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三十三天
第三十三天
33
別墅內, 靳西岳聽見門鈴聲後從樓上下來。
這三個月的經歷讓他心境發生了極大的變化，整個人清瘦了一圈，尤其是臉龐, 瘦削得棱角分明。唇線微抿, 配合上那雙明亮漆黑的眼，讓人覺得格外冷淡, 氣質中越發濃烈和矚目的矜貴勁兒讓他和俗世煙火有了距離感。可能是時節過了，他眼中再沒有沐浴在春和景明中的桃花枝。
聞經斂坐在客廳裏跟阿姨交代有客人來, 準備些茶水小食，阿姨應下，從樓梯區經過時，聲音溫和地和他打了個招呼。
聞經斂聞聲，往這邊偏了偏頭，等人走近時, 跟他說話：“海納的負責人過來了，你正好見一見。”
靳西岳應了聲“好”，坐到沙發上之前, 先朝玄關處望了眼。安靜空蕩，沒有人進來。
自打那天在醫院病房爆發的争吵後, 兩代人之間的氣氛便陷入了一種很難逆轉的壓抑，每個人都不喜歡現狀, 也明白為什麽會出現這種狀況, 更知道自己所期望什麽樣的大團圓局面，可竭盡所有也找不到更合适的解法。
他們隔着時差, 感受着彼此的愛意, 并且試圖彌補修複。
聞經斂從靳西岳的眼神中，看到了焦急的等待, 他似乎是很期待見到今天的客人。對兒子感情生活并不清楚的聞經斂将這種期待，理解為他不願意跟自己獨處。
那天在醫院病房，或者說當聞經斂要把名下股權轉給靳西岳的那一刻，聞經t斂便和秦墨徹底撕破臉，甚至是當着兒子的面，把這件他們三個長輩秘而不宣的事以一種極殘忍的形式在兒子面前公布。
早該預料到如今處境的，聞經斂于心不忍地問：“恨爸爸嗎？”
靳西岳收回視線，對上父親無聲的悲痛眼神。當他知道所有的過往後，怎麽可能會怨誰？爸爸媽媽舅舅，他們所做的一切可能在某幾個時刻，是自私的，是屈于自身處境所做的妥協，可無一例外，他們都是愛他的。
“爸你知道我不會的。”靳西岳說，他只是難過自己知道得太遲了，“爸你這些年辛苦了。你和我媽做什麽決定我都願意支持。”
這裏是聞經斂和秦墨當年結婚時的婚房，也是靳西岳從小到大居住的地方，父母雖然不常住在這裏，但別墅裏角角落落都布置得很有家的溫馨氛圍。
這裏像是父母給靳西岳的自留地，不管他們關系如何變化，這個家一直畸形地存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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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已經準備好了茶水，但玄關處安安靜靜，早該到的客人一直沒有進來。靳西岳說自己去沖杯咖啡，起身進了廚房。
從廚房那邊的窗戶，恰好可以看到院中的場景，包括滞留在院中打電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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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姜接通的電話是金鐘打來的，平日不常聯系的人突然打電話，想必是有重要的事，所以應姜接到的第一時間便接通了。
金鐘就是之前在南京時，為難靳西岳那個欠貸室友的社會青年。應姜離開南京時，怕郭河找到應願的學校，所以拜托他幫忙照看着點，因此一直有聯系。今天金鐘找應姜，的确是重要的事，但真要論起來，這件事跟她沒有關系。
“應姐，你那個朋友，錢進，又來借錢了。要借給他嗎？”
聽金鐘在電話那頭如是說，應姜心态尚樂觀，以為是錢進家裏老人治病用錢，她記得聽人說過，他父親當時被氣到心梗住院，後續治療肯定少不了用錢。因此應姜多嘴問了句：“借多少？有問做什麽用嗎？”
金鐘在修車廠，背景音亂糟糟的，他有些煙嗓，把他那不着四六一臉痞氣的臉遮住，這聲音挺招聲控黨喜歡的。“跟我說是父母看病用。但我讓人打聽了下，這小子賭瘾又犯了。他網上各平臺的信用貸估計借遍了，每月拆東牆補西牆的還。”
“……”應姜沉默，滿是失望。一兩秒後，她說：“我知道了。鐘哥，幫我個忙，把他打發了吧。”
在剛剛那沉默的時間裏，應姜思考過要不要讓靳西岳來做這個決定。但這種有關錢進個人意志的事，他也沒辦法管。
應姜聽靳西岳說過錢進的事。錢進大一時是個很樸素老實的男生，有隔壁宿舍的學生被進宿舍推銷東西的社會人員騙了錢，兩方争執不下時，是錢進特別勇敢的把人制服，自己受了傷也不在意和後悔。
應姜問他錢進遭遇了什麽，才會發生這樣的變化？
靳西岳回憶了很久，從四年間的往事中找到了一個最有可能的答案。他說錢進大二那年談了一個女朋友，女朋友最初愛他的樸實覺得新鮮，後來嫌棄他窮，劈腿愛上了一個有錢少爺。錢進因此變了，他開始泡網吧打游戲，學習成績一落千丈。
“要說燒錢的愛好……剛開始是給游戲主播刷禮物，後來做各種兼職賺了錢，便張口閉口奢侈品鞋子衣服。我以前覺得，他還挺有財商的，并沒覺得他這種改變錯在哪裏。直到他開始賭錢。”靳西岳是這樣說的。
人性大概就是這樣，它魅力無限，塑他铮铮鐵骨，但也腌臜糜爛，把人拽向不歸途。
挂斷電話後，應姜站在院子裏思考了會兒要以什麽樣的方式跟靳西岳轉達這個消息，才收起手機去見聞經斂，先處理眼前的事。
雖說對這樣的事見怪不怪，但或許是跟靳西岳有關，應姜難免被轉移了注意力。所以等應姜把帶來的營養品交給阿姨，坐在客廳裏和聞經斂聊工作時，仍不可避免地想到靳西岳。
不能再想了。
應姜強迫自己搞清現在的狀況，公司迫切地需要一個不錯的大項目在行業裏站穩腳跟，這種事急不得，可機會擺在面前，沒有拱手讓人的道理。“聞總，您看下這份策劃書。”
聞經斂手按住文件，慈和地說：“不急。公司已經交給兒子管理，讓他先看。”說着他朝廚房裏倒水的身影一喊：“西岳，你先出來。”
應姜正覺得這個名字有點耳熟，便見來人頂着一張熟悉的臉，依舊穿白襯衫，帥氣挺拔，氣質清隽幹淨。
應姜緩慢地坐直，盯着來人忘記了表情管理。
三個月只是送走一個季節，算不上是多漫長的時光，但他們兩人從認識到相處再到分開，都沒有三個月的時間。這樣一對比，便顯得三個月真的挺久了。
靳西岳頭發剪短了，瘦了，看向她時，顯然早有預料般淡定，這種無波無瀾的平靜讓人覺得疏離。
只見靳西岳自顧把手裏的咖啡杯放到她面前，聲音也一如既往的動聽：“看你不喜歡茶水，嘗嘗咖啡，雙倍奶，不加糖漿。”
“……”她喜歡的口味。
靳西岳把咖啡放下，便繞到聞經斂旁邊坐好，父子倆如出一轍的矜貴氣質。
“差點忘記。你之前在企劃部。”聞經斂跟兒子說完，看向應姜，笑：“小應，之前麻煩你照顧他了。”
“沒有沒有。分內的事。”應姜笑得為難，心裏直想罵人，耍她很好玩嗎？
聞經斂看看時間，說還有事，便去了二樓，留他們單獨聊。
客廳裏安靜下來，靳西岳第一時間拿起手機，手指在屏幕上滑得認真，并不打算看活動策劃案。
應姜不急在這一時，更關心：“所以秦墨是你媽？之前怎麽不解釋？”
害她一直誤會到現在。
靳西岳掀起眼皮看她，語氣認真：“我們有那麽熟嗎？”
應姜覺得他似乎是生氣了。因為當時分開的事？應姜沒鑽牛角尖非要跟對方理論出個對錯來，極其迅速且自然地讓步，道：“Ok，你說的沒錯。我們可以開始讨論策劃案了嗎？”
靳西岳看回手機，一兩秒後，把手機收起來，說：“出去吃飯。姐姐不是要跟我道歉嗎？這頓你請。”
請呗。
應姜還能心疼一頓飯咋滴。
餐廳是靳西岳選的，是一家官府菜，開在幽狹又喧嚣的五道營胡同深處，青瓦朱檐，氣勢恢宏。
應姜去那兒吃過飯，心說小少爺真是大口氣，絲毫不心疼她的錢。
兩人坐一輛車去的，開應姜今天開的那輛阿斯頓馬丁。她在駕駛側坐下後，把手裏的策劃案塞給副駕的人：“路上無聊可以看看。”
靳西岳熟悉應姜的工作狀态，随手翻了翻，調侃道：“身體剛恢複就開始工作，很辛苦吧。看來姐姐的男朋友不太知道心疼人啊。”
回到北京的應姜比在南京自在多了，絲毫沒有受兩人關系形式轉變的影響。
相較之下，靳西岳身上的包袱要重很多。越是卯着勁兒表現得毫不在意，狀态越緊繃。
應姜被問得發懵，系着安全帶，疑惑道：“我男朋友？”
靳西岳從她反應中壓根看不到生硬的表演，完全像是真情實感。他把手機裏保存的實況照片找出來給她看。
照片是應姜和朋友在三裏屯酒吧聚會時拍的，她看到立馬猜出這大概率是藺久歌拍的，照片中他和楚異在說話，楊佳鑫在喝酒。
連手都沒拉的一張照片，就誣陷這是她男朋友？
只見靳西岳拿着手機，在應姜疑問的注視下，手指碰到屏幕，實況模式下拍攝的照片成了動态的。在這張照片定格畫面的之後幾秒鐘，應姜朝旁邊那個年輕男生轉了轉頭，兩人臉對臉，蓋得嚴嚴實實，從拍照角度看，讓人誤會是接吻都不為過。
“……”
照片是靳西岳讓藺久歌傳給自己的，據藺久歌說，她只是單純地拍下來告訴他自己見到應姜了，并沒有想到實況圖會記錄下了這個場景。
靳西岳當時挺生氣的，如今看到應姜盯着這張照片的反應，更加生氣：“笑什麽？”
應姜清了下嗓子，如實評價：“拍得挺有氛圍感。”
“…………”靳西岳把手機收起來。
高檔住宅區私密性絕佳，獨幢別墅隐在假山流水和茂盛的綠化林間。應景突然想到他們之前去湯山的那個周末，明明是幾個月t前的事，卻像過去了很久，或者說，她自己随性輕松的狀态，連她自己都要誤會了，她跟靳西岳好像擁有很充足的感情基礎。
應姜發動車子，同時說：“他不是。我說這個照片是借位你信嗎？”
靳西岳捧着那份策劃案，一頁頁地翻着，邊看邊回答：“我信不信重要嗎？”
北京還未到深秋，空氣中滿是燥熱，秋雨要下不下的，厚重的雲彩壓在天邊。敞篷車跑起來，應姜語氣輕快地反問：“如果這個不重要的話，那你剛剛那句話是為了關心我的身體狀況？”
靳西岳沒說話，副駕只有紙張翻頁的聲音。
應姜自然知道他現在有海納策劃案的直接否決權，但接下來很給面子的解釋似乎于此無關，她只是目的純粹地向他澄清：“你看到那份醫院的診斷報告對嗎？不是故意留給你的，收拾行李落下了。物業管家聯系我詢問是否需要郵寄，我說會讓朋友去取，原本是讓應願取的，結果物業誤把你當成我提到的朋友交到了你手上。那份報告上的診斷結果是誤診，我換了家醫院複診病情沒那麽糟糕，現在都已經調養好了。吓到了？”
“不至于。”策劃案翻過一半了，靳西岳并沒有擡頭，順勢問，“那20萬是為什麽？”
“給你的夢想基金啊。誰想到這點錢還沒你每個月的零花錢多呢，是不是少爺？”應姜自己賬算清了，她開始對他指指點點。
靳西岳毫無負擔地表示：“我退給你？”
“要退分手費啊？那複合嗎弟弟？”
應姜心情愉快，這段時間生活裏雖未發生什麽令她情緒劇烈起伏的事，沒有過分難過，也不會十分開心，總之就是過得平穩又平淡。
今天之所以放松，想來也是因為見到了靳西岳吧。她這句是話趕話說到的，但說完倒覺得這個提議不錯。
當時分開說一句是形勢所迫并不為過。
但靳西岳顯然不是這樣的想法，拒絕得非常幹脆：“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