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擋四十三刀
43、擋四十三刀
時值正午, 殿外豔陽高照,暖如春暑,日光卻一絲一毫都無法踏入殿內半步。
與上清仙君修煉的功法有關, 他常年居住的上清殿處處滲透着無法散去的冷意, 在他話音落下之時,殿內的溫度又冷下幾分。
戚澤在餘菓菓說出那番言論之時就将眸子擡了起來,那雙漆黑的鳳眸如浸在水裏的琉璃珠, 落在言辭切切的餘菓菓身上, 眸光複雜晦暗, 似要看透她。
餘菓菓眼觀鼻鼻觀心,保持着跪坐在蒲團的姿勢,垂首作禮。
“戚澤。”
上清仙君眸底深處蘊着刻骨的寒意,眼神和動作都帶着清清冷冷的仙氣,說了二人進門後最長的一句話。
“入門後, 若被本尊發現你有入魔的傾向,亦或是傷着息兒半分, 本尊定會親手将你挫骨揚灰。”
“師尊...”餘菓菓猛地擡頭。
“若傷着息息半分,不必仙君動手, 晚輩定會先行自我了斷。”
戚澤目光炯炯,瘦弱的背脊挺得筆直,言語擲地有聲。
餘菓菓不直覺地揪緊了袖角, 心中的不安未曾散去,反而愈加深了。
*
最南面的山峰是整座青雲山花卉最多的地方,又因此地四季如春, 那座峰頭常年百花争豔, 姹紫嫣紅的一片, 霎時好看。
初夏的風拂過垂墜的花枝, 帶起一片粉色的花雨,粉嫩的花瓣随風落至少女柔順的烏發,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手将之取了下來。
少女倏然轉首,朱紅步搖的流蘇蹭刮在少年的手背,漂亮的杏眸中折射出驚異之色,“阿澤,你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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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師...姐。”戚澤慢條斯理地将她弄亂的流蘇理順,淡聲答道,“這次的任務比較順利。”
餘菓菓朝他擠了擠眼,佯怒道:“怎麽,三年未見與我生分了不成?”
“息息。”戚澤雙手枕在腦後,向後倚靠在樹幹上,仰面望着層層疊疊的粉色花海低喃。
時光飛逝,此時距離戚澤入門已逾百年,餘菓菓擡眸看着眼前的少年,他面容已經長開,容顏更甚當年,身體也不複當年那般瘦弱,一身黑衣,身姿如松,修為也早已超過她。
這百年裏,餘菓菓被上清仙君留在青雲山,離開青雲山的次數屈指可數,更多的時候是留在上清殿學習心法,亦或是在長蕪道君那處學習劍法。
随着戚澤修為的成長,接到的任務也越來越多,二人見面的次數也越來越少。
“這次你打算留在青雲多久?”餘菓菓學着他那般靠在枝丫處,側首看去,撞進了一雙深邃的眸內,略微一怔。
少年清澈的黑瞳內可見少女嬌俏的麗顏,秀眉正輕輕蹙起。
戚澤好看的唇角掀起,似真似假道:“我不走了,息息覺得如何?”
“噗嗤。”餘菓菓微愣過後,嬉笑着錘了下他的肩,“你走不走可不是我能決定的。”
聞言,戚澤斂下眸,嘴角勾起的弧度略略抿直,轉瞬又笑着與她說:“逗你的。”
餘菓菓鼓起臉,錘在少年松勁堅實的肩胛處,戚澤的臉色微白,摸向懷中的手一頓,很快斂去眼底的異色。
他如以往那般從袖袋中拿出一枚通體暗紅,花紋古樸的镯子遞給餘菓菓,“息息,看看可喜歡?”
餘菓菓伸手接過,就如同以往拿過他帶回來的各種玩物一般。
“這镯子是我在凡間淘到的。”戚澤餘光小心地看着她的神情,“不算多稀有,圖一新奇。”
“真...好看哪。”餘菓菓帶上後才發現,镯子周身還鑲嵌着一圈似金非金的絲線,在日光下熠熠生輝。
戚澤眉眼松了下來,彎着眼:“那賣家說這镯子名為聚靈镯,可集萬物之靈氣,對息息的身子可有益處咯。”
“阿澤費心了。”餘菓菓含笑搖頭,若真是如此,這桌子就不會流落凡間,更何況時間還有哪處的靈氣比得上青雲山?
“對了,你此番回來,去向師尊請安了嗎?”
少年笑容微收,低聲道:“尚未,過會就去。”
這些年餘菓菓已經能夠很好地适應餘息這個身份,在被限制的這百年中,她也漸漸了解了上清仙君,實則是個待弟子很好的師尊。
他并未苛責過阿澤。
自己也不再懼怕于他。
“那我...”餘菓菓站直身,撚着一片落至眉心的花瓣。
“師妹,原來你在這?”還不待她說完,另一道熟悉的女音由遠及近,“咦,小師弟也在呢。”
來人正是二師姐月錦薇,自百年前外出任務歸來,她也未再離開青雲山,這百年來多虧了她陪伴在餘菓菓身邊,排解無聊。
餘菓菓面上一喜,忙走過去牽着她,親昵地蹭了蹭:“師姐師姐。”
月錦薇勾了勾她的鼻子,撫着她柔順的發絲,直言道:“大師兄似是有事尋你都找到我那處去了。”
“我想着你應在此處。”
餘菓菓微詫,“大師兄找我?”
“像是急事。”月錦薇收回手,淡笑着:“快去吧。”
“那我,阿澤...”餘菓菓扭頭看向撚着花瓣的少年。
戚澤回眸,面色如常道:“大師兄既有事,師姐便去吧。”
“嗯!”
餘菓菓走後,月錦薇唇角的笑容淡了些,轉身欲離開,卻聽少年漫不經心地說:“三師姐若是喜歡,就應該争取。”
“那你呢?”
月錦薇腳步一頓,沒有回頭,“師弟又是如何想的。”
“我?”少年單手倚着樹幹,挑眉睨着她的背影,目光幽深,一字一頓道:“該是我的,自當會是我的。”
“同樣的話,送還師弟。”說罷,月錦薇不再停留,拾步離去。
月錦薇走後,原地只剩戚澤一人,少年垂眸看着落了滿地的花瓣,漆黑的眸底紅色一閃而過,嘴角勾起諷刺的笑意,喃喃細語:“就算不是我的,那我也要得到。”
“水中月觸之即散,那我何不掬捧至杯中,只照亮我這小小一處,那也夠了。”
微風卷起滿地花瓣,殘花落地,淪為下一份花泥,順和的日光印着少年掌心濕潤黏膩的花汁。
“魔主!”
黑影落下,單膝跪禀:“一切已準備就緒。”
“做得不錯。”少年隐在桃樹背面,絕美的面容攏着陰翳,一點一點擦拭手中殘餘的花汁。
黑影猶豫着開口:“那,魔主是否現在離開青雲山?”
“離開?呵。”戚澤擡手抛去擦手的巾帕,将之燃滅,“本尊尚未得到自己所要的,為何離開?”
“可...據大祭司預言,您将來會、會...”黑影硬着頭皮,似想勸他早日離開。
“會死在蒼衡劍之主,上清仙君手中?”少年無所謂地接道:“本尊此刻未必會敗給他。”他深知這百年來窩在青雲山不曾離開,根本就是因為早已傷重,更何況他又親自傳授餘息仙力,如今孰勝孰負還不一定。
“魔主慎言!勿要冒險!”黑影身子劇顫,俯首撐地:“您是深淵的君主,身上承着越族阖族的希望!”
少年低低笑着,透着萬般的詭異,“我倒是不知何時我的人竟成了母親的說客?”
黑影大駭,“屬下不敢!”
“不敢就給本尊滾回去告訴她。”戚澤漆黑的眸子裏紅色翻湧得厲害,強大的威壓将整片桃林的花瓣震落了一半,“待本尊殺了上清這老東西後,定會親自斬下魔尊的狗頭,将整個越族帶出深淵,重回魔族。”
“是..是!”
黑影走後,少年走出樹後,垂眸看着滿地殘跡,“這可是息息最喜歡的地方。”
風起,人消。
所有的桃樹竟同一時間抽芽結出新的花骨朵,在轉瞬間盛開。
*
“我不信!”餘菓菓猛地後退,躲開長蕪欲扶她的手,直直撞到身後的桌子,桌上的玉質杯盞噼裏啪啦落了一地。
她水潤的杏眸瞪大,不停地搖着頭,“阿澤,怎會入魔呢?”
“汪汪汪!”一只通體雪白的幼犬在兩道人影之間焦急地吠叫,這是二十年前長蕪在青雲山腳下撿到的幼犬,送予了餘菓菓,兩人為其取名小江。
“小息。”長蕪伸出的手僵立在半空,琥珀色的眸子略帶受傷地看着她:“你...不信我?”
“我怎能信?..”她垂下眸,視線落在玉盞的碎片上,那是戚澤之前出任務時給她帶回來的,“阿澤他明明好好的,怎麽會入魔。”
長蕪斂眸隐去心底莫名起來的怒意,看着眼前自己呵護了百年的小師妹,“趁他此刻還未歸來,你不要離我身邊太遠,若是被入魔的他傷...”
“他沒有入魔。”
餘菓菓打斷了他,長蕪一頓,一種可能在他心底浮現,不敢置信地擡頭望着她,“你們剛見過了?”
餘菓菓有些懼怕長蕪此刻的眼神,別過臉避開他的眼睛,輕輕點了點頭。
長蕪痛苦地閉上眼,仿佛脫了力般,嘶啞出聲:“你還..喜歡我嗎?”
“我喜歡、喜歡大師兄啊銥嬅。”餘菓菓擡頭,眼眶微紅,啜嗫道。
整個青雲山上下都認為她喜歡他,自他救下她至今喜歡了百年,餘菓菓自己從不曾懷疑過自己會不喜歡長蕪。
長蕪收回手,長袖蓋過他虛握的拳,指尖戳在手心,“那你為何寧願信戚澤也不信我?”
“我...他是師弟。”餘菓菓啞然。
長蕪上前一步,說話的聲音很輕,“你我共處百年,他與你真正相處的時日不過十餘年,你怎能不信我而信他呢。”百餘年的相伴竟抵不過他偶爾歸來時的片刻相處嗎?
“小息,收到消息後我本也不信...可我親自去了黃石城。”長蕪擡手按在她的雙肩,迫使她擡頭看着自己,眼尾攏上紅色,“我親眼看到城守府內滿地殘屍,城守一家皆死于魔氣之下。”
“而戚澤一刻之前...才離開城守府。”
餘菓菓含淚的眸內,那抹光一瞬間搖晃,“阿澤他...會不會是被人嫁禍的?”
長蕪驟然松開手,凝着她,啞聲接上:“自那次出事之後,黃石城遍布仙人,三師弟亦在其列,根本不會有妖魔敢踏入半分。”
“小息,你是不是忘了五師弟是天生魔體?”
遠比常人更易入魔,遠比常人更易…修魔。
’啪嗒’眸內積蓄的淚水終是落下,落在滿地的玉盞碎片上,
餘菓菓張了張嘴,什麽都說不出口。
長蕪上前一步,伸手摟住嬌小的她,緩聲哄着:“小息,五師弟他做了錯事,我們不能包庇他。”
“他,會死嗎?”
長蕪沉默了,答案不言而喻,他們都清楚。
百年前長清仙君所言猶在耳畔。
挫骨揚灰。
餘菓菓像是想到了什麽,猛地推開他,轉身欲離開房間。
“小息!”
長蕪一改往日的溫柔,溫潤的眸中隐隐浮現執拗,拉住了她的臂膀,阻止她離開,“不要走。”不要去找他。
“嗚嗚嗚—”小江咬着餘菓菓嫣紅的裙擺,發出嗚嗚的叫聲,似也在說着讓她別離開。
“叩叩叩—”
與此同時,門外傳來了急促地敲門聲伴随着落英焦急的聲音,“仙子!不好了!”
餘菓菓渾身顫栗,心墜到了谷底,眸內滿是焦急,竟生生掙開了長蕪,拉開了房門,“發生什麽事了?!”
“仙君大怒,戚澤道君被押下了沉水獄!”
沉水獄,青雲山的死牢。
*
透過牢獄內昏暗的燭火,隐約少年瘦削挺拔的身影被綁在深處的通天龍紋柱上,正低垂着頭,生死不知。
“阿澤。”
伴随着急亂的步伐,少年微微擡頭,只見紅裙少女披着微弱的燭光,一路向他跑來。
“你沒事吧?”餘菓菓在龍紋柱前停住,發髻微亂,額角沁着薄汗,見少年未曾受傷微微放下心來。
“沒事。”戚澤向前微傾,似想離她更近些。
發絲随着他的動作向左微微偏移,露出了白得幾近透明的臉色,少年扯了扯嘴角如往常那般笑着哄她,“息息,我好着呢,勿要憂心。”
縱然身上毫無傷痕,可那慘白失了血色的臉卻無法掩蓋,更何況這裏是沉水獄...一個即便是單純待着都會傷及修為的死牢,更何況他還被綁在通天龍紋柱上。
餘菓菓捂着胸口,心疼地一揪一揪,她無法遏制這種情緒地滋生,又不知道這情緒從何而來。
她有些猶豫地開口:“你...”
“息息是想問我,黃石城城守府是否為我所屠?”戚澤鴉黑的鳳眸定定地看着她,似乎知道她要問什麽,仍是淡笑着,眼底似乎有點失落。
餘菓菓揪着衣領,抿唇不語,沉默點頭。
“不是我。”少年答得坦坦蕩蕩,嬉笑着問她,拖長着尾調,“息息可信我?”
“我信。”餘菓菓幾乎下意識地回答,話一出口竟是連自己都愣在原地,這話不久前長蕪剛問過她,難道在她心中更為信任之人卻是戚澤?
‘我信。’二字令戚澤整個緊繃的身子都松了下來,笑得竟有些傻氣:“息息,阿澤真高興。”
“可是,阿澤。”餘菓菓內心如越纏越亂的絲線,欲理清佚卻越亂,不敢擡頭看他,“你回答我一個問題。”
“什麽?”少年終于察覺了她的不對,嘴角的笑容微滞澀,收聲問她。
“你要與我說實話。”餘菓菓松開了胸前緊緊攥着的手,一字一句,說得很輕卻又很重,仿若砸在他心頭,“你入魔了嗎?”
沒有,這二字明明可以脫口而出,可面對此刻的餘菓菓,戚澤竟是說不出一句欺騙她的話。
餘菓菓心狠狠墜了下去,幾乎咬破自己的嘴唇,濃密卷翹的長睫眨了眨,心念微動,召喚出蒼衡劍。
她執起劍,劍尖對上少年。
“你要、殺了我?”戚澤眸中的溫度寸寸涼了下去,微微勾起的弧度僵在嘴角,他的語氣很輕,帶着似有若無的自嘲。
餘菓菓眸光顫動,阖上眼,雙手捏緊劍尖,用盡所有的修為執着蒼衡向下劈去。
寬袖滑落,白玉的藕臂上,暗紅色镯子在燭火的映照下閃過一道光。
作者有話說:
猜猜菓菓要做什麽?() 來自狗作者的求評論暗示。
這章人物對應是誰應該都能看出來了吧?相當于洗了大家的記憶,去經歷一遍三千年前在青雲山發生的事。
越族對應古越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