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脫身
脫身
青石見她得了賞賜,神色卻并不高興,不由得疑惑道:“沈女官?”
沈雲鸾迅速回神,含笑道:“陛下有什麽話帶來嗎?雲鸾近日裏似乎并沒有什麽功勞,這賞賜領了實在于心不安。”
青石這才了然,眸光閃爍道:“欸,沈女官,陛下要賞你,這理由自然該你謝恩的時候去請示了。”
沈雲鸾咬了咬唇,覺得還真有點摸不着頭腦了。
青石命宮人将賞賜擱下,說道:“沈女官,別的不提,都是些玉石珠寶的俗物,只陛下特賞賜的那塊赤色水玉,當真是稀世珍品,奴才在宮內也近十年了,質地如此純粹透光的,這還是第一回見呢!”
沈雲鸾被他牽引着,目光也轉而落到那塊赤色水玉上,只見其圓潤小巧,顏色卻是赤紅如血,紅光晶瑩剔透,好似翻飛舞動的赤绡,看起來格外明豔照人。
的的确确,是很讨女兒家喜愛的小物什,既小巧,又珍貴。
青石在一旁仔細觀察她的神情,想到陛下賜下這些東西時,淡然的眉宇微動,不多言語,他便能夠領悟陛下的想法。
畢竟做天子的貼身太監,揣度聖意這可是保命本事,半點都疏忽不得。
“陛下在哪裏?”沈雲鸾問道,得了賞賜及時謝恩,這是禮數。
“陛下而今在雲臺殿,戶部侍郎李子明李大人自江淮兩地回京,目前正在複命。”青石說道。
沈雲龍想了想,說道:“前陣子陛下下旨,要去行宮避暑,我得幫着麗姑姑準備着……這樣,我先去雲臺殿外候着,一謝完恩便回來。”
青石道:“沈女官費心了。”
……
雲臺殿前院,戶部侍郎李子明風塵仆仆,剛剛磕完頭後,擦了擦額角的汗珠。
分明是六月中旬,夏日略微炎熱,可在面對這殺伐果決的君王時,他流的卻是冷汗。
猶記得一年前來雲臺殿複命,此地栽種的還是玉簪或者芙蓉花,而今卻換成了清一色的石榴花,遠遠望來灼灼一片,分外紮眼。
他只敢匆匆擡眼瞥下,而後迅速垂下眼眸,恭敬地站在矮小的石桌旁,靜靜等候着正與侍衛弈棋的君王。
祁钰依舊是墨袍,冷白的膚色,鋒利的眉眼微蹙,神色間落落穆穆。
幾縷日光自石榴樹的高枝灑下,化成斑駁的影子,落在他冷峻的玉面上,襯得神情模糊又孤高。
啪嗒一聲響,黑子已然收勢,白石陪着結束這一局手談。
“江淮之事,李侍郎辦得不錯。”祁钰淡聲說,嗓音擲地有聲。
“謝陛下誇獎,微臣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李子明趕忙謝恩道,樸素的眉眼恭敬萬分,背後卻泅出片暗濕的汗漬。
白石收好那些棋子,整理了棋盤,便低眉垂首地站在旁邊,腦中飛速整理着砗磲遞交上來的情報。
李子明出身寒門,今年也三十有幾,經過科舉入仕後入朝為官,政績雖算不上多卓越,卻也勤勤懇懇,且興許是早年有過窮苦生活的經歷,此人下到地方後謝絕宴飲應酬,一心只幹實事,雖說也因此得罪不少地方豪紳,卻頗受所治理的當地百姓的喜愛。
可以說,這是個不懂變通,卻适合拿來推行實政的人。
也只有這樣的人,才不會因對方是丞相謝訇的門人而輕言放過,暗中包庇隐瞞。
只是白石很奇怪,陛下為何将這人直接丢了出去,如此一來,謝訇豈非将其當成眼中釘肉中刺?
罷了,帝王心術,實難揣測。
他們這些人只能奉命行事,如何敢對君王置喙一二,豈非嫌自己活的太長了。
“李侍郎可會下棋?”祁钰又道,冷眸只盯着手裏的黑子,好似在琢磨布局。
“回禀陛下,微臣會下棋,只棋藝并不精湛,恐會掃了陛下的棋興。”李子明立馬道,緊張得脊背都瞬間繃直,平平無奇的眉眼間格外惶恐。
之所以如此說,是因為祁钰乃是弈棋的佼佼者,從前與先帝厮殺時從無敗局,也就棋聖謝訇偶爾能叫他苦惱少許。
“無妨,你只放心大膽地下便是。”祁钰淡淡道,寬袖被風拂過,幾片石榴花瓣飄來,落在他泛着綢光的衣袂處,格外鮮豔。
李子明點頭行禮,随後提着衣擺,恭謹謙卑地入了棋局。
不消多時,李子明便臉色煞白,額頭泅出豆大的汗水,瞬間敗下陣來。
而他對面的祁钰,卻依舊冷傲鎮靜,眸中沒有絲毫的情緒,更不為臣子拙劣的棋藝所惱怒。
“如此喜怒不定,陰晴難辨,才是帝王的君臨之威啊……”李子明暗自道,放下手中的白子,投降認輸。
“李侍郎不再堅持堅持?”祁钰冷聲道,嗓音不急不緩。
“陛下棋技超群,微臣便是再練上十年,只怕也追不及萬一的,還是莫要再獻醜了。”李子明低聲說。
白石聞言微妙一笑,尋常人恭維帝王,只怕是以百年千年萬年為基礎的,這位倒好,竟然說出了十年,當真是個實心眼的。
“既如此,朕便不為難李侍郎了,戶籍的事情辦得如何?”祁钰又道,玉指依舊在捏着個黑子,指尖泛着冷意。
“戶籍的事情進展順利,只是有許多小麻煩,不過微臣和上峰奔忙許久,興許來日便可解決了。”李子明說,暗地裏擦了擦額際的汗珠。
半年前,陛下滅了景國後,帶回來一批不肯服軟的景國舊民,關押在最外層的宮牆裏,不予戶籍,做那最末流的無主之民,又命令其做最低等的活計,其用意在消磨意志,以強硬的手段逼迫他們投誠。
這些人既有宗室,也有臣子,都是曾經鐵骨铮铮的人物,而今受了大半年的磋磨,許多人心性都被消磨得差不多了。
其實按照亡國奴的處置,陛下沒有全部枭首示衆,以斬草除根,已經是非常寬仁的,而今又在着手為其入籍之事,看意思似乎還有酌情放歸些許舊民的想法。
如此剛t柔并濟,軟硬兼施,不得不說手腕獨到,李子明初時接到聖旨時,也不得不感嘆當今聖上的英明神武。
“如此甚好,你是戶部侍郎,處理戶籍也算多年之職,性子也頗為踏實,由你去辦再合适不過,只是此事可緩不可急。”
“是,微臣謹記陛下聖言。”
“白石,去告訴最外層宮牆的宮人,若是有态度順服,願意投誠的,便将他們挪出來些,如若還有硬骨頭不肯低頭……”
“微臣明白。”
“行了,都下去吧。”
白石和李子明跪地磕頭後,态度恭順地退下,正好撞上前來謝恩的沈雲鸾。
她其實已經在雲臺殿前等候許久,李子明回話時聲音不敢不高,故而他們談話的內容被沈雲鸾一字不差地收入耳中。
其他的都無所謂,只提到了戶籍,沈雲鸾神情不由得緊繃起來。
他們這些亡國之人,沒有戶籍算是無主之民,出了宮牆後投宿還是行路都是難事,捕快在處理時往往痛下殺手,而來往各地城鎮又需要專門的路引,否則根本不能随意走動。
這也是沈雲鸾一直老實呆在皇宮,呆在祁钰身邊的原因。
因為一旦出去,外面必定危機四伏,她不一定會被殺,但是一定會因這容貌引來諸多麻煩。
一個美貌的無主之民,只怕淪落青樓也是最底層的那類,受盡欺淩,生不如死。
而今陡然聽聞這個政令,她心裏如何不激動?
只是……
沈雲鸾斂眸低眉,餘光卻不自覺地,落在那看起來敦厚老實的李子明身上,內心随即開始浮動起來。
這李侍郎看起來古板得很,自己如何能與他攀上關系,求他為自己辦一張假戶籍和路引呢?
關鍵還得瞞住祁钰。
這實在是個難題,得徐徐圖之。
正當她垂眸暗自思索時,不遠處忽而傳來祁钰冷沉的嗓音。
“呆站着作甚?也不怕曬着。”
沈雲鸾擡眸一看,映入眼簾的是偌大的庭院。
日光明媚而朦胧,石榴花火紅簇長,幾許微風拂過,帶動那片石榴樹搖曳着,落下些許細碎零散的花瓣與青葉,最終經過風中的輾轉後,撞入了那墨袍君王的懷中。
他依舊冷着臉,是人前那陰沉冷厲的模樣,可眉宇卻好似拂過了柔情,寬大的袖擺上落滿了花瓣,輕輕一動便能随手揮去。
沈雲鸾愣了片刻,随後回神蹑步過去,行禮低聲說道:“回禀陛下,雲鸾得了賞賜,前來謝恩。”
祁钰靜靜看着她,好似在琢磨她的表情,許久問道:“朕瞧你并不高興,不喜歡嗎?”
沈雲鸾低聲說:“陛下的賞賜如何不喜,只是雲鸾時刻謹記規矩罷了。”
祁钰眉心微蹙,仿佛覺得二人距離較之前段時候遠了不少,心裏莫名煩悶起來。
他唇角動了動,沉默了才說:“朕近日朝政繁忙。”
沈雲鸾冷不丁聽他這樣說,心裏頭也跟着一跳,硬着頭皮道:“陛下日理萬機,忙些也是有的。”
寂然無聲,詭異的安靜流淌着,叫彼此心裏都很不舒坦。
沈雲鸾說不出這是什麽感覺,忽而有種憋屈悶着的意味,鬧得她腦子突突直跳,就想轉身離開此地。
正當她才說完請退的說辭,也得了對面的回應時,突然感到頭上傳來異動,似乎祁钰正在撥弄她的青絲。
回神反應過來,才發現這人從袖間拾起了一朵石榴花,神情專注地簪在了她的發髻上。
風挾帶着香氣撲鼻,擡眸便是祁钰那冷情的俊顏,可他分明面容不變,狹長的鳳眸裏卻有光浮現,清晰倒映出沈雲鸾嬌媚秀麗的容顏。
“花色傾城。”祁钰看着她,眸光意味不明道。
不知為何,沈雲鸾突然從他這清微淡遠的嗓音中,聽出了些許試探。
還有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