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柔情
柔情
“九公主殿下, 此處是清涼殿偏殿,您在胡說些什麽呀!”沈雲鸾急急道,恨不得上前堵住她的嘴。
“咳咳, 當本宮什麽都沒說……”九公主讷讷道,目光變得諱莫如深。
沈雲鸾想起方才,那人的衣角被風吹起, 這才拂進了她的視野, 揣測祁钰應該晚她一步抵達清涼殿, 方才應該恰巧路過了偏殿。
她不由得秀眉蹙起,神情變得複雜又窘迫。
說實話, 方才在明光殿裏發生的一切, 實在超乎她的心理承受範圍了。
沈雲鸾也曾經想過, 這帝王總會有一天要失去耐心,對她用強的,可萬萬沒料到竟然是光天化日之下。
明光殿看起來莊嚴肅穆,她當時身下枕着的,是列位臣工認真書寫的奏疏, 如何能用來做那種事情的鋪墊?
不對, 便是尋常物件, 也是不行的。
九公主偷眼觑她, 見那雪白的玉面微露難色, 心裏不由得浮想聯翩起來。
“本宮最近迷上了看話本, 有幾出花前月下會佳人的, 寫得倒是不錯,只可惜具體內容不讓披露, 你說這男人什麽情況下,才會失控兼情不自禁呢?”她促狹道, 壓低了嗓音,身子湊到沈雲鸾身邊去。
“九公主!!!”沈雲鸾疾呼一聲,語氣急促說:“您來我這裏,就是為了打趣我嗎?”
九公主見她真着急了,這才收了調笑的心思,好言道:“怎麽會呢,本宮只是随口說說。”
似乎是想到自己的事情,九公主促狹的眉眼一耷拉,頗為苦惱道:“哎……”
沈雲鸾納罕,這位天真嬌俏的公主殿下,極少出現如此沮喪的神情,莫非容傾又給她釘子吃了?
果不其然,九公主不等沈雲鸾開口,就自顧自說:“前幾天,我因着好奇,拉容傾一起在海棠花下看話本,看到傳神之處,許多海棠花紛紛落下,猶如絢爛的花雨,我又去瞥容傾,見他眉目冷豔且傳情,情不自禁地親了他一下,誰料這下惹得他臉皮漲紅,已經好幾天又不再搭理我了。”
沈雲鸾想想那畫面,又琢磨容傾的性子,覺得按照這位無雙公子從前的風流恣意,約莫不至于被九公主親薄一下,便這般冷臉的。
那位,以前可是在勾欄瓦肆裏獨領風騷的啊。
正兀自奇怪着,突然九公主摟住了她,語氣無助又煩惱道:“沈女官~~~”
沈雲鸾極少與人如此親密,吓得瞬間不知所措,擡眸看着她。
九公主嘆息說:“你說我可咋辦啊,他又不理人了,莫非是個姑娘家嗎?”
還不等沈雲鸾反應,她突然揚聲道:“你說,他不會是女扮男裝吧?!”
沈雲鸾氣笑了說:“九公主,您怎麽一天一個想法,人是您弄得別扭起來的,自然是要您自己想辦法了?”
九公主耷拉着腦袋,許久才松開她,起身往外走去。
沈雲鸾送她至門前,卻不料九公主才出了門口,又突然折回來,将沈雲鸾推了回去!
她大聲說道:“是咯,自己的美人,自己哄,旁人能幫什麽?”
沈雲鸾覺得這話不對味,剛想揣摩些許,可麗姑姑突然從門外也跟着進來了。
她只能目送了九公主離去,又回身去迎麗姑姑。
“沈女官,陛下下令,不日便要回鸾了,你這幾日準備一下,命宮人也看着些。”麗姑姑含笑道,語氣溫柔款款。
“是,姑姑。”沈雲鸾低聲應了,卻見麗姑姑目光閃爍,好似有什麽事情要說。
于是她想了想,引着麗姑姑往裏走去,榆木紅漆圓角櫃上,擺着新放上來的珊瑚朱貝,在她們走過時,折射出光華燦爛的餘輝。
麗姑姑指着那些笑道:“哎唷,到底還是沈女官這裏不同,瞧瞧這陳設,姑姑進宮小半輩子了,什麽奇珍異寶都見過,可這等稀罕物實在第一回瞧見,那真是開了眼界了。”
沈雲鸾聽着這話頭意有所指,卻也不知該怎樣接得順暢,只好靜笑不語,心裏卻微微不适和尴尬。
別的不說,祁钰在待遇方面,的的确确對她超乎尋常得好。
也不會過于強迫她,去做自己不願意做的事情。
所以時至今日,她心裏那點怨憤恨意,也消弭不少。
可這些卻不能叫沈雲鸾絕了逃離的心思,她內心的不安與恐懼,在這陌生的宮廷裏與日俱增。
麗姑姑見她斂眸淺笑,眉目卻攏着愁緒,忽然話鋒一轉說:“沈女官也來大雍半年多了吧?”
沈雲鸾愣神,又道:“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
麗姑姑微笑道:“日子過得真快,姑姑瞧着沈女官在大雍适應得還不錯,做事情也妥帖。”
沈雲鸾推辭道:“是姑姑教導得好,沒有嫌棄雲鸾最初是個笨手笨腳的糊塗人。”
麗姑姑嘆口氣,拉着她的手坐下,語氣頗帶憐愛道:“想沈女官最初來大雍,那般心灰意冷,死氣沉沉,整日呆在屋內,不管誰和你說話,就是不肯搭理一句,弄得陛下都勃然大怒,姑姑當時真怕,你一時想不開,做出什麽過激的事情來。”
沈雲鸾想起當年,心下觸動不已,心腸也柔軟幾分說:“勞姑姑費心開解了,若非有姑姑成日的照看,細心的慰問,雲鸾只怕走出來還要些許時日,也不會學習侍奉那般順暢。”
麗姑姑笑得慈愛道:“姑姑沒有孩子,見着沈女官覺得親切,猶記得沈女官最初來時,夜裏時常發夢話,而今可還好?”
沈雲鸾心中微微激蕩。
這是她多年來的一個毛病,若是身邊環境陡然換了,夜裏在陌生的地界兒睡覺,總是會說些語無倫次的呓語。
“約莫是好了,讓姑姑見笑。”沈雲鸾垂眸道。
“那便好,沈女官初時發夢話時,可真是吓了姑姑一跳,本來是半夜爬起來,瞧瞧你睡得是否安詳,結果吓得姑姑一宿沒合眼,沈女官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麽嗎?”麗姑姑說。
“約莫是……神神鬼鬼?”沈雲鸾尴尬道,母妃在時曾經告訴過她,那些夢話古怪詭異。
“倒也沒那麽誇張,話也是平常話,就是令聞者傷心。”麗姑姑嘆息說,目光又柔軟幾分。
沈雲鸾內心感動不已,麗姑姑自相識起,便是這般溫柔和善的人。
她忽然又想起來,祁钰喝多了時,胡亂說的那些話,那些恐怖的誅心之言,似乎麗姑姑也時常聆聽。
“姑姑心腸太好,願上蒼佑您長命百歲,美意延年。”沈雲鸾鄭重其事道。
“沈女官來大雍這麽久,可有出去瞧過?”麗姑姑問道。
“沒有,在景國時都不曾有過這樣的機會,更何況在大雍。”沈雲鸾老實道。
“這樣,姑姑也幾乎沒怎麽出去,聽說夜裏京郊的百姓有個花燈節,不如姑姑去求了陛下,夜裏放你我去瞧瞧,也好遣散遣散心懷?”麗姑姑含笑說,眉眼溫柔可親。
沈雲鸾畢竟是個十七歲的少女,雖說大雍宮廷和行宮富麗堂皇,可待久了也無趣。
陡然聽她這樣說來,心思便不免浮動一些,但又想到祁钰,她又有點後怕了。
麗姑姑卻好似對那花燈節極感興趣,眉眼都火熱起來說:“就這麽定了,姑姑有好些東西想瞧瞧,沈女官可別推辭啊!”
她話剛說完,不等沈雲鸾反應,笑着便急匆匆出了偏殿。
到了夜裏,沈雲鸾照舊前往侍奉晚膳,祁钰姿态冷隽,一言不發,兩個人沒有任何交流。
白日裏那一出,好似心照不宣的錯誤,被彼此刻意忽略過去。
沈雲鸾心裏莫名堵得慌。
她結束侍奉後,回到了偏殿,換了身尋常百姓的衣裳,靜候了少許,直到麗姑姑也進來,互相手挽着手離了行宮。
沈雲鸾第一回出宮,即便極力壓抑心頭的雀躍,可眼角眉梢處都帶着好奇,少t年人的活潑心思藏也藏不住。
麗姑姑見了,笑得愈發溫柔。
花燈節在京郊村子處,四面是青山,山腳下的甬道綿延而去,無數明燈輝煌燦爛,一眼望去,看不到盡頭。
她從前也見過不少宮燈,雖說一個個精致華美,卻遠不如宮外來的奇思異巧。
“沈女……沈姑娘,你快瞧瞧,這是個天蓬元帥啊,那個是鐘馗?這大晚上的,做如此粗犷的花燈,當真是奇怪,吓死個人了!”麗姑姑拉着她,指向一邊的攤位。
沈雲鸾好奇看過去,發現那小攤上擺着不少形狀各異的燈籠,全是用竹篾編成的,絞扯成各種模樣,再覆上畫好的畫紙,中央放着蠟燭,遠遠看來栩栩如生。
“的确是挺吓人。”沈雲鸾眨眨眼,評價道。
突然,麗姑姑松開她的手,急匆匆說:“沈姑娘,姑姑有些內急,你在這兒等着別動!”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走了,剩下沈雲鸾和身後的侍衛。
沈雲鸾愣了少許,有些摸不着頭腦,卻也不敢胡亂走動,只在這附近處的攤位上,探頭探腦着。
山風襲來,将整條甬道的花燈都吹得熠熠生輝。
沈雲鸾感覺自己置身燈火輝煌處,再多的煩悶心思,此刻都消弭了去。
她情不自禁露出些許淡笑,眉眼也變得生動許多,叫不少青年才俊暗中窺了幾眼,卻又看見那些威武的侍衛,瞬間消了心思。
衣袂翩跹,發絲缥缈,沈雲鸾掩唇輕笑着,此時才覺得,原來輕松愉悅是如此簡單的事情。
正當沈雲鸾轉過身,打算再看看時,卻不料瞥見一抹熟悉的人影。
男子墨袍輕揚,青絲半束起,半垂落着,背影颀長高挑,正低頭在前方的攤位挑選着什麽。
似乎是察覺到目光,他身形微頓,繼而轉過身來。
那眉眼凜冽鋒利,冷峻間不乏英武,卻在擡眸看來時,目光被燈花半攏着,仿佛浮蕩着絲絲柔情,玉白的指間提了一盞花燈。
“雲鸾,喜歡嗎?”
沈雲鸾聽見那人說,清冽的嗓音如冰如玉,被山風一卷,碎在了她的耳中。
好半天的無言,她突然想起一首古詩。
“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