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章
第 31 章
王長茂伸手捂住了臉, 等他再擡起頭的時候,眼眶微紅。
“……多謝告知。”
他頓了頓,又追問道:“不知三姐, 可有其他的遺,遺言或者遺物留下?自從她五年前失蹤後, 家裏便一直在找她,家母更是郁郁寡歡。”
“如有遺言或是遺物, 也可, 也可了做慰藉。”
周遇之當然是搖頭, “嫂嫂當初是染疫身亡,所以她人一死, 不但随身之物都燒了個幹淨,而且,而且屍身也沒有留下。”
“至于遺言, 兄長并未在信中提及, 應也是無的吧。”
既然要“認親”,那當然得完美無缺。
所以周遇之接下來遺憾地道,因為王三娘并沒有屍身留下,而世人又視屍骨無存為不詳, 所以“周融”臨死前也特意留下了遺言, 說自己死後也要燒成灰, 與娘子葬在一起。所以他們兩人的骨灰已經安葬在青州半坡村, 周家的祖墳處了。
——如此一來,哪怕将來有人去挖他們的墳, 也只會挖出兩捧灰。除非王三娘“死而複生”, 不然這事就板上釘釘了。
這便是周遇之的計劃。
認親!
讓周冬冬認幽州王家做外家,如此一來便進可攻、退可守。
将來幽州穩住了, 那兩家當然是親戚,幽州便是周冬冬的後盾。如果幽州沒穩住,哪怕王家說兩家有親,但又有誰會信呢?
拿出周冬冬和王長茂相似的眼睛?亦或者是周冬冬手臂上的印記?
前者說出去會笑掉人的大牙,後者只需要在周冬冬的手臂上糊一層皮子,那印記便也會“沒”了。周冬冬長得像他周遇之,可不像王長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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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王家人就連王三娘的屍首都拿不出來!
周遇之的安排,天衣無縫。
除了周冬冬。
正說着,外面便傳來了周冬冬的聲音。
“爹,爹——”
“爹你在哪裏啊,我有道題不會……”
一聽到這個聲音,王長茂就激動地站了起來。此時的他不像是一個征戰沙場的将軍,反而像是一個許久未曾見到親人,有些“近鄉情乏”的普通人。
“他,他就是冬冬了嗎?”
“那我……”
周遇之也跟着站了起來,微微皺眉。
因為他還沒有将王家的事告訴周冬冬,所以今天并不打算讓王長茂見到孩子,免得周冬冬被詢問之下露出破綻,于是往旁邊看了一眼。
小厮微微點頭應下,然後快步出門。
不一會兒,門外啪嗒啪嗒的腳步就停了,然後周冬冬詫異的聲音傳來,“爹正在招呼客人啊,好哦,那冬冬去書房等他。”
然後腳步聲又遠去了。
……
王長茂的表情有些失望,甚至下意識地往門外走了兩步。
見狀周遇之握拳抵唇,輕咳了兩聲,“将軍見諒,冬冬因為兄長過世,受到了一些刺激,被帶到京城看到我之後,便覺得長相與兄長相似的我是他親爹。”
“而将軍來得突然,我還未告知他你上京的事。”
“所以将軍想要與他見面,還得等上一等。”王三娘和周冬冬都受到刺激失憶了,也是周遇之受到自己“失憶”的啓發,早就想好的借口。
王長茂聞言大驚,“還有這種事?!那有沒有看大夫?”
“看了,”周遇之又是一陣嘆息,“但太醫說冬冬年歲太小,暫時還是不要告訴他實情,免得他再次受驚,此事應緩緩圖之。”
“應該的,應該的,孩子最重要。”
王長茂的語氣低落下來,甚至略有些哽咽:“三姐和姐夫都過世了,冬冬這孩子當時肯定很難過。”
說完他又忍不住往門外望了幾眼,似乎是想看到孩子的身影。
兩人再度坐回位置上的時候,氣氛便截然不同了。
剛才一個是邊疆手握軍權的将軍,一個則是京城細作頭子,兩人坐在一起雖稱不上針鋒相對,但氛圍也是隐隐有些古怪的。但如今兩人一個是娘家舅舅,一個是本家叔父,由同僚變成了親戚,那氣氛便松弛了下來。
而且對于王長茂而言,周遇之先是告知三姐的死訊,然後又将三姐的孩子養得好好的——這從昨天“父子”二人的相處便能看得出來。
那他對自己,對王家也是有恩的。
至于那位未曾蒙面的姐夫……
雖然王長茂從那封信上的字跡及話語裏能看出對方只是一個普通人,日子恐怕也過得不怎麽樣,甚至看完信後心底也有些埋怨他沒有好好的照顧三姐。
但沖着對方死後願意将屍身燒作灰燼,與三姐同葬,他也告誡自己,以後周融便是自己的親姐夫,要與其他姐夫一般無二地對待。
基于以上種種緣由,他現在的氣勢便矮了半截。
并猶豫着要怎麽開口。
按照他昨晚和幕僚商量的計劃,今天先和周遇之談購買水泥方子的事情,如若不能,也要将大量購買水泥的生意談下來,最好能讓周遇之去幽州開鋪子。
畢竟他們前幾日雖然派了人去鋪子裏下單,但也只能解一時之急,談下長期的生意是必要的。而水泥又不是兵器,東廠開了鋪子也只是想賺銀子,所以這個生意不愁談不下來。
談下來後,便謀劃第二件事,即給周遇之送重禮,請他在禦前美言好讓幽州得到足夠的物資,以備接下來的戰事。
可誰知生意沒談完,就發現兩人變成親戚了,而且還不是一般的親戚關系。它的出現是很突兀的,他此前完全沒有準備。如此一來,之前的種種計劃,以及和幕僚商量好的一些話語、利益的交換便不好說出口了。
畢竟是親戚啊!
要不回去先好生思索,明天再來?
王長茂越想越是覺得可行,至于文人“不屑于與宦官往來”的那一套他倒是并不在意。而且幽州連年征戰,以前也不是沒出現過在戰場上挨了刀以至于不能人道的倒黴蛋,不就是傷勢難以言齒了一些嗎?
對于一個常年在戰場上馳騁,見慣了生死、亦見慣了将士們缺胳膊少腿甚至是肚子敞開露出裏面腸子的人來說,面對敵人的時候能提起刀,那就是一個好漢子。
只有提不起刀的人,才是沒卵蛋的歪種!
周遇之雖然收受賄賂,對送上門的錢來者不拒,但并沒有魚肉百姓的傳聞。至于那些給他送錢的人,王長茂甚至覺得那是“狗咬狗”,畢竟那些人若是沒有貪污受賄,又哪裏送得起一箱又一箱的金銀呢?
不過蛇鼠一窩罷了!
他只要能拿到足夠的軍饷,管京城的這幫子官鬥成什麽樣!
不過沒等他開口,那邊周遇之便說話了。
“将軍之前所提之事……”
王長茂猛地望了過去,然後他就聽到周遇之道:“此前為了修路,我從東廠的庫房中取了一筆銀子,所以将軍如果想要水泥方子,那是不能的。不過既然将軍說此物對幽州有大用,那也不是沒有辦法。”
“什麽辦法?”王長茂激動地問道。
“此事還和冬冬有關,”周遇之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冬冬得到了一小塊封地,就在青州。然後這孩子便想給那些村民們修水泥路,為此還問我要了兩個匠人,說是要建一個窯。如今将軍想要水泥,我便行個便宜,可去冬冬的封地采買。”
青州就在幽州旁邊啊!
王長茂略一思索便答應了下來,“那就拜托廠公了。”
事情辦完,王長茂提出了告辭,至于軍饷那件事,他準備回去和幕僚商議一番再說,畢竟兩家的關系現在不一樣了。而且此事也不急,得等到幽州其他人來了才能辦,按理他王長茂現在還在黃州呢。
但臨行前,王長茂沒忍住問道:“不知我何時能來看望冬冬?”言下之意就是問周遇之什麽時候把身世告訴孩子,他好早做準備。
周遇之略做沉吟,“不若便明日吧。”
……
讓人送走王長茂後,周遇之來到了書房。
此時的周冬冬正抓耳撓腮,看到他後眼睛都亮了起來,“爹,你快來,我有一道題不會做,它可難可難了!”
周遇之一看,然後明白了。
與之前只是計算相比,那位“葵花老師”這次給的的确是一道難題。
題中問棗加梨再加桃賣十五文,棗加梨加杏賣十六文,棗加桃加杏賣十七文,而梨加桃加杏則賣十八文,最後問棗、梨、桃、杏各賣幾文①。
雖然不懂那位葵花老師為什麽會給孩子出這麽難的題目,但看到孩子困惑的眼神,周遇之還是在他旁邊坐下,然後取來了紙筆。
“這乃九章算術……”
一道題講完,周冬冬恍然大悟。
“爹,我懂了!”
“謝謝爹!”
然後他高興地自己重新算了一遍,将答案填在了紙上。這道難題做完,接下來又是一些簡單的題目,比如算“尾數”、選“偶數”等等。
而此時的周遇之,正在思索應該如何跟周冬冬說“認親”的事。
直接說肯定是不行的,因為剛把孩子帶回來的時候,他不過是提了一句以後就喊他為叔父,周冬冬就板着小臉不高興了。在他的認知裏自己就是他親爹,如今若是再提,也是一樣的結果,所以周遇之并不打算全盤告知。
想來想去,他便想到了“角色扮演”。
周冬冬曾經提到過“角色扮演”,還說那是他和爹玩過的小游戲,即一個人扮演成另外一個人,或者其他什麽動物,與如今的情形正好相合。
于是等周冬冬又做完了一道題,正靠在椅背上喝水,兩條腿還踢來踢去的時候,周遇之便柔聲問道:“冬冬,爹和你玩一場扮演游戲可好?”
“扮演游戲?”
周冬冬驚喜地擡起頭,不等周遇之解釋便高興道:“是冬冬扮演爹,爹扮演冬冬,然後冬冬可以把爹禁足,爹還幫冬冬做作業的扮演游戲嗎?”
“好啊好啊!”
“那爹就是‘周遇之小朋友’,我是‘周冬冬家長’!”
他把杯子往桌上一放,興奮地舉起手,“是不是現在就開始?我準備好啦!”等爹一喊“開始”,就馬上讓爹給自己做作業!
周遇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