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擋七十六刀【二更】
76、擋七十六刀【二更】
幻境中的天氣多變, 方才還豔陽高照的天陡然刮起了大風,女子拖着渾身是血的身子一路蹒跚向前,順流而下的血蜿蜒一路。
她不時地四處張望着, 喘息着, 失血過多的她不得不停在一旁的樹蔭下,扶着樹身,另一手勉力地在芥子囊中尋着丹藥, 那雙潔白細膩的手上滿是斑斑血痕。
風中舞動的樹影好像張牙舞爪的悵鬼, 如影随形, 女子拿丹瓶的手一時不穩,将之掉落在地,因為墜落時的撞擊,玉質瓶塞松開後細小的黑色丹丸滾落一地,沾滿了灰塵。
“不...”她強撐着身形, 俯身去撿丹藥。
那是她活下去的希望。
恍惚的視線中突然出現一只錦繡緞面的繡鞋,待她視線向上, 鞋的主人亦俯下身子,帶着寒意的指尖挑着她的下巴, 輕笑道:“歡兒,這般凄慘的模樣可是事情辦砸了?”
來人雖笑着,那語調卻是刻骨的涼, 岑歡瑟縮着身子,眼底湧上悲涼,俯首跪拜顫聲道:“見過靈煙夫人。”
靈煙夫人移開繡鞋, 施施然站在她身前, 輕輕‘嗯’了一聲。
岑歡不敢再去撿丹藥, 勉力穩住顫抖的聲音, “我已将噬魂釘送入聖子體內,他,他定會入魔的。”
對此靈煙夫人未置一詞,而是望着她來的方向,語意不明,“小澤他渡過了方才的元嬰雷劫?”
“禀夫人,聖子他安然渡過了雷劫。 ”岑歡身形一抖,剛才她離得雖遠卻看得真切——餘菓菓如何擋在謝無祭身前替他擋下萬鈞雷劫,她又如何被他攬入懷中,兩人相互扶持,共度雷劫,只是她唯恐被二人捉住,沒有堅持留到雷劫結束便離開了。
她還不能死,絕不能。
“罷了,元嬰也好。”靈煙婦人沉默片刻,丢出一瓶丹藥,淡淡道:“只可惜自元嬰入魔他會更痛苦。”
岑歡慌亂接住,瓶口溢出的藥香令她一瞬間明白了手中是何等金貴的丹藥,忙不疊塞了兩顆,“歡兒謝夫人救命之恩。”
“起來吧。”靈煙夫人矜貴地伸出手,細白無手紋的玉手伸至滿身狼狽的鵝黃少女面前。
“夫人...”岑歡詫異擡首,眉心一點花痣,更顯楚楚可憐。
“秋水身死,你也算替聖宮立了一功,本夫人豈有不管你死活之理?”靈煙夫人挑眉,似笑非笑道:“謝夫人宅心仁厚,救下青雲宗受傷迷途的內門弟子,你看這般說辭如何?”
“聽...聽憑夫人所言。”岑歡眸光顫了顫,心底又酸又澀。
靈煙夫人見她識趣兒,不再多言,取出巾帕擦了擦指尖,冷笑道:“小澤身邊可還跟着那女子?”
“是...”
她垂下濃密的長睫,惋惜道:“那本夫人只能當那棒打鴛鴦的棒子了。”
豔紅的長甲深嵌入手心,眉目不顯。
“砰砰砰——”
靈煙夫人近乎呢喃的聲音剛落,巨大的倒塌聲随之而來。
兩人循聲望去,只見那處沖天的魔氣,幾乎籠罩了一半的天絕谷幻境。
靈煙夫人的面上失了震驚,指尖微顫,年輕俏麗的臉一瞬間扭曲,冷哼道:“好一個北翟王,竟不知何時入了此地?”
岑歡亦望着那處不語,餘光瞥到靈煙夫人滿臉憤慨,心底不知為何湧上極大的怪異感。
......
解決妖獸後,與季雲等人分道揚镳的樓家一行人,堪堪路過一處洞穴,還未來得及入內探尋就被身後巨大的倒塌聲震在原地。
發出巨響之處,濃郁的魔氣沖天而起。
樓觀月悠閑敲着扇骨的手一頓,妖冶的桃花眼微眯,觑向交頭接耳的樓家中人,道:“随本少主一道去看看。”
直覺那處有他一直以來想要的答案,樓觀月迫切地想要過去一看究竟。
與此同時,其他世家宗門紛紛聽到了動靜,向着同一個方向趕去。
*
不過一息,燦烈的天光被陰霾所擋,所見之處,綠蔭蔥蔥渾然聚變。
餘菓菓額角浸出細密的汗,直接禦空而行,她的速度從未這般快過,幾乎用盡了殘存的靈力,內府的本體異常躁動,幾欲破體而出。
餘菓菓身側是迅速倒退的綠影,耳畔是凜冽呼嘯的疾風,她的大腦有一瞬間空白,她不知自己擔心的是謝無祭會不會在幻境中大開殺戒,還是他會不會出事...
伴随着狂風獵獵,紅裙飄揚,少女被拭淨的小臉露出了本來驚心動魄的容顏,面上的憂愁增添了幾分破碎之感。
随着她從半空落下,圍在底惴惴不安的陸時芊等人一驚,她三步并作兩步上前道:“小...小師妹,你竟是元嬰修為?”
“嗯。”餘菓菓眸光閃動,未多做解釋,将視線移至半空那一黑一白兩道身影,愁緒漸深,抿唇問:“他,他們為何纏鬥在一起。”
他們依舊打得難舍難分,餘菓菓的視線從謝無祭冷冽的臉上落至一旁,微微頓住,原來白衣人是季雲。
陸時芊:“如你所見,八師弟他徹底入魔了...”
餘菓菓垂下眸,輕聲道:“我知道,他是魔。”
是魔而非入魔,一字之差,差之千裏。
向來開朗的陸時芊亦被她的愁緒所侵染,語調沉痛,眼神憐憫,安慰她:“小師妹,你看開些,修真界好的男子多如鴻毛,五師姐定能替你找到與他容貌相匹敵的...”想到謝無祭的長相,陸時芊覺得有些違心,眼下的情形她引以為傲的口舌,都不知如何勸說餘菓菓。
不多會兒之前兩人還情意綿綿,陸時芊甚至認為天絕谷幻境歷練之後兩人的好事将近,卻不知...八師弟毫無征兆地入了魔。
“師姐,安心。”餘菓菓知道陸時芊在以自己的方式安慰她,可事情的真相遠非她所想。
她咬着下唇,定定地望着陸時芊,再次問:“師姐可知阿祭他為何對大師兄出手?”
就這一會,餘菓菓在腦中排除了很多種可能,眼下的情況絕非謝無祭魔性大發要殺光這裏所有的人,她想着也許是謝無祭同大師兄有私人恩怨,又或許是大師兄見他滿身魔氣先出的手...
不論曾經他們如何溫情脈脈,從八師弟入魔那刻起,兩人的結局注定是勢不兩立。陸時芊如何不知餘菓菓心中難受,她狠心揭露真相:“方才我們順着雷劫的方向一路行進至此,正遇上滿身魔氣的八師弟,他未置一詞直接出手,手執那把魔氣四溢的長劍直指大師兄。”
意料之中的答案,餘菓菓心底泛上酸楚,不自在地別過臉,卻與玄衣少年的視線對上,他盈滿血色的鳳眸滿是邪氣,血色底下是一片炙熱,如躍然刀尖的火焰,勢在必得。
那道眸光穿透所有,直入她的心扉。
餘菓菓被他眼底的瘋狂灼傷,驚出一背脊的冷汗,被風一吹,透骨心涼。
“菓菓,你萬不可再對八師弟留有恻隐之心。”陸時芊察覺到餘菓菓的異常,抓着她的手源源暖意傳來,勸慰聲萦繞于耳。
見餘菓菓不語,陸時芊又道:“對了,還有兩件事我想你應該知曉。”
即便移開了目光,餘菓菓仍覺得謝無祭的眸光如影随形,鋒芒在背,含糊道:“師姐所為何事?”
“其一,大師兄原來是沈家當年失蹤的三少爺,沈雲霁。”陸時芊微微收緊雙手,“其二,你師尊無裘劍尊他、他疑似落入魔族之手,性命垂危...”
“你,你說什麽?”餘菓菓後背的寒意更甚,臉頰滑落濕意,着簡單的兩句話猶如千斤,壓得她喘不過氣來,慘淡地笑着,笑着就哭了,“你說...大師兄是沈雲霁?”
這是何等諷刺的事實。
餘菓菓踉跄退了兩步,被忽略的記憶再度被想起——那日黃昏時劍峰演武場邊,長風獵獵,白衣少年清俊的面上帶着難色,欲言又止,他專程來找她是不是要告訴她真相,又是什麽令他無法道明真相?
是謝無祭的威脅嗎?想到這裏,心驀然抽疼,她氣謝無祭的欺瞞,也痛恨自己的愚蠢無知。
餘菓菓擡起手,纖細的皓腕上,殷紅的聚靈镯冷得刺骨,原來這就是如墜永夜的感覺。
她昂起小臉,淚水順着雙頰無聲落下,凝望着隐見頹勢的白色身影,在心中做下了決定——無論渡劫成功與否,她要對自己的錯負責,這一世的男主...不能再死在大魔頭謝無祭手下,還有便宜師尊遭魔族圍殺...魔族又豈與謝無祭脫得了關系?
陸時芊瞧見餘菓菓悵然的眼神,擔心她受得刺激過大做出什麽傻事。她心底的不安被擴大到極致,抓着餘菓菓的手愈加用力,唯恐一松手她就要沖出去,口中不斷地重複着:“小師妹你聽師姐的,無上師叔就在幻境內,他察覺到此處異常一定會趕過來的,你千萬不要沖動行事!”
餘菓菓張了張嘴,“好。”
下一瞬,她義無反顧地掙脫了陸時芊的束縛。
縱身沖向半空中的二人,速度之快,竟是連殘影都無法捕捉到。
陸時芊瞪直了雙眼,被震退的雙臂微微發麻,凄厲喊聲穿透雲霄。
“不——”
“菓菓,你回來啊!!”
......
半空中,謝無祭與季雲兩人一招過後,交錯停頓的瞬間,一黑一白,泾渭分明,各自停留于半空。
謝無祭扯着嘴角,譏諷道:“怎麽不裝了?不懼心魔誓了?”他冷眼看着對面之人,隐于一側的手微微收攏,心下暗忖,季雲的神魂有問題,不然心魔誓為何突然失效。
季雲拭去嘴角的血絲,琥珀色的眸中略過了然,篤定道:“你受了很重的傷。”
“若非如此,你早已是個死人。”
謝無祭絲毫不在意被他看穿,在他眼中季雲遲早會死,輕嗤一聲:“你果然了解本尊。”若非元嬰雷劫令他的亞靈體受損,無法承受全部神魂的力量,區區元嬰修士又有何懼?更何況季雲他敢當衆顯露早已入魔的事實嗎?
呵,道貌岸然之輩。
謝無祭這聲‘了解’所指什麽,他們二人心知肚明。
季雲的眸光微閃落于像這處疾馳而來的餘菓菓身上,慘白的俊臉上浮現笑意,直戳他的痛處,淡聲道:“謝無祭,可你輸了。”
謝無祭眸光微變,亦注意到餘菓菓的目标所向,冷冷一笑:“癡心妄想,本尊豈會輸你?”
一道劍影貼着季雲英挺的鼻尖劈下,他閃身避過,咳着淤血,淺笑道:“那你敢不敢和我賭?”
“憑何?”
他這輩子都不會拿她作為賭注。
“小菓你...”謝無祭借着空隙飛身去拉餘菓菓,将她帶至身側。
“啪”的一聲,少年的手猝不及防被打落,笑意僵在嘴邊。
餘菓菓毫不猶豫轉向季雲的方向,傾身護在他身前,一如無數次她擋在謝無祭身前那般,只不過這次,她終于撥亂反正,護對了人。
謝無祭微微一怔,被揮退的大手青筋微跳,旋即眸底一深,再度擡手去抓她,語調溫柔帶着誘哄,“小菓聽話,你過來我就放過他。”
餘菓菓不敢去看他,垂于身側的手微微發着抖,一只溫涼的大手覆了上來,那人語調溫和:“小師妹多謝,可師兄不需要你護着。”
餘菓菓下意思想掙脫,她動了動卻沒有抽動,千言萬語只化為一句,滿滿的愧疚:“大師兄,抱歉是我來晚了。”
季雲半個身子順勢靠在餘菓菓肩上,輕笑一聲,道:“不晚,一切剛剛好。”
他的目光越過餘菓菓落在對面那人臉上,語意不明。
玄衣少年俊美昳麗的面上壓着厚重的陰翳,承影劍再度出鞘,出手狠厲,勢要将她奪回來。
可他束手束腳,唯恐傷了季雲身側的餘菓菓,竟逐漸落了頹勢。
謝無祭突然不動了,在三丈之外的地方,冷冷地望着兩人,眸光趨于平靜,眼底的利光如刃,他強壓下心底不斷湧出的戾氣,垂着眼簾低聲道:“小菓,回來。”若仔細聽着,其中隐晦地夾雜着低低的祈求之意。
餘菓菓倔強地移開視線,不忍與之對視,只是道,“阿祭,沈雲霁他不能死。”
少年臉色雪白如紙,靜靜地盯着她,眼睫輕動,低聲道:“那我呢?”
“若他要殺我,你又當如何?”黯淡的天光落在他瓷白的臉龐,謝無祭閉了閉眼,身影單薄得駭人,仿佛随時會倒下。
“我...”餘菓菓根本沒婲想到他會問這個,她無法回答,因為話一出口,無論她如何想的,都會是謊言,而她不願再騙他。
謝無祭擡起手的瞬間周身的氣息倏然一變,無數的黑羽蝶幻化于身側,他對上餘菓菓戒備陌生的眼神,慘淡地笑笑,扯着嘴角道:“可你說過會永遠護着我的。”
“你,是我的。”
他的聲音冷沉而偏執。
餘菓菓心底隐隐不安,就在這時,內府裏的本體再度震動,一陣淅淅索索的聲響過後,傳來師父竈王爺粗犷的聲音,‘嘿,小鍋子!師父來了!’
‘你聽着啊,師父馬上就你接回來,渡劫的事等你回來再說。’
‘你先找個沒人的地方,然後我們...’
聽到他要接自己走的時候,餘菓菓頓感頭暈目眩,身形不穩,徑直倒在季雲懷中,陌生的男子氣息令她異常抗拒。
餘菓菓掙紮着要起身,可季雲桎梏在她腰間的手猶如玄鐵無法撼動,而她驚恐地發現自己的力量在逐漸消失,全數彙聚于內府的本體中。
謝無祭忽又擡眸,暗色的眸底血色翻滾得厲害,無數的黑羽蝶随着他的憤怒,蠢蠢欲動。
玄衣少年眼含諷刺,執着承影劍不顧一切地向季雲劈來,所有的黑羽蝶化為凜冽的劍刃,勢不可擋!
季雲眸光一凜,将餘菓菓護在身後,提劍迎上。
目睹這一切的餘菓菓張了張嘴,想說話卻說不出話,她想讓季雲快走,可她做不到。
在兩人的身影即将相交的剎那,餘菓菓不知從何來的氣力,飛身沖入二人中間,擋在季雲身前,聲淚俱下,“阿祭,求你了。”
“沈雲霁他不能死。”
謝無祭眸光劇烈顫動,多年前的一幕與之重合,他想都不想就将承影劍丢棄,無畏季雲的殺招,将空門暴露在他眼前,折身去撈餘菓菓。
‘小鍋子,準備好了嗎?現在就走——’
竈王爺傳音落下的剎那,刺目的神光自餘菓菓內府噴湧而出,将她全數裹入其中。
她陷入了一片迷惘中,看不見,摸不着。
最後的最後,只聽見少年撕心裂肺的喊聲。
“小菓不要離開我...”
“不要走——”
當所有人趕到這處時,他們只看到光影化為碎片,伴随着黑羽蝶的飛灰,餘菓菓從他們眼前消失,就如同灰飛煙滅一般慘烈。
季雲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他伸了伸手,卻抓了個空,悵然若失道:“小師妹...”
萬籁俱寂,原地仿佛只剩下了少年一人。
謝無祭低眸看向自己的雙手,紅光頓現,手心裂開一道寸長的血口,汨汨流着血。
緊接着一道又一道,憑空出現,他恍若沒有痛覺,眼神漠然,近乎自殘。
既抓不住她,他又要這雙手做什麽?
謝無祭只是靜靜地看着,仿佛傷得是陌生人,而不是他自己。
等他再度擡眸時,眼底的瘋狂灼了所有人的眼睛,擡手間撕碎了幻境之上的結界,俯視衆生。
“你們留下來為她陪葬。”
她于明媚炙熱的初夏而來,于萬物歸寂的秋末離去,在修士漫長的人生中四個月不過滄海一粟,但對謝無祭而言卻是他晦暗人生中唯一的救贖。
如今,他再度被關入黑暗。
......
隐于暗處的銀發白衣人,木然地看着人間慘劇,仿佛一切與他無關,他動了動唇:“命理。”
“所有人都逃不脫命理。”
另一邊,着素色仙裙的美婦人扶着一旁的巨樹,勉力站穩身形,不斷地重複着:“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小澤原來你就是他,哈哈,一切都是我造的孽。”
作者有話說:
QAQ
PS:我保證這是最虐的地方!熬過去就好了!
雙向奔赴,有反轉,別着急!竈王爺是大助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