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章
第 87 章
在夕陽的餘晖之中, 有兩個人并排而行,昏黃的輝光将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
踏在沙土地上,一陣風吹過, 揚起的塵沙紛紛揚揚, 很快就迷了過路人的眼。
“唔!”
被風吹了眼睛, 男人落後了女人半步,站在了原地。
他想要将臉上的布巾拉下來,好好地揉一下眼睛,但是一想到女人的囑咐, 他就放棄了。
粗粝的嗓子發出“嗬嗬嗬”的聲音, 像是在說什麽話, 但是沒有一個人能夠聽懂, 粗啞、野蠻,聽起來就像是一種野獸的語言。
“不能…主人說…不能這樣。”
金即明聽見了聲音,轉過了頭。
“師…小雲?雲玄空?你是眼睛裏進了沙子了嗎?”
既然“韓飛星”已經死了,那麽金即明對于這具屍奴,也沒有再沿用以前名字的必要了。
為了方便,她給屍奴取了另一個名字, “雲玄空”。
她懶得想什麽名字, 只是簡單地從“玄空飛星”中取了名,從“少年心事當拏雲”中取了姓。
她喜歡高處,更喜歡天空,不會有什麽能夠阻擋她前進的腳步, 她金即明就是這麽一個人。
對于韓飛星, 她會愧疚、會懊悔、會思念, 但是經過千百次的、反複地詢問自己的內心,她并不覺得自己會輕易地放棄《天神解體大法》。
你能理解我的吧, 韓飛星?
如果再來一次,我一定還是會有同樣的選擇。
聽見金即明的詢問,屍奴的耳朵動了動,嗓子裏繼續“嗬嗬”地叫。
之前的大多數時候,屍奴都聽不懂金即明在喊什麽,對這個名字并沒有什麽反應。
沒辦法,他缺了好多的魂魄,太笨了。
金即明是一個好學生,她學東西學得很快,也非常勤奮,讓所有教過她的老師都心情舒暢。
現在,她也試着去做一位優秀的老師。
她有耐心極了,同時也用盡了辦法來訓練,幾乎把自己所有的功夫都花在這上面了,都沒空管自己的修煉了。
可是即使如此,屍奴也只學會了一點點東西。
比如,如果主人喊了三個音節,那麽就是在呼喚自己。
金即明對于屍奴能做到這種程度,已經是相當滿意了,她輕輕地撫摸着屍奴的頭顱,以作獎勵。
亓官醉抱着胳膊打着哈欠,匆匆路過兩人的教學現場:“現在他的腦仁,比我家的螞蟻的腦子還要小啊。”
她口中胡言亂語道:“我要是像你這麽高強度訓練我家的螞蟻,我家那窩螞蟻都可以給我做三菜一湯了。”
金即明問:“你家的馬蜂也能做三菜一湯嗎?”
亓官醉:“啊?我家沒有馬蜂。”
金即明微微一笑:“馬上就有了。”
談笑間,金即明手一頓,這是囟門的位置。
她摸到了屍奴頭發下、頭皮上隐去的縫合線疤,于是又不動聲色地移開了手。
金即明依舊是那副前所未有的、有耐心的樣子。
循循善誘的好老師溫柔地摸了摸屍奴醜陋至極、傷疤縱橫交錯的臉頰,笑眯眯道:“沒關系,慢慢學,我們來日方長。”
屍奴聽不出亓官醉的語氣,也聽不懂主人的話。
這是三個音節。他以為主人又在呼喚自己,于是擡起頭,愣愣地看着主人好看的笑臉。
再用自己那張并不可愛的臉蛋,去緩緩地蹭着金即明的掌心,喉嚨中發出“咕嚕咕嚕”的響聲。
此刻,見他反應遲鈍,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見。
金即明耐心地重複了一句:“雲玄空,你的眼睛裏是進沙子了嗎?”
如今幾個月過去,現在,屍奴好歹是知道自己的名字叫做“雲玄空”了。
蠢笨的屍奴并不知道金即明嘴裏的“眼睛”“沙子”是什麽東西。
他只知道既然主人跟自己說話了,那麽自己就要點頭。
于是他點了點頭,眼睛眨巴眨巴,長長的睫毛濕潤了。
沒有主人的命令,他并不敢擅自揉眼睛。
金即明捧住他的臉,不讓他亂動。
踮起腳尖,掀起屍奴亂翻的眼睑,對着他猩紅的瞳孔,輕輕地吹去那些迷眼的沙塵。
輕輕地拍着屍奴的肩膀:“好了吧?”
屍奴以為主人又在呼喚自己,他眨了眨眼睛…主人好厲害!不難受了!
他開心得很,于是蹲下身來,用自己的頭去蹭主人的大腿。
在城門口,這麽多人,金即明趕緊扶他,“快起來!”
周圍的幾個人靜默地看着兩人,這場面詭異極了。
因為滿臉龜裂,金即明只能給韓飛星、或者說雲玄空纏着布條。
僅僅只是露出了一雙猩紅的、沾染着魔氣的眼睛。
而他身體本就高大,一站在那兒,哪怕是什麽都不幹,也都非常顯眼。
之前挺拔着走路,整個人如松如柏,倒也算是好看。
可是現在,現在為了能和主人處在同一水平線上,屍奴努力地縮着肩膀,弓着背。
高大的身軀縮成了一團,窩囊極了,臉上的布料也軟塌塌地趴着。
風一吹,布料的末端在空中晃蕩着,看起來特別滑稽可笑。
“好醜啊,嘻嘻嘻嘻。”
“哈哈哈哈,長得好奇怪呀。”
金即明當然不會在意這些竊竊私語的聲音,她拉着雲玄空的手,準備離開。
這裏的房屋還是太緊湊了,她尋找着能夠試煉屍奴實力的空曠場地。
只是,別人似乎不想放過她們。
金即明根本沒把這些人放在眼裏,一時不查,路上有一些頑劣的小孩兒沖着雲玄空扔石頭。
拇指大的石頭,直接砸到了屍奴的頭上,“啪嗒”一聲,那石頭又落在了地上,滾入了滾滾的沙塵堆中。
一轉頭,屍奴愣愣地站在原地,沒有自己的命令,他不敢躲,應該也不知道疼。
如果疼的話,被石頭砸了,他也不敢哭。
“雲玄空,你先站在原地。”她做了一個原地等待的手勢,這下韓飛星看懂了。
金即明放下雲玄空的手,三步并兩步就跑到了那群作鳥獸散的小孩面前。
一個個抓了起來,狠狠地輪番地踢他們的屁股。
自己倒也不是要計較…不,自己就是很計較。
我碰都不舍得碰一下的人,就被你們這樣扔石頭?他傷還沒好全呢!
沒家長管教的小屁孩,就由我來管教!
有一些人想要阻止金即明,都被金即明怼了回去。
“等等…你說他多大了?十一歲?!我也才十九歲!”
“去你的!”金即明踹了多管閑事的大人一腳,“我也是小孩,小孩兒之間的互毆,你別管!”
“誰管我揍誰嗷!”
大人們互相看了看,反正也不是自家孩子,自家孩子可乖了,哪是這些得罪人的熊孩子可比的。
…得個教訓也好,大人們想着。于是就散開了。
那群小男孩見沒人幫自己,起初還是耀武揚威的,後來就被踹得哭爹喊娘,尖叫聲非常刺耳。
金即明眼睛一瞪,眉t毛立起來的時候,就像是一條将要捕獵的巨蟒。
看見她的臉色,那些小孩兒一下子就被金即明給吓哭了。
金即明舒了一口氣,緩緩地收回了自己的腳。
…終于舒服了。
自己早就想這麽踹韓飛星了,在輔導作業的時候,哪怕是最簡單的知識點,比如說他的名字,孩子他也根本聽不懂。
自己哪怕表面再溫和,內心都是非常暴躁的。
但是能怎麽辦呢?忍!
在屁滾尿流、連滾帶爬背景聲音之中,金即明舒坦地活動了一下自己的手腕。
…等等,自己是不是忘了什麽東西?
她轉頭,看見的卻是韓飛星一臉崇拜之色。
看不見整張臉,但是只要從那雙眼睛中,就能夠明明白白地讀懂他的情緒了。
猩紅的瞳孔微微濕潤,眼睛睜大了,但是眼睫卻微微下垂,顯然是崇拜極了金即明的樣子。
金即明清咳了幾下,拉着屍奴的手:“我們走吧。”
走不了多久,就到了金即明心儀的地方,這裏是很合适的測試地點。
周圍很空曠,沒有什麽人類居住的痕跡。
屍體也很少,不會有一些撿材料的魔修們突然來打擾。
幾乎是寸草不生,也不用擔心屍奴的力量會波及到草木,給有心人留下痕跡。
“雲玄空,低頭。”
聽見主人的呼喚,屍奴乖順地微微彎腰,低下頭顱,方便主人摘下自己脖子上的項圈。
金即明在韓飛星的身上做了約束。
沒有辦法,屍奴練成之後,韓飛星的力量太過強大了。
有自己在他身邊還好,可要是一見不到自己,他都快把連舒雲家的房子掀翻了。
“你去。”
“你去。”
“我不去。”
“這可是你家的房子。”
連舒雲和亓官醉兩人大眼瞪小眼,都懶得對韓飛星出手,更不想出手。
這是一尊人形破壞兵器,自己打不打得過一說。
萬一,把好不容易補上的腦殼打散了,自己還得跟金即明那家夥一起修。
于是,家就這麽被拆了,一沓賬單又整整齊齊地送到了魔宮之中。
它們躺在桌上,跟別的一大堆賬單一起,等待着跑路歸來的魔尊簽收。
在死之前,韓飛星的實力就是正道之中屈指可數的。
他的美名在魔道中傳揚,“正道第一人”,也是“戮魔第一人”。
先前不太聰明,手上就能沾染着魔修們的斑斑血跡了,現在還得了?
沒有了理智、道德的約束,被煉為屍奴的他更加無所顧忌了,發揮出來的實力、破壞力自然就會迅速上升。
解開了項圈的雲玄空,喉嚨裏發出“嗬嗬嗬”的興奮叫聲。
被壓抑住的魔性卷土而來,讓本就猩紅的眼瞳變得一片血紅。
只是環顧四周,哪裏有一個人呢?
哪裏有一個能供自己撕咬喉嚨的魔修呢?
望着空曠的、空氣都被炙烤得微微卷曲的戈壁灘,屍奴迷茫了。
他蹲下身,用自己的臉蹭着金即明的手。
金即明的手掌被他拱了起來,手心能感覺到,層層的布料下,是他高挺的鼻子。
殺性澎湃,他卻依舊溫順。
此刻,屍奴的眼睛赤紅一片,卻依然濕漉漉的。
他望着金即明,仿佛在說:“主人,你要在這裏,丢下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