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擋五十八刀
58、擋五十八刀
少女白皙瑩潤的小臉仿佛攏着一圈迷離的煙紗, 面色酡紅,額角的絨發被細密的汗水打濕,唇角無意識地努動, 呓語聲陣陣。
床榻前的紗幔被挂起, 一黑一白身形修長的兩名少年立在榻前,靜默無言。
“看出什麽了?”謝無祭周身氣息已調轉,眼睫壓得很低, 語調如冰。
季雲屏息掐訣, 氣沉內府, 半晌後緩緩搖了搖頭,“看不出。”
仿佛意料之中,謝無祭淡淡嗤了一聲,俯下身子将餘菓菓身上蓋得衾被掩好。
季雲靜靜凝着他的背影,他從眼前的謝無祭身上感受到了一絲熟悉的氣息, 那是屬于少年魔王的傲慢,然更多的是與上一世謝無祭不同的陌生感。
若非說是什麽實質性的東西, 就是‘人氣’......一種本不該出現在謝無祭身上的東西
“但十之八九是魇術。”季雲抿了抿唇,又道:“而且是一種以我目前修為根本看不透的魇術。”
“魇術?”黑衣少年掩着被角的手一頓, 品着這兩個字,黑眸底下隐現陰郁,“當真是這玩意?”
季雲微微颔首, 看似無意道:“難道此人的魇術之高明,竟憑你的修為也看不出來?”
謝無祭沒有因他的話而被激起怒氣,轉過身來與之對視, 削薄輕抿的唇彎了彎, 幽幽道:“你覺得此刻本尊允你在此的原因是什麽?”
季雲笑了笑, 調轉了話題, “此刻我雖不知曉,但若是入了小師妹的夢便能确定。”說謊之時,只當是騙過了自己,那騙過旁人便不是什麽難事,季雲字字斟酌,賭得便是謝無祭不會深究他的話。
聞言,謝無祭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冷漠的眸光似在推敲他的話真實性。
“啪”的一聲,陷入夢魇的餘菓菓蹬開了掩好的被角,額角的汗珠越來越多,幾乎浸濕了下面枕巾。
“你若傷了她的神魂,我必要碎了你的魂。”謝無祭眉頭倏然皺起,心中亦有顧慮,可眼下不能再拖了,可她的夢中...結合之前的只字片語,不難猜出在她的夢中那個‘謝無祭’殺了‘沈雲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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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秘術雖不說曠爍古今,但從不會害人性命,更何況還有心魔誓的掣肘。”季雲目光複雜地望向餘菓菓,轉瞬移開了目光,言辭懇切,“我惜命,師弟...你該信我。”
“沈雲霁。”謝無祭眉宇間的戾氣漸深,突然喚他本名,嗓音冰寒,“無論你在她夢中所見所聞是什麽,出來後本尊都會将你剔魂。”剔魂顧名思義,是生生将他的記憶刨除,是魔界最為陰毒的術法之一,昔日朝夜魔尊慣會使用的手段。
謝無祭深知季雲說得不無道理,可他不是‘他’,魔魂還在沉睡,他們融合之前他就算有幽影戒也用不了全部魔氣,拿捏不了季雲。
然即便季雲以渡劫期魔修的修為也斷不可能看出他身上的端倪,這也是他有恃無恐的地方。
“悉聽尊便。”季雲垂于袖中的手掐着軟肉,保持着鎮定。白皙如玉的大掌倏地掐訣結印,低垂的眼簾很好地掩飾了他內心所思。
他心中有預感,若是成功入了她的夢,自己一些無法想明白的事也許就此迎刃而解。沒錯,他騙了謝無祭,即便不入餘菓菓的夢境,他也能想辦法解了她的魇術,無非是過程艱難了些,需耗費他為數不多的靈力。
各懷心思的兩人心理博弈後,一時相顧無言,目光聚焦于榻上的餘菓菓。
随着古老的術法于季雲手下被施展出來,溫和的靈光漸漸裹挾住白衣少年,他的神識化為一道流光隐沒入餘菓菓的眉心,身形軟下,半伏在床沿。
須臾,一陣風将他掀落在屋內的地毯上。
“嗤。”
昏暗未燈的房內,玄衣少年倚進寬椅,“茨渠,沈家的事要加快了。”
*
“阿祭你沒事吧?”
季雲甫一進入夢中耳側就傳來少女焦急的呼喊,鼻間嗅到若有似無的少女馨香,萦繞身側。
少女溫熱嬌軟的身軀似乎正伏在他懷中,不停地搖晃着他。
“阿祭你醒醒!”
“阿祭,嗚嗚嗚。”
季雲睜眼,入目即是餘菓菓發髻上的兩個小揪揪,除了那次在仙鶴上他的刻意為之,他們從未如此親近過。
可她此刻伏在他懷中的緊張與擔憂仍是為了謝無祭,他的內心一時五味陳雜,道不清分不明究竟是什麽感情在牽制他。
他按着她的雙肩,低聲道:“小師妹,你看清楚...我不是八師弟。”
餘菓菓擡眸看去,眼前依舊是看不清臉的白衣男子,說話的聲音亦不是她曾經聽過的。
他白色的衣襟下,胸口暗紅一片,傷口凝着觸目驚心的血痂,顯然被刺傷了很久。
餘菓菓伸出手按着他的傷口,淚水順着眼角争相湧下,因為情緒過于激動,她直抽噎,說話斷斷續續,“阿祭,你、沒事了嗎?”
一股無名邪火突然竄了起來,季雲微微蹙眉,單手抓着她的兩只手,抵着她的下巴,呼吸急促,聲音低啞:“小師妹...看清楚我是誰。”
餘菓菓被迫昂起臉,長卷的睫毛被淚水打濕,耷在眼睑上方。
眼眶通紅,淚珠挂在面頰欲掉不掉,她哽咽道:“什、什麽?”
季雲垂首,态度親昵,近乎耳語道:“我不是阿祭。”
“嗚,你不是阿祭?”餘菓菓被眼前不見面目的白衣人言語所滞,微向後瑟縮了一下,回想起剛才‘謝無祭’執劍捅向他胸口的場景,又猛地搖頭,重複着,“你明明是沈雲霁啊,怎麽會不是阿祭呢?”
“什麽?”季雲雙手收緊,在她嬌嫩的面頰上按出紅痕,驚愕道:“你,說我是誰?”
餘菓菓被掐得不舒服,伸手伏在他的手腕處,試圖緩和他的力道,一邊嗚咽着:“沈雲霁啊。”
“我不會認錯的!”
季雲渾身所有的感知驟然變得麻木,數不清的情緒從心底湧上,任由餘菓菓将他的手拂落,虛扶在她腰間的另一臂止不住的顫抖,一個想法在心底滋生,她...是不是認錯人了。
季雲沉寂了很久,腦中快速将往日來的疑點過了一遍,細思之後清俊的臉上透着難以置信。
他深吸了一口氣,帶着些氣音問她:“你認為的沈雲霁是誰?”
餘菓菓身上的力量驟然一空,擡手拿衣袖将臉上的淚珠拭去,雖覺得他的問題有些奇怪,可想着這畢竟是在夢中,‘阿祭’不認識她,故掰着指頭,如數家珍道:“沈雲霁是沈家三少爺,是青雲宗的天才弟子,是正道魁首,還是光風霁月的男主,可...”可惜天妒英才,英年早逝...
從餘菓菓說第一句話時,季雲便确定了她認識他,或者說認識上輩子的他,很大程度是他身邊認識他的人。
難道,難道她也是重生之人...?或者說,她本是為自己而來。
可她為何認不出謝無祭,還與他那般親近,更甚至将他錯認成了自己。
那邊,餘菓菓額角突突的疼,她揉着頭,說話仍不是很流暢,季雲注意到她說了一個可字,心中微緊,又問:“可什麽?”
“可、可惜和大壞蛋謝無祭同歸于盡了..嗚嗚嗚。”
季雲唇角緊抿,斂下眸,他如今已能确定她認識他們,但存兩點疑,一為分不清他二人,二為她為何會将謝無祭認作是他?他們二人容色全無相似之處。
難道是有人故意引導?這人與給餘菓菓下魇術的人是否為同一人。
在今日之前他尚可以認為重活一世是天憐他,眼下看來并沒有這麽簡單。
但,那又如何呢?他不會放棄複仇,也不會放下自己的謀劃,唯有最強者才能替母親複仇,恣意猖狂,雪盡前恥。
“阿祭?你怎麽又不說話了?”餘菓菓發現眼前這個夢中的‘阿祭’開口問了幾句莫名其妙的話後又不說話了,心中頓感詭異,他給自己一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
還不待她想明白,陣陣頭痛的感覺再度傳來。
季雲看見她痛苦的模樣頓時清醒過來,她不能在魇術中再待下去了,不然輕則損耗修為,重則會傷了神魂...
“菓菓。”他的指尖抵在她唇角,阻止她繼續說下去,學着謝無祭往日同她說話,“你可否喚一次我的名諱?”
餘菓菓歪頭,很是不解,但很乖巧地應了:“阿祭。”
季雲按着她的唇,“不是...”
“我知道了!沈雲霁!雲霁、雲霁!”可明明阿祭曾經說過他不喜歡自己叫他這個...夢中的‘阿祭’真的很奇怪欸。
少女溫柔的話音在耳畔回徹,季雲發自真心地笑了笑,如冰雪初融那般釋懷的笑,“嗯,我在。”
複雜的術法結印于他手中乍現,餘菓菓感覺眉心被沁涼的指尖觸碰着,暖流彙聚,帶走了所有的痛楚。
她聽見那個‘陌生’男音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我先送你出去,而後便陷入了昏迷。
少女火紅的身影漸漸透明,季雲緩緩站起身,垂眸看着胸前似曾相識的傷口,不染纖塵的臉上,表情近乎瘋魔,眼底的笑意消失殆盡,望着滿目瘡痍的魇術世界,低郁道:“謝無祭,她本該屬于我的啊。”
季雲沉下眼,他知道魇術不是他下的,現在的謝無祭固然厲害,可還未到前世那般恣意妄為的地步,他還沒吞噬那人...
而他亦修了魔,修為也比不得上一世,可他有了新的執念,這無關乎情愛,只是,那本是屬于他的...他憑什麽搶去?
前世身份立場對立,這一世所求利益對立,他與謝無祭之間注定要分出勝負。
*
“唔。”榻上的少女喉間發出低低的呻|吟聲音,似要轉醒。
玄衣少年意興闌珊地斜靠着椅子,神情疏散,凝着床榻的方向出聲,聽見榻上的動靜眸子陡然一亮,正要過去,卻瞥見地毯上尚未蘇醒的季雲,狹長的鳳眸中厲色頓現。
“茨渠,帶去隔壁剔魂。”
“是,尊上。”黑影出現,提起那人的衣領再度隐入暗處。
就在兩人消失的瞬間,榻上的少女睫羽抖動,緩緩睜開了眼。
餘菓菓初初醒來,模糊的視線中逐漸現出玄衣少年挺拔瘦削的身影。
“阿祭...”身下是綿軟的床鋪,眼前的房間有幾分熟悉,餘菓菓面上帶着顯而易見的困惑,問他:“我們不是在雲舟上嗎,怎麽已經落地了?”
謝無祭眯下眼,看了她許久,将到嘴邊的話收了回來。
須臾,他輕握她露在衾被外微涼的小手,源源的暖意傳了過去,“剛到塗華城的時候你就犯了困。”
“好吧。”餘菓菓由着他将自己的手塞入暖和的被中,對他所言毫不懷疑。
謝無祭目光漸沉,看來他成功了,而且她看起來也不記得魇術中發生的事情,只是不知沈雲霁他看到了什麽?
*
“少爺..?少爺!”
白衣少年入門後,強撐着反手掐了個結界。
脫力後他慘白着臉跌落在地,青白的十指頭攥着長絨地毯,渾身上下傳來陣陣痙攣,額間、鼻尖、細密地布着汗。
早已等候在屋內的福伯急急扶着他,看着他如白紙的臉色,神色緊張:“這、這究竟是出什麽事了?”
季雲睜眼,眼梢泛紅,抵着牙根道:“他,他剔了我的魂。”
“什、什麽?!那少爺您!”福伯頓時急得滿臉通紅,急促地搭上他的脈,卻被輕輕拂開。
季雲微喘着氣,明明周身氣息淩亂,狼狽不堪,唇角卻勾着得逞的笑意:“咳咳,他終究不是過去那個人,我沒有大礙。”
“呵,我沒輸。”
“我不會再輸給他。”
“福伯。”
“欸,哎,少爺您慢點!”季雲越是撐着,從小看着他長大的福伯內心越難受,少爺背負了太多東西,為了複仇不惜扛着仙魔雙修的巨大反噬,獨自籌謀一切。
比起矜貴飄然的修士,此刻的季雲更像是冷峻強大的魔,琥珀色的眸子淺得幾近看不清,“那邊的進度如何了?”
“回少爺,大體與您預料的差不離。”
福伯沉吟,“自大少...沈雲宿被廢一腿的消息傳回沈家後,老爺震怒,駁斥了辦事不力的蘇培盛,似乎有意提拔蘇林。”
“嗤,将蘇小楓捏在手中,他蘇林的動作‘賣力’多了。”白衣少年從地毯上坐起身,腕間暴起的青筋清晰可見,他擡了擡眼皮,“她那邊呢?”
“老爺懷疑了,已經将心腹悄然派入內院的人手中。”
随着他的動作,發絲遮擋住白衣少年的眸子,他低低道:“看着點,我不想讓她死得太容易,适當的時侯鹿靈會是我們的一把好刀。”
福伯仍有顧慮,遲疑道:“那少爺,聖宮那邊...?”
“岑歡那個蠢貨自會送上門給你利用的。”
“是!”
說完這些少年突然難以抑制地嘔出喉中淤積的血塊,拒絕了福伯的攙扶,走至窗邊。
“你說。”他凝着高懸的明月,似在問他又似在問自己:“若是有人搶了本應屬于我的東西,我當如何做呢?”
福伯以為他說的是沈家繼承權一事,俯下身恭敬道:“少爺應當徐徐圖之,将之奪回來。”
少年面部因疼痛不可避免地扭曲一瞬,一字一句道。
“你說得對,該争。”
作者有話說:
倆心機boy hetui!
只有小鍋不知道QAQ一心一意保護‘沈雲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