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03章
夜幕降臨。
江岫白工作完準備回家。脫下租借的西裝,他身體乏得厲害,今天溫度比昨天還涼,咳嗽加重許多。
眼下最要緊的,是拿到張臣的電影角色,對方在市郊有間咖啡館,他準備去一趟。
隋宴的身影,依然在他腦海揮之不去。隋宴曾告訴過他,見自己第一眼一見鐘情。看來重生後帶來了蝴蝶效應,很多事情也随之改變。
那晚隋宴決絕的話始終在江岫白腦海揮之不去。
他微微蹙額,太陽穴疼得厲害。
酒店前的白色賓利內,隋宴懶洋洋靠在副駕。心頭此刻彌漫着些許悔意,明明要欺負江岫白,怎麽還有點護短的嫌疑?
孟卿見他走神,蹙眉道:“走不走?”
“等等。”隋宴突然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匆忙解下安全帶,“剛才弄髒我衣服的人在那,我得去給他點顏色瞧瞧。”
孟卿有些不耐煩:“至于嗎?”
“怎麽不至于?我得去教訓他。”
馬路邊,江岫白正在等出租車。惦記着張臣的事,他微微走神,路燈的陰影下,纖長的睫毛輕輕扇動,唇色白得厲害。
隋宴長腿急停,目光落在江岫白如緞的發絲上,遲疑片刻。
他開始糾結要不要離開。
其實他并沒有打算真欺負江岫白,只是想逗逗他。兩人已經好久沒見面沒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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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微的咳嗽聲傳來,隋宴打算離開的想法開始動搖。江岫白身體不好他是知道的,估計今天累着了或者凍到了。低頭看了眼身上的西裝,他鼓起勇氣,朝江岫白走去。
周圍的月色忽然被一片高大的身影遮住。江岫白擡眸,隋宴的身影撞入眼中。
望着江岫白眼尾的淚痣,隋宴眼神躲了下,最終落在那雙細白漂亮的手上。
曾不知多少個夜晚,他都會疼惜地吻着那枚淚痣,聽江岫白在自己耳畔啜泣。
江岫白怔怔看了隋宴兩秒,側過頭沒說話。他目前不知道該怎麽面對隋宴,如果可以,他寧願自己不再出現在隋宴的人生中,當個陌生人最好。
“你不會覺得,這件事就算過去了吧。”隋宴悄悄打量着他,裝出一副不近人情的态度,“我的西裝現在還髒着呢。”
江岫白依然沒擡頭,輕輕咳嗽:“我賠給你。”
“我先問你一個問題。”隋宴脫下外套,朝江岫白近了一步:“你怎麽知道我姓隋?”
江岫白擡眸一詫,突然意識到自己在走廊時說漏了嘴:“你是王總的貴賓,我當然知道。”
“你這麽關注我?”隋宴指了指衣服,揚起不滿的眉眼,又怕吓到江岫白,微微調整神色:“我的西裝是定做的,無價之寶,買都買不到。”
江岫白聲音冷淡:“這是迪奧早春2024款。”
裝逼失敗,隋宴氣焰頓時矮了半截。本來跟江岫白這麽說話,他心裏已經打鼓,被人當面戳破,他更不知道怎麽接話。
“就算能買到,你能立刻拿到嗎?下周我有很重要的會議,我打算穿。”隋宴得理不饒人,緊緊留意着江岫白的神色。
他曾無數次腦補他跟江岫白的小劇場。他是豪門霸總,江岫白則是柔弱小白花,他編排的電影裏,他就是這麽狠狠欺負江岫白的。沒想到,今天居然實現了。
換作平時,給他八百個膽子,他也不敢這麽跟江岫白說話。
瞧隋宴一副冷漠高傲的态度,江岫白張了張唇,記憶中隋宴對他溫柔細語,從沒這樣過,他一時之間摸不清隋宴的脾氣。
同樣抱有試探之意的,還有隋宴。
他這樣兇江岫白,不知道對方會作何反應。
“那我試着給你手洗一下行嗎?”
寒風刮着樹邊的枯葉,江岫白咳嗽兩聲,眼角滲出淡淡的濕潤。額前的碎發輕輕浮動,那雙清冷動人的眼睛水潤潤的,招得隋宴心尖軟得不像話。
江岫白居然要給他洗衣服?
他腦補小劇場都不敢這麽想。
他沒再推脫,将衣服遞給江岫白:“我叫隋宴,這是我的名片,洗完衣服聯系我。”
說完,他忍着寒風,身着一件襯衫嘚瑟地上了車。當汽車路過江岫白時,他沒忍住,戴上墨鏡冷冷打開車窗道:“我的西裝不能揉在一起,我允許你披着回家。”
說完,又非常霸道地收回視線。
江岫白望着白色車影,輕輕披上外套。
隋宴好像也沒怎麽變,除了态度差點,還是會時不時做一些奇怪的舉動。
…
流雲緩動,早晨冷意随着陽光漸漸褪去。江岫白套了件寬松的駝色大衣,乘車來到隋盛集團總部。
“這是隋宴的衣服,麻煩您交給他。”
沒多停留,江岫白轉身離開。雖然他們組合基本處于被放養狀态,通告不多,但今天他有一件重要的事需要完成。
每周四,張臣都會在咖啡廳和好友小聚。
打到出租車,江岫白盯着銀行卡裏的餘額陷入憂境。TSK出道後,幫公司賺的錢不多,出道後的培訓費、營銷費、妝造費、住宿費等都屬于預支,賺錢後第一件事要先還債給公司。而且公司明文規定,不許藝人私下接通告,否則處以十倍罰款。
如今囊中羞澀,江岫白得趕緊想辦法。
當初他的身體就是拖了太久才傷了根本。
另一邊,剛參加完董事會的隋宴正在和隋老爺子聊天。
老爺子如今年過七十,身體卻格外硬朗,不光說話中氣十足,面色也十分紅潤,很有精氣神頭。
見孫子突然願意親近自己,工作也認真起來,隋老自然喜出望外,每天都會分出一些時間,親自教導隋宴管理經驗。
他發現,隋宴并非親戚們口中不學無術,反而很聰明,甚至看問題很準,還能提出相應的對策。
“茂江的開發案,我決定交給你負責。”隋老心疼叮囑,“注意身體,別太拼。”
隋宴:“您也是。”
茂江的開發案是集團今年重點項目,選址尤為重要。隋宴在心裏算了算國內這六年房地産行業的變遷,決定仔細斟酌再做決定。
從董事長辦公室出來,姜喚提着袋子追上他:“小隋總,前臺托我交給您的衣服。”
“衣服?”隋宴撥開袋子,發現裏面是江岫白拿走的那件,眼睛驟然亮起:“送衣服的人呢?”
姜喚推測:“應該走了吧。”沒等他說完,身旁只留下一陣風。
跑出電梯,隋宴急匆匆問前臺:“剛剛給我送衣服的人呢?”
前臺恭恭敬敬回:“走了有一刻鐘了。”
“那麽久…”隋宴不死心,拔起長腿跑出公司。環顧空蕩蕩的四周,強烈的失落在心頭浮起。不信邪一般,他打開微信,發現并沒有新的好友申請。
他喃喃自語:“也不加微信,也不等我,好歹給我留句話。”
想起江岫白的那張臉,他擰緊眉,心道真是冷漠,回辦公室時臉色依舊很差。
姜喚是他的貼身助理,對隋宴性格很了解。但他剛剛仔細觀察一番,發現隋宴今天情緒很怪,一會兒憂一會兒喜。
就像——談了戀愛。
“姜喚,你過來聞聞香不香。”
隋宴小心翼翼地托着西裝,又稀罕地聞了聞,雙眸黑亮:“有股淡淡的香水味兒。”
姜喚滿心狐疑,探身嗅嗅,心頭疑惑更濃。這不就是最傳統的洗衣液味嗎?
“嗯,是挺香的。”他敷衍附和。
隋宴擡手摸了摸西裝的面料:“這是他親手給我洗的。”
“他?”姜喚敏感地嗅出一絲不對勁。
送衣服的人跟隋宴什麽關系?
“找個密封袋,我要收起來。”隋宴動作視如珍寶:“鎖進保險櫃。”
姜喚輕扯唇角,在衣服袋裏發現一張小票:“奈斯國際洗衣…”
“隋總,您說的那個人是不是在洗衣店工作。”
隋宴臉上的溫情淡了些。
辦公室裏,兩人凝立不動很久。
“隋總,我去忙了。”隋宴黑得滴墨的臉吓得姜喚如芒刺背,随意找個借口溜之大吉。
隋宴盯着西裝,自言自語:“那也是他給我洗的。”
…
“霧時”咖啡廳。
江岫白桌前擺着杯摩卡,享受難得的午後悠閑。
這家咖啡廳客人不多,由于地理位置偏僻,只有在春秋時節郊外踏青的人多些時,客流量才會明顯增大。平日裏,只有零星幾位客人。
不過張臣開這家咖啡廳并不是為了盈利,而是為了悼念去世的弟弟。
他弟弟的墓園在對面那座山後,沒事時他喜歡過來喝茶看書,陪陪對方。
張臣已經注意江岫白很久了。今天他約了幾個電影系的師弟一起聊天,發現店裏坐着位漂亮的年輕顧客。
這男生也就二十歲左右,抱着一本棕色筆記,看書時似乎還在寫批注。倚在窗前,冬日裏的冷感陽光傾瀉而下,落在脖頸前的白色羊絨圍巾上,那雙琉璃般的眼睛漂亮清冷,氣質卓然。
張臣不知不覺愣了神。
這男生氣質和他弟弟很像。
“你看的書是《霧時》嗎?”張臣送走好友後,主動上前搭話,“我是這家咖啡店的老板。”
“嗯。”江岫白擡起眸,視線又落回書上,指尖輕輕翻閱,“聽說這家咖啡廳與書同名,好奇過來看看。”
張臣看着他:“你很喜歡這本書?”
“嗯。”江岫白輕答。
他沒說謊,他确實喜歡這本書。
六年前,他們公司與張臣合作,打算往電影《霧時》中塞些自家明星在大熒幕中露個臉。原定男三的角色是江岫白的,副導對他的形象也很滿意,雖然沒試鏡,也算內定。
江岫白自然很高興,一周的時間将原著讀透,甚至所有人物對話臺詞都記得非常清楚。
但不知向游用了什麽手段讓陳黎暗中使壞,通知他的試鏡時間居然是錯誤的。當他得知真相時,向游已經代替他簽約,而公司高層聽信陳黎的造謠,以為他吃鍋望盆攀上其他公司高枝才故意不去試鏡,一怒之下将他雪藏。
“你的咖啡沒了,我請你喝杯新上的果汁吧。”
能被人喜歡自己的書張臣自然高興。江岫白大方道謝,又待了一下午後,背着包離開。
座位上,江岫白的棕色筆記本躺在那裏。
走出咖啡廳已經是傍晚。冬日天短,用不了半小時天色就會徹底黑下來。江岫白叫了很久的車都無人接單,這裏偏僻,為了節省時間,他只能先往公交站走。
現在的溫度比早晨還涼,他裹緊圍巾,唇色被凍得泛白。胃裏絞痛難耐,以他現在的身體情況果然不能喝咖啡。
距離公交站有2.5公裏左右。想起自己留在咖啡廳的筆記本,江岫白也拿不準張臣會不會看。
但有機會總比沒有要好。
曾經他與張臣成為好朋友後,兩人曾聊過《霧時》這部電影,張臣嘆息兩人相逢甚晚。如果能早點遇見,江岫白才是他心中的男主角。
江岫白當時沒說什麽,他了解張臣的性格,自然不會拿這種話騙他。
重來一回,如果他能參演《霧時》,興許兩人還能成為知音。
風越來越大。空中突然閃過一道電光,瞬間如同白晝。江岫白擡頭時,厚重的雲層中已經傳來巨響。
糟了,他沒帶傘。
從咖啡廳出來已經走了二十分鐘,折回躲雨是不可能的。江岫白沒辦法,只能硬着頭皮往前跑。等他氣喘籲籲跑到公交站時,濕潤的空氣已經裹挾着豆大的雨珠随暴雷傾瀉而下。
江岫白身上不算太濕,但雙手的涼意已經被寒風被喚起。喘着急促的呼吸,他站在候車牌下,看到公交車最晚時刻時,心涼了半截。
末班車已經走了。
周圍越來越黑,雨水随着狂風無情沖刷着四周,江岫白無奈一步步向後而退,耳畔除了能聽見自己不穩的呼吸,只剩肆虐的雷雨。
他只能寄希望于網約車,并盼着雨停。可叫車頁面久久沒有回應。
翻着通訊錄,裏面的人少得可憐。能過來幫他的,一個人都沒有。
年少的經歷使他情緒比一般人要穩定。其實這種糟糕的境遇他早就該習慣。他不是被寵大的孩子,沒享受過被保護的滋味兒,遇到困難自然也不會盼着有人來幫他。但跟隋宴在一起那麽久,他已經習慣身邊有隋宴替他處處考慮周全,完全不需要顧及其他的,一心一意撲在演藝事業上。
可他忽略了隋宴的感受。
江岫白眉心慢慢皺起,怪不得隋宴最後不想要他了。
…
車內,隋宴疊着長腿,被周圍的雨聲擾得心煩意亂。本來他想過來視察工地,順便給新項目選址,誰承想竟遇到暴雨,哪兒都是泥不說,還什麽事都沒辦成。
司機見他氣不順,試探地問:“隋總,需不需要放音樂。”
“不用。”隋宴随意轉頭,透過模糊的車窗卻發現一抹格外熟悉的身影。
黑色邁巴赫從公交站臺疾馳而過。
“等等——”
司機聽見隋宴的指示時,車已經開離公交站一百多米。
隋宴表情有些凝重:“他怎麽在這。”
司機回頭:“隋總,您朋友嗎?”
“不是朋友。”隋宴眸光微閃,“是我冤家。”
司機捉摸不透:“那我們?”
隋宴眉梢微揚:“他前幾天惹了我,大雨天的,我得趁機去嘲諷一下。”
司機:“…”
江岫白幾乎已經快死心,方才開過去的邁巴赫卻掉了頭,重新停在他面前。
緊接着,隋宴的臉出現在車窗內:“呦呵,你怎麽在這?”
江岫白雙眸微動,輕輕側頭沒予理睬。
“我還想問你呢,你給我衣裳,怎麽不等我?”隋宴舉着傘下車,眼神不知不覺被江岫白通紅的鼻尖吸引。
這麽冷的天,如果他不出現,難不成就在這裏幹凍着?
江岫白真是個麻煩精,重來一輩子都不讓他省心。
江岫白實在不想跟隋宴再有交集,簡單回應:“我送過去的衣服有問題嗎?”
隋宴一步一步朝他靠近,由于公交亭空間狹窄,為了躲雨兩人的肩膀幾乎要碰上。
“沒問題。”隋宴聞着江岫白身上熟悉的味道,神色柔軟下來,“你怎麽回家。”
“等公交。”江岫白幹脆背過身,不願面對隋宴。
“公交末班車已經過了。”隋宴吐槽,“笨蛋。”
身後的人,江岫白再熟悉不過。甚至他閉着眼,都能在腦海中猜到隋宴此時的表情動作。偏偏隋宴從來沒用這種态度跟他說過話。
江岫白渾身已經涼透,暴露在冷空氣中的手腕抑制不住地抖動。
他深呼一口氣:“還有網約車。”
隋宴盯着他微潤的眼睛,蹙了蹙眉:“這麽惡劣的天誰出來接單?”
将大衣攏緊,江岫白拼命遮住眼底的黯淡:“會有的。”
“小倔牛。”
隋宴壯着膽吐槽一句。
江岫白的脾氣他摸得透透的,又倔又硬,也就攤上他這個脾氣好的老公,換作別人,肯定天天吵架。
“你——”江岫白喉嚨發幹,猛地轉頭瞪隋宴一眼,眼角捎着幾分錯愕和委屈。
隋宴竟然這麽說他?
江岫白炸毛的模樣,把隋宴可愛到了。那雙沾着濕氣的眼睛漂亮圓潤,身影單薄得可憐,跟淋成落湯雞的小貓沒什麽兩樣,偏偏還帶着幾分羞惱,往日的清冷瞬間少了幾分。
“行了,跟我上車吧。”
不等江岫白拒絕,隋宴長臂一攬,江岫白頓時像只毫無招架之力的小綿羊被他塞進車裏。
将車裏備用羊毛毯扔給江岫白後,隋宴挑眉補了句:“你可別誤會我對你有意思,我有老婆了。”
江岫白冰涼的指尖驟然攥緊衣袖,用盡全部力氣擡眸注視着隋宴。
隋宴疊起長腿,悠哉道:“他叫盧米修,我們很恩愛。”
江岫白緊縮的心髒跳慢一拍。
盧米修?
那不是隋宴養了好幾年的德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