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來信了
來信了
宅邸的混亂持續了好一陣才終于平靜下來。
盡管菲尼提斯的鼻血沒一會兒就自己止住了, 被驚動的家庭醫生維克多還是仔仔細細、認認真真給少年做了個全身檢查，最後得出的結論是，小少爺身體非常健康, 不存在任何問題。
“那弟弟為什麽會突然流鼻血呢？”瑟拉維雅奇怪。
“這個……”維克多沉吟片刻, 觀察着菲尼缇斯的鼻子，不太确定地猜測，“不知少爺的鼻子之前是否受過外傷, 若沒有, 可能是周邊環境太幹燥導致的黏膜破裂。”
“是嗎？”瑟拉維雅跟着一起将疑問的目光投向弟弟，“所以是怎樣呢……弟弟你鼻子被人揍過？或者你偷偷摳鼻子了？”說到這，她有些受不了腦內産生的想象, 嫌棄地皺了皺臉。
應該不會是摳鼻子摳的吧，好歹是乙游男主, 幹不出這種事吧……
菲尼提斯對此一無所覺。頂着張無辜茫然的臉，他乖巧搖頭：“沒有，鼻子沒有受過傷。”
“行吧，那大概就是空氣太幹了。畢竟之前弟弟你生活在維珍港，那裏肯定比王都潮濕很多，突然不适應也是有可能的。”就是拖到現在才發作有點奇怪……但管它呢，身體健康就好！
針對小少爺“因空氣幹燥引發的鼻黏膜破裂”，維克多開出了一支臭烘烘的淡藍色藥膏。
藥膏的主要成分包括甘油、凡士林、珍惜草藥和大量史萊姆粉末。異世界的史萊姆是一種下水道味的臭凝膠團子，磨成的粉末自然也臭臭的, 再配合藥膏配方中那些藥材，最終形成了一種非常獨特的刺鼻氣味，聞着有點像榴蓮, 還有點像幾天沒洗的發黴臭襪子。
那頭的維克多醫生才剛擰開蓋，這一邊的菲尼缇斯已經聞到味道, 忍不住皺起了眉，對于要将這種東西塗抹在鼻子裏表現了深深的抗拒。
難得看到弟弟這麽抵觸一件事，瑟拉維雅睜圓眼睛，感覺十分新奇。她在旁邊托着下巴，好整以暇，很是愉快地欣賞了一陣菲尼提斯板起小臉、滿是抵觸的樣子，樂颠颠舉起手，跟維克多醫生自薦：“醫生，藥膏給我，我來監督弟弟抹藥！”
“是，大小姐。”維克多自然也看出了小少爺的不情願，趕緊把燙手山芋放進了瑟拉維雅手裏。
看到姐姐臉上的壞笑，菲尼缇斯瞬間警覺。如果頭頂有耳朵，瑟拉維雅覺得，他的狗狗耳朵鐵定已經高高豎了起來。
哼哼，弟弟，居然害怕抹藥膏，真是幼稚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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頂着菲尼缇斯哀怨的目光，瑟拉維雅故意把藥膏握在手裏，像轉筆一樣把玩個不停。一直到醫生等人告辭離開，房間裏只剩下她和菲尼缇斯兩人，這才壞笑一聲，丢下藥膏，轉而伸手呼嚕上了弟弟毛絨絨的腦袋。
“行啦，不吓唬你。反正醫生也說你沒事很健康，血都止了，不抹就不抹吧。”
聽聞此言，菲尼缇斯灰暗的粉眸瞬間亮起：“謝謝姐姐！”
“不用謝，誰叫我是個善解人意的好姐姐呢。”瑟拉維雅玩了會兒弟弟的頭發，等成功将柔順的卷發弄成一團亂，她心虛收手，輕咳一聲，從抽屜裏摸出沾着血漬的原稿，“咳，既然你已經沒事了，就讓我們回歸正題……怎麽樣，看了我的新小說以後，弟弟你什麽感想，有需要修改的地方嗎？”
“沒有，它非常完美！姐姐的描寫非常詳實厚重，讓我幾乎要懷疑，故事中的夏國并非虛構，而是确實存在的國家……”提到《深宮禁情》，菲尼缇斯的臉上迅速浮現一層興奮的薄紅，粉色的眼眸就像被雨水洗刷過的寶石一樣，熠熠生輝。
“啊，是嗎……”瑟拉維雅有些敷衍地應了一聲，目光在弟弟臉上停留片刻，忽然從桌上抓起藥膏，“噗呲”往外擠出一坨淡藍色，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它抹在了弟弟鼻頭上。
膏藥點上鼻尖的那刻，一股帶有強烈刺激性的氣味直沖上少年的頭頂，出于自我保護目的，淚腺瞬間分泌出大量淚液，打濕了菲尼缇斯眼睫。
“姐姐……”白發的少年迅速伸手擋在鼻子前，濕噠噠的眼睛可憐巴巴看向對面的女孩。
“別這樣看我，誰叫你又流鼻血了。”瑟拉維雅無奈攤手。
“哎……”菲尼缇斯愣了一下，擡起腦袋，一滴血剛好在此時順着他的下巴滾落，滴在攤開的掌心裏，鮮豔的紅映襯着雪膩的白，看上去刺眼極了。
“……”
怎麽回事，他怎麽又流鼻血了，明明已經修複過傷口，不應該這樣的……很奇怪，他最近對身體的掌控力似乎正在減弱，難道是成長期到了……
“弟弟，快，自己把藥膏塗好。這一次不可以任性了，你看看自己鼻子，血水嘩啦啦流個不停，還是趕緊用點藥吧。”看菲尼缇斯許久沒有動作，瑟拉維雅出聲催促。
“……”提起塗藥，少年的臉瞬間皺成一團。他是真的很讨厭藥膏的氣味。可惜他先前已經推阻過一次，這一回再怎麽不情願，到底還是胳膊擰不過大腿。
強忍着那股如同無數個拳頭哐哐往腦門上砸的古怪氣味，菲尼缇斯木着臉把鼻尖的藥膏塗進了鼻孔。
唔額……真的好惡心，簡直比草莓布丁還讓人讨厭……
……
弟弟的身體不适，瑟拉維雅本打算把新故事《深宮禁情》的謄抄工作取消，改為抽空用打字機敲出來。但這個建議才剛提出，就遭到了菲尼缇斯的強烈反對。
“我的身體沒問題的，只是周圍的空氣太幹燥，有些流鼻血而已……請讓我為姐姐的新小說出一份力！”他站起身說。
明明應該是挺熱血的場景，偏偏被塗抹在鼻腔中的藥膏給毀了。
瑟拉維雅擠的藥膏有些多，淡藍色的膏體填滿了少年的鼻孔，還往外支棱了一些，再搭配弟弟被熏得水龍頭一樣啪嗒嗒不斷往下淌淚水的大眼睛，看上去一點也不嚴肅，反而很喜感。
噗噗，可憐的弟弟……
瑟拉維雅咬着下唇，吃吃笑了一會兒，欣然答應了把稿件的謄抄挪到明天去。左右不過是流點鼻血而已，她尋思着到了明天怎麽也得好了吧……哎，真是個溺愛弟弟的好姐姐。
稿子寫完，瑟拉維雅的任務就算結束。在等待菲尼缇斯抄寫稿件的時間裏，她取出剪報本，把落了好多天的讀者評論給翻完了。
菲尼提斯做事情很細致。剪報本上的小說和讀者評論，全部都是按照發表的先後順序刊載的，在每一篇文章的下面，還會标注來自某月某日的第幾期報紙某某頁某某版。
她看到，就和艾莉娜表姐描述的那樣，在針對《女祭司》最初的批評潮過去後，報紙上逐漸出現了不同的聲音。
比如艾莉娜提到的女法師，就是這樣講的：“我是一名在王都法師塔從事研究工作的女魔法師。我不是貴族，但從魔法學院畢業的時候，我的成績名列前茅，超過了九成的男法師。即便在法師塔，我從事的也是最要緊最關鍵的古代魔法陣研究工作，盡管很多人不認同，但在我的世界裏，能力的重要性遠超過性別——或許這樣講有些粗鄙，但很遺憾，魔法并不是長了根〇〇就能用出來的。同理，菲莉絲的神眷就是她獲得一切的倚仗。‘只要夠強，就能獲得想要的東西’，我想，我很樂意接受它作為世界的正理。”
還有一個自我介紹為家庭主婦的人打抱不平說：“本來并沒有寫信發表感想的想法，但是，當看到報紙上對《女祭司》一邊倒的批判時，我覺得我已經無法繼續保持沉默。洛維塔帝國法律規定帝國必須遵守一夫一妻制，可這并不妨礙我們的男作者們在幻想作品中讓主角左擁右抱，迎娶複數的妻妾——而且這種題材的小說還頗受追捧。我不是想要貶低諸位的品位，只是希望大家在全力批判的時候思考一下，同樣是給予了主角迎娶複數伴侶的權利，《女祭司》不過就是把主角換了個性別而已，為什麽你們突然看不慣了，這公平嗎？”
在主婦之後，得到了大量聲援的還有這樣一則來信：
“當男士們批判這篇小說的時候，常常會提到一個詞——‘傳統’，因為一直以來，我們的國家便沿襲着男尊女卑的古老觀念。在舊觀念中，女人常常被和膚淺、無知、天真、銀亂等詞聯系在一起，因為她們生而為人天生就是有瑕疵的，所以，想要好好生活，女人們必須找到一個有頭腦、有見識、有主見的‘主人’做依靠。也就是說，她們必須給自己找個男人。
但現實真的如此嗎？
我的父親是一個可悲的賭徒，他從不工作，每天不是喝酒就是賭博，沒錢了就毆打我的母親，逼迫她外出工作。與父親相反，我的母親勤勞、勇敢、意志堅韌，所有認識她的人都對母親的人品贊不絕口。在我眼中，她唯一的錯誤或許就是聽從家裏的安排，嫁給了我的父親。
在我八歲那年，我的父親意外死亡，留下了一間爛屋，一筆外債。是我的母親用她的雙手掙來錢財，艱難地将我養大。或許是命運的眷顧，我12歲那年被查出了魔法才能，成功改變了我和母親的命運……在貧民窟長大的經歷，讓我有幸見識了很多與我母親一樣優秀的婦人，以及更多和我父親類似的敗類。在此，請允許我質疑：我們的傳統觀念真的正确嗎？男人真的天生便比女人優秀嗎？”
……
和前世的網絡罵戰一樣，女士們的抗議聲并沒有引來太多思考，反而像投入油鍋的水滴一樣，激起了男讀者們越發強烈的抗議。
有意思的是，剪報中的罵戰才剛爆發沒多久，就跟被人掐了脖子一樣，相當戲劇化地被另一篇橫空出世的短文所消弭——是的，沒錯，瑟拉維雅的三號小說《吐真劑》以令人完全預料不到的方式出圈，遏止了一場很可能要持續很久的對罵。
而究其原因，也有些令人哭笑不得：《吐真劑》這篇小說，有如天邊一聲驚雷炸響，将一些很新的東西展現給讀者，喚醒了許多人潛藏心底的特殊癖好，引出了無數潛在的人外控和福瑞控！
那位讓人眼熟的讀者M就提到說：“非常不可思議，我明明并不喜歡帶毛的小動物，可是，當貓女郎露娜在小說中抖動她毛絨絨的貓耳朵，用細長的貓尾巴勾上人魚的手腕時，我竟為腦海中想象的形象而心跳加速，血液上湧，甚至開始思考是否要去澤蘭大陸轉一圈……”
“盡管很不想承認，但我得說，‘菲雅’在愛情故事的描寫上，确實是有獨特的天賦的。十分讓人驚豔的故事，我簡直要被氣質獨特的貓女徹底迷住了。有誰見過獸人嗎，她們真的像小說裏描述的那樣，有貓耳朵和長尾巴嗎？”——這是之前曾激情辱罵過瑟拉維雅的某個男讀者。
還有個化名M·A的人甚至诙諧地開起了玩笑：“我有一個人魚朋友，看到這個故事後對烏蘇拉的變形魔藥很感興趣。她托我問一下作者，這種攝入後能讓人魚長期維持人形的變形魔藥真的存在嗎？”
……
嘿嘿，能啓發一些人的特殊杏癖，真是件讓人自豪的事！
翻了大半天的剪報，瑟拉維雅感到自己因為持續挨罵而有些憤懑的心徹底被讀者們的可愛來信治愈了。
等到了下午，菲尼提斯忙中抽空，終于趕在郵差來取件之前，把《深宮禁情》的稿件謄抄完畢。搶在DDL前将信封好塞給女仆後，紅發的女孩趴回桌面上，大大地舒了口氣。
四號故事從最初籌備到實際完稿，戰線拖了有好多天。畢竟還是個六歲大的孩子，精力不比成年人，真的忙完了，放松之餘，她竟感到了一陣難以描述的疲憊。
唔……感覺是時候停下筆好好休息一陣子了。
當天晚上，瑟拉維雅躺在床上輾轉了一夜，最後決定，在下一個故事的靈感找上門前，她要暫時忘掉寫作，好好學習。
這當然不是一時沖動做的決定。
事實上，從寫作第一個故事的時候，她就發現了自己知識儲備方面的不足。不過當時寫的畢竟只是個幻想性質的短篇故事，很多地方都可以用私設糊弄過去，除了某幾個高端詞彙不知道怎麽拼寫外，遇到的問題也不算大。
第二、第三個故事亦是如此，一個是不費腦子的打臉口水文，還有一個則是戀愛至上的小甜文，兩者都不需要寫得多深刻，甚至邏輯都可以丢掉，只要夠爽夠甜就行了。
但她的僥幸也就到第三個故事為止了。第四個故事，瑟拉維雅表面上說想要避免聯系現實，實際也抱着突破自己的想法，暗戳戳将故事背景選到了夏國。結果，這一次提筆，從開頭她就遭遇了諸多不順，一直到寫至尾聲，瑟拉維雅仍在卡文。
遇到的問題可實在太多了：描寫建築富麗堂皇的詞語是哪個？她不知道；頭上的發簪用異世界的語言該怎麽稱呼？她不清楚；夏國宮中的起居舍人在異世界是否有對應官職、有的話叫什麽名稱？她不了解……什麽都不知道，不清楚，不了解，寫作的時候，可不就困難重重了嗎！
醒一醒，該給自己好好充充電啦……而且“暑假”也快到了，不趕緊把功課補起來，期末考試考不好，爸爸會打她屁屁的！
下定了決心，從第二天起，瑟拉維雅暫時抛下了寫作事宜，一心投入到了學習中去。
為了避免弟弟催更，下課的時候，她專門把菲尼缇斯叫到身旁，跟他講述了自己的決定。本以為以弟弟對小故事的熱衷，應該會很反對或者很失落的，沒想到，在得知她的進修計劃後，菲尼缇斯只呆愣了片刻，居然很快點了頭。
“知道了，我支持姐姐的一切決定。”
“……”什麽啊，這麽輕松就點了頭，這是一個鐵杆書粉該有的态度嗎！
菲尼提斯沒有異議，瑟拉維雅反而感到不痛快了。在弟弟離開的時候，她不爽地瞪了對方好幾眼，結果弟弟完全沒有察覺，垂着頭自顧自走回座位，把女孩氣了個夠嗆。
可惡的臭弟弟！
帶着怨念生啃了一天課本，等到下午茶時間，一封來自表姐艾莉娜的信總算讓女孩面上顯露了幾分欣喜。
“親愛的瑟拉維雅：
幾日不見，不知境況可好。沙龍上分別時，我們約定了彼此之間要經常寫信，但我在家等待了好幾天，沒能收到你的半點音信，真令人懷疑你是否遺忘了我們之間的約定。
昨天剛從母親處聽說了一個消息，今年熱月，我們全家打算前往位于新月灣的海邊別墅消暑，不知表妹夏日是否有出行計劃。如果沒有，我誠懇期盼你能加入我們的消暑旅行，父親、母親、哥哥和我都對此相當期待。
你最親愛的表姐艾莉娜……”
洛維塔帝國的氣候與前世的英國類似，氣候溫和，一年四季的溫差并不明顯，唯獨在進入8月的時候，會有一波非常可怕的高溫。因此，在洛維塔，8月還有一個名字叫“熱月”。
習慣了往日舒适溫度的帝國人很難适應熱月的炎熱，尤其是生活在城市中的中産與貴族，每年一到這段時間，就會離開植被稀少、溫度更高的繁華城市，轉而流向鄉村、海邊等風景優美、氣候宜人的地方度假消暑。久而久之，就有了帝國人熱月放假“逃離城市”的傳統。
瑟拉維雅口中所謂的“暑假”，指的就是那為期一個月的熱月假期。
按理說，瑟拉維雅歸為公爵千金，每年熱月也該享受到其他貴族家庭外出度假的便利，但很可惜，她的父親諾曼是個實打實的工作狂。即便在熱月溫度最高的那幾天，他依舊早出晚歸，奔忙在工作的第一線，沒有大人看護，瑟拉維雅年齡太小，就只能跟着一起生活在王都，靠宅邸裏銘刻的冰凍法陣降溫續命。
年年如此，今年自然也不例外。瑟拉維雅早就從父親那裏得了準信，今年熱月要在宅邸度過，想着好歹有弟弟陪自己玩，她倒也沒特別反對。
但是——但是！表姐寫信邀請她玩，那就是另一碼事了。可以去海邊玩，誰還耐煩守在一成不變的大宅子裏，随便在園子裏散個步都熱到汗水打濕衣服啊！
要去要去要去要去！她絕對要去！
邀請來自瑟拉維雅的親舅舅家，父親那邊問題不大，頂多費點勁撒個嬌就能搞定。比較麻煩的反倒是另一個問題……
想着，瑟拉維雅将目光望向對面的菲尼缇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上午的那番“暫時停筆”宣言慢了半拍終于生效了，下午的弟弟顯得有些沒精神，上課的時候，瑟拉維雅難得看到他眼神發直，望着虛空的某一點在那裏走神，人看起來呆呆的，蔫蔫的，有些可憐。
韋斯特羅家不知道菲尼缇斯并不是父親親生的。在他們眼中，弟弟是父親在與母親婚姻存續期間出軌的産物，将來還有可能會繼承斯托梅迪亞家族的産業，奪走許多屬于她的東西，因此，舅舅一家都非常讨厭菲尼缇斯。
她若是應邀的話，弟弟就得一個人被留在家裏了……好可憐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