屋頂殘缺了幾處,天光落下,所到之處塵埃浮動,一片死寂。
伏江對這那模糊的臉望了半天:“此處是什麽神?”
伏江走到哪,沈長策便看到哪:“這原是佛廟,後來改作了土地廟,但一直都無人來。我們在這裏歇息一下。”
伏江聽他說話吃力,又轉過頭跑到沈長策身邊,蹲下身子來,朝他的臉伸出手。
沈長策一動不動等着他觸碰,是痛苦還是撫慰,全然不在意,一雙眼睛望着那光潔修長的手指,閉上了眼睛。
“嘶——”
沈長策倒吸一口涼氣。他感到伏江的手正輕輕觸碰傷口,身子便不由得顫抖起來,等着他用手指殘忍地玩弄自己。
可伏江的手指卻很輕柔,他對沈長策道:“疼不疼?”
沈長策聽着他的話,忽然好似醉在夢裏一般,只覺得一身疼痛都蕩然無存。他只是望着他,醉心地感受着伏江的觸碰。
伏江正将那些塵埃輕輕抹去,這是他從鄰居身上學來的,那鄰居孩子摔了一跤,他娘就是這樣抹的。
伏江抹幹淨了,又湊上來,努起嘴唇,往那傷口輕輕吹了一口氣。他靠得很近,沈長策眼睫被那氣息吹過,顫動了三兩下,卻始終沒有舍得閉上。
伏江吹罷這口氣,目光往沈長策眼睛移去。
沈長策看到了他短暫得不易察覺的愕然,像極了懵懂少年開了竅,正為親密的觸碰而介懷。
沈長策內心撼動萬分,他伸手一把将伏江抱住,壓在了那塵埃厚重的地上,把唇與伏江的唇緊貼在一起,開始青澀又魯莽地卷咬吮吸。
柔軟濕膩的觸碰讓沈長策興奮得顫抖,他身子也由着本能,背脊控制着柔韌地起伏,開始借此溫柔地觸碰伏江的身體。
“哈······哈哈哈!”
伏江被他觸碰得癢,忍不住扭着身子笑。他要把沈長策推開一點,自己卻是笑得毫無力氣。
伏江一笑,沈長策就沒法吻他,只得死死盯着他的唇,下巴追着他要親吻。直到雙手箍住伏江搖晃的腦袋,沈長策才又能将他的笑聲和喘息吞咽下去。
沈長策的唇舌像是獲得恩赦那般忍不住顫抖,伏江被吻得暈頭轉向,他望着沈長策額頭上那片傷,突然道:“你······你不會死嗎?”
他似乎已經被沈長策唇舌情-色的索取所感染,喘着粗氣,聲音像是端着一盆滿水,顫巍巍地潑漏着。
沈長策低頭一看,才見伏江素潔輕柔的衣衫上,沾滿了自己的血污。
沈長策望着伏江淩亂的衣衫,整個人什麽也聽不進去。他想起了那被藏匿起來、香豔絕倫的春宮冊。
他擡起手來便往伏江的胸口撥去,指頭因為迫不及待而抖動,他只往那衣襟撥了一撥,看到了一點他胸前白膩的肌膚,手便一下探了進去。
手裏的滑膩讓沈長策喉嚨發出喟嘆,他緊貼着伏江的身子游走撫摸,連帶着将伏江的衣服剝落。吻也開始往下游動,像饑餓的狼狗俯在伏江胸口啃咬着血肉。
伏江癢得難受,他喘着氣,又時不時因為癢而短促地笑上幾聲。
當伏江正好對着沈長策額上的傷口,下意識伸出舌頭來舔了一下。血腥味與塵土味彌散口中。他恍惚中咂了咂唇,又将自己兩只手攤開,越過沈長策的頭頂看着。他盯着那掌中的紋路,一雙眼被燒得又圓又亮。
忽然有灼熱的東西,觸碰在自己雙腿之間,他正要低頭去看,剎那間撕裂的痛苦讓他整個背脊直挺起來。
“唔!”
好痛苦!
他隐忍片刻,豆大的汗水流到眼睛裏,然後看不清手掌上曲折的線條。伏江往沈長策頭發拉扯去,喉嚨裏發出痛苦的叫喊。疼痛讓他對沈長策拳打腳踢。
可沈長策哪裏放在心上,他把頭埋在伏江的脖子,呼吸着他身上的味道,此時只知道瘋狂挺弄,雖然他并非想要傷害他,可伏江的痛苦的反應卻讓他稱心如意,這種矛盾而惡劣的快感,卻讓他的胸口飽脹而愉悅。
草木和蒼天總讓人感到寂寞,便是因為卻它們不會如此因為疼痛而哭泣,也不會因為喜歡而渴望。而與此相反,只有人的回應最讓人享受。
身下的伏江被撞得搖晃,幾乎要脫離沈長策的懷抱,沈長策便又将他抱得更緊。
伏江也沒有用仙法驅逐他,他似乎能從這種屬于人間的縱欲感受到了奇妙和刺激。他勉強看向沈長策沾滿汗水蒼白的臉,看了許久,人變得有些失神,可又仿佛從他這張臉裏望見了什麽。
他突然道了聲:“你······你快死了。”
沈長策置若罔聞,他在他唇上親吻了一下,又将他轉過身子按在地上,由着欲望卯足了勁去刺弄他。
伏江斷斷續續地吟叫,搖着頭說不出完整的話。他被沈長策壓着跪在那土地爺像前,只得吊着眼看着那蛛網密布下面目模糊的神像。
塵埃在神像面前飛舞飄落,那蛛網之下的眼睛,是不是在不動聲色地注視這一切。
伏江的五識突然敏感起來,木頭潰爛崩塌的聲音在耳邊放大數倍,腐朽的氣息也濃重澀喉,這空氣塵埃的味道侵蝕他的味覺。
可他無法好好思考這一切,因為身體的快感又以更為洶湧霸道的方式,将他其他意識奪去。
直到渾身上下沾滿了髒灰,沈長策才停了下來,喘着氣注視着懷裏人。而伏江卻盯着自己的手,他的手上布滿沈長策的血污。
他忽然道:“你快去找大夫。”
沈長策卻只是抱緊了他:“我不看大夫。”
伏江一雙眼睛上挑,他打量着沈長策。沈長策汗水淋漓,一張臉白得透明,眼睛便是愈發的黑。伏江的手忽然擡了起來,沈長策看着他的手,可伏江的手這次卻遲遲沒有觸碰到他。
伏江在空中僵持了一下,又很快把手收了回來,讪讪道:“你快去吧,你若不聽,明日也許就找不到我了。”
沈長策聽了,卻将他越抱越緊。
伏江慢吞吞強調:“我說的······是真的。”
他說完,沈長策又将他壓在身下,手不規矩地往下探。
“不······”
他雖拒絕,但當沈長策硬是進入了自己身子裏,伏江又喘着氣,嘴裏又開始吞咬不清。
這土地廟久不見人,陽光漏下,四處金塵紛飛。伏江的手被沈長策扣在地上,什麽也抓不住,只能碾了滿手塵埃,地上被他勾出淫靡的抓痕。
他臉貼着地面,喘息不止,眼睛卻正好對着南邊破了一半的窗。此時,一道黑影在那床上暈開,那影子在靠近,可一眨眼之間又不見。
伏江本要和沈長策說,可才轉過頭,沈長策卻将吻覆上來。
“嗯唔······”
這是他所創造的極樂,或曾撫慰凡人過去寂寞,或曾淡去凡人未來憂慮,或曾誘惑凡人以片刻自由獻上一生自由。
伏江身上沾滿這陳年的塵埃和年輕的血,抱着一身污濁,終于在今日此時,如願以償得以享受其中。
等兩人再次得到滿足,又擁抱着休息了片刻,伏江又催道:“你去找大夫。”
他說着,便從沈長策懷裏掙脫開,要爬到神像上。
沈長策望着他,眉目那般癡戀之色還未褪去:“你不走?”
伏江的神卻色已然恢複平靜,他眼睛往窗外望了望,又推開他,懶着嗓子催道:“你還不快走,要是有人來找你找來了怎麽辦,我就玩不成了。”
他的手又往沈長策身上推,可沈長策卻把那手捏在手中,一雙眼凝視着他。他把他的手放在嘴邊細細地、珍愛地親吻。
伏江迎着他的目光看了片刻,又将手抽回:“你自己傷了就得治好,要是死了,天上怪罪我怎麽辦?”
沈長策怔了怔,片刻後才低頭道:“知道了。”
他放開伏江的手,又道:“我們還是一起走吧,有人要是害你,我可以······”
伏江卻道:“沒人能害我。你不信?”
沈長策信了。他不知為何便信了。
他神色恍然走出了廟,可又回頭看了一眼,伏江竟坐在那神像的手臂上,也朝自己望來。
伏江看他回頭,又從神像上跳下,跑了過來。他忽然對沈長策說着不知哪裏學來的俏話:“沈長策,洞房花燭過後,我們就是連理枝比翼鳥。”
沈長策聽了他的話,心中洶湧翻動。他對伏江道:“那清晏不是道人,是妖怪。你一人在這裏危險,不如讓我在這裏陪你。”
伏江聽他這麽說,卻問:“他如果是妖怪,你陪我,又能做什麽?”
看沈長策瞳孔微縮,癡癡看着他:“做什麽都可以。”
伏江看他的神色,又善變道:“我不玩了,我們一起回去。”
他把手環着沈長策的胳膊,又仰頭回視他安靜的眼睛:“我們什麽時候再做?”
沈長策聽得渾身發熱,他拉過伏江,正要低頭下來吻伏江,伏江卻躲開了。
伏江看他直勾勾的目光,又笑話他:“現在不要了。”
沈長策看他眉眼帶上一點狡黠,初見時渾然的天真之氣蕩然無存,好似有了少年應有的模樣,眉眼多情不少。
他又是暗奇,又是心動。
“今日你要帶什麽好吃的給我?”伏江又問他。
他說着語氣理直氣壯,可沈長策卻只是看着他:“你想要什麽?”
伏江問他:“我要什麽你都給我?”
沈長策癡癡道:“要什麽,都給你。”
伏江一下子變得很高興,開始認真想着自己要什麽。
認識的東西都不太想要,想要的東西都說不上名號。他苦思冥想,終于還是什麽也沒說,一路上就望着沈長策笑,笑得沈長策移不開眼。
等遠了那破廟,伏江悄悄回頭看了一眼,果然瞧見那清晏帶着幕帷帽,就在那就廟門前。
他遙遙地望着自己。
身後那面目模糊的神像,也遙遙望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