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二日沈長策醒來,睡在身邊的不是伏江,而是一只白毛小狗。
小狗拱着沈長策的胸膛,呼呼打着鼾。沈長策看了一眼,把它拎到一邊。小狗被驚醒,趴在地上懵懂地打着哈欠。
外邊天色還未亮,伏江背對着沈長策,似乎還在沉睡。小狗輕輕叫喚了一聲,便往床上一躍。
小狗個子小,費勁地撲騰幾下才跳上床,一下鑽進伏江的懷裏。
沈長策對着那背影道:“今天我要去賣餅。”
伏江沒有動,只有小狗探出腦袋看他。
沈長策想留一張紙條,可家裏沒有筆墨,自己也不識幾個字。他看着昨日買回來的面,便在屋外做了一個餅,盛在碟子中,放在了桌上。
等一切做完了,他便拉着那一小車做餅的鍋竈,還有那個扭曲可笑的“沈大郎”招牌出門了。
清晨天色還黑着,沈長策回頭往家裏看了好幾次,他不知回來還能不能見到伏江。
沈長策出門不久,伏江便醒了過來。
屋內的香味實在勾人,他衣服也不穿好,便和小狗先後跳下了床,聞着味道,找到了碟子裏的燒餅。小狗搖着尾巴,流着口水看着伏江。
伏江把燒餅塞進嘴裏,他對小狗道:“你想吃,可我也想吃。”
小狗可憐地叫了一聲。
“你早就想吃了,可你還是留給了我?”伏江咀嚼着那餅,半點不給小狗,“可你自己也懂,那是沈長策給我的。”
小狗趴在地上,喉嚨裏嗚嗚地哀叫。
伏江蹲下來摸摸它的頭:“我很公平。要是你給我做的燒餅,我也絕對不讓他吃一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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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一日未去賣餅,沈長策便不記得了要如何跪着。
他雙腿被張老板打了一頓,跪下來鑽心刺痛。沈長策忍着,額頭上冷汗涔涔,做餅的手顫顫巍巍。
伏江的消息早傳遍了這平福鎮,來往買餅的都會來問上幾句。
“小子,聽說你有了媳婦,還是個男媳婦?”
沈長策低着頭不說話。
這街上賣餅的這樣多,周圍人來這裏,就是為了看他笑話。大夥兒本就忍着笑,看他沉默着,便有人大膽道:“那男人真的是小倌嗎?”
人都笑出了聲,問出這句話的人略微有些得意的神色。
這沈長策挂的招牌是媳婦和人偷情的“大郎”,而他的媳婦不僅是男人,還是小倌。
來往的人看向沈長策的眼神是又可憐又鄙夷。
“既然有了媳婦,就別要這個招牌了。媳婦看了,怕是會不高興。”
買餅的人說得越來越不收斂,沈長策卻只是低着頭,看着他們踩着塵埃來,踩着塵埃走。
他的耳朵被這些議論蒙住,本是什麽也聽不進去,直到一聲尖叫沖破了這裹在周圍的嘈雜。
“妖怪!有妖怪!”一人跌跌撞撞跑來,後邊好似有什麽人追趕着要他的命。
周圍人都往那人看去,忙問那人:“什麽事什麽事?”
那人被人攔下,只回頭看着身後,抖着身子:“崔老漢家,有妖怪作孽,死了人······”
人群裏發出驚呼,吓得鳥獸作散。攤販子們也不做生意了,趕緊收東西走人。有的人拿了沈長策面前的燒餅,趁亂跑走,錢也不給。
沈長策卻站了起來,望着那人所指的方向。
旁邊賣菜的老頭看他不動,焦急道:“小子還不快走,那可是妖!”
來往人自顧不暇,面前有路就跑,腳下也不看路。
那老頭趕緊心疼地把沒被人群踩壞的菜收好,苦着臉:“平福鎮······什麽時候也有妖了呢?”
他才說着,卻見沈長策連自己那點家當也不顧,逆着人流便往那妖怪的方向跑了去。
“哎——”
老頭正要拉住他,卻聽“哐”的一聲,沈長策做餅的家當被人撞翻在地,連同那“沈大郎”三個字,也被接着一腳兩腳全踩在了腳下。
等那老頭回過神來,那沈長策人已經不見了。
步履慌亂的人無暇理會那迎面而來的沈長策。沈長策被推搡了幾次,卻用那雙傷腿撐着,也不敢摔倒在地。
沈長策好不容易拉住一人:“那妖是什麽妖?現在在哪?”
那人看着他一張沒有血色的白臉,還要逆着人群過去,心裏覺得害怕,匆匆答道:“不知道,有人叫了個厲害道士······可誰知道他有沒有本事殺了他。”
沈長策聽了個殺字,渾身血液凍住,醒了過來,更義無反顧往前走。
人群洶湧,沈長策渾身被沖撞得生疼。好在越往崔家走去,那路上的人就越少。
很快他就只看見了一個孤伶伶的老頭,坐在崔家門邊。
那老頭懷裏抱着一個骨瘦如柴的四歲小孩,那小孩臉色鐵青,嘴唇發紫,腳下被鑽了兩個洞,老頭用瘦骨嶙峋的手堵住那兩個洞,可是鮮血還是從他枯柴一般的指縫裏流出。
小孩已經死去多時。
這崔家雖說是“家”,卻也只有一間土屋,一個崔老漢,還有一個常年吃不飽的小孫女。崔老漢的淚已經幹涸,他啞着嗓子道:“這天底下已經是民不聊生,我好不容易帶着囡兒來到平福鎮······為什麽還會有妖怪?難道老天一點也不可憐我們嗎?”
囡兒腳底的血滴在土地上,沈長策順着那血跡,看到那崔老漢的屋後躲着一袂衣衫。
恍惚間,沈長策竟覺得那衣袂就是伏江身上的。可他還未看清,那衣衫卻又在一眨眼間不見了。
鼻間便充斥着血腥味,他走近了,忽然看到面前一具黃鼠狼的枯骨。
那血肉早融化成一灘,只有枯骨上萦繞着不祥的霧氣。這分明是死去的黃鼠狼妖。
突然又人拿着刀斧從身後趕來,一看這副骨頭,便大喊道:“妖怪死了!被那道士殺死了!”
身後不少人帶着刀棍過來,大家看着那屍骨,只覺得一陣惡寒。
大家既害怕又憤怒:“妖真該死,連這小小的平福鎮也要來破壞!以後要再見了妖,來一個殺一個!”
這話聽了壯膽氣,又有人道:“殺了!自古以來就沒有降不住的妖!人可是受神仙庇護的!”
“殺妖!殺妖!”
沈長策從那人群中步步後退,那黃鼠狼妖的骨肉化成的血水浸濕了人們腳下的泥土,他回頭看了一眼那崔老漢。
那崔老漢盯着那灘血,眼神古怪又幽暗。
他鞋下也浸透着血。
沈長策看了方才的場面,匆忙回到家中,看到家裏空空如也,又四處打聽找尋,聽人說在河邊看見了伏江。
沈長策幾乎未離開過街道與屋子之外的地方,那河在鎮外,沈長策找了許久,也未見伏江的身影。
他傷口刺痛麻木,步履變得跌跌撞撞,可卻也停不下。他想着那黃鼠狼屍骨上蒙着的渾濁妖氣,又想着伏江的眼神。
他就算是死了,也絕不會是那副姿态。
他的眼睛忽然鎖在了遠處河邊的巨石上。
伏江坐在那塊巨石上,衣服在身邊東一件西一件的散落,身上只披着薄薄一件白色衣衫。白玉無瑕的雙腿從衣衫下伸出,放在了波光粼粼的水中玩耍。
那衣衫也有一半沒入水中,在水裏飄搖。
小狗趴在他懷裏撒歡,伏江摸着小狗的腦袋,小狗舒服得直打滾。
沈長策緊緊地盯着他撫摸着小狗的手,心神恍惚地拖着身子,走到伏江身邊。他喉嚨幹涸,伸出手想要觸碰他,可逾矩的手指還未觸碰到那人的指尖,小狗興奮地往他身上一撲,沈長策整個人便跌坐在了地上。
伏江低頭看着他,對他笑道:“沈長策,你的餅真好吃。”
沈長策怔怔地看着他的笑容,心跳個不停,嘴裏道:“我······我明天再做給你。”
伏江的腳在河水裏亂晃,河面水波搖動,沈長策看見一雙雪白修長的腿,沒入清澈的河水中。
伏江突然把一只腳從水裏擡起。陽光之下,伏江沾濕的腳渡上一層光,金光閃爍的水痕從他小巧的腳踝劃過,又順着腳背流到了他精雕細琢的腳尖上。
水從腳尖滴落在了沈長策小腿的傷口上,沈長策疼得渾身顫抖。
可他又低頭,看着那落下的水滴好似腳印一般,順着他的腿走到了沈長策的胯上的衣擺上,沈長策極其小心地擡眼,伏江已經把腳伸到了自己面前。
忽然,伏江往他胸口一勾,沈長策一驚,落入了水中。
冰冷的河水澆得沈長策的傷口火燒火燎,可他從水中擡起頭,卻見伏江開心地笑道:“你剛才看着我的腳,是不是想要跳下河裏?”
沈長策目光從伏江的笑容落入自己的手中,他正捧着伏江的腳,他的腳在水中,腳背上還映着水光,妖足一般的瑰麗精巧。
伏江的腳趾在他手裏動了動,像是要抽回來,沈長策卻魔怔了,緊抓着他的腳不放。
沈長策把自己的呼吸沒入冰冷的河水裏,他自己的腿腳劇痛無比,幾乎要被河水腐蝕成枯骨,可他卻極其溫柔地,在那水光粼粼的腳背上親吻了一下。
他陶醉地順着那水光往上舔去,然後一口咬住了伏江的腳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