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危險
危險
煙霧氤氲缭繞,蒸騰的霧白水汽,淡淡地彌漫在視野裏,那美人背就愈發動人。
伴随着君王越走越近的步伐,與逐漸清晰的呼吸聲,陳姬感覺自己賭對了。
方才她在宴會上,看見君王與那沈女官相視一眼,彼此雖然沒有說話,可千言萬語都隐晦得很。
陛下那般禁欲寡情的君主,模樣生得又是數一數二的俊美,偏偏從被他親手滅了的景國,挑了個公主做禦前侍奉,這心思昭然若揭。
從前臣民本以為,陛下會喜歡清雅端莊的美人,卻不想竟然喜愛妖嬈妩媚的,怪不得這些年冷淡女色。
卻不知為何遲遲不動她,這實在叫許多美姬們揣摩不透。
今日借着獻舞之機,陳姬發現自己與那沈女官眉眼略有相似,雖說相貌比之差了許多,可若是能叫君王望梅止渴,自己說不定也能得上獨一份的恩寵。
所幸她早年認了陛下身邊的公公青石做幹爹,如此行事倒也算便利,青石也指望她能一飛沖天,來日也好多重倚仗。
畢竟憋了這麽些年,世上哪有男人不好色?
這沈女官,莫不是仗着自己從前是個公主,又自負美貌出衆,便如此拿喬使性子,這般良機她既然不珍惜,那就別怪她陳姬捷足先登了!
這麽想着,她被浸潤得瑩白的臉頰,不由得又紅潤三分,配上半裸在浴池內的身體,當真如同一株活色生香的海棠花。
“你是誰派來的?”祁钰低聲問道,冷冽的嗓音壓低,此刻竟然有些蠱惑的溫柔。
“回禀陛下,奴婢是青石公公安排,特意來伺候陛下沐浴的。”陳姬嬌羞道,身後那灼熱的目光逼得她身子酥軟,差點要滑入水中了。
“脫得□□,污染朕的浴池,也是青石的主意?”祁钰又走近一步,輕聲細語道。
“是……什麽?!”陳姬愣了一下說。
随後她瞬間感覺到,周遭氣息威壓逼仄,殺氣猶如無形的刀劍,吓得她連滾帶爬從浴池裏出來,匍匐着上了岸邊,跪地瑟縮不已。
祁钰話不多說,召來了門口戍守的侍衛,在進來時見到陳姬白花花的肉.體時,頓時垂下首去。
可更令他們害怕的,是來自君王身上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愠怒。
……
沈雲鸾聽宮人說,有兩具屍體從浴房拖出去時,好半天沒有反應過來,那赤.裸死去的女子,分明是方才獻舞的人,而另一個居然是在祁钰身邊侍奉多年的青石!
聽說他們被打得皮開肉綻,從上至下沒有一塊好地兒,竟是活活杖斃至死!
等沈雲鸾疾步過去,只能看見血拖了一地,腥氣刺鼻又令人恐懼。
她驚慌之下,又找知情的宮人打聽了消息,祁钰還連帶着換了批侍衛,先前那些不死也得脫層皮,在得知前因後果後,沈雲鸾心情又變得複雜起來。
青石竟然膽大至此,他是太子時期就跟在祁钰身邊的,難不成不知道他的忌諱?
聽說從前也出過祁钰一劍刺死獻身美姬,丢頭顱震懾他人的事情,莫非權勢當真能令人一葉障目,連前車之鑒也混忘了?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眼下所有宮人都惶t惶不安,生怕被叫到禦前去,聽聞祁钰在浴房偏殿,一個人喝着酒,麗姑姑在身邊陪他說着話。
沈雲鸾是禦前女官,出了這樣的事情,不可能不去看看。
當她戰戰兢兢到達偏殿時,正巧又遇上麗姑姑回去拿了醒酒湯,見着沈雲鸾來此,頓時眉開眼笑的,将東西往她手裏一塞,邊說着年紀大了身體不好,邊悠哉悠哉地走了。
沈雲鸾有些發懵,她看麗姑姑走路宛如生風,腳步穩健,哪裏像是身子不好?
可是東西已經被強塞進手裏,沈雲鸾也只好照做,蹑手蹑腳地走進了偏殿。
隔着成串的珠簾,沈雲鸾看見,祁钰披着單衣,靜靜坐在雕花椅子上,他身側的桌上擱着殘酒,杯子摔倒在地,這人則低着頭,右手撐在額際,好似正在輕輕揉松着。
似乎聽見聲音了,祁钰卻動也沒動,只氣息一沉,好似在将酒醉的煩悶發洩出去。
屋內阒然無聲,沈雲鸾端着盤子,猶豫要不要說幾句話。
“想不到,朕身邊竟然出了這樣膽大包天的人,敢串通舞姬沆瀣一氣,此種行為等同背叛,朕實不能容忍!”
祁钰低聲道,嗓音不急不緩,卻有股子令人膽寒的狠厲。
沈雲鸾指尖發白,話到嘴邊收了回去。
說實話,她也怕觸怒龍威。
祁钰仍在自顧自低聲道。
“也是白石和砗磲被派出去,新管事的既然如此懈怠,也不必留下,與今日戍守的一起拖出去打死了事,有他們做例,朕看誰還敢這樣犯上作亂。”
“姑姑你去囑咐一聲,順帶着敲打敲打宮人,往後若有人膽敢如此前赴後繼,朕要那人死無葬身之地。”
似乎是當真喝醉了,祁钰竟然自言自語說了許多,有對今日之事的深惡痛疾,也有從前行事的冷酷點評,甚至還夾雜了些五王之亂的事情。
沈雲鸾在旁邊膽戰心驚,覺得這些話不該讓她聽見,可如今卻一字不差聽了個齊全。
自來大雍後,祁钰一直冷靜自持,甚少殺戮,今日這番陡然露兇,倒提醒了她。
這位威振天下的帝王,從來不是什麽善類,他是從屍山血海的鬥争中,一路拼殺而來。
聽聞先皇後難産而亡,祁钰一出生雖說便已然是太子,可是失了母親的庇護,先帝不知為何不喜自己這嫡長子,平素更是偏倚他王居多,故而才生了登基後的五王之亂。
在這樣波谲詭異的環境下,光是好好生存都已屬難事了,更別提要穩固自己的太子之位。
可這人不僅做到了,還做絕了,敢于犯上作亂的五王府邸上,死得只剩下看門狗,會講人話的一個都沒放過。
忽然之間,沈雲鸾又想到景國的覆滅,心裏便多一層後怕與畏懼。
祁钰,他本就該是骨子裏陰狠兇鸷的男人。
似乎是察覺自己話過多,祁钰突然住了嘴。
他煩悶地啧了聲,又揉了揉額頭,眯着眼說:“姑姑怎麽如此安靜?”
沈雲鸾猶如夢中驚醒,端着盤子,跪倒在地道:“陛下,麗姑姑身子不适,讓雲鸾前來端上醒酒湯,近身侍奉。”
祁钰揉頭的玉指瞬間停頓,他垂下的鳳眸忽然睜開,擡頭看向那跪地中央的女子。
沈雲鸾紅衣曳地,青絲環繞着金釵,耳際的明月珰輕輕搖晃,擡手間露出那婀娜小蠻,被浮躍的燭光一照,頗有點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隽永意味。
他不說話,沈雲鸾不敢擡頭,更被方才那席暴烈狠毒的話,給吓得膽戰心驚。
難不成,祁钰經常對麗姑姑說這種話?
麗姑姑那般溫柔慈祥的人,竟然也受得了?
而且這屋子明火閃爍,照得猶如白日般光亮,又發生了那樣恐怖的事情,沈雲鸾感覺自己無所遁形,心裏那點想法也被照得一清二白,實在讓人提心吊膽。
君王只遠遠看她,眸光晦暗不明,一言不發的模樣,叫人如履薄冰。
許久,沈雲鸾聽見祁钰道:“既如此,那沈女官便上前來吧,不必跪着。”
她一時緊張,只想着如何保命,哪裏敢不行跪禮?
沈雲鸾緩步起身,小心翼翼端着盤子,走到了祁钰面前,随後将醒酒湯放在桌上,再靜默地站在一邊。
祁钰目光飄忽,冷白的玉面微微熏紅,原本冷淡的眉眼也昳麗起來,好似醉玉頹山般妖冶。
或許天生冷感的男人,在醉酒後會格外不同,此刻沈雲鸾只匆匆瞥了他俊顏一眼,心便不由自主亂了幾分。
她覺得,這是方才見了血所致。
祁钰跟着坐直了些,脊背卻又好似失重般,輕輕向後倒去,兩手搭在扶手處,姿态略顯慵懶矜貴。
“朕頭疼,手上失力,沈女官可願意喂朕喝了醒酒湯?”他側頭道,語氣淡淡的,聽不出很明顯的情緒。
“雲鸾自是願意。”沈雲鸾低低道,說着便端起了白玉碗。
她用勺子輕舀起一瓢,緩慢地遞到了祁钰唇邊,那人薄唇微張,盯着她,默不作聲地喝了。
寂靜無聲的偏殿內燈火通明,可卻只能聽見燭花噼啪的響聲,還有杯瓷輕微碰撞的聲音,呼吸聲也淡得幾不可聞。
分明是這樣和諧寧靜的氛圍,沈雲鸾卻莫名緊張起來,她的手心開始不受控制,泅出些薄汗,鼻尖也稍微濕潤。
祁钰眼眸晦暗,從不曾錯開目光,便是一直如此,緊緊盯着她。
他身上酒氣濃烈雄渾,那些烈酒仿佛透過這人的身子,緩緩發散到沈雲鸾身上,叫她也如同淺酌了幾杯,腦袋有種微醺的暈眩感。
二人你不言,我不語,仿佛是真的在解決這碗醒酒湯。
可随着身前男人愈發深邃的眼神,沈雲鸾卻覺得,這醒酒湯似乎效用全無,反而還有助纣為虐的趨勢?
她不敢深思,更不敢有半分懈怠,只盼望這差事盡早結束,自己能立馬下去。
因為,此刻的祁钰,看起來非常危險。
終于,一碗醒酒湯總算見了底,沈雲鸾跟着心頭一松,才準備告退時,祁钰突然扯住了她的袖子,将人從離去的狀态拽了回來。
他擡眸看着她,低喃道:“公主,朕頭疼。”
沈雲鸾心頭狂跳,不知該作何回應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