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擋二十五刀【三合一】
25、擋二十五刀【三合一】
月落東沉, 朝陽東起,金燦燦的日光從雲端灑向塗華各處,為黑夜洗禮的城池添上一份朝氣, 撇去陰霾。
塗華城城郊, 龍西大街以西,人煙稀少。
“吱呀——”一扇木窗被支起。
着粗布衣衫的漢子探出頭看向外間的豔陽,揉了揉發酸的關節, 打着哈欠走到院外井裏打了一盆水。
漢子掬起一把水拍在臉上, 精神了些。
“唷, 今天的日頭真好,看來今天會是個好天。”樸素的婦人攏了攏睡亂的發鬓,也推門而出,遇上了早起打水淨臉的漢子,去發現他的目光透過門縫正看着什麽, 不由推搡着他,“死鬼, 你在看什麽?”
“噓—”漢子拉着她的手,扭頭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顫動的眸光代表了他此刻內心不平靜。
婦人滿臉困惑,湊上前去擠着他,疑惑道:“什麽, 大驚小怪的...這、這,他們...”聲音漸漸變小,尾音帶着顫抖。
她只來得及瞧見了一高一矮兩道紅色身影, 鑽入了對面荒廢已久破宅院。
“死、死鬼, 他們進了, 進了那裏!”婦人吓得當即轉過身, 顫抖着微胖的身子恐懼道。
“婆娘,你說話小聲點!”漢子趕緊捂着她的嘴巴,警惕地看向再度緊閉的廢宅大門,神色複雜。
婦人瞪直了雙眼,眼角滑落淚水,似悲痛地點了點頭。
确定那邊再無動靜,漢子才移開了婦人嘴上的手,稍稍拉開了一點門縫,他的瞳孔中映着兩人來的方向,血色一路蜿蜒...
“婆娘,八年前的事,也許有人發現了...”
麻衣漢子捏着門扉的手不斷收緊,身子因逐漸激動的情緒不可遏制地顫抖着,“婆娘...”
Advertisement
身後的婦人卻沒有應答。
漢子察覺不對,立刻轉身看去。
少年悄然無息地站在院中,白衣及地,衣袍層層疊疊,随風如雪浪翻滾,精致的臉上挂着和善的笑容,眼底卻一片冰寒。
那雙如玉雕的手正捏着一柄尖刀,抵在瑟瑟發抖不敢說話的婦人喉間。
漢子目眦欲裂,後退兩步倒在門扉上,“你!是何人!放開我婆娘!”
白衣少年凝視着他,嘴角的笑意加深,“可否說說,八年前蘇家發生了何事?”
那雙淺淡的琥珀色眸子,絲毫沒有表面的恬淡之意,滿是蝕人的陰寒。
*
陰暗逼仄的宅院深處,雜草破磚而出,寂靜無人聲,偶爾聽聞幾聲鳥雀的叽喳聲。
曾經恢弘大氣的內院堂屋,蛛網密布,牆皮剝落,紅柱坍塌,一副經年失修的樣貌。
一高一矮兩道身影停在破敗的堂屋門前,瘦小的女孩擔憂地看向身側站得筆直的年輕男子,張了張嘴,“跌...”
剛冒出一個音節,男子淡淡地瞥了小女孩,喊了句,“楓兒。”淺色的麻布衣衫被血浸透,幹涸的血液黏在肌膚上,一身狼狽。
同樣身染鮮血楓兒捂着嘴眼神慌亂,重重地點了點頭,悶聲道:“哥哥...”
男子神情沒有絲毫異樣,低垂着眉眼,靜靜地伫立在看似破敗的門口,似乎在等待裏間審判。
“哼,成事不足的廢物,還不快滾進來給老夫跪下!”
随着一道中氣十足的怒喝,破敗的內堂大門驟然打開,激起飛灰無數。
露出了內裏的別有洞天,一男一女,和一具幹癟的屍體。
堂內正首的位置坐着一位須發皆黑,面容卻遍布褶皺的耄耋老者,他未冠發,發絲全數披散于肩,着一身黑色素面罩衫,一直垂墜至地面。
那具幹癟的屍體就倒在他腳邊,整具屍體仿佛一瞬間被吸幹而死,形容恐怖。
而他的身側則站着一名妙齡女子,杏面桃腮,香嬌玉嫩,穿着淡青色雙插紗裙,挽着美人髻,一雙美眸勾魂奪魄,看似落在身邊的老者身上。
仔細些瞧着,這份傾城姝色與堂下的楓兒隐有相似之處。
老者那雙如鷹隼般的眸子正緊緊攥着先後踏進堂內的兩人,周身威壓傾瀉而來,直沖瘦高的麻衣男子。
赫然是渡劫以上的修為!
後者被遠高于自己的強大威壓籠罩,嘴角溢出殷紅的鮮血,半跪在地,強撐着行禮賠罪道:“林兒無能...請父親責罰。”
“砰!”老者亦是始終未曾露面的蘇暮,狠狠拍着案幾站了起來,怒斥道:“你還知道自己廢物,你說說——!你做的這叫什麽事?”
“讓你解決謝家那些弟子,你非要同那謝錦薇演什麽捉賊的戲碼!”
“上次就險些被青雲宗的岑歡發現真相,現下你又聯合外人将青雲宗內門弟子引了來,你是嫌老夫死得不夠快嗎?!”
“咳咳咳——”
見狀蘇暮身邊的美嬌娘嗔怪地觑了眼下首的蘇林,貼近老者替他順着氣,溫聲道:“老爺,莫要氣壞了身子,得不償失。”
蘇暮順着她的目光看向剛被自己吸幹修為的那具屍體,心知自己的修為提升來之不易,只得強壓怒氣,雙眸深眯,陰狠地瞪着垂首聽斥,緘默不語的蘇林。
“爹..爹爹,你不要再說二哥哥了。”蘇林身旁的楓兒維護蘇林道:“都怪楓兒嘴饞企圖對青雲宗那名弟子動手,才會、才會讓二哥哥暴露的。”
這番話說得似乎在理,其實細細推敲之下,全是漏洞,可惜盛怒之時的蘇暮根本沒有精力細想。
“還有你,蘇小楓。”蘇暮忽而轉向她,語氣放緩了些許,但仍顯生硬,“楓兒,為父不是讓你不要随便露面?你為何要對那青雲宗的小弟子出手?”
“你要什麽人的修為都可以,絕不能動青雲宗之人,可明白?”蘇暮猶覺得不夠,細細斟酌道:“那青雲宗掌門高蘊是出了名的護短,若是這邊的事情遭青雲宗插手,蘇家絕無逃脫的機會。”
“爹爹,我們背後不是還有沈家嗎?”蘇小楓擡眼,面上帶着理所當然的疑惑,不解地問:“我們替他們做事,就連大哥哥都在他們手中,他們怎會不護着我們?”
“小楓。”美貌女子神情變得嚴肅,責怪道:“勿要亂說。”
蘇小楓扁扁嘴,滿是幹涸血跡的小手卷着衣角,悄然看了眼身旁的蘇林,見他毫無反應,心下悄然松下來。
“沈家與青雲宗固然有一戰之力,然他們未必會為我們做到這等份上,更何況...”蘇林沉沉嘆了口氣,喟嘆道:“此次來塗華城的都是內門弟子,更有掌門高蘊的親傳弟子季雲親自帶隊...這事怕是不能善了了...”
“老爺...”美貌女子扶着蘇暮的肩,輕聲喚着。
蘇暮擡頭回視,目光有些惘然,一瞬間好像在透過她看着誰。
很快他的眼神就恢複清明,似下了決定一般,回握她的嬌手,寬慰道:“阿柚,若是青雲宗來人徹查,你就帶着楓兒去沈家投靠他們。”
阿柚掩着面痛哭道:“不、老爺...妾身只是一只狐妖,沈家不會收留我的。”
“當年你救了沈家大夫人一命,她、她一定會幫你的。”蘇暮頓了頓,眼神中帶着懊悔之色,悵然道:“更何況還有然兒在那,他會照看好你們母子。”
“若、若我有幸逃過這劫,我會将你們母子接回來..”說完這些,他仿佛失了力氣一般,頹然坐下。
阿柚美眸含淚,捂着嘴颔首。
“父親。”待蘇暮吩咐完,一直未再說話的蘇林突然開口道,“那我呢?”語氣平淡,似乎沒有帶着任何希望一般。
所有人的退路他都安排好了,可唯獨沒有他的。
“哼!你一個妾生子還想要什麽退路?”蘇暮輕蔑地笑笑,眼神古怪,陰冷一笑道:“林兒啊,這事曝光後你以為蘇家還能有後路?總需要一位蘇家直系子弟去承受州牧的怒火。”
“你大哥這些年在沈家為我們鋪路吃夠了苦頭...所以,還是你去吧。”
蘇暮這番說得好像還是施舍給他的機會一樣。
“是...父親大人。”蘇林像是接受了他的決定,再次閉嘴不語,垂于衣袖內的五指慢慢收攏。
只因為他不是蘇暮所愛的女人生的孩子,蘇暮便如此不在意他。
真是何其可笑。
對于他現在這個态度,蘇暮似乎滿意了些,他躺直向後靠着椅背,眼下還沒到最糟糕的地步,“謝家那些弟子尚且活着,你尋個機會,悄無聲息地将他們從此處送走。”
“是,父親。”
“還有褚陽城...那些人的屍首都處理幹淨了嗎?”他斷斷不能惹上兩個州牧的怒意,不然到時候蘇家之人怕不止是被廢去靈根,也許就連一只狗的命都不能留下來。
這些年蘇暮靠着奪取他人的修為才堪堪到達渡劫,還遠遠不如這些修真界金字塔尖的人物,只能靠着幫沈家做某些腌臜的事來換取利益與庇護。
“回父親,早在岑歡上次登門前就處理幹淨了。”
蘇林答得畢恭畢敬。
“嗯。”
“這處遲早要被青雲宗那些人查到,阿柚你先帶着楓兒離開吧。”蘇暮忽然想到些什麽,忙拍着阿柚的手問道:“阿柚,你的那些陣法對他們可有用嗎?”
“回老爺的話,妾身的陣法雖攔不住青雲宗那名大弟子,但還是能拖住其他人片刻。”
在如此嚴肅的氣氛之下,阿柚竟掩唇一笑,看得蘇暮微微蹙起了眉,她撫了撫他的眉頭溫聲寬慰道:“老爺莫急,方才妾身插不進去話。”
“那季雲已帶着謝家小姐離開了此處。”
蘇暮眼眸倏然一亮,急道:“阿柚,那你不早些說。”
“不對,此處還困着他的師弟師妹,季雲定還會再回來的!”
阿柚美眸輕輕眨動,意有所指道:“老爺放心,那謝錦薇身中妾身的媚毒...季雲一時半刻還回不來。”
蘇暮心領神會,似乎舒心了些,但仍有疑慮,“那青雲宗其他人可是被你的陣法困住了?”
阿柚含笑默認。
“阿柚,你真是一塊寶貝!”蘇暮當即一把将她擁入懷中,一張腥臭的嘴就那麽當着自己兩個孩子的面親了上去。
阿柚雙手抵在他的胸前,不推拒也不迎合,任他所為。
蘇小楓害怕地拉着蘇林的衣角,口中喃喃道:“爹爹,爹爹。”
過了許久,蘇暮似乎累了,揮了揮手令蘇林快些去做他吩咐之事,便起身離開了座位,走向後堂,隐于黑暗中。
肅穆走後,蘇林周遭的氣勢一變,緩緩擡起頭,眸光落在阿柚晶瑩水潤的唇上,眼神晦暗,問道:“靈大人吩咐的事情都辦妥了?”
阿柚笑了笑,蓮步輕移,上前替他按着肩膀,聲線比之蘇暮在時媚了幾分,“那是自然。”
她勾着指尖,撫着蘇林的胸膛,似在等他的誇贊,“等靈大人引導聖子尋到天心杵後,我們就可以...”
“嗯。”蘇林輕輕撫着她的手,目光卻落在蘇小楓身上,“楓兒。”
“爹爹,楓兒錯了!”
“楓兒不該自作聰明!”
蘇小楓很聰明,知道他想說昨夜自己私自去誘導謝無祭一事。
“你吓着孩子了。”阿柚嗔怪一聲,吻了吻他的脖頸。
蘇林卻仿佛想到了什麽,推開了阿柚,正色道:“那個餘菓菓呢?她在何處?”
“哦,那蠢丫頭啊。”阿柚被推開也不惱,把玩着指尖,轉了轉,側身依在蘇林肩膀處,目露惋惜搖頭道:“也不知她如何惹到了靈大人。”
“哦?大人要你做什麽。”蘇林攀上她的指尖,狀似無意地問着。
他順着指尖往下探去,狹玩着她腰間的軟肉,眸光漸深,昨晚他雖為演戲,可餘菓菓那一身詭異的防禦術法着實令他心驚。
生生受了金丹後期全力一擊,連根毫發都未曾傷到,難道她身上藏着什麽法器?
阿柚不知他心中所想,指尖一頓,顫了顫,似帶着萬般的驚恐:“靈大人吩咐我将她困死在四合魅陣中。”
“待過了今日,她必會浴火焚身而死。”
蘇林緊緊蹙着眉,目光停止在阿柚滑膩白皙的指尖,陷入了短暫的沉思。
他蜷着掌心,正待說什麽,想了想還是作罷。
從她喜歡聖子并企圖靠近他起就注定了會不得善終。
*
“唔,阿祭、阿祭。”餘菓菓只覺渾身被涼絲絲的氣息包裹着,如渴水的魚覓得綠洲,半挂在黑衣少年身上。
因燥熱而濡濕了眼眶,杏眼微眯,長睫被淚水打濕,粉腮酡紅,她只覺着很難受,又不知道自己在渴求什麽,只能無意識地蹭着謝無祭,小嘴一張一合,“要、要你嗎?”
謝無祭沒有推開也沒有摟緊她,只是虛虛搭在她腰際,鴉黑的鳳眸對上她因情動而迷離的杏眼,眼神一片清明,誘哄着她:“對,要我。”
霧霭漸濃,亂舞的紅綢搭上餘菓菓的肩,勾起她垂墜的發絲,侵襲着她的肺腑,令她感覺好像躺在一朵棉雲之上,白皙的皮膚都暈成了粉色,呼吸炙熱,空氣中的粘稠度越來越高。
謝無祭知道這是四合魅陣在起作用,他雖不受其影響,可懷中的餘菓菓呼吸越發緊促。
他并非不能救她,可這麽好的試探機會放在面前,不如...
少年微微傾身,放在她腰間的手緩緩收緊,兩人本就貼近的身軀幾乎黏在了一起,被一圈柔軟裹挾着,謝無祭的呼吸一岔,眼神漸漸幽暗,貼近她的耳側,“菓菓,想要我就回答我的問題。”
“為何選擇我?”
“你的目的是什麽?”
“唔...什麽、什麽目的?”餘菓菓看着湊近的白玉脖頸,将滾燙的臉埋進了他的頸窩,來回蹭着汲取涼意,對他的問話充耳不聞。
少年将她從懷中剝了出來,長指蹭刮着她小巧的下巴,撓得心癢,嘴角挂着冷淡殘忍的笑意,語調也慢慢冷了下來,“菓菓,聽話。”
“兇、兇我。”驟然失去涼意來源的餘菓菓杏眼一瞪,皺着鼻子發洩不滿。
他微哂,勾起她的下巴,紅眸乍現,施了真言術,再度問道:“告訴我...是誰派你來的?”
為何會突然出現在青雲宗,出現在他身邊,屢次試圖表明自己想要保護他?
餘菓菓被魅陣帶來的熱浪侵蝕着四肢百骸,軟弱無力,顯得有些病恹恹,她的眼尾泛着紅,皺眉道:“沒有誰,是我自己、要來保護阿祭的。”
長久得不到纾解,她難受地“嗚”了一聲,試圖讨好眼前的少年,腦袋直往他身上湊,“我喜歡阿祭,我要保護阿祭...”
“好熱——”
他斂下眼簾,沉沉思索着,真言術之下她斷不可能說謊,那麽只有一種可能...
她是真的一心為他...
得了這個認知的謝無祭怔愣住,松了鉗制她的力道,任由她再度靠了過來貼着他,眸內紅色褪去又見烏黑,長指微顫。
少女的身子柔軟暖和,沁鼻的馨香灌入鼻尖,他的體溫也在逐漸攀升。
如此下去,後果顯而易見。
謝無祭撫着餘菓菓的背,溫聲哄了句,“菓菓忍忍,我會幫你。”
可小鍋現在的思考能力早已告罄,呼出的熱氣打在他胸前,酥麻戰栗,少年的身形猛地一震,心跳驀地漏了半拍。
他垂目看向懷中的嬌軟身軀,黑色的鳳眸落在她微張的水潤唇瓣上,指尖摩挲着紅色的薄紗裙,回想起昨夜她撲過來時那柔軟又奇特的觸感,喉結微滾。
謝無祭幾乎不帶猶豫地俯身,吻了上去。
憑着本能,少年微涼的薄唇碰上溫軟的紅唇,長舌抵着牙關,勾着她的舌尖,時而舔時而輕咬,霸道涼薄的氣息随着他的吻全數灌入她的體內。
謝無祭将她按倒在石床上,缱绻萬分地掠奪着她。
他攥取了餘菓菓的呼吸,令她受不住讨饒,長指用力掐着她腰間的軟肉。
謝無祭微睜着眸子,他很清醒地知道自己做了什麽。
他啞着嗓,斂着動情,訴着話似情人間的呢喃,“餘菓菓,我現下當真了,你莫要騙我。”
“不然至死...”
“本尊也要帶着你一道去。”
靈草薄荷香夾雜着少女的馨香,少年強壓着體內的邪火,離了她微腫的唇瓣,伸出長指惡意地按了按,滿足地看着她因不滿而皺起的秀眉。
“嗯...”餘菓菓意識不清,一味滿足地嗚咽着,可憐又小聲地補了句:“阿祭太、太弱了...所以我要保護他。”
剛打橫抱起餘菓菓,準備撕碎陣法帶着她離開的謝無祭:“...?”
弱?
他現在确實挺‘弱’的。
“轟——”
随着一聲悶響,石床坍塌,紅綢碎裂成片,化為一地塵埃。
玄衣少年攬緊了懷中的紅裙少女,轉瞬消失在原地。
*
“六師兄,救救我,我在這啊!”
頂着精致面皮的紅衣少女立在陰影處,看不清她的面容,而她的聲音發出的聲音竟與餘菓菓一般無二。
“滾開!”涪陵身上堅實的肌肉緊繃,面不改色地揮劍劈向她,對她的話視若無睹。
劍影一閃,紅裙少女很快化為一張皮,在他眼前現了形。
又一具紅粉骷髅。
涪陵收回了本命劍,繼續朝着漆黑的甬道深入其他地方,暗自啐了一口:“真是什麽妖魔鬼怪都敢假扮小師妹。”
他離開的地方,留下了一地的符紙碎屑。
從進入這詭異的蘇宅後,涪陵就與小師妹、六師弟就被幻陣分開,無論試了多少次,都無法用傳訊符聯系到他們,就連大師兄和二師姐也無應答。
涪陵尚且不知自己被困在何處,差點分不清虛實。
只是有一點他可以确認,這宅子內死氣與妖氣并存,處處透露着不祥。
暗處的人還沒現身,僅有這些傀儡人偶出來迷惑他的視線。
涪陵緊了緊手中的劍,自懷中拿出最後一枚傳訊符...焚了。
等了片刻,終于傳訊符亮了亮。
那方傳來女子困惑的聲音,“六師弟?”
涪陵雙眸一亮,激動道:“二師姐!”
“你在何處?”
“......”
兩人簡單的聊過後,涪陵仿佛重新找到了鬥志,他目視前方,加速前行。
暗處的這些雜碎只敢來陰的,不敢正面與他交手,證明他們的修為并不高,他必須快點找到小師妹他們,帶着他們與二師姐會合!
甬道終到盡頭,前方見白,涪陵眯着眼,将本命劍橫在身前,踏了出去。
出來後,入目是一片雜草叢生的院子,四處透着死寂,涪陵環顧一周,一抹紅灼了他的眼。
“小師妹?!”
院內嶙峋的石塊邊,緊阖着雙眼,靠在其上的女子赫然是餘菓菓。
*
“轟隆隆。”
冰潤的少年擰開眼前石像鼻尖處的開關,視線身後的兩扇芭蕉葉大小的石門緩緩沉入地面,塵屑如泥石流一般傾瀉而下。
少年指尖一凝,一簇火苗躍然于指尖,他将之向屋內抛去,火光照亮了門後,露出了一間四四方方,放滿了法器的房間。
他淡漠的視線從這些法器上一一略過,最終停留在一座泥塑的觀音像上。
淺色的唇角掀起,嗓音如玉泉過石般動聽,“找到了。”
他長指上移,點向觀音像的眉心,絲絲縷縷的黑氣包裹住觀音像。
“我勸你不要碰它。”
在泥菩薩即将碎裂之際,另一道清冷好聽的少年音自這空曠的房內響起,制止了他的舉動。
熟悉又陌生。
先前進入房間的少年轉身看去,幾乎在同一時間,一道冷厲的劍光随之而來,在半空中那一簇火苗的映照下,劍光劃出一道雪亮的圓弧,直沖他而來。
他身形一動,快速躲開,潔白層疊的衣角避之不及被燒黃了一角。
少年旋身站定,眼神晦暗地掃向出手之人,那人一襲黑衣,手中拿着一柄造型奇特,通體發着藍光的長劍,面上罩着半月面具僅露出鼻尖以下的下颌,盛氣淩人地回視他。
他斂了笑,語調冰寒:“這位道友,無端出手非君子所為。”
“我想出手便出手了,你待如何?”黑衣少年當即反唇相譏。
這聲音,這語調,還有這把...承影劍。
謝無祭,真是久違了。
“這麽說,你我之間必有一場惡戰了?”少年掌心聚起幾乎凝成實質的魔氣,臉色陰沉,殺意畢現,初次相逢不知此時的謝無祭究竟是何修為,他要探探他的虛實。
門口處的黑衣少年鳳眸微眯,見他毫無避諱在他眼前使用魔氣,真是有意思。
一黑一白兩道颀長的身影快速糾纏在一起,劍光閃爍,二人的速度快到幾乎看不見。
須臾,二人身形分開。
藍光一閃,長劍回鞘。
黑衣少年負手而立,眸光定定地看向他,漫不經心地說道:“季雲,你就是青雲宗修魔之人?”
“不過渡劫期的魔也要與本座動手?”
白衣少年退了好幾步勉強穩住身形,一手撐地,嘔出一口鮮血。
他随意抹去嘴角的血跡,不甚在意地笑了笑,突然道:“謝無祭?”
他說的不是阿祭,也不是八師弟,而是謝無祭。
謝無祭冷冽的黑眸陡然沉下,周身氣勢如過海蛟龍,叱咤而來,将季雲渾身裹住。
轉瞬間他就來到了季雲身前,兩人身形相仿,謝無祭五指聚攏,鉗制着他的下颌,垂下的眼簾內翻滾着濃濃的暴戾,诘問道:“你知道些什麽?”
季雲幹咳幾聲,唇角又溢出鮮血,與他對視,毫不怯懦,兀自說着:“謝家嫡長子,謝錦薇同父異母的長兄。”
“昔日朝夜魔尊夫人之子。”
“北翟王。”
季雲每說一句,謝無祭的手便收攏一分,嘴角的血汨汨流下,可季雲恍若未覺。
謝無祭掀了掀嘴唇,目光陰鸷,“你不怕死?”
因窒息感愈重,季雲清白的臉上湧上紅色,任由血液滴落在衣襟處,卻是道:“八師弟,我們可以合作共贏。”
謝無祭水波不興的面上毫無心動之意,嗤了一聲:“本尊要做之事何須你一介魔不魔,人不人的玩意協助?”
季雲淡笑的表情不變,竟毫不氣惱,“我本名喚沈雲霁。”
“八師弟,也許你沒聽過,但你一定知道沈家當年走失的三少爺。”
“我知道沈家與聖宮的聯系,也知道他們的謀劃。”
季雲,不,沈雲霁清俊的臉上滿是篤定,他雖不知道謝無祭的母親是如何死的,但上一世謝無祭橫空出世便是在謝家滿門被屠的慘案之後。
他是身染無數冤魂,滿手鮮血的瘋子,為母複仇,屠戮天下人。
“沈雲霁?”謝無祭如看瘋子一般,冷聲問:“你知道些什麽。”
手中的力道松了不少,沈雲霁知道他動心了。
“沈如晦這老狗謀劃多年,想要的不止是四家之首,更想頂替青雲宗在修真界的地位。”
“塗華城蘇家背地裏就是在為他做事。”
沈雲霁雲淡風輕地訴說着,仿佛沈家的一切與他無關。
謝無祭松開了他,雙手抱胸,睨着他道:“哦?你如何得知?”
沈雲霁身受重傷,勉力站直,輕笑道:“湊巧從兩人口中知道了些事情。”
“你要它做什麽?”謝無祭的目光忽而轉向遠處的泥菩薩,音色壓得極低。
“你說天心杵嗎?不過好奇罷了。”季雲亦看着泥塑菩薩,一邊服下一顆丹藥,一邊随口說着:“此物究竟有何魔力,竟引得沈如晦專門派人暗度陳倉将其放到這處。”上一世天心杵一直未曾被人發現,直到後來才被謝無祭派人從蘇家掠奪走。
而這一世與上一世的開展有着諸多不同,謝無祭身負魔種出現過早,中間還突然冒出一個來歷成謎的餘菓菓,這些變化于他而言是利是禍尚且未知。
謝無祭收回視線,淡淡道:“不要動它。”
“此物對本尊自有用處。”
“至于你。”謝無祭轉身向着門口走去,輕飄飄地落下一句話,“若要本尊信你,便立下心魔誓罷。”發心魔誓的一方以靈魂為媒介,将永遠不能做出有害于另一方的事,更不能有所欺騙及隐瞞,否則形神俱裂,魂飛魄散。
身後沒有傳來衣料窸窣摩擦的聲響,謝無祭知道沈雲霁沒有跟過來,他在猶豫。
然,他不急,殺他不過是動動手指的事情。
過了許久。
沈雲霁道:“...好。”
黑衣少年走了兩步,頓住,似是想到了什麽。
“祁雲身上的雙生咒是你下的?”
“不是。”
“......”
沈雲霁對他發了心魔誓,必不敢說謊,那麽...究竟是誰呢?
*
“哎——小師妹別生氣了!”
“六師兄,我和阿祭明明在一處,你為何只帶着我沒有帶上他?”餘菓菓坐在石墩上,兀自生着悶氣,方才在那件奇怪的屋子裏,雖意識不清,可她确信看到了阿祭,就是他将自己帶出去的!
涪陵長籲短嘆,滿含無奈地與對面叉腰的少女對視,“師兄我是真的沒有看到八師弟在何處!”
“我就只看到了你一人!”
“大騙子!”餘菓菓走近兩步,自下而上看着涪陵,還将自己的衣擺拎起來遞給他聞,“你看,我身上還有阿祭的味道呢!”
餘菓菓突然靠得極近,屬于女兒家的馨香令涪陵略黑的俊臉浮上淡淡的紅色,向後猛撤一步,慌亂道:“小師妹,你冷靜點。”
不過就這麽一瞬,涪陵确實聞到了屬于謝無祭身上的味道,眸光漸入驚駭,後知後覺發現問題所在,“小、小師妹,你身上怎會有八師弟的味道?!”
他的腦海中很快回想起早上兩人被他撞破的那副場景,魁梧的身軀一震,若非兩人離得過近,怎會沾染上彼此的氣息,難道他們...?
“小師妹!你這叫師兄如何與師尊交代?”
無裘劍尊命他帶着完好無缺的餘菓菓回去,可如今她與八師弟...
涪陵欲哭無淚,委屈極了。
餘菓菓生氣的神情一頓,驚詫地看向比自己還委屈的涪陵,暗忖自己是不是太兇了?
“六師兄,你...怎麽了?”
“讓師兄靜靜!”
突地,一張傳訊符憑空頓現,似火灼日,裏面傳來女子焦急的聲音,“六師弟,我不能來找你們了!”
“二師姐,發生什麽事了?你有沒有事?”涪陵當即轉變為肅穆的神情,變臉速度之快令餘菓菓咋舌。
岑歡的聲音聽起來,她似乎并沒有受傷,只有有些氣短,“不是我,是八師弟和大師兄受傷了,我需即刻趕去助他們!”
“什麽?!”涪陵霍然起身,召出本命劍緊握在手。
“二師姐,阿祭怎麽受傷了?”餘菓菓一聽阿祭受了傷哪還坐得住?
那廂岑歡卻匆匆切斷了傳訊,只留下一句,“來不及與你細說,此處大約為蘇家廢宅的東南方,你快些摸索過來!”
這蘇宅遍布各類幻陣,還有小妖潛藏其中。
涪陵是劍修,并不精通陣法,只是他心氣正,故不為其所擾。
而餘菓菓心無塵埃,一心急着去救謝無祭,這些幻陣也影響不了她。
二人一路前行,倒也通暢。
時間流逝極快,天色漸暗,雲翳蔽日,整座宅子靜地仿佛只有餘菓菓和涪陵兩人。
涪陵突然伸出手攔住餘菓菓,神色是難得的沉穩,“小師妹,不對勁,此處不是任何幻陣。”
“那是什麽?”無論是幻陣還是其他的陣法,餘菓菓都不懂,不然她也不會被困在四合魅陣中那麽久。
行了一圈,二人再度回到院子中,涪陵皺着眉看向方才還遍布雜草的小院,“怕是迷陣...”
枯草、碎石消失地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簇簇蓬勃生長的白色小花,散發着清雅的氣息,令人身心舒暢。
“小師妹小心,不要聞...”
話未說完,餘菓菓已經伸手抓了一簇白花,放在鼻尖細嗅,瑩潤的俏臉上流露着滿足之感,喜道:“六師兄,你別怕,這是木桑花,很好聞的!”
涪陵:“......”反正就是不聽他說呗。
先是月草,後是木桑花,怎生這凡間有這麽多九天上的花草,難道是哪位仙人或者仙子也下凡歷劫了?
餘菓菓想不出來,九天上的人她根本不認識幾個。
突然,所有的木桑花開始晃動,而這院中無一絲風。
花莖托着小小的花骨朵沖着一個方向搖曳,就好像在為他們兩人指路一般。
随着那方向傳來一聲屬于女子的驚呼,兩人對視一樣,是岑歡!
涪陵不再廢話,一步踏入花叢中,從遠處來看仿佛一腳踏進了白骨皚皚的墳堆。
餘菓菓丢下手中的白花,緊随其後,少女火紅色的裙裾與白花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猶如血與骨。
他們進入了院子後面的一間破屋,內裏燈火通明,細看之下,牆上的燈座皆由白骨制成,着實恐怖。
涪陵執劍在前面開道,不知是不是甬道過分陰寒的緣故,餘菓菓難受地皺着眉,腿肚子直打顫。
二人走過幽深的甬道,前方一片空曠,他們走上一處半高的平臺站定。
臺上站着正在對峙中的幾人,赫然是消失已久的謝無祭三人。
餘菓菓看見大師兄季雲正與一形容枯槁又滿頭黑發的怪異老者纏鬥中。
老者周身陰冷,氣息沉穩,對上修為最高的大師兄未顯頹勢,反倒是游刃有餘。
謝無祭像是受了傷,緊阖着雙眼,岑歡正扶着他,為他療傷。
“阿祭!”餘菓菓上前走到他身邊,欲接過謝無祭。
岑歡眯着眼,側身避了開,态度有些疏離,“小師妹,師弟受傷不輕,你還是別碰他為好。”
“啊...我,阿祭哪裏傷着了。”餘菓菓頓時有些手足無措,僵立在原地,杏眼着急地看向謝無祭。
謝無祭鳳眸微睜,見着一圈紅色的輪廓,聲音有些虛弱,“菓菓?”
“阿祭,是我!”餘菓菓見他醒來,杏眼一亮。
謝無祭慘白的嘴角勾起,擡手替她扶了扶歪斜的小揪揪,“沒受傷吧?”
又側身向岑歡致謝,謝絕了她的攙扶,自己勉力站了起來,瘦削高挑的身影站立不穩,左右晃着。
岑歡沒有勉強,淡然笑着松開了他,美眸移向場內纏鬥的二人,似有幽光略過,遠處的青色身影如有所召,動作快如鬼魅,不似凡人。
這廂其他三人沒有注意到。
餘菓菓十分有眼力見地接手扶着謝無祭,少年沒有排斥,将部分力卸下,倒向她。
看得身後的涪凜直皺眉,正待說教兩句,令兩人收斂些,此刻不是卿卿我我的時候,卻見一女子持着尖錐狀的物什向餘菓菓的後背沖來。
“小師妹快讓開!”
“去死吧!”青衣女子面容猙獰,手中所持之物閃着瑩藍之光,錐身處還殘餘着點點泥腥。
電光火石間,涪陵以劍柄碰觸餘菓菓的後背将她轉了過來,盡量避開女子的鋒芒。
餘菓菓不知發生了什麽,她緊緊抓着謝無祭的勁腰,翻身圍抱着他,唯恐他再受傷。
“噗嗤——”
利器刺入肉中的聲響。
所有的變故幾乎發生在一瞬間。
“八師弟!”
“師弟!”
“阿、阿祭?”餘菓菓眼睜睜看着尖錐刺入謝無祭的左胸口,大量的鮮血從少年的口中湧出,順着光潔的下巴流淌到錦衣上,與胸口噴湧而出的鮮血混在一起,将黑色的衣料染得更沉。
“哈哈哈哈——”
“你這魔種,該死!”青衣女子的手呈詭異的扭曲狀,被涪陵制住。
衆人觀她得逞的神情才知,原來她的目标從來都不是餘菓菓,而是謝無祭!
強烈的絞痛令謝無祭面上的血色一瞬間褪得一幹二淨,白皙的俊臉幾乎呈現透明狀,頸間的青筋凸起,身形踉跄,重重倒在餘菓菓懷中。
二人依着慣性滑落在地,餘菓菓心中湧起從未有過的驚慌,兩只手死死按着他胸口的傷口,看着汨汨不停地鮮血,她的杏眼被刺得惶然無措,淚花在眼眶內積蓄,大顆大顆落下:“阿祭,阿祭,你不要吓我。”
充滿治愈氣息的靈力自她的手間瘋狂地湧向謝無祭的體內,小鍋面上的血色也在緩緩褪去,她終于想起在下凡前師父教給她的口訣,所幸還不算太晚。
她能救他!
謝無祭感受到巨大的生機,漸漸失焦的雙瞳盯着她,少女的側臉近在咫尺,是滿眼血色中最為幹淨的一抹純白,他骨節分明的大手覆在她微抖腕間,竟平生了一絲恐懼,怕她有事,“你、你快停下。”
巨大的愧疚感包裹了他,謝無祭無端産生了後悔的心理:“餘菓菓,快停下,我讓你停下...”
餘菓菓慘白着小臉,看向他緩緩恢複血色的薄唇,呼着氣喃喃出聲:“阿祭...沈雲霁...你不能有事。”
“你,說什麽?”
‘沈雲霁’三字令少年不斷跳動的心髒生生停滞了半息,冷意滲進四肢百骸,眼前竟有些發昏。
她護他,抱他,親他,竟認為他是沈雲霁?
這,怎麽可以呢?
少年的眉眼被陰翳遮蔽,彎起的嘴角抿直,這樣的事他不允許。
作者有話說:
狗祭不哭,後面還有哭的時候!