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捉奸
捉奸
沈雲鸾心頭壓着事,步伐又急又快,不多說便跟着九公主,一路到了她的悠然宮。
九公主祁綿的母親是淑妃,她即便排行第九,可母妃聖寵不衰,雖然後面自請離宮修行,但待遇各方面都與先帝在時并無差別。
故而她住的宮殿,雖說不上金碧輝煌,可也是朱樓碧瓦,極為華美。
甫一入宮,翠兒便迎了上來,小心翼翼地引着沈雲鸾往內室走去。
九公主憋了一路,這才語無倫次地說了起來,沈雲鸾邊走邊認真聽着,好歹理清了來龍去脈。
“他不吃不喝,也不理人,本宮不管做什麽都沒用,氣急就索性把他關內室裏,想說看咱們誰熬得過誰去?”
“可誰知,整整五天了,容傾滴水未喝,滴米未進,本宮實在憋不住,偷偷跑來看一眼,才發現他暈倒在了內室裏,怎麽喊都叫不醒。”
“容傾是本宮偷偷帶來行宮的,也不敢去找太醫,生怕一個不小心給捅出去,他會有殺身之禍,可是現在這情況,本宮真的怕他會死。”
“他之前吃得也不好,聽說本宮賞賜給他的那些精致點心,全都帶回去給了景國舊民。”
“你說,這人骨頭竟是鐵打的嗎?”
說到這裏,沈雲鸾腳步一頓,心情複雜地定定看眼九公主。
若是從前,被這樣不善的目光盯着,九公主必定要生氣的,但現在她滿腦子嗡嗡作響,幹了錯事後心虛不已,态度也軟了許多。
“沈女官,你幫幫我,翠兒是懂些醫理的,她說容傾只是太饑餓了,只要正常進食便能恢複,容傾現在不理本宮,也就你的話他聽得進去些。”九公主噙淚道,嬌俏的容顏上殘痕未盡。
“九公主殿下,您喜愛容傾,也要講究方式方法,不然往後只怕還有得鬧。”沈雲鸾嘆息道,跟着腳步一邁,便入了內室。
容傾正躺在黃花梨雙月洞雜寶床上,他身上那宮女的衣裳沒有換,面上染着胭脂,清淩淩的一張俊顏,瞧着頗有幾分雌雄莫辨之美。
許是聽見動靜,那丹鳳眼輕輕一掀,又因實在無力垂了下去。
沈雲鸾吩咐翠兒,去備些清粥一類的流食,又讓九公t主将內室的門掩上,她有話要對容傾單獨說。
待內室只剩下了兩人,沈雲鸾才沉重地嘆口氣,緩步走到了容傾床前。
她垂眸瞥向他,見那冷豔俊美的男子,此刻柔弱無力地躺着,氣息奄奄,心中實在不好受。
“容公子,你這又是何苦?”
一番話落地,對面竟是毫無動靜,仿佛要這麽堅持到底了。
這反應在沈雲鸾的意料之中,她在被祁钰強行帶回大雍時,也鬧過這麽一出,只不過要比絕食絕水更激烈些。
沈雲鸾當時看着那陰鸷殘酷的帝王,心中絕望又後怕,船只臨近抵達時,她終于找到了機會,從船上跳了下去。
雙腳悄悄捆着特制的沙包,身子一入水面便迅速沉了下去,不消片刻便能溺斃。
可最後呢?
真是可笑。
“容公子你不出聲,我就當你在聽了,現如今景國已然覆滅,宗室等悉數被關押在宮牆內,适齡公主紛飛離散,唯你我暫得安息,這是福亦是禍。”
“想來公子這般心高氣傲之人,被大雍的權貴視作消遣,心中也是憤懑不平吧,否則如何能對我這從前勢單力薄的景國六公主青眼相加?”
“只是公子如何不平都不要緊,倘若在這兒折了性命,那才是不值得,公子可想知道為何?”
說完,沈雲鸾靜靜等着容傾的反應,見他眼睛仍是閉着,可蒼白的指尖微動,便知他并非毫無所動。
“你我在大雍皆是亡國之人,便是祁钰他作了戶籍,将我等編入大雍子民的冊子,也改不了這一點,待死後,公子的戶籍之上,也會清清楚楚寫着‘大雍子民’這四個字,公子可甘心?”
“來日若是能夠,僥幸活着的,自然能夠回到故土,可容公子你卻不行,你死在行宮裏,消息不能見光,只能被人為小心處理了。”
“昔日都城的風流俊彩,死後卻是無人收屍,遺體丢在亂葬崗喂了野狗,公子你化成孤魂野鬼時,不得為自己哭一哭?”
“活着,才有重回故土的希望。”
此話一出,容傾紋絲不動的喉結哽咽一下,繼而丹鳳眼泅出濕潤的瑩光,一行熱淚自眼角落下,滴到了地面。
“公主肺腑之言,容傾感激不盡,只是我等當真有重返故裏那一日嗎?”容傾慘聲道,音調抖動着,極為不穩虛弱。
“會有的,只要命還在。”沈雲鸾嘆息道,腦海裏不自覺浮現起,在船上時的最後一夜,那落在她床前的月華。
當時明月當時愁,她在中了巫蠱之計時,被關入天字大牢裏,也曾經這樣,靜坐着看了一夜的月光。
“……好,容傾便聽公主一言,只是還有一句話,興許有些冒犯,還請公主見諒。”容傾睜開眼眸,靜靜看着前方道。
“容公子請說。”沈雲鸾道。
容傾轉過頭去,細長的眼眸虛虛睜着,面上泛着病态的蒼白。
他好半天才道:“公主如今很得大雍天子的喜愛,為何不借勢入主後宮,若是能夠,翻雲覆雨也猶未可知。”
沈雲鸾笑如幽蓮,眸中并無波折的情緒,緩聲說:“公子為何遲遲不肯向九公主低頭?”
容傾微愣,眼神複又黯淡下來,阖上眼眸道:“是啊,我又是為何如此堅持?”
“權勢,當真是個好東西,它能令容傾折腰至此。”忽然,容傾又自嘲般扯了唇角道。
見他如此,沈雲鸾便知事情辦妥,便暫且壓下心裏的凄楚,緩緩喊了門口的翠兒,讓她端着清粥等進來,容傾依舊冷沉着臉,只不再抗拒進食了。
她內心惆悵,容傾最後那句話,猶如個巨石壓在了心底裏,直要把那些脆弱的堅持,壓出個裂縫來。
富貴權勢自然是好,祁钰有權有勢,風舉雲飛間天下莫敵。
可她沈雲鸾,卻不想俯就委身權勢,至少如今是這樣。
再者,入了後宮又怎樣,她哪裏鬥得過祁钰?
待白粥見底,容傾拿帕子擦拭了唇角,又重新躺回了床上,阖上眼眸,任翠兒如何叫喚,他都是不理不睬。
沈雲鸾朝翠兒招了招手,她柳眉豎起地過來,小聲嘀咕道:“也不知在拿喬個什麽勁頭,要不是咱們公主,他早就死了,還這樣細心伺候着,奴婢跟在九公主身邊多年,可從未見她這樣小心翼翼過,堂堂的金枝玉葉,竟然怕惹惱了一個階下囚,徘徊在門前不敢進來……”
似乎是說到了“階下囚”,翠兒忙不疊噤聲,有些慌張地看向沈雲鸾,才要開口解釋,卻被她比了個食指在唇上。
沈雲鸾無心計較這些細枝末節,她彎腰拾起了碗筷,正要和翠兒出門時,外面卻傳來動靜。
“陛下駕到——!”
祁钰竟然來了,他從不涉足悠然宮,突然來此是為了什麽?!
沈雲鸾瞬間心頭一慌,想要趕忙出去,把內室的門阖上,卻不料遠處,公公青白已經走了過來,眼看着祁钰便要跟着出現。
容傾不能被發現,他但凡有個萬一就是個死!
情急之下,沈雲鸾和翠兒一起,扶着容傾起身,将他推入了床底下,再将床單扯下一些,正好勉強遮住他的身影。
門口九公主編着裹腳的謊話。
“皇兄,裏面是臣妹的私地,皇兄一個男子不大好進去吧?”
“沈女官沒有回去嗎?臣妹只和她說了幾句話,後面就放她離開了呀!”
“要不皇兄再回去尋尋,指不定沈女官已經回了清涼殿,正和皇兄一樣,四處尋找彼此呢!”
“皇兄皇兄!!!”
饒是她嘴皮子都要說破,嘚啵嘚啵了半天,祁钰竟然一言不發,只自顧自往內室的方向走着,看架勢似乎是有備而來。
沈雲鸾急中生智,趕忙扯過翠兒的帕子,拉着她坐在床上,佯裝在低聲交談彼此的繡工。
當那熟悉的墨袍映入眼簾時,沈雲鸾才擡眸望去,杏眼裏都是疑惑不解,随後化成驚慌失措。
“陛下,雲鸾擅離職守,還請陛下治罪!”她說着,作勢要下跪,卻想起來這人似乎不喜自己行跪禮,便欠了身請罪。
翠兒立馬跪下,雙肩觳觫不止,趴在地上顫抖得好像下一秒就要暈過去。
祁钰鳳眸微冷,不動聲色在屋內掃視一圈,凜冽的眉眼間,好似攏着股蕭瑟之氣,氣勢不怒而威。
青白讓翠兒趕緊出來,待屋內只餘下他們二人時,祁钰的目光才落在了沈雲鸾身上。
他眼底眸光晦朔,一步一步向她走近,腳步聲穩健,無形中有股子威壓的氣息。
沈雲鸾跟着內心揪緊,垂眸不敢看祁钰,只待那龍涎香的味道逼近,才複又預備欠身請罪。
可膝蓋才蹲到一半,這人突然伸手,緊緊抓着沈雲鸾纖細的腕骨,将她身子提直些,站正來。
男人的手指修長勻稱,白皙如玉,可掌心實在有力,不費多少功夫,沈雲鸾便跟着被拉近一些。
腳步踉跄,心都慌不擇已,沈雲鸾感到這帝王情緒不同往常,似乎隐含愠怒。
“公主,如若有個什麽,還是實話實話為妙。”
“朕的眼裏,可是揉不得沙子的。”
祁钰緊盯着她,一字一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